暖床人 by 三千界(穿越,古代江湖,强大温柔穿越攻,自卑忠犬温柔受,平实而温暖的文,HE,推荐~)

暖床人
【文案】
痛失所爱,流离到陌生世界的他
无意中点了他做暖床人
无意中暖了他在命运里磨得失了温度的铮铮侠骨
又无意中,被他暖上了心
~~~~ 挑战温柔极限 ~~~~

PS. 有筒子求这文,偶就去整理了,然后偶郁闷了,这文的版本极其多,似乎是因为三千大不断修文的原因,有很多章节被合并,或删改。有的版本内容比较繁复,但是基本上章节名都没有,即使偶想整理,也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哪段接哪章,所以偶找了一个和目前JJ上最接近的版本,我调整了章节顺序,标上了章节名,方便大家阅读。即使如此,个别语句也和目前JJ文文有出入,主要是三千大修文很勤.....anyway,不影响大家阅读的。如果此文有什么问题或出入,大家可以告诉我~~

前奏

慢慢清醒过来,涩涩的沉重眼皮却不如内心酸苦。尤记得惨烈的战斗中,那人的笑颜肢体如何在我面前模糊肢解,归于虚无。
"真,剩下的,我来就够了,你还可以继续,别涣散……"他笑,伴随着最后的能量释放,"反正这里,我们的职责,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吗,那又何必独留我的意识呢……
他传过来的,那最后的意识里,是我……
……和他一同宣成年誓的我……
……向他笑的我……
……揪了他领子告白,吻过去撞痛了两个人的我……
……流着汗咬牙死撑着逞强的我……
……看了打孔激光器冷战,挑了不需耳洞的晶石耳钉买下,和他一起扣上左耳的我……
……把他从别人拥抱里拉开,臭了脸的我……
……箍紧了他无声哭泣和战栗的我……
……与他交换指环的我……
……看到那点轻红,白惨了脸失了措的我……
……眼里浮了水汽,瞳孔里映了他,喘息着的我……
……噼里啪啦打扫房间的我……
……鬼鬼祟祟偷尝东西的我……
……下令时,冷静得不像我的我……
……
……
……和,最后的,带笑对他点头,却不肯移开视线的我……
 
而现下,我已经再也不是,再也再也再也不是他记忆里那样的面容了。

第一章 何必

入目是雕梁画栋,轻绸华缎,那家伙,居然在无数时空界里面,找了个有如此恶趣味的扔我进来……
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时空界的主文化,淡然,忍耐,愁是轻愁,恨是隐恨,他……其实只是怕我一时冲动而放弃。

缓缓合眼,复又睁开,细细感觉这具身体,虽然有不少赘物,但那是进化的关系。相对此世界而言,却是难得的上品了。
千……果然不忘记帮我找好恣意妄为的本钱。

"君上醒了。"一个声音响起,我抬眼瞄去,是……木阁主么。
感觉到屋内另外四人惊喜交杂,屋外一帮人则微微嘈杂起来。然后,木阁主推门而去,还来不及说出什么让他们确认,方圆百米内忽然出现了浓浓的攻击能量频--按此世界的说法,杀气。
杀倏忽而至,倏忽而定。
剑光刀影,飞菱暗石,不过须臾之间,原本站着的人已经大半倒下。木,水,土三阁主依旧守在我身周,火阁主笨到试图救我,结果反而在我臂弯里,身带重伤,金阁主则倚着柱子,不敢置信地狂乱低声道,"怎么可能!"
"滴水穿石须数年,长河摧屏但须臾。尔虽山泉,可谓已入东海,不妨瞑目。"
金阁主愣了愣,"不妨瞑目,不妨瞑目……"续而笑,叹,属于他的意识散去。
"恭喜君上因祸得福,武学精进。"剩下的人呆了片刻,不知道谁最先,忽然齐齐回过神来,拜贺。
"起吧。"我应着,随手制住火阁主欲拜倒的动作。
刚刚起身,木、土和水阁主又齐齐跪倒,"请尊上恕火阁主。"
这个……以前的尊上连这样的情况都要惩罚属下办事不力么……
"君上,火阁主日夜兼程,取来冰山奇珍,身带旧伤,但请尊上恕他性命。"
为了原来的君上么……那么,对我这个冒牌货会怎样?我哑然失笑。
"君上!"木阁主和土阁主对视一眼,"水阁主出言多有冒犯,望君上海涵!"
看向他们,那样的眼神,不由让我想要微笑和哭泣呢……不过只是想要罢了。
我轻拍怀里人的枕骨,随手封了他的几处断脉,确认他心息尚可,一把把他推到水阁主怀里,"死罪可饶,活罪难免。"
此语一出,面前跪着的四人还好,周围他人刷刷青白了脸。
搜索记忆……果然是有理由的!
"任凭君上处置!"火阁主明明打了个寒战,声音却有力。
我低眸看他垂视地上的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刁难,要够古怪艰难,又不至于真的不能达成。原是这个时间界里实在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其实……抬眸子往往天,习惯地开始试图计算星图,却忽然发觉不可能……别的时间界里,又怎会有……没了千那个家伙,我就是一个人了……没有人陪我玩,陪我笑,陪我做梦,陪我…尽欢…
最讨厌一个人睡,没有可以抱着取暖的千,意识乱了怎么办……"真要暖千的床,一直到有一个人涣散或者两个人都涣散!""暖床……这个是哪里找来的词?算了,千暖真的床,直到涣散!"
我笑笑,幼时不知道古怪词汇的所谓贬褒,这对话要是让面前这些人听见,难保还能清醒几个……可,我记得的是,千那时候的眼睛,和此刻的星星一样漂亮。
"少个暖床的……"
"尊上!"这回是水、木两阁主一齐惊呼出声了。
"谢君上。"火阁主叩首。
话既然出口……我弯下腰去,探了探火阁主的肩胛腰椎。
"你心里有人么。"
"誓死追随君上,不敢有此心。"呆了呆,许是没有料到我问这个。
"可许了谁终身?"
"无。"
"七日后。"
"谢尊上不杀之恩。"也许是从我多余的问话里嗅出了一丝不似平常残酷的柔和味道,水阁主也随之叩首,"尊上,火阁…不,七冥的伤……"
早知道你算计那些好药珍品圣物,摇摇头,"该收拾的收拾,该用的用罢。"抬步走向一处记忆中的偏书房,我吩咐道,"小闭关,无事勿扰。"
回头,不少人等正恨恨看向金阁主的尸体,和他的残众。
同室抄戈,赶尽杀绝就好了,何必牵涉无辜,毕竟过了这场腥风血雨,剩下的都是楼里人,都是自家助力,能用的,不应浪费。
"度。"淡淡扔过去一字,看他们良久没有反应,正欲启唇,水阁主忽然抬头道,"君上是说,该罚则罚,得饶且饶?"
我笑,懒懒回身。扔下一地的诵咏。

第二章 夜倦

所谓闭关,不过,是封起一些用不到的东西。关于盟系的是是非非,那些遥远星球和空间的战斗征伐,除了和千有关的,我都把它们变成了被动的记忆。
其间有不少事务呈上。这五阁,隶属午时楼,名字好听,实质不过一个杀手情报兼商业组织罢了。和明里的皇朝,脱不了干系。只是两大力量一直平衡,也有过几代争争斗斗,现位的皇帝属于比较喜欢在史书上留个好名声的,致力于国富民强,开拓疆土,恰好和午时楼主想法差不多--外面的还没有抢到手,何必动自己家里--我便,在这可谓太平盛世的朝代里,没了什么需要大接手的。
至于仇家秘笈……正主儿就是为了这档子事睡过去的。且不论他能不能醒来,反正结果是我来了。
没什么内疚感。他亏欠的人多了去了。我虽然心不在楼中事务,倒不至于输他什么,最多行事风格不同。
有了初醒时一役,谅他们不敢不适应。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到,我继续啜饮手中的清茗,放任身体跌下去,只是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反正宽塌上有毯子皮裘。
"君上。"
茫然,四顾,看是谁打断了我构建千的面容细节,一口茶却差点喷出来。
火阁主,不,七冥只着一件单衣,安安静静跪在塌边。
刚才就是被他绊着了?
小几上酒食已备全,一样的精美,稍比前几次多了些。
七日……了?
微叹,随手揽过他,"吃了么?"
"是。"
"哦。"揭去他身上仅仅披着的单衣,手指游走,触感还不错,粗糙了点,但是很有生命力……
可是自己没有什么反应。我撑起身,扯散他的发带,"起来,转转。"
他照做。
有风么。看着面前男子颀长的躯体,乌黑的长发一直微微动着。
想到什么,我起身,推倒他,欺上去,"你在发抖?"
简直多此一问,他眼睑微颤,"罪职……"
以前那个君上的话……的确有理由呵。
我笑起来。
千,千,你给我的好名声。千……
"我不想要你。"随手扯过一边的毯子盖住他,"你就睡这吧。"
斟酒,这里的菜肴,其实还是不错的。我一直弄不明白千怎么能把那些能量变出奇奇怪怪的能够带来快感的摄入物,现在这些东西,倒有些像千的杰作。细细慢慢品尝着,余生,有一部分时间可以用这些来消磨吧。
差不多第三杯酒的时候,身后慢慢传来压抑得很辛苦的喘息。
"恩?"春药……我回头,看着七冥清朗的五官艰难忍耐几近扭曲。
算了,救人要紧。起身,打算去弄点解药来。
"君上……"刚迈出房门,衣摆却被七冥膝行扣住,"罪职不应欺瞒君上,罪职愚钝,故求水阁主用药……求君上责罚七冥……求……"
可以察觉院中远远暗处的守卫惊乍而僵硬的身体。
这个时候来刺客的话……就好玩啦。
我叹了口气,按按太阳穴,拎起赤裸的七冥,甩上房门,腾身挪到榻上。
"他怕你受不住,给你下了……"我略略思索,药性不浓,"怀春?"然后我的笑,我的不想要,都被理解错误了……
七冥的身体僵住。
"我不罚他。"
"谢君上开恩。"他微微松口气,放弃了什么,合上眼,僵直的身体慢慢软到在我怀里。竟是任我处置。
我的前任留下的……真是烂摊子啊……
一手稳住他,一手游走挑弄,他的身体居然青涩得很。
"以前没有碰过人么?"年龄不小了,江湖上也有权势,面貌也算不错,怎么还这么生涩。
"罪职……"
"七冥。"
"是……七冥……出身……有辱君上清听…………"他的声音原本已经暗哑下来,现在又参进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歌舞之所……这身子,不干净……君上不碰也罢……七冥愿倍领刑责……"
我的手顿了顿,继续开拓,"所以,身任阁主数十载,竟不曾近人身。"
话音落下,刚好控住他的致命。那里紧涩,该露出的,依旧是包裹着。
"是……"他略略侧头。
我俯下身去,吻上他眼睑,哼,以为我看不到么……虽然只有欲落不足一滴的湿意。
他轻喘不曾停,却很明显地在触碰的瞬间颤动了一下。
手指在此时挑开那层皱褶,搓揉抚弄,原本就已经兴奋的部分在掌心带着脉动热烫起来。
吻慢慢移下去,娴熟柔和,带着点挑逗,手中的尖端慢慢已经有了湿意,他的身体开始按某种节律不由自主地战栗。
我轻笑。
"松口。"
他乖乖松开咬着的牙关,却只是泄出阵阵喘息。
加快手上的节奏,也调整变着力度,一边摸索着扣上他的手--攥成拳,手心裘毯竟然已经稀烂。内伤未痊愈,就用上劲了?
"松手。"
他艰难地松开手。
趁他放开布料的瞬间,凉凉的指尖,袭向铃口。
"呃!"压抑着的身子弓成张紧弦,爆发出短促而挑人的音节,隐约听到侧院传来有物体倒地的声音,忽然觉得哭笑不得。
慢条斯理地随意擦拭着手上带着淡腥的液体,抚着他带了余韵的身子,挪了个舒服点的位子,凑近着他耳朵,"还要么……"
他不曾睁眼,微微蠕动了唇,明显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要了,就睡罢。别再弄坏毯子了。"引着他内力跑了小周天,裹起他大半身子,掌风推开门,"水阁主!"
门口那还能是谁……
"君上……七冥内外带伤,恳求君上宽限!莫兰愿代领刑责!"
"……"千,我早晚会被噎死。
许是怕我迁怒,水阁主膝行至前几步,正欲开口。
"我说,你的心法有精进了呵。"挥挥手扇亮屋内的烛火,"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不好了!"
水阁主抬头,正对上七冥重伤后本应苍白的脸色呈现情潮后妩媚的绯红,赤裸的上身带了不少轻浅的吻痕,连忙别开眼。
来不及了……已经开始脸红了。
"放心了?"
"属下不敢……属下……"
"罗嗦。"
静默。还是静默。
终于等到他偷偷扫了眼榻上最凌乱的地方,发现没有什么明显的血迹,眼神有一瞬间松懈下来。
"不早了。"
愣了愣,听出我没有责罚的意思,恍恍然一闪,人已经不见了。
门带上了……还算机灵……
有木土两个阁主等着消息……
没准还准备了大堆的药,热水,纱布……
我呼出口气。

千,千,你就是要我做跳梁的小丑,来忘忧么!

"君上……"怀里的人声音轻到不易察觉。
想到千,竟然有了反应,低头看看他……被硌到了?
"怕?"我解开衣袍,盖好毯被,躺下身去,随口问。
"……是。"
有些意外,他竟然诚实答了。
"既然如此……"我忽心生逗弄的恶意,声音也随浮上来的想法变得低沉,"就要了你罢。"
"听凭君上。"他答得极快。
不过……
"松手,松口……"
罢了,扣住他双手,十指交缠,撑到他两耳侧,慢慢吻下去。
他的唇微嫌谅。颈子线条不错。臂上总是有伤痕的触感。
"嗯?"我略略停顿,"你洗过什么?"
"按规矩,侍寝的都要去南山净身三日……"
我愣了愣,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他略有照拂,应该不至太过难堪。
继续,继续……胸口的伤绕开,腰不能说纤细,但是真的不过几掌之围,弹性不错。到小腹了呵,舌尖在他肚脐里打转顶撞,许是怀春的药效,他身子有些变化。
"别用内劲。"我回到他耳边啃噬着。
"是……"
松开右手,左手上加了加力示意,"吃不消的话……"
"是……"
复又一个长吻,似乎这个比较容易挑情?
刻意避开他需要触碰的部分,绕路到他大腿内侧。右手慢慢探向他后庭。扩肛总是早点好。
指尖触及的时候,我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身子也慢慢有些冷下去。
刚才听他说出身泥浊,倒也没有在意。可是这……
分明是过分粗暴的强迫交合,撕裂,或者撕断了肌肉,导致的。
明明已经不在挑逗他了,他却越来越抖得厉害。
我握紧那只手,躺回他身边。
"算了。"伸手去揽他,"歇了罢。"
却揽到半手湿意。
"……"什么啊……
"求君上……君上……"
哑了良久,忽然拍向自己天庭。
早有预备。化解了他掌风,欺身制住他。
他睁眸,正对上我的。
"七冥……今天不动你,只因你旧伤碍事。"引他抚向我身体,"真要了你,我们两个,都会被折腾死。"
他愣愣,呆了。
我反省了下……好像问题出在"我们"二字上。跳过跳过。"待接了断肌筋,自有一番计较。总之,短期内,侍寝之事,唯你是问。"
"……是。"
"现在……"我轻喘,身下的人温暖颀长,神情里带着某种让我想蹙眉的东西……身体好似又开始热起来了,"帮我。"
他伸手,隔着我半褪的衣衫,闭闭眼,握住了那里。
翻身把他放到自己上面,"慢慢来。"欺身吻了吻他,真是……早知道一开始就让他回去好了……我略觉得疲惫。
七冥的手指生涩,有时还硌到,无法让我激动和解脱。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自己动手,却看到他咬咬牙,眸色黯淡下去,慢慢弓下身,竟是将嘴凑过去了。
虽然口技是妙事之一,但显然他现在并不做此想。我连忙扣起他的下巴,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给自己找了个糟糕顶透的床伴,一边引着他的手,慢慢挑弄。
终于解决了。
"为何如此?"殚精竭虑,冒死取药,现在又任我恣意?
"得报深仇,残生无所求,自当尽忠。"
"忠……"我轻笑。"也罢。然吾非吾,子当何如?"
"七冥……不明。"
"忠于午时楼楼主,还是忠于我。"
"自是忠于……"他顿了顿。
我知道他没法称呼了。把他安置到身侧,顺手探了探伤口,没有什么异样,"床第之间,唤我真便是。"
不想自此往后,连个名,都没有人叫。
"若没有楼……真当年允我入午时楼,七冥早已惨死于……"
"所以你觉得,报了仇,就算惨死在我身下,也是无所谓了?"我不由暗中翻了翻眼。
他惊跳起来,翻身下塌,"七冥不敢。"
我起身,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身子,忽然觉得疲惫。
跟他明明白白说我想拿他当情人用?
算了罢。
"上来,歇了。"我懒懒躺回去,随手掌风熄了屋里的烛火。
他愣了下,慢慢挪回来,跪坐在我腿边,"七冥冲撞,自当领罚。"
"罚你三日不得进食,参汤续命。"如果做括约肌手术的话,先要洗肠罢。
"谢……"
不耐烦,把他揽倒在身边,手随意搁到他的腰腹间,感觉到起伏的温热皮肤下脉动的节律,觉得金阁主,谋划良久,得益的,好似是我?
再笨,这种情况下也察觉到了我的意思。他不再说什么,身子慢慢松弛下来。大概折腾累了,加上带伤体乏,不久便睡着了。

第三章 明白

窗子外慢慢亮起来,碎碎的鸟鸣代替了夜晚的秋虫声。早有仆从端了东西,候在廊外。我看着帐顶的纹路,任由自己发呆。
他们在等我醒。却不知道我早已经醒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七冥有了动静,似乎是进入了浅睡。
且不论午时楼阁主平日应有的警惕,单是习武之人如此便很不多见了……看来前段时间他伤累不轻。
七冥略略翻了个身,大概伤口疼痛,眉毛挤成一团。
我忽觉得不忍。以前和千追击到了疲累无度的时候,也看到过这样的睡颜。算了,就让门外的人等着罢。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七冥缓缓睁开眼,终是醒了。
“君上。”
我不语,只是坐起身。
门上适时地响起敲门声。轻缓而有节奏。
“进来。”
盆水,巾帕,衣冠,一干人等鱼贯而入。
照以前的惯例,我竟是要被这么多人触碰?
隐约仿佛可以看到千对我挥起拳头皱起眉……
对哦,孰可忍孰不可忍?!!
“放着,出去。”
进来的仆从惊白了脸。
七冥偷抬眼看看我脸色,“七冥服侍君上更衣。”
更衣……?我低头看看,记得被子下面应该没有穿什么吧……应该是穿衣喽。
不过,难得七冥胆子大了点,且不论他是不是以为我心情不好要见血……
“嗯。”
“你们退下罢。”七冥好像怕我反悔,急着让他们离开我的视野。为首的机灵,没有叩谢什么“不杀之恩”,倒退着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洗脸我会。漱口也简单。单衣好穿,可是谁能告诉我这该死的外衣怎么摆弄?
七冥拿过,有条不紊地替我着上,又替我理顺了发,结成髻。
“君上,今日是初一,堂厅的议事……”
“带路罢。”我对着镜子里那张不错的面皮打了个哈欠.

迈出书房所在的偏院,才觉得有些肚饥,“七冥。”
“在。”
我本来想说的话噎在喉口,他只着了一件和昨晚类似的单薄丝衣。
是男宠穿的那种吧。
和一块布料没有什么区别。
一揭就落,摆明了没有衣服能给人的安全感和尊重感。
又是规矩吗?
“你下去罢。半个时辰后到堂厅议事。”
“属下已非火阁主,君上……”他讶异。
“新阁主尚未出选。”
“属下明白。”他施礼,转身。
“速速。”我朝屋顶扬了扬眉。他的伤,稍稍飞檐,应无大碍。
“是。”他微微提气,闪了闪,人已不见。

厅堂里低声议事不断,可所有的声音忽然都停住了。我抬眸,是七冥。
他着的不再是那让我哭笑不得的单衣。简简单单的平常衣服,没有任何标志身份的饰物。
干净利索的习武人。这还差不多。起码像是个人了。
我隐约听到左下有人激动得哽咽,“阁主您还活……”想扑上去,被旁人捂住了嘴,扣住了身子。
进旁几个大概听清楚了,齐齐变了脸色,偷眼看我。
我可不可以笑出来?
“赐座。金、火二阁暂由木阁主、七冥代劳。”抿口茶,“继续。”

“江南慕容家……”
“恩……”我掂起一片甜糕,很漂亮的扁形长方体呢……竖到桌子上。
“……所说甚是,然……”
微微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再一片,平行放到那片后面。厨子很厉害,这两片大小差得很少啊。
“……不必甚虑,时已近冬……谅他们……”
“……”
“……”
块到午饭时间了吧,我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估量。“金火二阁不可一日无主,此事当速议。”
“君上所虑甚是……”
“……恳请君上恕七冥戴罪立功。”
“君上,七冥之责,……不可……”
我略略抬手,厅里噤了声。慢慢喝茶,等得其中几个呼吸有些压不稳了,"楼内历来以能任人。"环扫一眼,"现下不妨题了有资格的名上来。"
"……年轻有为,而且……"
"……忠心耿耿……"
……
……
“君上,请过目。”土阁主递上一张名单。
我扫了一眼,都不错,都麻烦。“此上所列者,接三位阁主联手十招,是为一;取得一十七珍之一,是为二,限时三旬。入格者,二月后堂厅议事面进。”
放下茶盏,“至于今日所议之事……”我弹弹指,第一快糕点倒向第二块……
盯着半桌糕点,堂厅里片刻的静默。
“属众明白!”
我略略颔首,走了出去。很好,你们明白就好。我明不明白……无关紧要。

第四章 空空

晨起,轻拂七冥的睡穴,我掠出阁外,带起几点雪花,倏忽间人已经到了树林里。
来这里之后,续菜肴,我又喜欢上了练剑。平心忘我,往往就觉得,千便在身边。在这种温柔缱绻的怀念里等这具身体自然老死,未尝不好。
前几日新上任的阁主向我提议暗中寻找“不死药”,为这事,他们吵得纷纷嚷嚷。饶是杀手商人,再冷静通透不过的习武人,居然也着迷这个。我照例看着影子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淡淡吩咐几句。既不鼓励,也不打压。
这帮人……买卖的当然安乐于城镇繁华,那些武艺在身精力过剩的,总要找个事做罢。比起自己人内耗着拼死重分地盘争夺权势,我宁愿他们分点精神去深山老岭碰碰钉子,挖点药材,以分优劣高下。
这难得的盛世,何必搅黄了。
至于七冥,自那日便随我起居了。帮他理顺了肌筋(参照整形手术和肛门吊线类手术),逗逗他,倒也好玩。不过,除了晨起时偶尔抒解一番,却就再没有起过感觉。
其实,早上醒来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出来练剑的。就像今天。
出去时也会顺便偷听下人们多嘴。
起初,莫过于什么君上性情有变,更阴晴不定了。
渐渐,说是良久没有人头落地,大凶,凡事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那一阵,庄子周围黑色的野狗都不见了。
后来,传说了一阵七冥是火狐狸精转世。听到的时候我一口气不稳,差点从半空摔下去。好在七冥身份特殊,不至于受这类气,我便也懒得管。
目前,主要是认为我鬼门关走了一回,得神灵指点,堪破喜怒了。

阁内的事务,不算繁难。老阁主们正值青盛之年,本就算是尽心的。偶然有次当厅心算清查了几本呈上来的旧帐之后,似乎那些坛主门也变得更厉害了。他们的争斗,我向来懒得管。理了理楼里的规矩,画了个度,谅短期内还出不了第二个金阁主。
原先伤到“我”的人,早被“我”一掌断了心脉;金阁主的事,也慢慢都打理完,楼里算是平静下来。
我正觉得无聊,前几天,水阁主试探地问到联姻的事。
当时我正在和木阁主对弈,懒得去看一旁的土阁主和新任阁主之间打得什么眼色,随口应了声“嗯。”
然后我执子的手略略顿了顿,居然会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以冷虐闻名的人?
不奇怪。毕竟是午时楼楼主。
于是我缓缓将子落到看好的位子,啜了口茶。
“君上,这些是画像,请过目。”
随意瞟一眼那名师执笔的绸绢堆,“不必了,两月后有盟会。”
天下武林,济济一堂。盟会号称是这样的吧?
在我看来,相较于提供划分利益达成合作的功能,给深锁闺阁师门的年轻男女提供机缘才是更重要的。
毕竟,这可是人类延续进化的动力。
虽然,上有父母之命。
“君上意欲赴会?”木阁主惊喜交加,或者说惊吓过度?
“嗯。”把茶盏递向身后,七冥将水满到八分。
再啜一口。
果然是茶沏二度为上品。
土阁主惊讶地看看我和七冥,欲言又止,被水阁主一个眼色瞪回去。
我知道。没有试毒,不合规矩。
不过他们不说,我当作忘记岂不省事。
“请君上小心防范。”新任的火阁主却递上了一只特制的银药簪。
“请君上小心防范。”新任的金阁主也跟了句。
“嗯。”我打了个哈欠,随手把药簪收到袖中,新老磨合,居然敢拿我缓冲……“诸位阁主,难得今日轻风暖阳,可有兴致陪我过几招?”
……
……
不过一会会时间,亭子里面只剩一副残局,几个茶盏。
若不是碍着身份,以他们的身手,应该能够走得更快。
回头看看七冥轻挑眉,我也几乎笑出来。

停在树梢,抬眼,正是日升云淡时。
轻舒,提气,展势。
舞到顺处,仿佛若流云风起。
这套剑法,总觉得哪里不对。招是好招,形归于无。
可是,却还是觉得不顺。
直到看到日边云舒灿烂的样子,想起千扬眉说你这家伙没人能拘束的粲然。
心有所悟。
千。
我笑笑,松了随手折来当剑的树枝。
复又轻舒,提气,展势。

良久,落到地上。
心和记忆也落回原处。
“恭喜君上大成。”不远,七冥薄衣衫,拜贺在地。
那瞬间,我清楚他眼里真实的喜悦。
却在低头时,对上空空如也的手,觉得无着落。

第五章 羁绊

初春寒峭,庄子里却一片忙乱。为了楼主十来年里首次赴盟会,总管把仆从们支使得脚不着地。
难得留得一片清净的,大概就是院南青湖了。
湖旁有不少老树,年头上百。片片枝桠伸展开去,也就遮蔽了一片水面。
我背着手,倒挂在一根树枝上。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陌生的面容,心里酸苦,眼里面的湿意就要快压不住了。
"君上,君上……"七冥一路找来。一回头看到我,"明晨出发,请君上早点歇息吧。"
七冥目前……怎么说呢,好像唠叨的管家婆兼贴身小厮兼抱枕。
也兼几个胆小慎微的家伙见我之前的传声筒。
我松开腿,放任自己掉下去。
"君上!"七冥叹了口气,踢了根落枝出来,飞身上前,接住我,刚好在后至的枝块上借力一点,稳稳落回岸上。
这家伙,会在我面前叹气了?
"此去暮霭山庄,路途颠簸,请君上早些歇息。"
"七冥……"我动了动,略略变了变姿势,伸手到他衣袍里,抚弄着探下去,一边叼住他唇舌,细细碾转开来,"你等不及了么……"
"君上!君上若真想,便要了七冥罢!"他微挣开头,轻喘着,气急败坏地憋出一句。
彼此身体紧贴,七冥自然知道我有无变化。其实他应该差不多习惯了我私下偶尔变了个人似地拿他调笑,这次不知怎么被逼急了。
若真想,便要了你。
若不是真想,便放开你么。
我愣了愣,顿住了,松开他。
面前这个人,你真的想要吗?
我摇摇头。
心里茫茫然压下去的孤寂惶然叫嚣着抓住了自己。
那是无边无界,无始无终的时空界里,不知所归的寂寞。
那是千微笑着要我留存时候,生生融入体内骨血的痛。
罢了。
我转身,提气,掠了回去。
歇了罢。
恍恍忽忽。

却没有听到七冥请罪,没有看到他跪下去。

不想见到人。
于是在阁顶上立了一夜。
其实我没打算呆到天亮。
只是对着稀疏的星空,看着看着,仿若被吸到深邃无边的蓝黑里去了。
不知道重心几何。
直到天变了色,才后知后觉,晓得已经天亮了。
跃下楼,被管家急急忙忙迎出去,原来庄外一堆人已恭候多时。
于是上马,启程。

却不知七冥已跪了整夜。

也许是一夜没睡,我坐在马上,有些怅然。
好在有人开路,到了食宿时自有人请示。
连座下的马好似也知道我不豫,没有像往日般性烈惹事。
基本上,我就点了几次头。

午后时,天开始下大雨。
初春的雨,冰寒刺骨。因为不急着赶路,便歇了脚。
我无事可做,就在房里运功。
喝茶。
看书。
食谱。
千做的东西,和这些有不少共通之处。
所以我偶尔看看。
至于史书兵法,以前看得还不够多么。

近晚时,木阁主过来敲门。端着不知哪里变出来的棋盘。
他棋瘾发作时候,便不怎么怕我。偏偏他这瘾,属于不逢对手不解痒的。
我们开局,走到一半时,水阁主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冲进门来。
"君上,求君上开恩!"
我没被惊到是假的。见他狼狈样,我以为有人挑了水阁。起码也是挑了十八门里哪家倒霉的。听他一求,却想不起我罚了哪个。
水阁主见我蹙眉,以为我动了怒,不知冷了还是吓到了,战栗得厉害,偏偏一咬牙,死死磕头。
"谁?"我弹了道指风点了他的穴,让他的脑袋保持离地面尽可能远的距离。
"求君上饶了七冥罢,他跪了一天一夜,已经快……快……"莫兰居然带了哭腔。
"他跪了昼夜?"我怎么不记得罚过七冥什么……
"是,青湖……"
没有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青"一字时,我猛然惊觉七冥可能做的傻事是什么,掠起,经过莫兰身边顺手拍开他的穴,到"湖"一字音落,我已经在客栈外几十丈了。
风疾雨急,我却顾不得这些。心里略略想了下楼规,越想越心惊。
有一句,是,"承罚者,不得运功护体。"
这原是因为楼内有习武的不习武的,规矩下来某些刑罚却是一样的。比如二十棍杖。为显公平,故有此例。
否则,人人都练铁布衫了……
七冥的内外伤虽还在调理,若是运了功,这一昼夜跪得绝对没有什么事。
好歹,他也是曾经的火阁主。
可若是不运,他便只是个普通人。
是个虽年纪虽青,身子底子却在少时被硬毁了的,一身旧伤的普通人。
撇一眼脚下无人的街道,侧弯破房里缩了几个乞丐,啃着脏馒头,抖着破棉袄。
七冥恐怕不如他们耐寒。
如是一想,身形又快了几分。
他若是出什么事,真便是我害的了。
我不是原来那主子,这种事,还是有动于衷的。

半日路程,对我这具身体而言,最快的方式不是纵马。
约半个时辰后,我远远看到他跪在那里,浑身湿透不说,脸色青白得不成人样,气急。
落到他身边,一着地,我就知道不好了。
青湖涨了点水,已经没脚。
七冥等于是跪在水里。可这时节的水,又哪里比冰暖上一分。
我能做什么?
除了抱起他,回房里,还能做什么。
偏偏他还清醒着,哆哆嗦嗦嘀嘀咕咕要领罚。
他不出声还好,明明声音轻哑得不成样子,还要说话。
"君上,七冥……"
"闭嘴!"我恨恨骂回去。
内疚里夹杂了怜惜无奈恼火,一瞬间我心里有什么"嗡"一声。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千……从此往后,我和这时空界,算是有了羁绊了。
你……放心了么……

第六章 结扣

我端坐在镜前,安安静静对着里面那张依旧觉得陌生的脸。
真,你依旧是你,不过……莫要认错了面皮才好。
所以,瞅清楚,记仔细了。
回头看看七冥。他安安静静躺着,昨夜莫兰随后不久便到了。将七冥困在怀里,我陪他泡了两个时辰热水,其间喂他喝了药,一直抵掌运功,带着他内息流转,总算没有出什么大岔子。
不过七冥毕竟跪了一昼夜,乏了,眼前还睡得很沉。
问题是……七冥,你算是认得我了么?

镜中的人眉宇间透出倦意,微微敛抿了唇。

雨早停了,只剩下檐水滴滴答答。
春雨寒峭,却也金贵。
出行的侍从都在客栈等。
午时楼行事本不拘泥,倒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
饶是盟会迟到错过,也无所谓。
大好风景,当是我出游了趟又无妨。

可我却觉得微微焦躁。

近午时分,七冥才醒过来。
知他不惯人近身,我没有唤仆侍,起身绞了巾帕与他。
"君上,七冥……"
我稍瞪了他一眼,他总算知道立刻噤声。顺着我,就着我的手洗漱梳理了,又慢慢咽下碗药粥。
探探他额头,干燥温暖,只剩点微热。
这便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七冥。"松口气,我坐到塌边,"你认的,是当年许了你入楼的君上,还是……"我背对着他,微垂了眸,"罚了你暖床的君上?"
"……"他刚刚稍躺低,又挣起身,"君上,这……"
"你答便是。只得选一。"
良久,久到我以为他乏得又睡着了,终于传来一句,"罚了我的……"
听出声音古怪,不由回头去看他。
却见他梗了颈子,向里半侧了脸,神情貌似如常,耳根却是红得滴紫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更想要那个答案。
我知道的只是,他若答了后者,我和他的命线,便是真的结上扣了。

眼前见他这样,不知为何,自觉脸上也温热起来。
伸手探探脸颊,真的变烫了……
这……

我轻叹了口气,移手抚过他的耳颈,转过他头来。
"七冥,你可知你应了我什么?"
他看定我,又挪开眼,终是点了点头,"知道"。
这两个字,倒是称得上淡定。
如此……凑上去,碎碎亲着他眉眼,"那夜余下的……"我不由渐渐哑下声去,低喃,"这会儿,补全了罢。"
"……白天……"七冥略惊,惶惶然择了个借口。
知道他反射性在害怕,我却只是拿左手扣握了他右手,一如当夜,他在我怀里迷乱惊惶时。
然后,等他。
几呼吸里,除了交握的右手,七冥放松下来,略略靠近我。"……真,我……"
后半个音节已经被我衔到唇舌间。

何必给他时间后悔。
面前这个人,我不放了。
不过十几个时辰之隔,居然变化如此之甚。
眼前,竟对他有了欲念。
好在是淡淡的,温和的,怜惜的欲念。
属于眼下七冥要得起的,温和,温和,再温和的。

说起来,倒也全怪我招惹的他。

梦魇大多和压迫的重感,赤裸的惶恐相交织。
所以,我移身到塌上,侧躺到他身边,一边吻着他,一边先开始褪自己的衣衫。
吻。
吻。
还是吻。
温柔的,偶尔轻轻啃噬。
却不敢留了他满身青紫印子。有也只是淡淡几个。
舌尖抵入脐的时,我听到了第一声极短促的呻吟。
那时候,游离于他身上的右手已经一路撩拨到了腰腹下方。
可想而知……接下来,他很快喘出第二声。
续而更多……

"真!"七冥惊叫出来,弹起半个身子。
吵什么……我抬眸瞪他。自己却也明白这一眼没有威慑力。
因为一手控着他最敏感的地方,我正忙着舔弄近根的球囊和稍后的会阴。
这个姿势……要吓唬他……不谈也罢。

七冥却不罢休,硬扯拉起我交握的手。
无法,我只好顺势吻上他,带着从铃口偷得的一点檀香味。
"好罢……你也尝尝……"交缠的唇舌间,我口吻认真,委委屈屈地调戏他。不忘继续活动大权在握的五个手指。
"……唔……"七冥恼羞,脸颈开始泛起明显的绯红,身子战栗更甚。
拿自己已然升温的身子摩梭着他身子,我忽然变化手上的动作,加快频率。
七冥迷蒙的眼神有一瞬间没了焦距,然后……瘫软下来。
"真……你……"
"嗯?"一边就着他释放的热液开始探向他身后,一边细细吻着他安抚余韵。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那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我只是撑起头,和他对视了片刻。
七冥看了我半会会,倏然笑了。
我也轻笑起来,抵上彼此的额头。
复又是交缠的吻。
七冥很放松。或者说他强迫自己很放松。我已经在他那里并探入了两根手指。
手指其实不是最好的扩肛物。好在这双手修得齐齐整整,指甲也都是短的,且磨得圆润。加上肢体不可为外物替代的灵活,一切倒也差强人意。
可是还不够。
不着痕迹地低头瞟了眼自己的身体,我闭上眼,知道最难的部分在这里。
给我两天时间,我定能让七冥的身体学会放松,不需要疼痛着接纳。
四五个时辰也可以……虽然时候疲累了些。
可是我手头甚至没有一个时辰。
虽然不至于伤到,却难免撑绷着,痛。
梦魇一晃悠,他就会跌回黑色记忆锁定的范围……
另外……
其实……趴伏的姿势最合适。
却会让七冥觉得屈辱……
继续着动作,我却觉得无措。

"真。"带了老茧的指尖抚上我眉头。
我睁眼看他。自己竟然忍不住皱眉了么……
"是真对不对?"七冥了然地抱住我,"其实,七冥什么样的疼没有尝过呢?"
是的。都尝过。却正是因为尝过,所以不让你再碰。
我垂下眼去,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吻他。
七冥却无奈地叹了口气,挪开头,在我肩上咬了一口。
见血,不见筋骨。
我挑眉,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会比这更……"他问我,后半句却被堵在彼此的唇舌间。
同时堵住的,还有我胀胀的胸口。

塞了巾枕把七冥身子垫高些,我将自己的身子慢慢卡入他腿间。
他仰躺下去,随手揽过我的脑袋,我左手肘关节撑着自己,左手抚着他的发,顺着他的意思俯下身去吻他。
体重在左手上,身子之间近到没有距离。很好。
这样,有体温的暖人,心脏脉动的传递,近在眼前的呼吸……唯独没有重量的压迫。
右手握着他指尖,在我敏感的最尖端触了触。
原只是想逗逗他,让他放松下来,却惹得自己一阵战栗,招来他一阵轻笑。
他把手指抽回去,嚣张地舔了舔上面亮晶晶的湿润,冲我扬眉,"真的味道。"
……认栽……
不行……我的欲念不可以再涨了。
笑叹着慢慢撩起他休息了一会的敏感,将坚立的敏感抵到后面,我贴近他,看向他的眼。
七冥愣了愣,伸手,抱住我,拿他自己的侧脸肩颈摩挲着我的。
竟是直接默许了。
可是……我闭上眼吻着他,摩挲着彼此的身子……他刚才稍合眼"咕嘟"一声微微吞咽的样子……
你还是害怕紧张,不是吗……
略略抵入一寸,顿住。
他收了收手臂,竟是在鼓励我。
却在收手臂的同时不自觉地动了自己的身子……甜蜜的折磨……
再推进一寸半,已经痛到了吧……还剩一半,自然是更艰难的……
我停住,开始犹豫……还好欲念不强……其实,来日方长……
真的,我可以直接掠到湖里,然后游一会……
"真……"七冥蹭蹭我耳朵,"又不想要我了么……"
我略略气急败坏,松开他的致命处,腾出手挪过他的脑袋,堵上他的唇,狠狠地吻,不复温柔,几近令人燃烧的吻。
只是这一恍神的瞬间,等我知道我做了什么的时候,我悲哀地发现,七冥和我的身子,都已经停不下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他。z
他却带着笑意喘息着,更贴进我。
后面的一切不知为什么,就很自然了。
引领他的手指,描画结合处,感觉跳动着脉络的我都被他接纳。
吻。描摹探索。
一起撩拨他自己微微委顿了的敏感。到后来他喘息粗低急切了,就老想拨开我的手指。
怎么可能么……也不想想经验比……
吻。碾转吮吸。
控着本能,减慢节奏进出着。进,轻抵向上。那里的直肠肠壁后,是男子敏感的腺体所在。
看他身体一跳一跳地激动,就是了。g
出,则压蹭着他入口的肌筋,试着带给他能让小腹痉挛的快感。
……那里曾经不成形状……
想到这意味的侮辱和疼痛,我心里难受起来。
其实他原本的伤,于日常倒无大碍。
如此说来……我忽然心下恍然。
他那天由着我接缝,便已是把自己许了我了。
许了我随时可以取了他身子。
控制不住肋骨间闷疼了一下,我眯起眼。
七冥,就因为那夜里的温柔么……你就那么辛苦硬撑着打开你自己,允了我你仅剩的所有么……
胸腔深处涌上叹息,出口时却成了低沉的呻吟。
七冥抱紧我,感到我的震动,跳了跳,身子战栗的幅度明显加大。
借着他同时伴随而来的收缩痉挛,我任自己眼前眩白一片。
然后,在脱力前的最后一瞬,护着他翻身,躺到他身侧。

"真?"
"嗯?"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滑到他后庭,轻抚着。
"你……"七冥轻喘,"还想要?"
"傻傻跪了那么久,还乏着,来日方长。"我吻过去,取笑他。知道以后他不会再对床底之间有惧意,不由微笑。"这里。"小心地戳戳他微微红肿的后庭,庆幸他不满别扭的翻身让他看不清我眼里诸多其他思绪,"洗洗罢,不然闹肚子。"
"嗯。"七冥习惯性地跪坐起身,我连忙跟起来。
"还好么?"
他略略动了动身,"没什么。"声音有些低。
"哦。"我不去揭穿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揭穿的。本来这一问一答就够含糊了。只是着了单衣,又随手披上外面的--还是不会穿--然后回身抱起他。
他看到我着衣,才记起刚才和我说话时尚是赤裸的。此刻正伸手够他的衣服。
却已经来不及。
连被裹上他,掌风带开房门,我掠出去,向庄子西南,须臾起落间已经和他一起从窗户跌进温泉池里。
"真,你……"
七冥立马意识到我去的什么地方,却已经来不收口,呛了水。
浮上水面,他抹了下脸,睁开眼,同时咳掉口鼻里的水,任由我轻扣着他腰,在温烫的池水里舒服地放松四肢,想想不甘心被呛到,很顺手地朝我泼了几捧水。
我闭眼,稍甩掉些馈赠,经不住将下巴扣上他肩,微笑。
无声的,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单纯愉悦的笑。

七冥篇——怀春(一至六)

那时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君上手段利落,得力的属下,他从不吝于奖赏。宝剑秘笈,美女珍药。同样的,愚钝不够格的,也落不到好下场。

身为火阁主这些年,其实多亏莫兰照拂。
莫兰和我,是兄弟。
当年入午时楼受训第一课,便是在千人里面只留五人。
就是把千个挑中的,扔到场子里。三日后,带走剩下的五人。
剩下的若多于五人,这千人,就全部废了。
我和他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是同类。
只为了仇恨活着的同类。
我们背靠背,熬过了那一场。
日升了落,落了升,不知道是几天的一场。
五阁里,木阁主年最长。有次私下比试戏酒,他随口说,我和莫兰,是午时楼少有的例外。
那时候,我笑笑。他不知道,这对例外也存不久了。
自抱了仇,我已渐渐失了心力。阁内事务便显得劳重。
早年身子损得厉害,后来虽习武,也是靠一口气撑着。少时经历,我近不得人身,常年惊觉。莫兰算是例外。
其实自那一场,我碰人的时候,大概就只有杀人的时候了罢。
也因此,我身边一直没有亲近之人。不似莫兰。

君上伤重的消息送到阁里,我第一反应是莫兰要糟。
依君上的性子,若医治不力,即使阁主,也不过一掌而已。
而且,肯给一掌算是幸运的了。

我活不久。不死在这破身子上,就是阁内事务上。
再不,便是哪天办事不利。
我的武学已经很久不曾有进了。
不是遇到瓶颈,而是我力竭了。
但是莫兰不一样。
他还可以活下去。
他资质比我好,武学造诣自然精深一层。
他医术江湖不落前三,君上武艺虽不可测,也偶有用得到他的时候,即使办事失力,惩办往往也轻了些。
只要君上无恙。
只要有无色莲。
冰山袭临峰,无色莲。
天下最毒七物聚了六物的冰山袭临峰,峰侧悬崖上常年成片的无色莲。
落地不出八个时辰就灰败的无色莲。
没有保存方法。
于是我去了。
连夜快马。
中了两种毒。
我拿到了。
从崖半跃下,真气不续,损了三脉。
水火两阁三十一位高手联手,送到莫兰所在。
我到的时候,君上已经服了药,不久便醒了。
我知道莫兰的命是保住了。

正松口气,却是异变突起。
眼看金阁主一片袖箭袭向君上,我脑海一片空白。
十五雨。
说的是袖箭如雨,十五步内神仙莫逃。
君上此时体内余毒和药纠缠正酣,若受了这袖箭里哪怕一支,便是莫兰,也束手了。
这毒伤却是不立断的。莫兰若医不得……
等到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人已经在君上臂弯里了。
身上多了一处剑伤,几处浅伤,几根断脉,几支暗器。
我没数。
我知道这回,莫兰的命是真的保住了。
至于我自己……早些晚些的事罢了。

君上罚我暖床。
身为午时楼楼主,君上不算好色。侍寝之人,一月最多不过三。
男女……倒是不忌的。
每次君上召人,总管那边总要备上热水药物纱布。
莫兰也总是彻夜守着。与其说是为了那些人,不如说是为了我。
次日的人,大多抬出来的。却偶尔也有半开了门,妩然一笑,娇声要水清洗的。或者寻死觅活地进去,第二天哭得满床眼泪,身子却无碍,连金创药都用不上的。
屋子里是铁定见不到君上的。
从君上还是上上任火阁主时,就这样了。
从来没有人摸透过规律。
或者本来便是无规律的。
唯一的规律是,一人不二次。

莫兰七日里一直跟在我身侧。连南山那三日也不例外。
不知道他是怎么让君上答应的。
用在我身上的药,大概,会让楼里的人发疯。
却是指了我那日君上笑笑许了莫兰的。
第七日,莫兰执意灌了我一天老白参汤。
他说,我体虚,莫倒了兴致。他说,君上不会为难我的,知道你生性害羞,明日里我自当帮你打理,七冥你从此怕是要食髓知味了。
却是一边静静落泪,一边说的。
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参汤是吊命的。
我近不得人身,加上身上内内外外的伤,这番折腾下来,是早晚要留莫兰一个人撑下去了。
我们都知道,那参汤里掺了怀春。
兴许能帮我撑过去。
却连莫兰也不相信罢。

君上,是从不让用春药的。

七冥篇 二

那日我跟在他们后面,看着酒菜悄无声息地递送。
然后我把身上的厚裘递给莫兰。
侍寝的,按理只能穿一件轻绸衫。
都是一个式样的。
我进去了。跪到塌脚的地上。
莫兰被管家半制着脉门强劝出了这进院子。
屋子里很安静。
君上在看一本书。一页页翻。
慢慢出了神。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啜饮。然后转身。
我忙低下头,这才想起平日里是断不敢看他的。
不敢,也不能。
听得他朝我走过来。
一步步近了。
这一步,已经在身后了。下一步,就……
君上的膝盖却在我肩上磕了下,往前倒向榻上。
漂亮地翻了个身,调了调姿势,君上继续喝茶,任自己的身子落到被裘间。
我惊呆了。君上是真的没有看见我。这……
"君上。"
然后才知道是自己出了声。

君上问了句"吃了么"。
怎么吃得下东西。
灌了参汤,算是吃了罢。
没有多余的话,他直接揽了我过去。
身上的衣服不用解的,一揭便落了。
君上的手指直接抚上我身子。
暖暖的手指。地上凉,我跪的时间不短,体温竟然低了。
只是轻抚,游走,好像在检查一匹马上没上膘。
比那……大概动作温柔不少。
然后我看到君上蹙了蹙眉毛,散了我束起的发,听到他令我起身,转转。
很平静的命令。
我照做。
知道君上要我如此是为了挑起欲望,我发觉自己在战栗。
却因此被君上推倒,欺上身。
似乎要完了。
君上说,他不动我,我可以睡了。

不敢置信,浑浑噩噩,身子却自己松弛下来。
以前君上点了人,从来没有不碰的先例。
对了,唯一的规律是,一人不二次。
这么说来,倒是我拘泥了。

盖着毯子,君上背对着我,细细用着酒菜。好像在想什么事。
可能是那事让他不想碰我的罢。
怀春的药劲却上来了。
我知道要糟。
果然,君上发觉我呼吸不对,回头看了看我,起身向外去。
七日里莫兰一直在我身侧。
怀春属名贵难调的春药,劲悠,不伤身,多为情人间偶尔用。最开始,是莫兰调出来的。
我喝那参汤时,便想好了君上发觉时如何应对的。
断不能让君上罚惩莫兰。
没有人知道破了君上的例会有什么结果。
莫兰担不起。
我,反正是……

君上拎起我,腾身到塌上。
听到不罚莫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崩断了,我人也就软了。
罢了。
君上揽着我,开始挑弄。
以前有侍寝的南风女子说过,君上本身便是最好的春药。
说那话的女子羞赧,想到什么,低低一叹,可惜君上不要孩子。
否则……她侧侧头,嫣然一笑。
我们的娃儿十五年后定当迷死族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那时我端着茶,觉得心里一紧,竟岔了气。
我知道,我这一生,是不会有机会像那女子一般朗朗笑说此类话了。
连想想都做不到。

没想到我自己却有尝到这天下最好春药的今天。

君上的手法很娴熟。
我的身子,开始有变化。不是呕吐前的抽搐。
君上一边还问着些什么,我一边答话,一边挣扎在奇异的感觉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没有生出求死之心。
只是咬紧牙关撑着。

却在君上的温热的吻袭上眼睑时候明白了,投降了。
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湿意就这么被噬吻着,暖干了。
君上的身体,其实一直没有变化。
他令我松口,松手。
他轻笑。没有恶意的,几乎带了纵容的笑。
他握我的手,把手指一个个相扣,手掌温暖干燥,不像我的,几乎痉挛,满手是汗。
他的吻慢慢往下去。依旧是没有情欲的罢。
却挑逗,带了我从来不知道的温柔。
他的手,掌控了我的身子,和吻一样的温柔挑逗。
自始至终,君上其实,只是在帮我排解药性。
有什么东西松弛下来。
在君上怀里因为陌生的快乐而失控的时候,心情倒轻松得奇怪。

七冥篇 三

合掌处涌入一股内力,行走的脉络顺序我从未见过。
我没有做什么。
君上若要断了我心脉,天下没有人能挡得了。
也……未尝不是好事。
君上若要我不生不死,又有谁能判我阴阳?
鬼神到了这个人面前,怕都是退着下去的。
君上。
午时楼君上。
君上非名,也非外号。
君上让唤的。
江湖也好,庙堂也罢,文士武人,长衫俏红,没有一人能给他起个外号。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是不能。

君上引行的周天,恰恰好先过一遍我完好的筋脉,再冲弹一遍那断了的七脉。
匪夷所思的运气决。
却居然稳稳当当行了一十二周,且引得断脉里起了微息。

七日里莫兰没敢给我续脉。
只因太过折腾人。
可眼下起了微息,便只是打坐调息的问题了。
睁眼看看君上,他眼帘微合,神情平静,竟然与刚才没有什么两样。
仿佛他根本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一般。

引流续脉,是接断脉的诸多法子里面最考人功力,耗人精神的。
也最危险。

我已经没有力气惊讶了。

想起刚才耳听得莫兰挣开了什么人,飞身跪到门外,现下正僵直在那里。
我心里微涩。
倒不是觉得他听到我刚才的……声音,怕他看到我这样子。
生死夹缝里挣上来的,彼此什么样没有见过。
不过……我眼前带了轻喘,身子上居然……情潮尚留。
好像算不得凄惨?

莫兰如此,便是带了请罪的意思了。
君上若不理,他便得一直跪着。
午时楼楼规,"承罚者,不得运功护体。"
依君上的性子,让莫兰跪上几天也是可能的。
跪废了,君上大概也会淡淡一句,自己医去罢。
这……怎么是好……

君上没有罚莫兰。
不知道是不是应为允了我那句。
君上竟然任莫兰看了个够。
饶是莫兰机灵,关心则乱,也笨到耽搁了这许久,直到君上出声赶人,才知道退下。
久到我的身子已经清安下来。

然后我听到君上呼了口气。
带了不易察觉的倦意,竟是怅然的松懈。
好似处理完了什么扰人的麻烦。
接着君上开始出神。
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呼吸略略缓长了些。
而且……慢慢地,君上的身子温热起来。
极些微的。
那瞬间我忽然知道了君上手法里的温柔从何而来。
明明并不想要,却能柔和到安抚我已成本能的反应,让我这样的残破,也无法心生恐惧的温情。
娴熟挑逗,可以来自其他处。
细致温柔,却必定出自心境。
一如招式可以授导,杀意却是依样画葫芦得不来得。

进房间时,君上出了神。
出神到在我身上绊了一跤。
现下,又是如此。
饶是长年拭血砺剑,眼前却硬是生出嫩嫩的好奇。
是什么样子的人物,能让君上有这样的神情?
明媚如南风女子?
那笑笑说我家娃娃迷死一干人的妩然。
清韧狂妄如西刀客?
尚生涩,却有一人双刀拦了君上马前,扬眉笑说要用天下最好春药开荤的耀眼。
竟无半分担心君上残虐。

那样的洒脱……也许,真能动了君上的情罢。

当日那一瞥……
饶是已经看多了命里带了日光的人,却依旧被夺了神。
说不羡慕是假的。
却仅仅一瞥间而已。
当时只是移开了眼,自凝神盘算阁里新近的几桩麻烦。

现在倒已经不必挂虑阁里的了。
侍寝……
过了今晚,少了心神劳损,没准能多吊几年。
终是不放心莫兰。

难得君上没有为难的意思,除了讶然庆幸,实在没有其他了。

大概是松了神,竟然轻叹出来。
惊了君上,招来戏谑的笑问。
君上俯身说要我的时候,心里跳了跳。
说不清是惊是怕。
却只是答了"听凭"。
不听凭又待何如?
可又隐约觉得回答时,自己另有些古怪。
不敢去想。

我告诉自己是怀春的缘故。
君上埋首在我身上,身子紧贴摩挲,隔了他半褪的里衣,却不曾压迫。
……酥麻……
君上每次挪换,都略略停顿,握了我的手微紧紧,然后继续。
安抚么……
……温,热,烫……
再一次告诉自己是怀春的缘故。
君上的手,过了肩背,轻划着腰线,已经到了我小腹。
他的唇舌濡湿了脐深处,应该只是痒痒罢……
……却战栗,且愈盛……

其实,怀春的药效,不过一场尽欢……何况莫兰不敢下足分量。
我……会忍不住对着自己厌呕……

脐周遭如酥如麻,下体……
咬紧牙关。
办事不得力的罪罚而已,忍过去便好了……罪罚而已……
却没有担心的胃部痉挛,没有翻涌的酸热。
君上移近耳边,嘱咐了几句,带着暖湿的吻噬,温热的呼吸。
自是应答,不敢违背。
只是……能算做在下令吗?
君上复又探下去了。
……承认罢……你这具身子……居然动情了……
……春药的缘故……
……最好的春药的缘故……
……那便是……君上的缘故……
……承认罢……

七冥篇 四

我松懈下来。
君上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温柔挑逗。
没有半分羞辱的意思。
如此,且不论路人作何议,在这个人身下承欢,倒也不算难堪。
好歹也曾是午时楼阁主,那些蠢福之人的言语,又怎会上心。
恍然……原来我应得那么快,竟是含了几分期待的。
期待这一场尽欢。
期待君上拓了我的身子……今生,别处是尝不到的了……呵……那妩然耀眼的诱惑,竟然如此深毒了啊……
过了今晚,起码这一遭人世,替自己得了点什么……
也期待,从此梦魇稍安。

我轻叹,竟有了几分笑意。

君上指尖触及我后穴,停了下来。

我僵住了。
仿若从长梦好眠里悚然惊醒。
居然忘记了,残破如斯,君上哪里会受这等折辱。

……眼里湿了起来,抑不下去。

岁十一而遭变,忍辱苟生,侥遇机缘入楼,一十八险出阁主,终得祭血仇于弱冠,到如今,于世二十四载,没见过经过的,还有什么?
可现下,却在这里,做这最无用之事。
偏偏还管不了自己。

大概是糊涂了罢,心境起落不提,居然求死。
若真得了手,便只能托成孤魂野鬼,去伴莫兰。
好在君上手里的人,生死均得君上点头。

被制住的时候,神智清明起来。
这一夜先是失了必死之心,后又乱生妄想,真正枉了七冥这二字。
七冥七冥,七缘俱冥。

我静候君上发落。
睁眼却落进无奈淡定里。
手指被引领着去阅读温烫的身体,耳边听得君上轻语。
待打理了碍事残处,再要我。
就好像在说,内伤在身,须先推功过脉,再温心法,否则容易岔气。
这……
……平生再度想昏死过去……却不是因为少时那样的痛辱惧恐。

再后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怎么明白了。
只记得一个字。
真。

次日醒来,惊觉时辰已晚。
居然一夜沉眠,居然梦魇倏忽而起倏忽而没,未做纠缠。
居然有人在身侧!
却是君上。
我……怎么了?
心回电转,昨夜之事历历在目,恍恍然有些晓得。
细想又不晓得。

耳听君上令他们退下。
君上少理琐碎之事,近身的哪个不是明明白白知道规矩的,稍有疏失,谁敢不请责。
偶有不如君上心意的被斥退,那便已是愚钝无矩了,自然要受重罚的。
不知道为何,却觉得君上神色黯倦,并无责意。
心里一动,越俎代庖,请为更衣,顺势斥了他们下去。
君上允了。

换上干净的丝衣,替君上结了袍带,顺了发。
然后,跟在君上身后。
若无令,自然不能擅行。

抬眼正对上君上带开门时进来的亮光。
温温的,灿灿的。
眼前君上的背影挺拔从容。
随着君上跨过门槛的时候,忽然想到昨夜里的君上,和刚刚才掩入衣袍下的怀抱。
若不是那指尖眼里的温度,今日我断不可能安安然,迈出来……

微微展了颜。
惊觉,连忙低落了眉眼,掩去那一丝半分的笑意。
我这……倒底是怎么了?

七冥篇 五

听君上令去堂厅议事前,自先回了寝房换衣。
半个时辰是极宽余的了,宽余到可以细细洗浴。
推门而入,桌上备了几样膏药,少许净布,另有参汤,细点。
门口守着两个小厮,见我回来,立马上了热水,等我示下。
我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反正我不惯有人在身侧,他们也好早点回禀,让莫兰宁神。
这一夜,莫兰终究还是没全放下心。

药是难得的金创药,另有几色丹丸,以及一瓶银叶露。
……那是皇家女子的陪嫁品,新婚人儿次日用的密药……
我看了一会这堆东西,略略有些哭笑不得。
终还是收起了。身在江湖,伤药自是该备着。
至于银叶露……实在不知道怎么还回去。
或许……等莫兰大喜的时候,送给未来的娘子做贺礼罢。
到时候他的脸色,估摸是黑白分明了。
如是想着,边解了衣跨进热水里去,我忍不住笑出来。

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我愣了愣。
这……
晨起到现在,展了眉,勾了唇,这……?
自十一岁那年起,我便少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天却涌上来那么多。
多到仿佛……已经用光剩下的份了。

晌午后,君上唤我过去,挥退了左右。
七冥。他淡淡唤,一边把小巧的几尾尖匕,轻纱净帕,温水药粉检查一遍。你前几日可也是单单灌了参汤,着少许流食。
我应是。
他扶了我,在肚肠那里再度按摸良久,抬头说,是空肠,今日便可接了断筋。七冥你要全麻还是半麻?
我昏昏然,略略窘怕,也不知道什么是全麻半麻。
日光正好,亭子被君上下令揭了瓦,四周挡了屏风。
示意我坐上长塌,君上说半麻是你能知道,但不觉得痛。全麻便是睡一觉,醒来只需静养便成。
递过一盏味道苦得奇怪的药,君上说,七冥,全麻吧。就当午后困了,小睡片刻便是了。
我默然了会,答,君上,七冥可以不喝吗?
为何?君上扬眉。
因为那时候是醒着的。
这一句,却只是心里打转,说不出来。
君上没有细问,只是继续道,不上麻你的身子自个会有反应,那便糟了。
七冥,接筋续脉不是剔骨,不是忍了痛就好了的。
七冥,若不想无知觉,便半麻罢。
他伸手拿过汤药,令我解了衣袍,赤身躺了,在我股臀间抹了凉凉的药膏,一部分用手指轻推进后穴。
我闭眼趴了,知道自己身子僵硬,却没有办法。
七冥,有些东西,如这四季不常,年年复回,不可强求,顺其自然罢。
伸手拿毯被盖了我,君上斜斜倚坐塌边,许是安抚,慢慢说道。
我侧首抬眼,却看到君上又恍了神。
别紧张,一柱香后方可以开始。
许是我判断错误,君上清清楚楚知道我动静,拿手挠挠我发顶,轻揽着我,如是安抚。
中间一小截身子慢慢没了知觉,君上问了我感觉,开始动手。
君上说,要稍调点姿势,略似跪趴。
七冥你可能不习惯,觉得实在难堪便说。
七冥,其实我在你身后,也不算你白白跪了我,落了膝下黄金,所以七冥你还是别计较了。
我微窘,这个人絮絮叨叨的,是君上么……我又不是没跪过他……其实倒也真没什么。君上教我抱了几个软枕伏上去,曲了膝,叉开腿来,略略往前收了。我照做,待我调好了,君上拿软被盖了我身子,又细细塞了四遭。
原来那许多小毯是做这个用的。
君上不停,继续温声道……
七冥,我要开始了,先是切开一个小口子……
七冥,别担心,不怎么深,也不长,比你左边小臂的那一片里哪一道都轻……
我……觉得很奇怪。干什么都要先说了再动手。我……我又感觉不到。
幸亏没有人侍在一旁。
却奇异地不再空惶惶。
眼耳都清明,两头盖得密密实实,若不是中间露出得那段有未上麻的部分,我都要忘记了有段身子露在外头。微舒口气,听得些微的金属碰撞声,君上则继续唠叨……
日光晒得被子暖暖,我有些走神。正对着的屏风绣的属山水画,取景风光秀丽的烟雨江南二十四景之一,好似是前几年慕容家大喜,收了阁里贺礼后回的礼,屏风也是一套二十四扇;侧侧头,旁边那立的却是挥挥洒洒一阙词,那字洒脱奔放……金盆秋凉,湿了手,昨日几人去,烈马轻裘,蹄急急,来是少年狂……
却忽然想到,君上现下对着的是什么模样?!!

七冥篇 六

那一晚后过了几日,总管便托了个信,唤我喝茶。
他替我满了水,聊了几句闲话,试探说,七冥,如今这般……可否请你稍担了些君上衣食之务?
话音未落,近旁几个小侍绷了神。
我内伤未愈是不错,但如此近的距离,不想知道也难。
总管的武艺造诣未必在几任阁主之下,轻斥了他们下去。
我淡淡应了好。
其实,不故意选这几个新进年少的来诱我心软,我也会应的。

搂里新选阁主,明里暗里斗得热闹。
却不敢过分。
恼了君上,可就两败了。

君上每日晨起大多会习剑。
许是武学境进不同,他起身时极轻,竟然惊不醒我。
倘若雨雪未霁,也有吻了我调乐的时候。
有一日阴寒甚重,加上微着了凉,半夜睡得颇不安稳,略略挣裂了胸腹刀口。
君上唤了莫兰,而后抚了我睡穴。
推穴的手法奇特,未上内劲,慢慢按挪,我竟也睡了过去。

次日莫兰私下见了我,欲言又止。
我疑问。
莫兰低低说,七冥,君上待你不错,我很安心,只是,你要记得你是夜煞七冥。
那时未觉莫兰怕的什么。
我自然应了好。

未几日,晨起照例去树林。
举首见正见君上小憩毕,随手扔了枝条,再展势,竟是浑然剑气。
便是大成了。
可喜。
跪贺是自然的。
再抬头,却看到君上眉眼间寞落一闪而逝。

新阁主出了选。
暗里较了劲和莫兰他们比着能耐。
君上依旧淡淡的,偶尔暗示他们适可。
习剑,运功,看书喝茶下棋,也纵马。

莫兰依旧拿了那最好的药来调理我。
实在是破了以往待搂里失职者的例的。
偏偏我现在算做君上的侍寝。
这方面却无什么旧例可循,全凭君上兴起。
不是没有动静的。
有人便在月首堂厅上禀缴叛一事时顺便隐隐提上几句办事不力当治。
君上在那人长篇大论完了后淡淡应了声,依旧示意继续。
待到近午时前,君上只是过问了几句新阁主遴选之事进行如何,点了点头。
称了句不错,便出去了。
当责的惶恐应赞,我则跟着君上回院。
至于针对我的事,便不了了之。
毕竟我已不是阁主,权务均已交接,碍不得他们什么。
至多算个……半残了的二流高手罢。
而哪里又有人敢问君上对谁如何。
※※※z※※y※※z※※z※※※
依旧单衣同寝。
亲吻是常有的。
也常被……亵玩?
不过终究没有要到底。
亵玩么……其实……是我咎由自取罢。
君上常恍神,那个人……染了他眉宇不少黯色。
我随身侧,总有撞到当口处的时候。
搅了他出神,便逮了我,撩拨了身子,轻笑着看我瘫软,算是惩罚吧。
却又会一直温温淡淡揽在怀里,衔了唇,吞了我失声,护着遮了我窘迫。
我惯了这小小惩戒,也慢慢……不在那样的时分记东挂西。
其实遮不遮堵不堵,又哪有什么。勿论在房里,庄里随意哪处,君上轻把我扣倒的时候,弹指之间,百米方圆,怎会还有人。
虽是这么说,却开始眷恋那一揽腰而至的体温,和那一俯首间袭来的长吻。
殊途之训中,其中有一,便是身在江湖,不可有眷恋之所。
那会成为败局的所在。
不过……没关系,我现下是侍寝的夜煞七冥,不再是枕剑怀刀而卧,身任午时楼火阁主的夜煞七冥。
如此,败不败局又有何妨?

到后来,已经不清楚是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
反正是天知地知,我知君上不知,便也无妨。
总觉得,君上的眉眼,不合适有那样的神色。
我虽解不了,搅一搅,却是可以的。
那时便明了莫兰担心的什么了。
可是……我这样的人,君上……
我怎么会无自知呢。
以后么,总有人接替了我去的。
……就像阁主一任任换过。
……甚至,会有人解了那寞色……

何必管那些呢。
莫兰你忘了,我已不再担了仇责了。
只不过,趁现下,因这贪恋,多搅几搅罢。
如此,便是无憾了。

第七章 玉面

一早习了剑,在小亭里稍用了点东西。
天尚寒峭,我却喜欢这露天冷冷的地方。不易坠了神智,便少泛起酸苦来。
服侍的都通些拳脚,所以倒也算不得我苛待他们。
微沾了点暖茶。
轻运气,看着茶叶慢慢打着旋。
千有两个发旋。
心思略动,茶水便旋成了两股,面上起了小小的峰。
发呆。

"君上。"利利索索恭恭敬敬揖到底。
新的火阁主。也该说是火阁主了。
这次赴会随带了水、木、金三阁主。火阁主略更显老成,留着和土阁主打理便是。虽这老成,不足免俗念,处理些麻烦,倒也有余。
从千那里回了心思,无聊地想了些杂乱,松去手上的劲,喝了一口,示意他说。
"君上,今日启程否?"
启程?
总比呆呆在这里看茶好罢。
"恩。"

庄外的场面倒没有昨天那么累赘。
从行的除了水阁主和他两个下属近卫,都留在那客栈里。所以策马上路的不过五人。
半日的路程作一日赶,一行人便行得不急。
饶是残雪尚留的时节,近镇的湖河上,竟已经有了舞文弄墨的公子哥儿荡舟暖酒。在桥头的茶摊小息,我无意中扫了一眼那几人,却瞄到极目之远处,水边洗衣的一群贫妇人。
世间,其实就是这么回事罢。

我伸手满茶,顺便看了看七冥。
虽受了剧寒,但毕竟有莫兰的药,又被推着真气在热水里泡足了,七冥的身子便没有什么问题。至于昨日床塌之间的,更算不上碍事。而现下,我们这一路,又是无论如何称不上"赶"的。
只是,他会觉得身子略有些古怪。
车马不宜,又难以启齿的古怪。
七冥方才正伸手。
不过那壶离我近了点。
无论算是侍寝,还是属下,替我加水是他的份内事。所以他算是失职失礼了。只不过出门在外,可轻可重罢了。换成是在庄里,仆从是定要领罚的。我虽然清楚规矩,却依旧容易不小心害了人。加上本就不喜欢,因此除了七冥,少有下人在身边。
其实,一个七冥请的罪,就够我受的了。
替自己满了些的时候,七冥便有些拘谨了,却又不好夺手。
觉得好玩,顺手替他满上,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反正我不示意,他们便不能自曝家门,七冥便请不了罪。
机会难得,机会难得。
侧瞄向他,心里猜测着,不由微勾起了唇。
七冥居然脸红了。
只是一倏忽,一点点。
却是货真价实的脸红了。
我知道,自己的唇角勾得深了几分。

"那边的公子!"许是有了醉意,泛舟的刚靠上岸,为首一青衣公子便微微踉跄着走过来,"几位公子眉宇不凡,可有兴致就这初起的春色,对酒当歌?"
"我们正赶路,这位公子好意,心领了,却是见谅。"自有水阁主,淡淡然替我答了。
君上大名,没有听见的少有,但是见过面貌的,却更少。
午时楼阁主,对于平常人而言,也只是富裕人家茶余饭后嚼烂了的传说。
"赶路?"后面一个更年少的上前来,"几位是去近青楼的吗?"
"正是。"水阁主微点头,"不知公子?"
"蓝公子,江公子,他们和我刚好同路呢。"少年回头,却是对着一同的两人说的。少年复又想起我们,搔搔脑袋,对水阁主微揖,歉意地笑笑,示意失礼,"我姓白,也是去近青楼的,却不识得路,可以和你们结伴吗?免得蓝、江两位公子浪费了这难得的暖阳清空。"
水阁主看向我。
打量了眼少年,淡色衣衫,一色的束发,玉面细眉,眼睛狭长深邃。
却是难得的书香清俊。
有趣……
我眯略略起眼,微笑,答,“甚好。”
没有多余的马。
我伸手将那少年揽上马,"白公子,屈就了。"
"这是西阑的大马罢,好威风啊。"少年回首,灿然一笑,理了理马鬃。
座下的马却甩开头,打了个响鼻。
"性烈,公子小心了。"莫兰冷清清的嗓子淡淡提醒。
我笑笑,垂眼,正是少年白皙光洁的颈后。
有人按捺不住了呢。
明明是个通透的,现下却成了傻子。
"多谢公子,我姓白名迩筹,遐迩,谋筹,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话到后来,却是对着我说的。
"好名字。"随手替少年扣了扣耳边的鬓发,"他叫参三。参汤,三餐。后边那两个,参左,参右。"
少年噗哧一声笑出来,连忙侧身抱抱拳,"公子?"
"商君。"我随口答,回首看向七冥。
少年也转头看七冥,"那,这位公子呢?"
七冥微低了头,正是侍寝的人要守的礼,加上背光,我看不到他神色。
马背上毕竟有些颠簸,不知道……
"他啊,步寒。"我淡道,"步步阑珊,峭春寒。"
步寒……不寒,不寒。

第八章 过热

客栈门口,我抱着熟睡的少年下来。
他下船时身上带了些酒气,闻着淳劲不小的味道,行了一个来时辰,便睡着了。
我不着痕迹地点了他睡穴,这两个时辰,他会一直保持深睡。
木阁主迎上前来,看到我怀里的人,顿了顿,不知道是否称呼我君上。
"何事?"
"君上,晚点已经备上了,慕云坛、青刀门有急件呈上。"
"恩。"我将少年递给他,"腾一间上房。"
"是。"
养点精神,醒了,有你折腾的呢……

看完急件,我随手扔给金阁主。
"属下领命。"
"去罢。"磨练磨练,顺便挑几个得力的充实一下金阁。
回身,和木阁主继续前天的对局。

了局,侥胜半子。
我知道,这局是输了二子半。
无论好坏,木阁主都让我三子。彼此心知肚明。
时间差不多了,那少年该醒了。
可是……我垂眸。
麻烦。
"七冥。"
"君上有何吩咐?"
"唤水阁主过来罢。"

拈起那小小一丸,我和酒吞了下去。
散去本能抵御药性的真气,小腹慢慢热起来。

待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我掠进少年的房间。
"下去罢。"
"是。"

侧院有人跺跺脚。

褪了少年的衣衫,把手指伸进他嘴里轻挑慢拈,他不习惯地微侧了头,挣开又合上的眸子不复深邃,水汽迷离。

那人静静站住了。

抽出手来,抚弄着他胸前颗粒,小巧,嫩色,约莫没人碰过,把他自己的唾液沾留在上面,轻吹。少年因着凉意而逐渐清醒,抑不住低低的呻吟从口里溢出。

那人长长叹了口气。

游走,挑逗他,然后,控住他下身最重要的器官,淡淡的藕粉色,从来不曾见过人的敏感在指下从藏身的半透明的草丛里跳出来,充满了少年热腾的血液,微微颤抖着,在继续的圈套抚弄下,搐动,带起少年一身的战栗。

另一个人走到那人旁边,轻劝了句什么。

这两个笨蛋……

最后一下,顺带指尾重重挑划了下少年的会阴,伴随着一声近乎尖叫的呻吟,少年完全清醒过来。
我猛然一指冲进他平时自己也不会碰触的地方,已经胀热得巨大难耐的部分抵上他的小腹,依着他垂落的嫩色器官。
"你……"
正对着他的眼,我明明白白霸道地笑,无声而慑人的笑。抽出手指,再加上两根,硬撑开同一个地方,而后不等他紧崩的身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复又抽出手指,重重沉下腰身去。
异变突起。
无光的极淡的寒气袭来。
侧身闪过,抚了他的大穴。
着理了自己的衣服,瞟一眼入壁七分的暗色匕首。
讽刺地扫一眼少年,挥手用裘被盖上他的脸。
"七冥。"略用了内劲传音,往窗边的躺椅一坐,我背对着门口。
"在。"
"带他下去,问问。"我平静地吩咐,知道没有人能看到,放纵自己疲惫地合上眼。"叫水。"
"是。"

千是极了解我的。
君上这个身份,比起皇王将相,保护自己更容易,又同样由不得我不珍命--若是自弃松懈,便是祸引,甚至乱了盛世,会害死一大群的。
不是不知道,起初这段时间最难撑,这个法子最有效。
可是……

千,现下里我还是怨你了呢……
千……
瞧我……沦落到吃那玩意去吓唬人……
兵不厌诈,诈到如此境地……
……这副样子……
……你真的想,没了你的我,一个人,就这么留存么……
看着我,告诉我,你想……你真的想么……
……千……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绷紧了身,仰头笑起来。
磨了上好香腊的房顶板,默默糊糊映出一个极灿烂,极愉悦的笑。

若不是敲门声起,我会大笑出声的吧?

"君上。"七冥换了榻上织物,示意门外的人退下,备衣兑水。
我敛回神,走到屏风后,拘水泼了把脸。
"齐江松家老么。"七冥替我宽着衣,"……怎么处置。"许是想到进来时少年的样子,七冥的声音闷了些。
"七冥,你几岁开始用魂影匕?"
七冥震了震,"一十六岁。七冥糊涂。"
不论外表如何,别忘了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拿得起用的了那种匕首,那样的奇煞之物。
"我没要他,按规矩办罢。"想到那个跺脚的和眼前这个低声相劝的,我微觉烦扰,心下却有些软了,甚至出口解释了四个字……
泡到水里,比身子微烫的水提醒了我……
这十欢,不愧是用了午时楼药房的上品原材,由莫兰亲手调配的啊。
好在只是性子烈了些,倒不是真的一夜十数欢--那不死人才怪。
"七冥,你下去罢。"
凝神,敛气,抱一。
不是可以逼毒吗?春药照此办理就是。
却有一个微凉的赤身子滑到水里。
不对,不是七冥微凉,是我过热了……
我睁开眼,皱眉。
胆子忒大了……现下可不比昨日。
"真……"七冥低低叹口气,"何必用逼的……"
凉凉薄薄的两片柔软袭上来。
我傻圆了眼。是七冥在吻我吗?确定不是我开的头?
接过他的唇。也许……不该告诉他我的名罢。
加深这个吻。他若唤的是其它,我能毫不费力地把他扔出去。
这欲念不是因他而起的,自然不能拿他来解。
欺近身子去。可他……偏偏唤了真……掩了神色,却又没把住……从声音里面泄出一缕来……
我就……没办法了……
埋首到颈背。七冥,你……
七冥七冥七冥七冥……七冥……

……七冥……
你不会是动了情罢……

佳境正酣,因着这个念头清醒了一点,我略略顿了下。
他低喘着,摩挲着疑惑地侧回头来。
吻住他……指尖从他耳垂滑落颈后,抚着他轻绷着的脊线,缓缓挪到尾椎,在略起了红肿的地方打了会圈圈……
……又一次慢慢填进他身子……
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凉了……
……七冥……
裹进暖被里,将他举上我身子……
……你……若是忍得了我的性子……动便动了罢……
撑起他大部分重量,收腰起身细细吻着他,怂恿他自己试探着坐下来……
……虽没什么许得了你,不让人累了你欺了你气了你,却是可以的……

第九章 轻红

一路北上。
沿途食宿,大多有附近的坛门尽早小心备下,虽不如庄里,却也没有太大区别。间或有当地的高人达贵,便多几场宴饮。这些形形色色的聚会本来就没有几次够得君上亲自赴宴,加上我烦厌这些,就算是该去一去的,也变成了不必的。
所以貌似威风热闹,却也不会让我团团转。
饶是以前没有例制,身边木、水二阁主没几天就清楚了我会把帖子扔回他们手上,禀过宴请之后,便自个儿估量了分量理了。
偶尔来的急件,也是看了就丢给当办的。只有他们办砸了出大篓子了,才轮到我说话。
不过,午时楼那里养了废人?晓得厉害的不剩最后一口气又怎么会哭爹喊娘回来交差?
结果,除了习剑运气,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正事。
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那日的事,七冥和我都没有再提。
他是不敢,我则无语。
只是虽在水里开的头,后来也没有待他半分粗暴,却毕竟蹭得长久,磨得厉害了些,留了些血水痕迹。
被褥是淡青的,所以虽然不多,也不易忽略。
看到了,我便没有出去习剑。只是一旁静等他醒。
我没等很久。
七冥自然不会叫疼,他连表情都没有什么。至于点着那物证去安抚他……除非我们两都疯了。
不过倒底挂到了心。所以我吩咐他叫水阁主回头来见我。

尤记得,那是淡淡的,晕染开了的轻红。
微合起眼,我又恍了神。
……
……
"这这……千!"我尖叫。
"主要是组织液,含少量血液以及些微的淋巴液。"千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凑近无色透明的有机组织垫仔细研究了下。
"你你……你有没有感觉头晕心悸四肢酸软?"我慌慌张张窜起来,"急急……急救手术机收哪里了?"忙跑去找,连带踢了一脚旁边无指令发呆的侍机,"8317,上肢静脉血浆注射,目标千!"
"喂喂喂!……8317暂停!……回来!回来!笨蛋!……算了……你还是先给我做心脏复苏吧!"
啊!天哪!还好千提醒我……
"对对,先复苏……"前几天刚刚教的蹬壁转身……改变了冲量方向,我蹿回千身前……
……
……
低低地,我闭了眼。

"君上,近午了,前面有茶摊,可要打个尖?"
许是以为我厌乏了,比平时略早些,木阁主请禀道。
"恩。"睁开眼,这里是水陆要喉,茶摊这个时候差不多满了人,扫了眼多半劲装的客人,我应了声。
早有随从上前,拿了些银两,将那些愿意收下银子让座的人腾出来的位子清理出来。不少粗苦人家接了银子,到路边择地方另歇脚去了。也有些休息得差不多了的,便顺势卖了座起身赶路了。
这是我头回见他们驱人时叫改的。银两对午时楼的人而言不算多,总是有平常人家要的。不是不能禁他们扰民,不过里面分寸不同罢了。
翻身下马,就着引座的入了位子,午饭已经备好了,酒菜一样不缺--我一向是佩服管家的能耐的。从庄里那个小老头,到现下跟出来的副管。
净手,拾筷,随意夹了点醋鱼丝,算是开动了。
我不饿。但是我不动,两个阁主和七冥都得干坐着。
规矩环环扣着,困人欺人。可没了这规矩,这世间便是要乱了。
一世自有一世的运作方式。
同桌而食,就已经算是出门在外因简就陋了。开口让他们随意,且不说他们依不依,绝不会如我动一动简单有效。
其实我本想让他们另外自便的。不少一张桌子。但是摆上来的食料会优劣不同。
七冥的脉相,现下略通武艺的都能断出,算是表实里虚罢。虽然莫兰自会开了方子一天两盏三天一诊看着他喝,毕竟食为本,药为辅。何况他最需静养,却折腾了那一宿,而且以后会时不时隔三岔五闹到。
……那一宿……虽然吻上来的是七冥……到后来,其实还是我没适可而止罢。
虽如此,却也不好单单拎了七冥过来。小官娈童,承欢的男子,在现下的世道里,总是同时承受冷眼冷语。七冥身份算是超然了些,可也没有到恣意妄为的地步,我又何必给他徒增困扰,这吃食,又不少木、水二阁主的份。
七冥不能劳心,这些事,我便替他计较了罢。
其实,就算他能费神,也不会为自己打算这些。
我么……反正没有什么事,又定了念头护着他的。

第十章 肆虐

许是近了繁闹的缘故,那些江湖打扮的人,有几个,算得上利落的,认得七冥和木阁主。只要不是白痴,见了木阁主向我请示,略略一推断,便知道我们这行是什么人了。
那个近身过来问候唤做什么什么怪的,尊称木阁主,却只对七冥呼了一声七冥兄。若是得了消息的,算不得灵通;但若不是,便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了。
后面一种可能甚微。
淡淡应了句,其余的问话自有木阁主替我答了。那边坐着的几群稍稍躁动,倒底不知道君上喜怒,终是不敢过来凑热闹。只有和这个……青红两怪之一的红木刀熟识的借机相问,我算是认识了。
启程后自有木阁主策马稍前絮絮叨叨把刚才那一拨拨凑近没有凑近的细细介绍了。身家擅长,性格营生,一个个寥寥几语便囊括出来。我静静听了,完了点点头,便算是赞许的意思了。且不说木阁主收集情报的功夫如何了得,能将事情囊括得如此漂亮,这文采造诣,虽出不了华句骈文……赞一句"上上"却不过分。
老实说,本来是不想记他们的,后来转念间,便改了主意。
这江湖中人,少有哪个不漂泊来去的。依我的性子,难保哪天身边没有带人。总是知己知彼的好。
其实,那些人里面,几个家仆打扮的,没准最为麻烦。
一楼五阁,四家九世。
说的是:
午时楼,五行阁,
花慕容,李公孙。
尼姑侍女对掩眉,
秃头道长互比肩。
刀剑单双俱冷兵,
另有轻锻飘满天。
……虽词不词曲不曲,却蛮好记。
一楼五阁,既是因为午时楼的势力,未尝没有制度的关系。阁主虽常伴君上左右,五阁事务却各有偏重,是为精简分制。何况君上武艺不测,在以刀剑分高下的江湖人眼里,单成一楼,并无不妥。
这里说的江湖势力里,用得上家仆的,莫过四家,便是花家,慕容家,李家,公孙家。
如果我没有记错,或正或外偏,或亲或表堂,每一家,都有适嫁女子。这里面,不知道几个是变出来的……四家在江湖上已是一楼五阁之下了,嫁的对象,自然起码是要个才俊的少侠,或者和哪个世主联姻。若是能绑住个阁主,那便是上选的了。
而这次午时楼惊变,新上任的两位阁主均是弱冠年纪,加上君上首次出行,虽然不少自认难以高攀,打算试一试的,也不是没有。
何况,这才是四家。另有那九世里俏美年纪的女子……加上君上男女不忌的肆狂名声在外……
江湖子女生性洒脱,出身不错的自然自恃身家,有貌擅武的则更自重自爱,最重要的是,刀口添血,起码见过那般日子的人,对于这种关系甚光甚重的机缘,断不会轻视妄对。
当然,对于这场盟会前后所成的交易而言,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却是摆在最上面,看上去最热闹,流语传言最多,风流韵事最盛的一出。

对着一路渐多的行人,我茫茫然随意胡乱思度。

会……很好玩。
否则,我做什么来?
找乐子罢了。
总不好老是恍神。
或者,像有人觉得一般,我应该一旬一处,挑了那四家九世,统一武林?
顺便破了和皇家的默契,乱了这大好盛世?
何必呢……只是我自己一个心里无着无落,何必连累他们……
不过好像已经扯了个人下水?
我回首去看七冥,正好逮到他的目光。
起码这个人知道我的名。
伸手。
七冥略略一愣,策马上前,将手递给我。
着劲,拉他过来。
他顺着我的意思,腾身换马,落到我身前。
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抚着他胸肋,就着肩胛,我撕咬着散了他衣襟,顺手扬开裘披连我带他遮裹了,狠狠吻下去。
肌里有力内敛的肩头。形状优美的锁骨。
依七冥的性子,现下断然尴尬窘迫万分。他却没有出声,松了身子任我啃噬着。甚至,任由自己的呼吸慢慢乱了起来。只是换气之声压得极低。
是我肆虐了。
该收敛了。
七冥却轻轻地,密密实实覆上我扣腰的那手,一边略略转身,方便我动作。
我僵了一僵,终于还是起身凌空,带着他掠离大路。
留下木水两位阁主领着一干人,和两匹空了的马,继续不徐不急地行程。

西南几里,便有山林。
落着在一棵大树粗枝上,靠着主干,我搂着七冥,慢慢放柔了吻,渐渐停下来。
我在……做什么……
却被七冥反手合抱,轻轻拍着我,双手慢慢扣上我的,十指交缠,正如当初我安抚他时所惯用。
这算什么。
略略推开他,我敛敛情绪,对上他的眼睛,却终究是舍不得放开手。
七冥衣衫凌乱,眼神柔和,神色略略带了点窘,抬眉看看我,又垂眼扫扫我们的手。
而后,淡淡笑笑。竟无意中带出了几分平日总是掩下去了的温存倾慕。
我苦笑,微尴尬,侧过头,叹口气。
算了,反正刚才我已经没理透了。
舒臂揽过他。
就再堕落一点好了。
那就,让我抱一会吧,七冥,别嫌紧到勒疼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

第十一章 春好

前行十几里,上到半山,便是暮霭山庄了。
这暮霭山庄正是公孙家的正庄,盘踞了整个松白峰的半腰。松白峰,松白峰,松探峭谷幽,云歇枝头白,说的正是峰上多松,常年晨晚两时雾霭缭绕之奇。庄子也是因景而起了这名。
山脚自已有公孙家家仆起了凉棚,远远恭迎此次前来赴会的武林中人。递了名帖,自有当事的迎过来,却是公孙家的六公子,公孙羽瓒。能在当代家主公孙约八个儿子尚存的五个里脱颖而出被委以如此之任,起码周旋的本事是不错的。
“午时楼君上此次赴会,实乃……”
静听,点头,回话,寥寥称赞几句,剩下的便不是我的事了。以公孙家和午时楼的关系而言,他还没有出格的可能,所以这完全就是恭维和恭维,试探和试探。
因时已近午,加上盟会明日才开始,所以当下便在凉棚里歇了。虽没有访景问幽,我们这一路来却可谓走得缓之又缓,此时除了午时楼,别家的都已经入了庄子了。这次随着出门最欢喜的,估计是随行的子弟了……笑话,天气风雨就歇息,留了当值的放他们出去;若前面日落前赶不上好食宿也提早歇脚,次日再出发;还给了银子买饭买酒又买座……平日里哪里找这等好事。
打了尖,歇过杯茶时间,起身时眼角看到一绿衣女子身影,我不由在心里叫好。还以为她不跟上来了呢。现下看来八成是有事耽搁了下。

当时有几个烂醉了的男子正为难一个清秀的穷书生,估计是地头蛇惯了的,当街猥琐,书生已被按倒在地,衣衫不蔽,羞愤无度,街上却人人无视。莫兰见了哪里忍得住,拂袖间便放倒了一群,用的却是最最毒辣的兰花香。
兰花香,莫兰的成名至毒。香如兰花,却能让人不生不死七日有余,而后三天内全身渐渐溃烂而亡。
我觉得莫兰有些浪费了。不过既然他动了手,此事便这样罢。自有木阁主吩咐手下给那书生寻个便利,好生安惊,
这女子却跳将出来,随手间那地上的几人便没了声息。莫兰微皱了眉,倒也没有计较。却不想她拍拍手,纵身拦到莫兰马前,大声冲莫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浪费啊!”
却是我的心声。
当下微微一笑,决定偏护她些。一袭绿衣,神情多俏,眼眉轻灵,如此女子,加上她的身法……是该有人闹闹莫兰了。
此乃,缘起。

“水阁主。”那女子几步上前,略带了羞涩,大大方方问好,“真巧,我也到了呢。”
莫兰却完全当她不存在,跟在我身后起身。
“哎呀呀,水阁主这是上山吗?”女子却是习惯了莫兰的无视的,仗着我放任,莫兰不能当了我的面失礼,自个跑了,总是能粘着莫兰,自己说两个人的话,从早上莫兰出门开始一直粘到晚上莫兰回房歇息。“我也是去雾霭山庄呢,如此,一路又可以同行,甚好甚好。”
我侧首,“西南白家祖传的天胎膏世上一绝,比楼里的那方子何如?”
“回君上,楼里的自是起死回生,白家虽不可比,却更擅固本培源,所以可谓各有千秋。”木阁主揖答,“不过那药方是否真存在,还是个谜。二十五年前江湖上为了这,还起过一场不小的风波,而后就渐渐没了声息。当年……”
我点点头,继续听木阁主唠叨。
莫兰略略顿了顿脚步,回头对那女子稍稍施礼,“不知道姑娘一路跟随,至今已近二旬,却是有何指教?”
“啊……这个……”几乎惊喜得结巴,给了我一个你不早开口的眼神,那女子很快回过神去,给了莫兰一个水灵灵妩媚娇艳而带了几分羞意的笑,“水阁主年轻有为……”
纵身上马,略略四顾,正是春色好啊……
渐行上山,耳听得后面那两人对话,我终还是忍不住腾身换马,落到七冥身后,揽了他,埋头在他耳边低低笑得不可抑。
七冥微勾了唇,任我胡闹,而后在没人见的披风下轻扣了我的手。

第十二章 地凉

每日依旧晨起习剑,日中时分自有公孙家主亲持比武盛世,又或是出游胜景,互览奇珍异宝。说到底,不过是争名,夺利罢了。
虽觉无聊,但终归无他事,何况看江湖新老斟酌,出手,犹豫算计,凡此种种百态,也算是消遣。另自有那天生豪爽,粗中有细的可爱人儿,携了重刀,裹了酒醇,上前讨教的,不失为一种调剂。
午时楼本是不见天日的人挣扎而上,万千里一人得息的峭壁,煞悲锋利之气虽收得很好,却未减了半分浓重。七冥也好,莫兰也罢,哪个不是命线里伤痕累累,靠了百十分的挣扎,一口气,半分侥幸,才得以血洗旧日的。
虽胜,未尝不是犹败。
那样的人,原本的人生,又哪里该如此惨淡。
所以……如今可以就这烈酒畅笑的大汉,快剑朗笑的少年,或自行独断,或娇媚不可方物的女子,洗一洗阴黯;借那或浓或淡的酒渍,逆季而生的各色果渍,惜材名厨而得的菜渍,掩了旧日暗红的血渍,又有什么不好。
至于扣袖而议,暗中弩剑拔张的那些个……我没看到,没看到。
反正此次午时楼所涉几桩买卖,还不需要我过问。
最多……点个头,摇个头,叹一句月好,酒凉了。然后便可以继续四顾自在做他想,身边身后的又说了什么,我自然是明白了了,也同样是没有听到。
就算灌不醉自己,起码……

正是月好。明天十五,今晚的,也够圆了。
木、水二阁主和那几个在聊什么?
今晚,我已经点了二次头,摇了三回脑袋,看了一十四件东西,说了五十六个字了……
那几个现下正在就文比武,招式名字个个好听响亮,赞叹之声不绝,不知道使出来什么样……
七冥还是一声不出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我知道他的目光落在那里……
那样的神色,比手中这碧杯琼液的光泽,更暖人呢……
随口干掉杯里的……
该换换口味了。
“七冥……”扣了他的肩,举了新调的淡酒,我粲然一笑,倚过去。
欺前轻推,七冥略略踉跄,退无可退,终究靠到了廊柱上。
我轻笑,收回手,仔细准核了,将透光的玉杯调调方向,伸手把自己留下的湿渍凑到他唇边。
终于逼出一抹红来,嘻嘻,七冥真听话,明明窘得不得了,仍是启唇就了。
“好慢啊……”我嘀咕,不满,凑近去吮了一大口,堵上七冥的唇。
舒服……闭了眼。
仍是薄薄软软。
……唔……
好像比刚出发那段时间暖了点。
随手扬扬,有什么洒了飞了砰声而碎?
没有,没有。
旋身,带着他翻廊滚落在地……
好像没有调好姿势哦……怎么我先着地了……翻身……
那边几个,咳嗽,定格,呆愣,终于赶在我抽散七冥的腰带前完成了互谢致礼辞别在两位阁主的依依惜别中从拱门里消失了……
“我等不及了呢……七冥,可是春夜地凉,你说,怎么办才好……”
“……真……”
哎呀呀,这么快就动情了……七冥你现下只能喘吟,脑袋肯定不好用……那就我勉为其难来帮你想想办法罢……
……地凉……
那……不着地便是……

……我代劳了……有没有报酬呢……
……而且这么快这么好的解决之道……奖赏不好少了罢……
七冥你……不要……吝……啬……
……呃……好大方……

七冥篇——乌丝(七至十一)

君上继任至今,数来也一十一载了。
那年他冠楼主之尊时,我尚在殊途中和莫兰相依挣命。
如今他依旧是午时楼至尊,我么……借他人语,起落间,已沦为男侍。
这世间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

所以……那日君上淡淡说会赴盟会时,我并未作多想。
却是莫兰,当日照例诊脉时,望着我坐了起,起了坐,叹了又叹。
我不由温酸。此生得兄弟如此,足矣。
于是微笑。

却忘了莫兰正瞪着我。
七冥……你趁动情未深,收了心罢。君上八成要大娶……可怎么办。
我失笑。
莫兰人前是冷面圣手,我却觉得一直像个弟弟。
明明大了我年余,却老在我面前跺脚叹气。

莫兰。
我未做他想。
君上之资,安可无娇妻美妾。
如今在他身边侍寝,于我已是大奇。
你不是担心我无法近人,终老不得肌肤之亲么。
现下,你当宽慰才是。

莫兰止步,呆愕,跳将起来。
你你你……我哪里要你去侍寝君上了!
你你……我是想你有个归宿!
你……男女倒也罢了,我莫兰不至于蠢闭如此,可是……现下这这这……
良久,终是长叹一声,复又哀哀劝道,七冥……你趁动情未深,收了心罢……

……颇觉头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
照旧闲暇无比。
除了有一晚刺客袭来,扰了好眠,我日日安睡。
连莫兰都搭搭我腕脉,摸摸我手骨,微笑赞叹,七冥,你的手也胖了点呢……
当下乐颠颠修方子,一边念叨甚好甚好,真真正正甚好……

那日刺客能进得庄来,本事已是不小。
我凝神听音,本以为要折腾半宿,遂欲起身……
不料君上慢条斯理剥了我里衣,逗得我身软,轻笑道……
七冥,你这模样,真是春色……
无边……
春色二字吐在我左耳,无边二字却是咬在右耳的。
君上掠出东窗,又掠进西窗的缘故。
不过这一进一出间,外面已经没了刀剑之声。
许是见我惊叹,脸色尚带潮红,君上玩心大起。
七冥你原打算半夜不睡了对不……此等美意安可负……
……暖暖的手指,吻,齐齐袭上身来……
果真一夜不得合眼。

次日自有人禀事,请责,揣测君上喜怒,抑了不安静候。
君上传了当值之人,挨个指点了几句身手,便挥挥手,转身回了。
当下一片感激眼色飞天盖地而来。
听有小声叹,道是我辛苦了。
暗暗哭笑不得。
我……连指尖都没有动。
哪算尽了半分伺候人该尽的责。

因了君上这随意,我渐渐惯了床榻间无所拘束。
偶尔也觉得自己失礼犯矩。
君上却无所责难。
于是我终究还是放任了。

代为更衣,随侍茶水,君上身边琐事我很快惯了。
慢慢得,甚至好上了。
着衣顺发,换茶满水,都可以离那个人近一点。
甚至……触碰到他。
从来没想到,这个世上尚有一个人,会是我心之所向。
初侍寝时以为,少时梦魇稍安,亦是妄想。
现下里,却在垂涎某家的体温了……

唉,这年头,这世道,古怪得紧……

七冥篇 八

盟会是隔年而举,始于三月,短则双旬,长则月余。
举会之所是每一十二年一论的,择毛遂自荐者而定,一次出得六家。
能得举盛会的,自然是在江湖上成了名的。除了二三十年前有人以一己之望而得此荣,一般都是四家九世在争风。
午时楼参不参,但凭楼主一句话而已。不过历任楼主都随性居多。
君上以前,从未赴过会。
倒是默许了御下阁主各自自定的。
除非因时势而关乎切身,历任阁主也少有举会赴会的。
不是无用,但却慢腾了些。
你交我易,私下速结,何必去凑这热闹。

临行前,总管又请我喝茶。
自是为了问问近段时日君上喜好。
不是不知道,不过唯恐疏漏而已。
嘱咐近仆几句,适逢副管来请那帖子。
邀约是年前送到的。
待副管下去了,总管度度我神色,轻叹,今年居然用上了。
又续,我近花甲,君上体恤,便留我了庄里了。
这番出行,还望七冥你稍帮了点副管。
当然因为君上喜怒不测。
我自然应好。

其实能任总庄副管的,又哪里会出什么纰漏。

如是,续了杯茶,总管递过来一副腕护。
故家送来的私产,七冥莫要见笑了。
虽不起眼,却是行家里手细织精做的。
--正是我们这样的杀手所惯用的。
我当然不吝赞谢。
见我真心喜欢,总管缓缓笑,话也多了。
七冥,我这把年纪,打打闹闹游山玩水是用不上了。
与其搁了磨了,不若你带了。
此去暮霭山庄,路经闹市胜景,若得以一游,莫要辜负了。
这腕护上,别的不少,酒渍春香却是没有。
我再谢,笑笑收妥了。

总管用心良苦,竟是在宽劝我了。
其间真切,如同莫兰。
生平少有如此佳遇。
我心里自是感激的。
却觉得他们记记挂挂,略略有余了。

午后小憩,理了自己包裹。
一柄剑,随身细铁暗镖,几件换洗衣服,内丹外药各一瓶。
不过小小一包。
近午君上便令我自便。
我哪有那么多行李可整。

莫兰居然还有空照例过来晃晃。
先绕着我转转,笑赞,胖了胖了,不不不,结实了结实了,继续继续。
又开始夸新研得的药方。
……果然不一会被下手找了去。

胖了?……
天晓得。
平日衣着,没觉得松紧。
紧身夜装已经数月未用了。

运气吐纳,又习了会剑。
变故前后的旧伤新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连带往年的积伤也有改观。
不计少时旧损,这身子,算是恢复得很好了。
如是下去,大概能待到莫兰三世同堂。
恩……只要莫兰而立娶。
呃……最好生子弱冠婚,得女二八嫁。
甚好。

安敢……有他求。

近寝时分,却被急急惊起。
说是君上人不见了。
自是要去找的。

安危,其实并无可忧。
论武,本就不可测。
论毒,君上已不需药簪了。
那日火阁主呈上的,本是经用的稀物。
君上却转身随手给了我。

哪里敢收。

君上说是用不上了。
七冥,天下药毒,入口粘衣的也好,奇香奇途的也好,都是有形有体的。
入物近身,总是有异样的。
所谓无色无味,不过是过于细微,难以辨识罢了。
见我半懂,君上笑,揽了我过去,照例又开始调闹。
一边继续道,无色无味的那些之于我,便如同糖水和那蜜封喉之于你。
七冥你莫忘了,初习武时你也是分不出来那两种的。
我恍然。
大成所至?
却只能喘吟,已是问不出来了。

可那之前,君上已久未试毒。
近身入腹的,虽是庄里细检了的,但人心隔肚皮,饶是父子也有成仇时,入手入口之前,历任楼主都是亲验过的。
岂止午时楼。高处危巍,江湖上略有名号的,那个不是小心谨慎惯了得。

却是想远了。
当务之急,是寻得君上去处。
其实君上若不想见人,却是近前了也是寻不着的。
以我等的武学造诣,君上轻轻松松便可以潜近身。

却终归是要找的。

虽是已有人寻了整个庄子,我还是去了君上日常习常之所。
先是树林,不见。
旁侧数个武场,也没人。
沿湖提起绕了一圈多,也未见身形,未有人应答。

无意转头,却看到君上一袭暗衫,竟背手倒悬在枝上。
见我发觉,带了顽意一笑,松了劲落下来。
我只得掠身接住他。
刚回到岸上粘了地,果然又开始撩拨。
轻巧抚弄,吹吻调笑。

可是……这次……
明明君上近身无距。
明明手指依旧修长灵活,暖暖撩人。
明明这贴拥的身子,温韧安神。
我却茫茫然大痛。

眼前尚对着君上方才小憩的长枝……
不是没有见过顽童劣儿倒悬挂树为嬉的。
那一瞬间看到的君上,却硬是带了悲凉……
无遮掩的,百千倍于平日里偶见的……
怅痛郁抑不可遏,如若筋断毒发时,骨血里涌上来那般。

如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绝世之剑也好,奇珍名茗也好,轻裘烈马也好,其实都不能另你舒了半分么……
平日里,你倒底强自抑下去多少……
不是指了我暖床么,那就拿我搅去几分愁意可好……
只是你不要像那废旧的藏冰之窖一般,在外面春暖时分,依旧满满枯凉。

待到急急然失了言,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又何妨……
……侍寝本该自请欢……
……从今切切尽职尽责……

君上停了停放开我,玩笑之意顿消。

自知冒犯,身子着跪请责,心下却瞬间恍然……
想起当日午后那句不可强求,那句顺其自然……
那句不是忍了痛就好……
是说给我的……
却更是,你左肋间最深处的哀叹,狰狞着而出的浮响……
不是忍了痛就好……
不是忍了痛就好……
你是不是生生忍了,却怎么也好不了……

君上茫茫然,失了神,闪了身不见。
我该唤住的,却哽不出声……

君上君上君上……
……真……
天下人都知道,午时楼君上,武不可测,坐拥风华。
可谁知你内心的孤凉,却已到了这等地步……
轻皱威四座的眉宇之间,竟在无人处,放任出这样的悲凉……

七冥篇 九

夜凉如水风刺骨。
或许是以前惯了,或许是身子回转了些,没甚么知觉。
只是偶尔肺腑间抽痛不可遏,深吸换口冷冷空气,则稍轻。
须臾却涌上更甚的一波。
不得用功,两膝自是渐麻。
到后来只觉得那里十分沉重,却分不出是不是自己的身体。

听得鸟声,惊抬头,发觉已是次日晨。
……真……
该唤君上的罢……
这几月好生相待,七冥你,竟就此……失了分寸。

地上,自己的影子短了,然后开始长。
又慢慢淡了。
待到冷湿点点片片砸上身来,才知道开始下雨。

合上眼,复又睁开。
衣摆?
原来是湖里涨了些水,浮了开来。

……君上。
七冥冒犯了……
只是,委实冷得很。
断不敢有下次,可不可以,现下定了责罚罢。

听得水打枝叶溅落地面的声音远近不绝。
偶尔有较大的一响。
远远庄子里,已经上了灯火。
冷。
好冷。
……已经不觉得了……

忽然间被抓拽而起。
惊觉待挣,却又懈了劲。
是君上。

好在神智尚清明。
于是请罪。
却被"闭嘴"两字,带了恼火怒意,打将了回去。

当下不敢再开口。
扣着我身子的手臂坚定,隔了几层湿意透过几丝暖意。
到了现下,还是眷恋这点温度。
苦笑。

须臾间已没进热水里。
微茫然。
发觉君上依旧环抱,贴身在后,扣了我右手,输着真气。
大愕。

"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到……"
耳边传来低低一叹。
"对不起。"

……原来如此。
这个……居然是,"对不起"?

忽然间就松懈下来。

热气缭绕。
昏昏沉沉。
依稀被灌了驱寒的汤药。
身子里外两头开始温热起来。
膝下一跳一跳慢慢觉得出痛麻。
有人推按着,手法老到。
安心。
眼皮重起来。

"睡吧,我在。"

点点头,想说"是。"
似乎有什么不妥。
终是没有开口,就这么迷糊了。

醒来时已经近了午。
君上就在一旁端坐,不知道想着什么,锁了眉,抿了唇。
发觉我起身,递了巾帕过来。
想说不合矩,我能自己来,结果被一眼瞪回。
忐忑,却不敢再有违背。
直到喝完药粥,才微松口气。

心下却温温痒痒。

然后听到君上问了个问题。
声音清澈平静,如窗外此时雨后开春的庭院般明晰。

只得挑其一吗?

允我入楼的君上……

那晚两群江湖人撕杀,地点正是押了我的庄子。
关着我们的人节节败退,最后剩下的几个随手从囚室里拽人,打算当作肉盾退入地牢秘道。
我早已生不如死,但没报仇前,还不想死,不能死。
所以我用木栅砸伤了自己的腿。
下手很重。z
果然他们看到我的伤,唾了一口,拉了隔壁笼里的,急急退了。
连开锁补我一刀的时间都没有。

君上那时尚不是君上,亲临。
整个囚室里,不是奄奄一息的,就是死人。
只有我还能起身。y
扫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把我肢解般锐利。
传来一个金石般的声音,说,你可以入楼,或者留在这里。
我当然不能留在那。

看看此时的君上,他背对我坐着。
身姿安然挺拔,想必神色从容,可能又出了神。
他允我唤他真。b
这个是他的名吗?
还是床底间一贯的昵称?
都无妨……
有个别人没有在用的称呼,很好。
是什么来由,能偷占了几天,又何必计较。

他罚了我暖床,本该是极辱。
却被那些一举一止化去。
那份温柔不是为我而生的。
可是……
他封了唇舌撩了身子护掩了我窘迫的时候,是的的确确看了我,因着我的拙笨轻笑的。
我算是,借了那人东风,得了个温柔的便宜吧。

旧恨早已教仇家清偿。
如此,我要哪些,自然不难选。

只是,这一选,大概会把自己送上去了。
莫兰又要哀叹了罢。g
无妨,我的身子,君上看的次数还少么。

……清清楚楚……
……连那一点点的遗漏,都已经没有了……

七冥篇 十

说真的,君上……
……呃,真……
真他得了我回话,就要了我,是没有料到的。

听闻的那瞬间,不害怕是假的。
但是手在他掌中,惊怕便潮水般退去。

明明差不多大小的手,他的比我暖,皮肤比我细些,微小的旧伤口也少些。

他就那么握着我的手,也不催,也不移近,只是等。
我定了念,待应了是。
抬眼看到他,发现他的脸,红的。
他也会害羞……
忽然就明白了。

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承欢于他身下,伤归伤,痛归痛,却不是辱。
痛是常年忍惯了的,何况温柔如他,这槛,便断不会有撑不过去的可能。
流血这种事,小问题。
只是这次……会流血的地方有些尴尬罢了。

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受了什么迷惑般,不由自主靠过去。
然后得了一个长长的吻。

我仰躺下去,他覆上身来。
却没有预想中的重量压迫。
落到身上的,是轻轻的吻。
肌肤紧贴着。
有他的体温。
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只是里面多了点能传染的烫人。
闭了眼,任身子在柳絮般满天飘落的软吻中,慢慢热起来。
……大概被那白色轻花盖满了身,就会是这样暖暖,撩人的罢。

真的唇舌有时候有些……顽劣。
胸前,腰侧,肚脐……痒痒的。
不由动了动,想解了这让人热起来的酥痒。
一边听得自己被这般逼出来的短短低声,更是羞恼。
那声音,平日里会被细细吞了掩了,现下却没了遮拦。
却只是扩大了麻软的范围,招了他轻笑……
罢了……
我只要放松了就好。

……怎么什么都不用做的人,反倒是我这个侍寝的呢……

下一刻却被吓了一跳。
他他他!
他埋头在我胯间……!
那里袒露在他目光下……这……
他的唇舌,居然就了我的私处……
这可不是泡了清洗过就可以算干净了的……

强忍了那呼之欲出的热跳和酥麻,我急急唤他。
……被他埋怨地看了一眼?!
拼最后一点清明拉他的手要他离了那,他回是回上来了……
带了……我身子里渗出来的一点……吻……
一边还嘀咕着什么,口气好像小孩分了一半糖给玩伴一样的不甘……
明明晓得他在逗我,仍旧不由自主失了控。
绵长的吻,轻笑的语音……
在他掌下不听我话的敏感……
暖暖的体温,摩挲……
比以往任何一次激越的癫然,瘫软。

想问他为什么……
却在看到他眼神的时候明白了。
虽然是他上我下的姿势,却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的眼神柔和,带了些情欲,坦荡而清澈,只是深处有些沉下去了的孤寂。

我忽然觉得开心。
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跟随,可以拓开我身子合欢,很好。
能让他平常老浮上眼里的愁色沉下去,很好。

真开始探向我后面。
手指……像是母兽的舌头添过新生崽子那样,慢慢打开我。
……这个比喻辱没了他罢,只是我却找不出其他更好的描述。
不是没有见过两相情悦的人燕好。
--杀手的任务,很多时候需要夜里伏在暗处。
不想看也得看。
却不记得有哪个是如此的。

我想说进来吧。
已经放松了,不会伤得很厉害的。
却终是没说出来。
贪恋他的细致,他的小心翼翼。
自己的敏感居然又开始竖立。

他在犹豫。
我感觉到了,甚至我怀疑他下一刻会放开我下榻去洗冷水。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口了。
胡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索欢,然后被封缄了唇舌。

终于到了最后那槛。
他抵着我那里。
真身体的一部分,热硬的,微濡湿的,抵在我的后穴。
他亲手接理了肌筋的后穴。

想到那个暖暖的午后,我发觉自己又更兴奋了些。
……
……我的身子被惯坏了。

想要他。
因为想要达到那个最近的距离。
我抱住他,摩挲,就是这个人。
微微兴奋,一点点害怕,更多的期待。
无间的近处。

闭上眼,调了全部精神去感觉。

然后他进来了。
……还没有出血。很少一段,撑开了入口那里。
仿佛过了很多年,又推进一点。
胀胀的,撑满了,贴着我体内。
我确定了,伤会很轻。
真却又开始犹豫。
……!
不就是小小一刀么……

骚扰了下他。
惹恼了他。
被罚了一个长长的,深深的,激烈的吻。
激烈的……总之比以前激烈就是了。
然后我们都更热了。
他牵了我的手,逗弄我,又带了去结合处摸索。
……很奇异的体验。
感觉到是一回事,触到是另一回事……

……不知道看到会是怎么回事……
今天还没胆,以后要记得看看……
……恩……要记得……

他终于终于,慢慢地,完完全全埋入我身子里。
我微松了口气。
不用担心他开溜了。
……这般担心好奇怪……像是我在迫他……
……算了,别计较这种古怪的事……
啊哦……?
没有伤呢。只有撑痛而已。
出血的话,能觉查到,也会闻到。

我平躺着,腰臀略高于肩。
两腿分开,收近腹前,小腿支缠在他腰髋那借力。

--十一岁那年也曾经呈出这样的姿势,被迫,屈辱,撕裂,肮脏,血腥……
--但是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过往。

搂着他,交换吻,手和手都不安分。
然后他开始出去些,再进来。
反反复复,蹭来蹭去,轻轻抵撞,搅得我身体里面有什么一跳一跳地叫嚣。
热乎乎地闹腾,酥麻麻地上下窜,一阵一阵的激灵战栗。
……
……
……呃……
……呼……

他在做什么?
……手指……中指,还有食指……
因为还要吗?
虽然连拨开他捣乱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再累些……
也是好的。
那么近,那么那么近。
……食髓知味……莫兰真是未卜先知。
只是时间上有些差。

忘了……
他连最后那时都护了我。
侧身落躺到我身边,而不是趴压下来。
如此……怎么可能纵任……
反正以后时间很多。

……手指!!!……

七冥篇 十一

真携了我去庄里的温泉,嬉闹了一会,手把手教了我清理身子。
……
这个其实不用教也差不多吧……

忽然想到出阁的女子,新娶的少年。
都会有长辈面授机宜的时候。
何等羞窘,又何等幸福的时刻。

十一岁之前,我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
现下看来,那两丫鬟,家里买了,大概准备给我填房的罢。
父母……
事隔多年,想起双亲来,心里已被血火刀剑磨得只剩怅然,微痛。
还好,腰间这双手,是有力而温暖的,带体温的。
就那么轻轻搭在胸肋之下,髋腹之上。
没有施力,却随时准备扶我一把。
不用想就知道作什么的。

……怕我因为不适和热烫的水汽虚软了脚。

沐浴完了,习惯性要替真梳理了发。

他好像很讨厌自己的头发。
明明长得很好。
乌黑,亮泽,柔顺,丝缎般的手感。
尤其是洗完刚刚干的时候,如同缓缓不急的水瀑。
并不是女子那种单薄的细柔,为何要讨厌呢。
我的发就比他少些,发质也糙些。
许是身份的关系。
他是君上,我是阁主,平日里自然食宿不同。
花靠土养,人靠食养。
喜欢替他结发。
大概看着头发就恼的关系,真总是在这种时候合了眼养神。
身边一般没有别的仆人。
我便可以随意看他。
至于暗卫,只要我没有越矩亲近,是不会管这些的。
梳理的时候,就会觉得,心很静,充溢了安实。
所以私心里,真不会梳头对我而言是件好事。

可是现下他把我裹了暖暖净布,按在躺椅上,然后自己打理自己的头发时候,我也觉得喜欢。
因为知道他是顾及我乏力。
其实梳头还是撑得起的,又不是什么大活计。
不过没有动。
因为伸臂时,那里怪异的感觉更明显些。
更因为看他梳理自己也很好。
偏偏他不会束起来,只是顺了,披到肩后,然后一根布质发带随意绑了。
而那样子,竟有说不出的洒脱。
正看着发愣,他转身过来,把我的头发也照样理了,又帮我着上里衣中衣。
然后出去传膳。
温泉外有小厅,借了里面的浴泉,天然暖热。

我低头看看他扔在地上的两团发。
一远一近。
湿湿的。
他的一团,我的一团。
都是刚才他梳下来,揉了扔在那的。
神差鬼使地,我把那两团发捡起来,收好了。

小厅里用了些午膳,真……君上便如常般令我回去小憩。
的确有些乏累。
却是睡不着的。
常年没有午后入眠的习惯,现今有了闲暇也不过将躺会。

原先那间屋子一直是留着的。
进了屋,阖上门,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近了打扰,我取了屋里备的盆水来。
将一团发丝放进去,轻轻带开了。
仗着目力手准,一一挑出发根,理成了束。
近几个月,傍身的武艺,好似总是做这般的琐碎用处。

如此,不过半个来时辰,得了两撮乌丝。
本想合成一束收了的,临了却顿住了。
七冥七冥,你与君上,虽可以近身无距,却终归不是一处的。
你命线或许挂在他身上,他的却决不在你身上。
于是拿青色丝线分别绑了,用惯常的帕子裹了收了。
而后自嘲一笑,不清楚怎么捣鼓起这些小儿女的玩意了。
但是既捡了回来,扔了却是下不了手的。
罢了,随身收着罢。

大概理开乌丝时候劳了神,放妥了东西居然有困意上来。
小憩。
破天荒地睡了过去。

近暮时,莫兰过来看我。
端了驱寒的汤药。
昨夜有真气推行了几个时辰,两个明明都知道已是无碍了的。
他是关心则乱,总要多一道法子才安神。
我则不忍拂了他的意,仍旧喝了。
莫兰看看我气色,略略一诊脉,便动了神。
他估我脉象,知道有体力稍乏,自然明白行了房了。
没有似以前一般苦劝哀叹。
只是沉吟良久,问了一句话。
七冥,君上若有一日遣你,你当如何?
我微叹,无奈笑笑。
早晚的罢。
趁把酒尽了欢,从令而行。

你到时候,可放得下?
不知。估摸是会惦念得长些。
莫兰闻言,忧了神。

无妨的,君上安好,我自无所谓。
不过是有所念罢了,又不是担了什么,于心神无损,莫兰勿忧。

那若君上有恙呢?
……待到了无恙便好了。

倒也是。是我糊涂了,担心君上安危不若担心你旧伤发作。
莫兰翻翻眼,自嘲几句,又补充了声。
七冥,你可要记得今日打算,莫改了初衷。

第十三章 勿眷

许是睡前稍稍饮了酒,又或者因为餍足,这晚睡得极好,好到比平日里还早醒了几分。
睁眼,恰对上七冥平静的睡脸。他性子内抑,饶是烦了心恼了神,神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却未免带了几分冷寒。此刻无梦打扰,这张脸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安静恬然。
起身披衣,回头见到七冥阖起的眼皮下微动,知道他入了浅睡。凑进去看看,唇角微牵,似欲笑而未笑,显然不是遭了梦魇,倒是像梦见了什么好事。
八成是见到莫兰抱了孙子。
不忍打搅,坐下稍等。
眼前七冥就着单边躺着,半侧伏了身,呼吸绵长。只有脑袋露在锦被暖裘之外,连带半乱半掩的齐腰乌发,搁在枕头上。
那头发只是送送散散束起在脑后,样子和七冥出手后有天壤之别。掩目,真不忍看自己的伟大成就。这还是因为他欢后体软,任由发散着怕压着揪着了不好安眠,我老老实实拿自己的那几千丝摆弄了半个时辰才勉强会的。
这个时空界麻烦的地方在于男女出生后都不轻易剪发。随手拽拽自己尽了最大努力就着垂落之势束在背后的,我实在想不出七冥怎么能把它们盘就起来。
回看七冥,他浅梦差不多终了了,抬手轻轻就着他睡穴按摩了半柱香,如此他又得一个多时辰好眠。
晨光微熙,却不碍习武之人夜能视物的目力。他脸色透了些许红晕,套用滥俗的比喻,便是诱人的大苹果。
……还真是有些惑人。撤指起身临了时分,终于禁不住诱惑附送点水一吻。

掠出窗时忽而转念想到,能让七冥在梦里也想笑……莫兰得的不是龙凤胎就是双胞胎。
所谓有一必有二,那绿衣女子手中未必没有这么一味送子的祖传秘方。

确定暗处守值的楼内弟子尽职清明,我放心出去寻了僻静处习了剑,又赶在被人看到前溜回来。路过其他厢房,一时耳痒,绕路……收集了些情报。
不似庄内所为,这毕竟违了礼,心里却因为这份背德的刺激而略略雀跃。
这屋里有单刀门妙龄的少女思春,想着公孙家大公子的翩翩,终是将门里憨厚师兄比了下去;这屋里是四方剑的子弟怀慕,念着茗秀宫第四十七侍女的冷眉冰颜,一边又自叹不可高攀;这屋里是隐灵寺空字辈的掌门大弟子和同条船上的几个私下计较着如何不着痕迹抢了风头压下天资过人备受掌门偏爱的三弟子一派;这屋里是冰境台的老太太合计剩下来几台比武对垒的得失胜败……
自另有密谋的,酣睡的,辗转的,凡此种种……
抬头看看天色已亮了大半,初时决定偷听时的难得而起的兴奋已所剩无几。不知为什么,觉得还是回去看七冥做梦比较好玩。
心念身转,片刻间我便回了房里。

就着院角青缸的水,稍稍漱洗。翻窗而入,七冥依旧是我出去时的模样。
不由摇头微叹。
什么时候他已经如此嗜睡了。记得以前饶是点了他穴也不过多得片刻安生,毕竟我不敢下重手法碍了经脉畅流。现在却只需撤了内劲轻揉片刻睡穴便能延得近一个时辰,若逢他酣然甚至可以免去这道加工……
其实……他午后虽小憩,却不会入眠,如此算来一天还是不超四个时辰,算不得贪眠。
罢了,管这些做什么,能睡多久睡多久,那可比不少汤药有用呢。
我笑自己多余无聊,轻倚坐到榻上,侧低了头去看七冥。
七冥其实……生就得不错。
额坦荡,眉修长,鼻削挺。合起的单眼皮下,是清亮的深粟色眸子,以及纯黑的瞳孔。大概因为过去的那十几年,不带笑意时薄唇难免让人觉得冷峭,却在此时因无魇的好睡消了那分酷煞之气,留了因流畅明朗的唇线而尽显的清俊……
七冥醒了。
略蹭了蹭枕角,顺势从被子底下慢慢伸手朝我睡的方位摸索了把,无声地轻叹了口气,依旧没睁眼。许是想想不对,猛然起身……
“真?”他微愕。
他身上着的里衣是昨夜回房略略擦洗后,我给换上的……自然没有安了好心,现下半敞了不说,其实被裘下,连腰带都没有系……
斜斜躺倒些,揽了他肩,亲着他发顶,“七冥……”
“嗯?”他放松地靠下来,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
你若不曾遭变如今该是多开心的一个翩翩公子,娇妻幼儿,仆马绸裘……
“我饿了……”
“我去传膳……”
“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
“……嗯……”
“你饿了?”
“……没……不……唔……”

午前,随意找了个借口,逃了至今未结的,每日太阳最高的几个时辰里举行的比武争魁,我独自留在院中。
七冥整了衣衫稍吃了点东西便出去了,似是有旧交的李家二公子请的茶。他依旧规规矩矩向我请禀,我当然不会阻了他。

耳听得隔院有一对鸳鸯过去,细碎的笑语,正是南边以鸳鸯剑著名的五秀门子弟。鸳剑鸯剑,并不是需要男女合练的剑法,不过是外貌极相近,分量剑性却各自合适男女弟子习练的两把设计独具匠心的剑罢了。
却因了师门之谊,在江湖传说中留下了不少剑双侠双的传说。当金门主林木峰和妻子李家李烟燕便是一例。
那对少年男女,正是不知愁的年纪,习武虽苦累,师门和睦的规律生活何尝不是让天下很多人羡慕。本该只是路过,现下在隔院慢下了步子,那被唤做开师兄的,开始……初试芳泽……

“真,这次记得随身带好编制卡,别再丢了哦。”
“嗯,学长的话我记住了。另外,千学长可不可以别去练那个了,你的伤……总之不要光照顾我,还要对自己好一些才可以。”
“……真,我是你学长。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有件事情本来是想回来再说的,不过学长这么凶,等我回来大概会拿了个K3B11等着我。所以……”
我揪住千的领子,用自己的嘴堵了他的嘴,想了想,舔了一下千的唇,并伸进千一时没有合上的嘴里,交换了些口腔分泌的消化液。
“千,现在开始我不再会称呼你学长了。”放开千,替千揉揉鼻子,再替自己揉揉。丢下一句,“关于这个的技术,我绝对不想找别人实练。千,以后就你和我慢慢互相学习吧。”我朝登陆口走去。
“你……”千拉住我。
“抱歉,千,我不接受拒绝。你说了也等于没说,还是让我早去早回吧。”我回头,看着千,不由微笑,“我只为自己决定过两件事,千,参照一下前面那件吧,你别指望在我涣散前摆脱我了。”
千脸上泛起可疑的红,瞪我,“你这家伙,这种事,不是应该年长的主动些吗?”
“我们只差了不到一个周转,而且我已经申请跳级成为千的搭档了,算是同辈……唔……”
千揪着我的领子,堵上了我的唇。
“……下次我会记得偏一点头。”回味着刚才那一瞬的软暖,我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我的也红了……”

真正一夕韶华好,流年思难了……
“君上?”屋上暗处侍卫现身,微微一揖,请示是否不着痕迹惊赶了那对鸳鸯。
“不必。”我垂眼看看自己的手,不知还能不能……
“淮水白绢,庭州狼毫,西岭台墨。”
“是。”
进屋换了件习武时穿的简单外衫,我回身到亭子里,东西已经备好,墨也研了。
敛袖,润笔,起手。
眉,眼,鼻,唇,颊,耳,颚……
良久,放下了笔,左看看……三分像……
右看看……二分像……
还是闭眼看看罢……

千,我把你画丑了,别生气。

第十四章 开山

本想将那白绢烧了的,可是对着和千有几分神似的笑颜,终归下不了手。又换了新绢,画了几尾竹,几根枯木,终究无聊,加上隔院的那对还在一个字一个字憋红了脸挤出来情义绵绵着,实在不知道他们的海誓山盟什么时候完结,我便掠了出去。
经过武场,原不想去,却觉得那里不似平日热闹,心知有异,扫了眼场内,寻得楼内人马,闪了过去。
"嗯?"我没有刻意潜近前,所以莫兰知道我到了。
"君上……"莫兰看看场内跪着的那四个年轻子弟,欲言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打了个不需多言的手势,静静隐到莫兰身侧。
木阁主正在那边和公孙家主等一干人斡旋,大概因为这四个子弟里有一个属木阁里还得意的,年尾出刺客时候见过,身手还可以,就是过于勇猛了些,不知道能省得省。当夜他并不当值,据说进了茅厕不及解手听得示警便飞身上了屋顶。
看那四个人,左二竟是五秀门鸳鸯剑掌门大弟子申子引,当胸一掌似乎挨得不轻,现下若不是半倚着楼里那傻子,大概已经跪不住了。
两个都是男子。
右一右二皆是五秀门的掌门弟子。大概是求情的罢。他们两个一会会对着木阁那个怒目,一会会又哀哀地看他们的掌门。明明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男一女,行为举止却已有了几分过人的默契。
几年过后若依旧安在,互随左右,便又是一段佳话。
"叫什么?"
"禀君上,木阁左二使,匙飞。"
是非?好记。他的性子估计的确容易沾上是非。
估计就是这么搅上申子引的罢。

"门出逆徒,是为不幸。此子在下自当料理,还请木阁主放心。"
"但凭门主发落,只是申少侠年轻有为,行事磊落,如今一时不察,还请门主宽恕些才好。"木阁主略略作揖,劝道。
这自是给了台阶下了。何况午时楼君上狂肆之名在外,此行又只带了一个男侍,五秀门主若在他们两人的事上大做文章,怕是会闹得不愉快罢。
申子引那掌,却正是出本门之手。
看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掌门师兄,不可。"却是林门主那个姓云名铮的师弟,"申子引于小女有婚约,却与人成奸妄之事,是为背信弃义;为奸夫而违门规,误了要事,是为欺师妄祖。如此逆徒,不严惩不足以正门风,又何以告慰师祖在天之灵。若是今日放过这竖子,他日我等安有面目于黄泉底下拜见师父他老人家。"
"你个老头,他和我是生死之交,日久而两情悦,为救了我才晚了那个什么什么挖坟的会,我早说了那坟里有没有那个什么什么的秘笈,你们偏偏不信,折伤了几个子弟。你要骂我我也无所谓,怎么可以把子引说得如此不堪!"匙飞气急,对着云铮呲目而视。若不是有人的重心还在他身上,大概已经冲上去了。
"放肆!"木阁主斥。
"匙飞冲撞,请阁主责罚。"匙飞早已血红了眼,估计也是因了木阁主的令强自按捺着跪下的。
"冒犯众前辈而罚双,出行在外而再倍之,回楼自领。"午时楼的规矩,在四家九门眼里,是以严苛闻名的。这四倍翻下来,够他吃苦头了。
"是,谨记阁主教诲。"匙飞略略白了脸,身子却未见抖,语声也稳扎。
"恩。"挥挥袖子,木阁主略略觉得满意了些。
不错,对着上面那堆人敢大吼的,如此服管,自然是极有面子的。纵是木阁主久江湖了,这个时候也不妨自矜自持着暗中美一美。
"掌门师弟,此事不可轻忽。"不晓得哪个角角落落里又走出一个秋书盘来,"掌门师兄难道忘了,当年申子引是我追捕采花盗闻香喜,从红衣楼里面救出来的。"转身看向申子引,"红襟,你还记得自己当年怎么跪在门外四昼五夜求入五秀门的么?如今,却做出这等事。莫非,你还是要做红襟?"到了未了几字,声调越拔越高。
这番话何等恶毒。且不论其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申子引的倌名,本就是极其严重的侮辱。
为了除掉掌门座下最得意的弟子,连自己门的面子也不管了么。
在我看来,这本没什么,流落卖身,并非申子引之失。
只是我所想,却并非场内外大多数人之所想。
江湖中,其实不少成名侠客,幼时都孤苦。好端端的平常人家,是不会送孩子学武吃苦的。何况练武一事,经了磨砺的往往才能做到全心苦习。所以申子引出身如此,实在没有计较的必要。他现下的剑法,才是江湖人该拿来评论他的依据。却偏偏这些本应仗剑天涯笑醉酒的人,也大都迂劣不堪,在此间掺杂了私心妒意,堂而皇之地把这等事视作不可抹杀之鄙。
哼。还是楼里死人堆里挣上来的那些内外都冷冷的冰棍子可爱些。
被外家人指出门中旧事,自然难堪;自家人出手挑自家人疤痕,更是低劣。所以现下,林门主的脸上实在挂不住了。
申子引生生打了个冷战。
匙飞大胆却不够机敏,现下也说不出话了。
申子引正了身子,离了匙飞肩头,"子引有负师恩……",恭恭敬敬磕下头去。
匙飞伸手想护稳了他。
"不要碰我……"
咂……气若游丝。

呃……那不是七冥么……
其实有木阁主在,申子引不会出大问题的……
七冥脸色没有变白,没事的……

我……好像……应该……还是……出场罢……
麻烦。

"各位,楼下子弟痴莽了些,让人见笑了。"我落到申子引身前,恰恰受了他三叩里那最后一拜,伸手抬了他下巴,"不错不错,怪不得怪不得,眼若能语,眉若虹剑,现下虽苍白了些,却是难得的俊俏。"
"君上!"
"恩?"
"他……我……"匙飞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挑眉,伸手制了申子引脉门,不管面前这两个人都努力想瞪我,顺便封了匙飞全身大穴,免得他呆会逆了筋脉。
自顾自抱着申子引走向云铮,"不知云大侠是否还要他做你的半子?"
云铮倒退半步,仿佛见了什么脏东西,"此等劣贱之人,是老夫以前瞎了眼。"
怀里的年轻人抖了抖。
不着痕迹从他背后输入一股真气护了脉络,我继续走到云铮之女云若霞面前,"那云女侠的意下如何?"
为防万一,送上一个笑。
"小女自是听从爹爹的话了。"云若霞红了脸,微微施礼,却没有看申子引半眼。
"现下,林掌门打算如何处理呢?"我看着林木峰,他眼里几分挣扎几分狼狈。
咳,家门狼虎,家门狼虎,大侠也痛苦。
自有门下的弟子跪了一片,求情的求情,苛责的苛责,另有那作好言劝的,冷言嘲讽的,言语含了逼迫的……
林木峰脸上,好是精彩。
我站在着纷纷杂杂中,静静看着他神色变换。
……
……
"废去武功,逐出师门。"
话音落地,他颓然合了眼,在这满场的各色目光里,从我发问到作出这个决定,只不过是三招时光,林木峰却似乎老了十岁。
心下微叹,果然如此。
我一笑,略略欠身,"门主所断甚是,于此之外,在下可否问个事,讨个情?"
"君上折煞老夫了,不知有何见教?"
"我欲收了申子引,不知可否?另外,废去武功一事,就由在下代劳了罢。"一手抚着申子引,貌似在探捏他的身材,实质上不过在他背后写了四个字--拜我为师——至于暖床的,我可还没动换的心思。若是左拥右抱,那就更是凭空多了要操心的。俊俏床伴虽好,安生日子更重要。何况我实在没有抢小孩糖的习惯——看匙飞的眼神……
总之,不要不要。
将那字划了两遍,我才停了动作。这人若不是痴了些,现下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要是不提醒他,搞不好我一松手他就自断了心脉。我已经因为他赔了一个笑,几分真气,若那样的话,可便是亏大了。
拜不拜随你,不过一念之间,天壤之别。
"以前惩劣理顽多了,于此上的手法,还算颇有些心得。"看出林木峰因君上喜怒无常而不知我所意为何,尚在犹豫不决,我复又补了一句。
林木峰听我语意,竟是少几分苦头的意思,低低叹了声,"他从此便和五秀门无关了,君上意欲如何不必与老夫商量,还望君上不要强人所……不愿。至于刑惩一事,如此有劳君上了。老夫惭愧。"
我淡淡点头,这个老夫可爱。强人所不愿和强人所难有什么区别,居然敢对我说这般废话。毕竟是一代大侠,虽说他手段不够利索,刚好同门的师兄弟人品又值得怀疑,却不曾碍了他那几分骨气。
原本云秋二人似乎还想上前对林木峰说什么,此下互看了一眼,不动了。
别人未有异样,近旁几人发现他们古怪,狐疑地看了看。
放下申子引,"忍着点……"凑到他耳边,我极轻极温柔地嘱咐了句,话音刚落,已连指他身上大穴要脉一十二处。
饶是我剑气精纯,其速如电,这番下来,申子引还是惨白了脸。
他却硬生生吞回半口淤血,跪下来对我行了礼,"君上为尊,请受弟子一拜。"
"……"我故做微惊,略顿,又朗朗一笑,"甚好。如是你便是我开山大弟子。从此便是午时楼的人。"
  
旁人看来是申子引机灵,事实上,天晓得。
其实我比较想要个伶俐点的。
身边人是七冥那般动不动便请责的,偏偏我又……总之已是大无奈了。
现下却又多了个傻徒弟。
唉……
不顾那些个境进深远的还在痴愣我刚才的手法,无视周围哗然,伸指轻弹,松了匙飞穴道,我向林木峰复微微欠身致谢致歉。
在旁人看来,这刚出旧门便拜了新师,是要遭闲话的。
但是既然是被迫另辟的蹊径,便又情有可原了些。
而我在一日,又有哪个敢对我的弟子有半分不敬。
自有木、水阁主上来恭贺我新得了弟子,而楼里的那些个,出不出身红楼,于他们而言不甚重要,至少知道该看作不重要,所以现下一个个实实在在向我祝贺。
收徒是件大事罢,何况开山弟子。
抽空瞟了眼七冥,他淡笑看着这边,一边还应付着身边几个世家公子的打探。
那几个……我眯起眼,最好不要是想塞他们的姊妹给我。
至于那些胡言乱语的周众……匙飞的武艺还算不错。
经了这事,长点心机,吃了点气,来个酒后误伤什么的……只要没大大留了他们残疾就是……
稍稍热闹一番,我真气斥喉,清音而啸,"楼内弟子匙飞,申子引听令!"
"在!"匙飞右膝着地,右拳抵砖而跪,连带拽了把申子引,却不料申子引身虚,一个不稳,竟是跌在匙飞身上。
"申子引新入楼阁,今日且免礼,匙飞代答。"
"是!"匙飞慌慌张张扶好申子引,后者挣了,一样跪了。
呵呵……小两口……
"午时楼子弟,人欺我,我当何如?"
"以牙还牙!"
"少弱时旧辱?"
"人在恨在,此生以报,血洗昨日耻!"
"楼内兄弟仇辱未血而魂归,当何如?"
这一句却是对着其他那些个问的。
莫兰视线和我相汇,明了我意,跪,朗朗曰,"兄仇同我仇,兄辱同我辱,当血洗!"
大概是心有所触,这句话,声清音越,真气吐纳磅礴。
我和莫兰朝同一个地方看去。
七冥远远回望过来,向我致礼,神色里是安然的宽心之意。
"当血洗!"水阁的和较机灵的跪答了。
"当血洗!""当血洗!"其他些个也跪答了。
竟将近旁他家的几个内力不扎实的震伤了肺腑。
不过轻伤,反正公孙家经的商,向来以药材见长。
我转首,看向林木峰,目光顺势一扫脸色白甚他人的云秋二人,勾了勾唇。
有不有趣?
不出声,你们还真当老虎是猫了。
"起罢。"回头,我吩咐申子引,"好生调理,回庄后我自授你心法武艺。"
"禀师父,徒儿可否……不学武艺?"申子引磕了个头,没有起身。
一语出,四座惊。
君上武不可测,从未有人能得以入门为徒。在很多人眼里,这申子引已是因祸得福。
我明白缘由,再回看林木峰,已是老眼微红。合着发须花白,像是老兔子。
"无妨,我本不是为了传武而收的你,此事便随意,他日改了主意也是可以。"伸手挠挠他的头,明明有情有义的么,匙飞你好福气,"楼内百公大多各有擅者,学什么,你慢慢想便是。当下之务,调伤理脉。"
"谢师父深恩。"
“不必多言。”
咳,跪的这个小的也眼红了,一群兔子。

第十五章 调教

午后,专属的院里。

"怎么回事?"我就着暖阳,端茶,轻吹,漫不经心地问。
面前跪着的正是匙飞。
申子引惭颜,落跪而叩,"师父,是徒儿连累了木阁左二使。"
"你那时尚不是楼里人,蠢笨点倒也罢了,我日后自当好生教导,现下歇着罢。"啜了口茶水,自有莫兰半强制地扶了申子引起身。
"匙飞,你好歹也是木阁左二使……"淡淡道来,一边起身踱到匙飞身后,"未免也……太不中用了……"
这话虽听不出喜怒,却近乎冷斥。
木阁主惊抬头,怕我废了这个笨蛋?
另一边,若不是莫兰扣住申子引,他估摸又跪了。
"匙飞误事,请君上责罚。"
"恩?"我眯眼,只知道请责么。
子引现下身无武艺,强挣了脉门跪了,"师父,是子引……不慎,未察食水中残春。匙飞与我义可换头,久别得见,昨晚得空,正是把酒甚欢。后来毒发,却已是不及……我……他……匙飞今日所言,只是为护了我,我与他之此前并无肌肤之亲,亦无誓约……子引泥浊,断不敢误了人……"
啪。我一掌扇过去,"……尔鄙吾徒?"
那一掌没用真气,却是使了十二分的劲,声音自带了三分杀气。
全愣住了。
我伸手递盏,七冥不再做呆子,替我满上茶,顺势看了我一下,正对上我的眼神,微窘,了悟,别开眼,咳了咳,慢慢道,"午时楼君上,不屑自轻之人。子引你切记了。"
申子引猛抬头看看我,瞬间生出几分奕奕神采,重重磕了个头,"子引断不敢忘。"
"恩。"七冥你眼里亮亮的笑什么,算了,回头再好好问你罢。我抿了口茶,对申子引轻斥,"一边去。"
转身,带了几分调侃口吻,"被下药捉奸?"我问匙飞。
"是。"匙飞答得倒是不含糊。
"木阁左二使的功夫……"从茅厕跳上屋顶不是很利索么……"横穿这暮霭庄,多久?"
"回禀君上,若是不避人,三弹指;若是暗中,半柱香。"
"匙飞,今年几岁了?"
"二十一。"
"什么时候开的荤。"
"……一十五六。"
"我记得,各家弟子的厢房都在一处罢。"
"是,皆偏西。"
"那么……"我满意地点点头,"今日之事,你可知错在何处了?"
木阁主你做什么眼睛眨啊眨的……
"……匙飞不明白。"
气死我了。稳稳缓缓地把茶水倒在匙飞头上,"既非初欢,春色虽苦短,等一会会总还勉强可以罢……"
"……"申子引涨红了脖子,却总算安安分分未吱声。
匙飞疑色浓重,居然还是不明白。
"匙飞你就不会抱了人回了自己厢房再宽衣解带么,那两个老混球哪里有胆敢支使了人来我午时楼子弟厢房闹事,要是来了今天也好打将了出去今早再因着由头挑了他们的贼眼,堂堂木阁左二使中了残春不管是吃了申少侠还是被申少侠吃了又何如?若顾及生米做成熟饭也罢了自个儿备了生辰八字上门讨那另半锅热食便是,怎有让人欺到头上的道理!"
恨恨捏捏手中空杯,拍掉变成了一搓粉末的上好薄瓷,我踹飞这个木桩子,踢得他飞将起来飘落到花木丛里。
——自然撤了内劲的。
"……君上……"
全傻了。
还好,七冥尚未成塑像。
"七冥……"你以为呢?附上没别人看到的自认为讨好的一笑,拉票拉票,七冥你要支持我哦……
"君上所言甚是。"七冥新替我倒了杯茶,低头作揖,掩了绯红了的脸,憋了笑,恭恭敬敬答道。
"残春之毒,入口不易察觉,药劲浓烈绵长,却并不碍真气。"莫兰拍手笑道,"匙飞,你确是猴急了些。"
"……匙飞叩谢君上亲点。"干净利落地起来,带着一身嫩叶春花软泥,原地跪叩了。
"恩。"这木头开了一窍,剩下九窍自有人代劳,"此事便如此罢。"
木阁主你眼皮不痉挛了?
"只是,匙飞……"我微笑,"那几分帐,可是因你蠢钝误了的,自得由你细细记了,好好清了。"
"谨遵君上令。"这句答话倒是咬牙切齿有力快断得很。
我略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下去歇了。
匙飞虽然粗条了些,出道也不少年了,一旦入了心,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可怜我现下怎么就多了个死脑筋的大徒弟。
自有莫兰带着申子引去疗伤。心里给了那新收的徒弟一个大白眼,我略略闷闷地坐回椅子上,舒开身子,朝后半躺下去。
真是麻烦。
“君上。”七冥稍近前,“午后了,可还要小憩?”
身前没人如此暖洋洋的仲春私下里还叫我君上,看来也只有只有守死了床第间三字不知说文解字的七冥能做的……明明刚才还那么机灵的……
麻烦……

第十六章 银兰

这晚公孙约亲自将一干同道中人请到大堂,说是松白峰最险峻的针云崖上,今晚有奇景。
奇景?
那倒不妨看看,或许值得。
各个掌门家主带了得意弟子,和一些游散的奇侠异士一同,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山路,终于到了这所谓的针云崖。
这还是各家暗地提了真气较劲的缘故。
我说这公孙约主意真馊,就不能午后出门带了晚膳缓行而上么,也不枉费这沿路风景。我记得晨起来这个方向练剑时,绿涛遍山,彩霞满空,远有奇石屹立,近有……毛毛虫……
若是午后至暮落踱步而来,自当别有一番景致,虽然山路实在陡峭了些。
我叹了口气。
"君上。"侧后的木阁主请示。
"恩?"
"属下明日想借此处考考随行弟子轻功,出门在外勿要荒废了才好,君上以为如何?"
"恩。"我点点头。
莫兰淡淡一笑,"且容属下则备妥了酒食犒赏优胜者。"
"甚好。"我看看他们交互了一个会心的眼色,微笑。
"不就是有人想看风景想喝酒么,还找什么借口。"白青息,也就是那绿衣女子,灌了几口水润了润一路说了两个人的话,现下正冒烟的嗓子,撇了我一眼,凑到莫兰身边,"水阁主我明天带了西南清冽的佳酿竹苔来,也算我一个好不好?"
"白姑娘想做什么,在下不敢过涉。"莫兰的意思就是随便你。
"楼内心法独特,外人还是当避嫌的。"我撇回去,却不经意扫到七冥的目光落在远处,神情专注绵长。
"没关系没关系,我和水阁主是好朋友,对吧对吧,莫兰?"白青息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就不能明天来了再戳穿么……
"这……"莫兰略略顿顿。
"如此,听说西南人总是拿二十年的竹皮青招待好友,不知道为什么白姑娘只肯为水阁主带竹苔来?"我装作困惑的样子。
废话,自然是因为竹皮青难得,竹苔刚好可以掩盖它的香味。白舒息瞪过来。
我就知道你只肯给莫兰喝,现在就差别待遇,想得美。我瞪回去。
"啊,我记错了记错了。"僵持片刻,白舒息哭丧了小脸,"我是想说竹皮青。一时激动,未免口误,对吧对吧?"
"原来如此。"我淡淡笑笑。
能曲能伸,嫁莫兰有望。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鼓励表情。
当然当然,莫兰是我的。她回过来狠狠一眼。
我摇摇头,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当作假想敌了。
不再逗她,顺着七冥依旧出神的目光看去,是南淮第一名妓,如沐。

这如沐,十五岁入皇城第一青楼南淮阁。琴棋诗画精通不说,更擅舞。由她谱曲相合,亲自编演的舞蹈,堪称天下一绝。
入阁后第二个月,皇上亲临,原本以为从此便少了个妙女子,多了深宫大院里一妃仪,却不料皇上居然和她长谈一夜,闺阁之外的人在晨曦时分闻得两人三击掌而约。次日皇上回宫,而如沐从此便有了某种超然的地位,将卖艺不卖身演绎得淋漓尽致。
没有人知道那个约定是什么。
也没有知道如沐这样的女子为何留在南淮阁。

公孙约所说胜景,是去今年年初发现的,在这小小崖顶奇石上的一片兰花。
那花连茎带叶竟是通体淡银的。因那奇石光陡直如柱,而石体上又由于此地常年的雾霭而苔藓遍布,若不愿踩坏了石顶小桌方圆里成片的奇花,或是踢坏了遍布青色的奇石本身和这里浑然一体的异景,又要就近一睹花容,还真的只能就地腾越,而且起落时连个平坦的着脚处都没有。
偏偏那怪石太高,饶是木水二阁主,竭尽全力提气,互掌借力而纵起,也不过得以一瞥。
饶是莫兰性子冷淡,现下也忍不住看了四五回了,顺带协同着七冥也看了几次。
可惜的是,大概由于时节关系,那花还没有开。
如沐抬头,脸庞上有向往的神色。
一片空地被让出来,好让能腾得那高度的人看花,我也闪身在侧旁。
转向看七冥,他的目光上一刻依旧落在如沐那里,此刻却微黯然地收回,垂落眼帘,而后因莫兰的话语而转身,收了神。

那样的目光……其实和暖酒的色泽差不多了……
若是未遭变故……娇妻幼儿……
如此女子……心思玲珑,明礼自持,有思有识,倒也妥当……

我深吸了口气,举目看看夜空,不见繁星。
一时忘了有雾霭……
自嘲一笑。
上前,微揖,邀如沐。
"美景当前,不知如沐,可否容在下效劳?"
"如此,有劳君上。"如沐略略思索,微微一笑,神色中闪过一抹什么,递来纤纤玉手。
轻揽柳腰,腾跃而起。
怀中女子鬓发幽香,明明这般的美貌尚称不上绝色,但灿颜相向时,便令人如沐春风。
果然奇女子。

月圆白,若银盘。
夜雾淡淡,薄如纱,流如水。
异石,衣青苔,立峰崖,托奇兰。
不过十数株,就着满满的深绿苔叶,茎舒叶展,蓓蕾内孕,似欲吐,又似欲藏。
轻风至,银兰微动,色泽柔和,闪闪,叶脉韧长,翩翩。
天上月白,石尖银兰,两相呼应,真正恍人惑神的奇景。

公孙老儿,总算是做了件妙事。

落地送回如沐,寒暄几句,回头,刚好莫兰经不住白舒息软硬兼施,携了她的手腾空而起。
一绿一蓝,明明都是冷冷清清的颜色,在这冷冷的夜里,我看着,却觉得暖暖宜人。
升至顶空的时候,某人被轻薄了一下。
极轻的"啪嗒"一声。
我笑。
非礼勿视……
落回目光,刚好看到七冥,他也恰好看向我,相汇的一瞬,七冥略略苍白了脸,慌慌张张地别开眼去。
心下微空。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空便空吧,本来就是空的。
该做的还很多。

看来,喜事近了。
而且……

第十七章 怪问

下山不比上山,因了奇陡的险路,且众人为了来时争风,和一观奇花,大多耗力耗神,现下只能一步一步挨回去。
如此这般,回到雾霭庄,恐怕已过半宿。
不知为何,虽然夜风习习,满山枝影,配上新虫轻鸣,也不失为一种风景,我却恼意渐起,终于一提气,扔下一干人等,掠了回去。
既是行路,回去也没有什么事要处理,自然不必太急。身在数丈外,隐隐还听得木阁主向公孙约微揖,"明日雾霭再叙。"
莫兰领着一干楼内子弟也已经轻身而起。
忽然觉得看看公孙他们的脸色未尝不是一件趣事。这想法一闪而过,顽意挠上心头,身形略顿,向后瞥了一眼,果然是七七八八各色神情都有,唯独缺了喜笑颜开的。
武艺精深的不好丢下自家子弟先行,郁;入门尚浅的刚才大概连花都没看到,恼;心仪之人鄙夷自己造诣浅薄的,沮;争风较劲中落了下风的,更是羞愤。当然也不少神色未变,情绪尽敛在眼底心内的……
甚精彩。
这一瞥间,却连带着,将七冥微白的脸色收入眼底。
夜寒露深,湿气浓重,怕是旧伤作痛了。
我伸手,就着他前掠之势将人揽了个满怀,抵掌运气,略略递过去几分劲,携了他复又向山下掠去。
竟然连身子也微凉。
回去泡热水。
都是习武之人,如此而行我只需助他一股真气,补充畅快了内劲流转就是,顺便再拽上一股力。并不像带了同重之物那般累赘。既然心有所念,我脚下就不由快了几分,借了这份便宜,加上七冥武艺不落上乘,这般赶路,大概也有我平日里八九成的速度。

"备浴。"
这一声吩咐貌似对着空气说,但事实上自有暗处的侍卫去传了水。
没有在院廊里停留,直接进了卧房,我才松了七冥,随手倒了杯茶,咕嘟咕嘟掉一半。桌上瓷壶里的茶水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换过的,此时尚有余温,解渴正好。
七冥照旧替我续水,我和平常一样接了,一边想着倒底是什么缘故会让他对那个如沐流落出那样的神色。
有些哀伤,带了点缅怀,最重要的是,那目光是极柔和的。
柔和……
是故人吗……
……处理买卖的时候,黑衣锐铁,绷紧了神经潜在檐瓦之间,一低头,却看到了妙龄女子焚香抚琴时,无意间流露的嫣然,从此不能忘怀?
还是哪天救了她,或者被她救了?
又或者,根本就是儿时玩伴,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过家家时喊惯了娘子公子的那种?
……
茶有些苦凉了,大概因为以前的训练给了我过于强大的联想力,胡乱冒出来的可能很多,却并没有什么结论。对七冥的生平,我的了解仅限于原先君上知道的那些,实在算不上详细二字。
"君上,水好了。"外厅有人在帘旁轻声禀明。
"恩,下去罢。"收了不会有结果的无聊思绪,想起七冥依旧无声无息立在一旁,不禁有些哀哀然的无奈。
算了,那样的神色,可以确定不是仇家,那就先别管了。
"来。"伸手拉他过去,抽了两人的腰带,解了外袍,去了中衣,待到了外厅屏风后的浴盆旁,刚好只剩一件里衣。
随手一扬,把它们往屏风上一搭,舒舒服服地泡到水里,轻轻拽拽掌心七冥微冷的手,他顺从地跨进来。
他的骨架颀长,是不粗,也不纤细的那种。有身手上乘的武人通有的,匀称优美,力量内敛的筋肌。整副身子的美感和力感,足够以前教导我们人体结构,一周转里要换半打情人的色鬼导长,用他的家乡方言赞叹一句"2号风格的完美样品"了。若是让他知道这具样品受了什么样的损害,肯定会引发一阵如雷暴跳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我苦笑摇摇头,收了神,移近七冥,在水里顺着手腕上去,细细一处处拿捏着他的筋骨,"是哪里的伤犯了?"
"没什么,我……"略诧异地缩了缩手,复又放松下来,七冥无措,不知道说什么。
"左肘吗?"好似骨碎过,不知道莫兰花了多少力气才接起来的。
"……恩。"默许了我继续动作,七冥的眼神也落到那里,黯了一下。
左肩,右膝和右踝也有问题。
"还有别处吗?"
他摇了摇头。
最好不要隐瞒。
七冥迎着我半威逼的眼神,呆了片刻,忽然轻笑出来,"没有了,骨伤落了根的,就这些而已。"
什么叫做"就这些而已"。我皱眉,把他转了个身揽到胸前,指尖着了悠劲,趁着水还烫,打算慢慢替他推拿开来。
"这……君……"七冥不安地挣动了下。
君上吗?
我们两个都僵了下。
虽然同床共枕,但往日里他的旧伤都是莫兰料理的。除了放纵的交欢后,七冥体力近空,身子疲乏,我会帮他清理着衣,其他时候并不怎么有太过亲近的温存。现下这样,大概因为带了些伺候的意味,可以算是我破坏了某种默契。
我松了手上的劲,低头看看袅袅热气下的水里,他赤裸的腰背,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来此之前,生平唯一爱过和碰过的人是千,从撞嘴巴般生涩的吻到后来两个人都精纯的尽欢,我和千之间,并没有顾忌可以不可以的必要。无论是两个人傻傻地查看能够学习到必备技术的各色资料,还是对对方竭尽全力地好,我们都没有什么要犹豫的。
可是,我和七冥,不同……
"……真……"带了点颤的声音。
我看看他,他转过头来,却低了眉眼,不见神色。
松开他,倚到桶壁上,我觉得困扰,习惯性地想揉揉自己的头发,手举到一半,想起那该死的三千如瀑乌丝。我不由苦笑了下,放下手。
"我……"七冥转身,吻了上来。
喂喂喂,现下好像没有人中毒吧?我诧异,在下一刻扬起了眉。
他的手滑向我最敏感的地方。应该依旧算是涩硬的手法,却因为传达了某种让人瘫软的情绪,而挑起了强烈的绮念。
……这个真的是那个除了脸红喘吟,顺着我,偶尔拥住我,连自己动一动手指都不会的七冥吗?
恩……我不是埋怨的意思。他对这个比较拘谨也不奇怪,反正我在就好了……
"……对不起。"
为了那个溜出口的音节啊。
原来如此。
偶尔被服务,真舒服。
我微合了眼,打算适时咪噜几声,鼓励一下他。
等等……
这样就要坐下来?!!
"你做什么?"忍了胀痛,我把他制住,颇有些哭笑不得,"……拜托……"
七冥愣了愣,不知所措地松开手。
几乎咬牙切齿,把下巴扣到他肩上,"七冥……"
"嗯?"
"回头,学点东西吧……"
"恩。"
"七冥……"看你的样子,分明不知道我说的什么……
"恩?"
略略气到,封缄了他的唇,就着他和自己的手,尽快解了胀痛,松开他,入目是七冥的侧脸,水汽迷蒙的眼,润红的唇,随着低沉的喘息,时不时眨动,微微开合。
算了,到时候他就知道了。
一手扣着他大腿根侧,四指微松,摩挲着他窄紧臀侧,拇指则在髋关节大动脉处,上下按着,随意挑弄那里柔软的热烫皮肤,时不时虚张声势威胁着向中心已然挺立的部分去;另一手从对称的起点慢慢抚游,从他的髋侧,路经腹侧,绕到胸前,挠过腋侧,带过深色的晕圈,避开了中间竖立的圆尖尖,贴着摩挲着,从肩头转向,绕路后方,复又向下去。
顺着逐渐贴进的姿势,我埋头叼了他被故意冷落的温热果子,慢品细吮,又忽然轻咬了,微启了唇,快速吸进一口气。
七冥向后斜着身,握了拳抵着桶底撑着自己身重,此时被清凉的空气一激,上身一绷,仰了脖子,左手一软,失了重心。
他手软那瞬,本想牢牢稳住他,却忽然心生一念,背后的手快速滑到尾椎,长指伸入股间挑按,掌心熨按着尾骨,同时却用扣着的那手就势抚到他致命的地方,有轻有重地掳了一把,临末了在铃口那里拨了个花样。
……七冥果然软了身子。
他原先吻过来时,便开始动了情。撑到我咬上胸前,已是轻颤不止了。
揽回他,好笑地揉揉他磕到桶壁的后脑勺,听着他轻喘不止,有些意犹未尽。
还是睡了吧,实在不早了。
恋恋不舍地就着余韵吻着他眉眼肩颈,啃到他喉结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怀里这男子,算是开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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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殷勤

奇花赏过后几天,是公孙家长孙满月。这事本就会热闹一番的,加上正值盟会,便更是锦上添花。
公孙约令人大摆筵席,有头脸的在主堂里就座,各家子弟也被招待到外堂偏厅的酒席上。那边长子媳抱着小小的婴儿出来,这边各家报上来历,送上贺礼,颇是热闹。
我坐在中央的正席上,有些无聊。面前这,不又是一场争风较劲,你来我往么。暗地里不知道又有几笔买卖定下了。看那些比照着风头,拉笼着关系的,真可怜了这小小婴儿,被这么多人抱来看去,不得安生。好在奶娘功夫不错,哄得服服帖帖。
“哇……呜哇……”
当我没说。
微抬颚示意,自有身后的美婢乖巧地递上新洗好的莓子。
莓子只有这桌有。
这莓子本地出产,应是生在松白峰里气暖光足的某处山坳,这个时节就已经成熟了,红滴滴,水灵灵,入口酸甜适宜,肉质颗粒口感上佳。只是难以保存,要现摘现吃,这不,此刻我嘴里这个,大概一柱香前还在枝头上罢。自有公孙家仆隔了一会摘了少许,送到厅前,再由席上巧婢用上好泉水洗了,呈上来。
莓子并无什么药用的神奇效果,只是我十分喜欢罢了。所以,就着这果子看厅上,原本算作闹剧的事,也变得有趣了些。同席的掌门人不是寒暄,就是起身去别桌敬酒谢酒,或者和身后的弟子商议着什么,刚好把这佳果便宜了我。
我又微微扬扬下巴示意。
婢女换上一个满满的碟子,撤下了那个空了的。
我满足地叹了口气,拈了一个,送入口。

“久闻君上大名,今日有幸得以同宴,甚欣。”
我转头,是李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长身玉立,正恭身作揖。
同母所生,二公子剑术上乘,三公子通经商之道,和李家大公子斗得厉害。当然,和其他或自成一派,或观望的兄弟一般,表面上都是亲亲恭恭的。
“江湖传闻,两位少公子笑话了。”
“哪里,在下久识七冥,断不敢以茶楼市井乱传,妄揣君上之风。君上武不可测,御下如神,风华绝代,实乃武林之最,我等仰慕切切。”
风华绝代……七冥会把床底琐事和这个人说?!
“管教不严,夜煞谬语,两位不可当真。”
“君上见笑,并非七冥有何言语,在下仅仅私度而得。想南淮楼如沐,可谓妙人妙姿。在下偕一干友人访之,俱见而惊之,惊而叹之,叹而哑然不得语。唯七冥神色安然,应和自如。是以,在下以为当年那南风女子所言,甚有道理……啊,望君上恕在下……”……
……
……
好生麻烦,我找个机会将身后的木阁主拖下水,把两个李家公子丢了给他。
只是,七冥去见如沐了?
……他的性子,不是会夹在世家子弟暗里钩心斗角的笑语畅谈之中,去凑这种热闹的人。
如沐对他,看来很重要啊……
低头,忽然发现剩下的那颗莓子已经干瘪了些。
暴殄天物啊!
吃掉,微微示意,自有新的小小一碟送上来。

恩,还是水灵灵的好。

奶娃娃已被抱回了内室,酒至半酣,厅上的热闹比起刚才更没有顾及了些。
——不是说声音大小,而是这当儿,平日里私下的话,不少拿到了桌上,半带炫耀地容旁人支棱了耳朵听去。主堂上坐的是家主掌门,和各家的少一代,各门的得意子弟,这其间的儿女私情,丑闻奇传,得失贬褒,基本汇集了整个武林的故事野闻,可谓精彩绝伦。
只是……这几个,也忒过分了。
什么叫……
“……君上以前是火阁主,后来由他接了火阁,这里面……”
“……听说采了无色莲,后来又挡了十五雨,砸,砸砸……”
“……可惜了那几招剑法,生错了人……”
无色莲,十五雨,分明是怕莫兰被迁怒……
还有,什么是……
“……君上这次盟会就是选妻的……”
“……自然是容不得的……”
“……起码生不了子嗣,不过泄欲而已……”
满厅的人都在说话,却不碍我从偏左的那几桌辩出这些言语。
不知深浅的东西。
莫兰躁动,却被七冥安抚住了。
真是的……让莫兰去好了……
……也罢……

略略闭眼,默想。
媚,当笑如春风,音如泉声,一举一动柔转优雅,温帖得体源自内心。
真,想想千,想想你和千……就是那样……来,笑开来……

我伸手,接过身后递来的新一碟莓子,轻身而起,落到七冥身旁。
“七冥……”俯身到他耳边唤。
“……君上?”七冥和莫兰慌忙起身,白舒息盯着我手中的碟子,探过脑袋来。
我搂了七冥,旋身,按着他坐回位子上,从椅背后探前身去。
“你嗓子不适,这莓子清润,试试看好不?”搭着七冥的肩,将碟子放到桌上,拾起一根筷子敲开白舒息的手指,教一旁的侍女退下,我轻手轻脚取了一颗,递到七冥唇边。
一时间诡异的死静以我和七冥为中心,蔓延开来。先是主堂静默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续而外厅和偏堂也变得无声无息。
七冥垂眼看看我指尖的,略略犹豫,启唇就了,偏偏禁不住我注视,抬眼看我。
结果脸上微微绯红了。
“乖。”我轻笑出声,又伸手拈了一个,凑到七冥嘴边。
那些人的脸色,够开染坊了。
还有那些噎住呛住,憋红了脖子,羞热了脸蛋的。
很好,很好。
甚妙,甚妙。
七冥瞳孔里映出的那个人,唇边勾起了极淡的一丝笑意。
铛。啪嗒。彭。……
……呵……
不是我干的。

七冥篇 临别(一)

  公孙家庄子里好酒不少。
  找了管酒窖的,借君上的名,讨了个方便,去酒窖里看了,却没有合心意的。
  管事的有些恼,以为我眼高了,说了几句不中听的。
  我淡淡道,酒都是好的,只是不适合辞行喝。
  管事的愣了愣,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山下城里一醉楼有几十年的清明酿。
  我道了谢,转身去。
  管事的在身后补充,那老板是看人凭心情卖那酒的。
  我没有停步,只是点了点头。
  清明酿,以前喝过。
  的确是合适的酒。
  不过那时候,是在别人的送行宴上,我是去谈笔买卖的。
  这次,大概会有不同滋味罢。
  
  一醉楼老板看了我半天没说卖不卖,倒自己和自己嘀咕着,木头人一个。
  我坐他对面等他开口。
  他先忍不住了,道,买了酒和谁喝去?
  和谁喝?
  在外,当然是说君上。
  君上两个字在嘴边,却怎么也不甘心吐出来。
  他忽然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要几坛,我卖你就是了,看着你那木脸我就烦。
  我略略有些惊讶,不过肯卖就好。
  谢过,拎了四坛。
  
  一醉楼有上好的下酒菜,我点了三样,吩咐他们用最好的料现做了。
  反正有银子,这些事都好办。
  真自己喝酒的时候,其实没有对着属下那般正经不可测。
  很随意。
  扔了筷子是常有的。
  有时候还抓了花生,一把撒到庭院里。
  然后借着那绝顶轻功,仰着头一个不漏在落地前接了。
  当然来不及咀嚼,总是塞得嘴巴满满的。
  一次大概是太多了,还噎得呛了。
  我一旁看得笑,没出声。
  瞒不过他的。
  他给我惹恼了,一眯眼,说是要听我讨饶。
  拎了我,丢到榻上被褥里,剥光了撩拨了却不放我出来,生生逼得我开口。
  低头,看着装好的花生,忍不住勾了唇,脸上有些热。
  正好被老板看到,吓傻了他。
  指着我鼻子,手指发抖,怪声道,你你你,你居然会笑。
  这人奇怪了。
  不过没时间理他,小二来说,虾子熟了。
  那样是借他们的地方做的。
  我点点头去了厨房。

  锅里的虾的确到了火候。
  让他们灭了灶火,伸手掂了一尾虾出来,剥了壳,放盘子里。
  真喜欢新鲜的虾,直接水煮了的。
  吃的时候,旁边一碟酱油,和了少许醋的。
  有几个蘸,有几个不蘸,都是随心的。
  不过却很讨厌剥壳。
  常常宁愿连壳咬了也不剥的。
  庄里的厨子中,自然有那手上功夫特别好的,这事就包去了。
  出门在外这几天,他从不点虾。
  大概走的路不靠海,难有活虾下锅。
  不过河虾是有的。
  可好几次进了临水的饭楼,他也没点。
  还是讨厌剥壳罢。
  这些虾,我前几天托了莫兰的。
  莫兰这些天待我特别小心翼翼,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听我要拜托他一件事,呼啦拿出一个瓶子,说早就准备好了。
  里面是喝了能忘掉一段时间事情的孟家汤。
  我哭笑不得,哪有那种药了。
  知道他有些故意闹腾我,替我宽心的意思。
  当下玩笑般收了,然后正经和他说了事。

  其实真那晚遣我,难受归难受,不过却有了底。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贪着那份好,偷儿似的。
  心里悬了空等着,到了眼前,也就安实了。
  如沐那般的好,自然能解了他眉间的愁。
  那幅画,虽只有六七分像,神采却是一样的灵慧。
  很……让人羡慕呢……
  
  一惊,烫了手了。
  摇摇头,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最后几尾虾收拾完,那边厨子也已经好了。
  牛肉薄片。
  地上走的里面,真最喜的,就是这个了。
  整了食盒,跟老板倒了谢,时候也差不多了。
  出了一醉楼,走到人少些的地方,展了轻功上山。
  身子将养得不错,居然还有这般用处。
  
  入了院子,他正一个人坐着。
  又在走神。
  咳,现下那人就在隔壁,怎么还是愁呢。
  放了东西,坐了他对面静静等他。
  他不一会就看到了我。
  淡淡笑笑。
  我没开口说什么,布了下酒菜。
  薄片牛肉,玲珑鲜虾,炒花生米,素杂百锦。
  两双筷,一碟和了些醋的酱油。
  
  虽然知道他待我好,还是有些怕。
  怕他会扫了这些东西。
  往日里无论做什么怎么样,毕竟都是他的意思。
  现下却是我自作主张了。
  他微微挑眉,瞄了眼桌上的酒菜。
  没有犹豫,伸手拎了坛酒,拍开了。
  我暗里松了口气,知道他是允了今晚了。

七冥篇 临别(二)

他满上两个杯子。
  酒香幽幽的,悠悠的。
  轻轻碰了,他伸手,捏盏,举杯,就唇,一仰脖干了。
  我也一口饮了。
  而后续杯。
  除了花生是凉脆的,三样菜都还热着。
  当然,不像剥虾壳时那般烫了。
  他用得很缓,一贯的细细嚼了,慢慢品了,才落肚。
  我随着他,一口口酒就了菜。
  明明混开了冷暖的,胸腹间,却有一处奇冷,另一处奇暖。
  夜里风微凉的缘故罢。
  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于是就这么对饮。
  倒也不见得尴尬。

  菜有些凉了,我吃不出什么滋味。
  倒是酒,清醇微涩,很妙。
  妙在哪里,细细想来又说不清。
  慢慢喝了快一半。
  月牙也移动了两分天了。
  他依旧静静喝。
  满上了的,都干了。
  偶尔莫名地微微皱了眉,倒也不是恼。
  却是一点醉意都没有。
  罢了罢了。
  我斟了最后一杯,起身。
  他就在对座,两步之外。
  过了今晚,却会是在很远的地方。
  其实从来都是够不到的罢。
  心下笑笑,抛了这些有的没的。
  就过去,随手干了杯里的。
  跨坐到他右腿上,俯头去吻他。
  他没有推开,拿那双手扶了我。
  安了心。
  学着他惯常的那样,含了他唇,探入他口里。
  软软暖暖湿湿的,带了酒香和菜的味道。
  虾的味道,新鲜的虾不就调料就有的,原本的那种微甘。
  他果然喜欢这道菜。
  有些些得意。
  忽然就放得开了。
  合了眼散了自己衣衫,一手探入他怀里。
  说来惭愧,我根本不知道他哪里最易撩动。
  只好慢慢就着温热的肌肤游走。
  然后,向下罢。

  听得他低低叹了声。
  然后便接了手过去。
  微微吁口气。
  知道接下去跟着他就好了。
  的的确确是被惯怀了,暗里对自己叹了一声。
  身子已经往常般热热地烧起来。

  轻落在榻上,慢慢纠缠作一处。
  这个人,颀长,匀称,有力。
  他身上不是没有疤的,不过也就那么几道,不像我。
  每一道都藏了个传说般的旧事。
  那些江湖人都是听说的。
  因了阴黑的毒,暗红的血而落下的。
  凭那五指带出的掌风,随身长剑一柄,一路扫过来。
  现下,同一双手。
  一手抚了我腰侧游走,一手扣了我的,交缠了指,惯用了的安抚。
  竟是这般温和撩人的。
  七冥,你该知足了。
  打开身子,他慢慢进来。
  还是一般的小心。
  就了他的吻,不由勾了唇。
  却也湿了眼。
  合上。
  是呵,该知足的。
  只是最后一晚了,最后一晚。
  所以容我放肆些罢。
  以后都不得见了。

  抱扣了他肩胛。
  贴近身去。
  这般姿势于我并不好受。
  却难耐着,只是想要离他近一些。
  身子都蒙了薄汗。
  都是喘息着起伏着的。
  而后,又都癫狂了,软了。
  略喘息了会,趁着他安抚过来,扣了他颈子,深深吻过去。
  烧起来烧起来烧起来。
  只有这最后几个时辰了。
  
  他稍愣了愣,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索过欢。
  然后就着身侧,揽了我。
  呵……

  不知道缠了他多久。
  知道自己拼起命来是怎样的。
  夜煞两字也就那么来的。
  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床榻间疯起来会是这般。
  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身子那里麻麻的。
  任由他替我理了。
  往常总还算是他帮我。
  这次却完完全全不能动弹。
  其实身子还没入水的那一会会,我就昏昏困过去了。
  睡得好时迷迷糊糊听得他唤我。
  轻声说了什么。
  天亮了么……
  然后那里微微刺痛了。
  浑浑噩噩撑起一只眼皮,就着狭狭一道缝看了下。
  好像在上药……
  我没看到。
  管他捣鼓什么……不是天亮就好。
 
  天终归还是亮了。
  没睁眼,探过去,和平日里一样,他不在,出去练剑了。
  被子依旧替我塞得好好的。
  蜷了身,顺着手埋头到他留了点余温的地方。
  拿手捂了眼,呆了一小会。
  不可以再留了。
  深吸了口气,起了身。
  榻边,衣物都在了。
  记得昨夜里胡乱褪了一地的。
  一直都这般好呵。
  好到,我承欢于他,却生不出半分怨言。
  着衣,束发,洗漱。
  推门出去。
  末了,回头看了一眼。
  房里空空,除了榻上乱了些,哪里有他的痕迹。
  忽然就心惶惶。
  那样的人,似乎本来就不是这个世间的。

  摇摇头。
  开始离愁了么。

  回房坐了会。
  东西早理了,也就出庄时那样的。
  用了早膳。
  而后去辞行。

  他不在。
  去了如沐那。
  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在书房等了会。
  留个条么……
  展了纸就了墨落不了笔。
  给君上是多余了。
  给真……
  过了昨夜,这称呼已不是我能唤的了。
  滴了墨,回神。
  揉了纸搁了笔。

  起身待走,临了看到一旁架上的画。
  几幅白绢,都收得好好的。
  里面也有那幅如沐的像罢。
  那日看到这画,不是不吃惊的。
  只是一张脸的,没有衣饰,甚至连发都没有画,仅仅勾勒了额际。
  一张微微笑着的脸。
  寥寥几笔,勾出的却是那般的笑。
  淡定,温暖,从容。
  是从眼里开始的笑。
  又绝不是不经世事的单纯。
  后来见了真人,觉得不似画里的好。
  大概有些妒心在里面罢。
  摇摇头,七冥你没治了……
  罢了罢了。

  推门出去,留了口信,汇了几个同行的弟子,启了程。
  莫兰来送了。
  看看我的样子,又搭搭脉,郑重递上一句保重。
  我拍拍他。
  生死兄弟,何必废话。
  一旁的白家雀儿照例在。
  居然塞了我一堆药……
  有她,莫兰应该就慢慢会好了罢。

  天气晴朗,略有浮云。
  行路的好日子。
  下得山,别了莫兰。
  过了弯角,终是忍不住回了头。
  半腰隐隐约约的雾霭庄。

  他现下,焚香对弈正到酣处罢。
  帖子按礼是提前递的,倒也不是他不见我。
  没得见也好。
  见了,怕自己会请他留了我。
  何必仗了这几个月,为难他。
  惹了他恼了他,又有什么好。
  自己想记得的记得就是了。

  就这般罢。

七冥篇——寒生

  皇城的气候,长年风干,倒也不缺雨水。
  冬寒入骨,夏季却是偏凉的。

  他来这已有数十日,说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
  有个清净的独立小院栖身,对他而言,便是足够了。
  小院虽偏僻,毕竟属分部的地盘,自然在巡卫的眼下,如此,他又可以少担些警戒。
  管事其实还吩咐了两个伶俐的子弟听他差遣。
  只是自……后,他虽能近进了人身,仍旧归于不喜。
  有了事才吩咐他们一声,平时便免了那两个随身。

  每日起来去武场帮点拨些身手,不用负责全盘教导,近了午时便是无事了。
  那一把胡子的教头拳脚虽不如他硬堂,眼睛却亮,心里也明白。
  也就没有什么茬子找到他门前。

  按旬贴给他日常用度比起阁主时不算多,却实在有余。
  分部是水阁下的,膳食有莫兰递送了药材方子过来,自有得力尽心的,照看着,另开了小灶照上面调的。
  按说这是殊待了,可又哪里会要他贴银子。
  闲言碎语偶尔有一些。
  但楼里买卖都是拿真刀枪护出来的,他既有往日的名号在,那些嘈杂又怎么敢提了嗓门。
  何况他并不在意。
  衣食住便这样顺顺利利打发了两样。
  其实,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花销。
  
  随身带的衣服两套,算了身上的,足够替换。
  有次上街买对靴履,见了上好的淡酒,便拎了些。
  偶尔温了,自斟着喝一杯。
  这般,终于算是有了些用钱的去处。
 
  多喝,却是不会的。
  莫兰辛辛苦苦替他调回来的身子,怎么能白白糟蹋在黄汤上。
  再说,今日这份气血顺畅里头,还有那人的……

  这一日他照例习了剑,用了些早饭,往常一般去了教场。

  学武的子弟扎完了下盘,热络开了筋骨,正是雕琢招式的时候。
  他的功夫没什么花俏,行家看在眼里,却都知道是一等一的漂亮活计。
  话不多,面冷了些,不过以他的性子,哪里有借故刁难人的时候。
  如此,几个子弟敬他的敬他,眼馋他利落招式的眼馋,倒也没有什么磕碰。

  有个小兄弟今天新满十五。
  按说冠礼在二十的时候,但那是富安人家的规矩。
  贫苦子弟当事早,十五这年纪,走江湖的,都是开荤的时候了。
  所以,习完了武,年长的兄弟便要带他去喝一席花酒,宿一宿花楼。
 
  推了嘴舌伶俐的几个上来,先是磨了教头同去。
  接下来,自然是他这大冰块。
  那教头不知为何,也跟着劝了两句。
  他拙于舌战,只得打了诓语,说是午后有事。
  而后取了锭银子,拍拍那小兄弟的肩,贺了声喜,叫他买身新衣。

  礼到意思也到了,自然没有人好意思再强求。
  于是一帮人哄然而去。
  他则照例回了院里。

  午膳,而后小憩。
  均是如常事。
  平卧阖眼,却头一次,在来此后,忍不住,想起了那人调笑的言语。

  当初虽暗定了心思,自觉由了那人……也无不可。
  情事上头,终归是怕字占了大头。
  所以,旧伤初愈那段时日,多少有些惴惴。
  好在那人偶尔撩拨,并不强求,也没有要到底。
  于是,他仗着忍字,统统硬撑过去。
  总觉得初时夜里那份舒坦来的不明不白,不该是他这般的人能享的。

  然后,那次……

  ——七冥,除了我,又没有别人看到的。
  他咬牙不语。

  ——你肚饥了,总是要吃饭的罢?
  他忍了身子微颤,点头。怎么忽然扯到这么上头?

  ——不吃饭,便不能活下去,所以乡间有说法,天雷惩恶,却不打正用膳的人罢?
  眼前迷炫,借他的言语忽略那双手的动作,强自再点头。

  ——那,若是有美食佳酿,偶尔嘴馋也算不上罪过的罢?
  ……点头,人之常情。

  ——若无欢好之事,便无子嗣的罢?
  这和吃饭是什么跟什么……点头。

  ——所以鱼水之乐也是很要紧的罢?否则,这世上,百千姓氏的香火,何以得继?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渔农卒夫,岂不全死光了?
  挑不出错处……
  总觉得哪里开始不对了……

  ——如此,有良辰美景在前,不为后嗣之故,但求尽欢,和贪恋美食佳酿一样,如何能算是罪过,又怎么不该了?
  伴着话音,那人的手法忽然快重起来,却也更撩人。

  他耳边反复嗡嗡然响着那句“又怎么不该了”,心里什么一松,四肢百骸里顿时有什么叫嚣着涌向小腹下。大腿内侧肌肉崩到了极致,浑身痉挛着,牙关再也压不住,嗓中顿时失声,竟有带了无助哭音的呻吟,脱口而出。
  酥骨蚀筋的快乐里,他还记得担心没脸见人,想着呆会那人又会怎么取笑,不免……
  却已经被吻了唇舌,堵了声音。
  那人没有继续。
  绵长温和的吻里,刚才撩人的十指,眼下拿一条软帕替他拭了浊迹,又揽着他细细替他理了衣衫。
  然后,那人松开他,放了他着地,在他耳边低低唤。
  ——七冥……
  ——?
  ——放开我膝盖罢。
  他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手里一直抓得死死紧紧的泄力处,原来是那人的左膝。
  烫了一般缩回手,偷眼看那人,却没有什么恼意。
  失礼自该请罪,刚张了张嘴,那人却先开了口,吩咐他去沏壶新茶。
  桌上那壶,早已凉透在了刚才一番云雨里。
  ……
  ……
  当初那人的话语,现在想来,都觉得有理,比那诗书礼经上的,更应该,更实在。
  偏偏离了那人身边,却无法贯彻之,把那花酒,去喝上一席。
  不得不认了,他中那人的毒害,的的确确颇深了。
  犹自苦笑,可微勾唇时,他知道自己苦涩里带了喜。

  猛然睁眼,长长换了口气。
  而后,起身,清念,打坐。

  一运气,便是两个时辰。
  近暮时候出了入定,稍为清洗。
  在院里借夜风吹干了发,又用了膳食。
  三四个空盘盏被麻利撤下,这便算是又过了一天了。

  稍清扫了屋里。
  这些杂事往日是没有时间,随了那人的时候是轮不到他管。
  现在既然无事又不喜人近身,便自己上了手。

  而后早早歇息。
  分部在城里,皇都又远海,少湖泊,日夜温差比原先庄里大。
  这一夜竟然有些凉意。
  他躺了会,起身翻了薄被出来。
  抖开盖了,继续睡。

  却不得入眠。

  有些思绪,一旦出笼,便无法可抑。
  明知缘份已尽,这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人来。
  往景一幕幕浮上眼前,明明是暖人肺腑的琐碎,却也衬得这夜里更见凉意。

  他知道那人心里无他,却又知道那人那般好生待他时,看在眼里的,的的确确是他。
  如此……便知道,他的破败过往,于那人而言,的的确确并无所碍。
  若硬说有什么不同,便是那人为了这噩梦留在他身子底子上的残损,多了怜惜体恤。
  甚至,克了房事。

  他也终于知道,这世上的确有一种人,能给他所谓幸福,所谓安乐。
  只是偏偏,这独独的一个,注定是别人的。

  是呵,注定是别人的。

  他对自己长叹。
  此刻,明明盖了薄被,肩背上还是觉得冷寒。

  随了那人后少有噩梦,偶尔一次,也是被那人唤醒。
  睁眼时,都有那人小心轻搂了,扣了汗湿的手。
  很多时候,不知怎得,泰半的体重都压在那人那里。
  冷汗浃背,可贴在那人温热的身子上,便一点点干了,温了。
  知道身后有那人在,没谁能抓着他腰背,从他看不到的地方,撕裂他身子,心便也一寸寸安了。
  照理说这般的姿势实在不该,可偏偏那人总是亲亲他发顶,低声宽慰,劝他入眠。
  他眼皮从来不肯争气,又那里还记得上下尊卑。

  有次,惊梦醒之时已近日出,他了无睡意
  那人顺着他腰腹,探下了手去。
  一场撩拨之后,他软了身子低喘,那人则温温淡淡,劝他再睡一会。
  还没等他想个答案回个话,人已经忍不住困了过去。

  再后来,身子被要了去。
  每次情事过后,他多少有些惭赧。
  不知如何面对。
  想得再通透,毕竟,自己也是男子。
  忍不住别开脸,留给那人一个背。
  按当初南山洗浴的三日里让记的规矩来讲,也算是失礼了。
  可那人从不勉强,还会把他轻扣到怀里,碎碎安抚上一串串的吻。
  当然也常调笑几句。
  他想想自己其实从来不曾尽了侍候那人的责,加上贪恋那人揽了他后贴过来的温热安实,也就纵了。
  纵了自己。
  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欢喜。

  可现在,那人并不在身边。
  背上寒意更甚。
  他裹裹薄被,却不觉有助益。
  忍不住一寸寸往后挪去。
  似乎这样就能落到那个暖暖的怀里。

  退无可退。
  他已经贴到了墙上。
  一手从被下慢慢伸出,带茧的指尖轻抚过外侧凉凉的褥垫。
  薄被下的身子慢慢蜷缩起来,手又从原路缩了回去。
  团起身子,额际抵在膝上,拼命箍紧自己。
  一手抱膝,一手扣住另一边的脚踝。
  用力之大,关节指节隐隐作响。

  忽然他僵住了。
  不敢置信地弹坐起来,倒退到床角。
  他愣愣地看着。
  看着自己单薄的衣物下,兴奋起来的那部分身体。
  毫无表情的脸一如既往地平静。
  平静得诡异。
  琥珀色的眸子中染上极深的颜色。
  看不清楚是什么思绪。

  \"哗。\"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
  他已经站在屋子中央。
  全身湿透,脚边一大滩水。
  屋子里备着的盆水全数倾在了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掉着。
  右手一松,铜盆落到地上,\"哐啷\"一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
  那声音,清冷尖利。

  他粗喘着,撑大眼睛,盯着地上水洼里映射的几缕月色。
  想到了什么,目光转柔。
  若是有人看到,定不会相信这神情生在他眸中。

  惊回神意识到自己的魂游天外,双目猛然紧闭。
  甩掉身上湿透的衣服,团在手里胡乱擦了把身上冷湿,他跌回榻上。
  抖开薄被,一滚,将身子紧紧卷到里面。
  弓起身子,背贴着墙,再未动过一动。
  直到天明。

七冥篇——断弦

  断弦

  十月十。
  早早用过晚饭,无事可做。
  打坐运气,又翻了会书籍薄册。
  不知不觉走了神。
  殊途中教过,忍耐等待,打发时间的最好法子莫过于清空神智。
  没想到现在老是不由自主用上。

  再回神,却是因为有人往我这小院来。
  仆人是不会的,晚饭已经收拾了。
  巡卫也不是这般走法。
  却是藕青,如沐身旁的侍女。
  亲手送过来一张素笺。
  上面寥寥六个字。
  铺琴静候。
  如沐。

  她为何忽然要请我?
  不该有什么事。
  说实话,不太想去。
  但是没有理由拒绝。
  如此,无妨。

  我到时,如沐坐在亭中,已经开始抚琴。
  不明白她为何要将我请来听琴,好在我反正无事。
  她的琴的确不错。
  或者应该说是很好。
  极好。

  备了薄酒,小菜。
  酒是清酒淡香,温在小炉上。
  菜里,没有凉性料理,个个盘子底下都拿水盏温了。
  饶是我这破身子,也不能说不宜用。
  一旁放了躺椅,搁了软垫薄被。
  椅脚边,躺椅下,竟然还有两个镏金暖炉。

  没有旁人。

  本该惊惕的,有所求才有所予。
  但我实在生不出什么好奇。
  离了那个人身边,似乎对便如此了。
  不知道是被他护得没了警觉,还是自己已经无所谓。

  掀纱进去,坐下,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听她弹琴。
  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极长。

  起先是恬静流畅的。
  后来慢慢湍急。
  然后,拨荫见花的惊喜欢快。
  续而,豁然开朗的赞叹,仿佛,得了另一个世界。
  自然而然地,开始生出缠绵悱恻的郎情妾意。
  却在这时候平地惊雷,曲调转悲。
  接下来,碾转泣啼,起起落落,竟越来越哀。
  其中却生出另一个主旋,小,而坚韧。
  两番明显成了对比。

  正入神,却听得一声惊弦。
  却是崩断了一根。

  我惊起。
  那边,如沐愣了愣,仿佛放下什么重担。
  长叹道,“终究是染血了。”
  自己拿巾帕拭了指尖殷红。

  知道她不是要我回话,我依旧坐回去。
  喝到半杯的酒却没有再碰。
  亭外,月已经过中天。
  居然已经有一个半时辰了。

  “七冥,你要娶我做妻子吗?”

  我本该讶然的。
  或者犹豫,自然是不要的,只是毕竟不太好回答。
  听她淡淡道来,似乎交易,也就没了那份尴尬。
  摇摇头。
  顿了顿,问。
  “你请我?”

  “是啊。”
  如沐微笑。
  “我和人做了买卖,到头来那边却不要东西,我只好请你听一场琴,算作银货两讫啦。”
  捧茶喝了一口。
  “免得他日后讨债。”
  看看我又道。
  “好在你虽然冷了些,不肯说话,却是个懂的。否则,我还真弹不下来。”

  我知道这琴已经听完。
  起身,微微示意告辞,出了亭子。的

  身后,如沐懒懒道。
  “我要走啦,从此世上再无南淮如沐。”
  一代无双女子竟然以指掩口,哈欠着迈出来。

  不由无奈,几分好笑,轻身掠出去。
  停在墙头,回身,朝她别了别。
  从此,她就是新生了吧。

  是……要去见那个人了吗?
  要去嫁他吗?

  院门口进来藕青,道,马车已备好。
  如沐打完哈欠,问,“你不想知道谁和我做的买卖吗?”

  为何要知道?
  心下没有好奇,一寸涟漪也无。
  我摇摇头,欲走。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语调里竟然带了一丝恳求。

  “小姐。”
  藕青忍耐地提醒她注意仪态。

  我止住身形。
  要说就说罢。
  多知道个秘密,不会是好事。
  只是,不知为何,无法拒绝。
  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

  “算了。”如沐沮丧道。
  “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杀了那十六个人了罢。”
  “他说话是一定做到的。”
  “只是,不知道双拳敌上三十二手,会不会落个伤,中个毒。”
  “那些人,也是很厉害的。”
  “有李家家主,四方剑门主二弟子,隐灵寺掌门师叔,青花蛇蓝昆,惊雷手风晚飒……”

  犹如被定了身,我寸寸不得动。
  她这是什么意思?
  江湖上,能已一人之力挡了这十六人协力相攻,并杀了他们的,百年来只有一个人!
  隐灵寺后山那个老头或许能支得一时,却也走不出一百招。
  只有……只有……
  只有那个人!

  “他把地方定在虎腾崖。”
  “那里真是个危处啊,荒郊野岭,悬崖又高,重伤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呢。”
  
  我想转身,想问问如沐。
  却动弹不得,言语不得。
  直到她嘀嘀咕咕着出了院子。
  马车轱辘声远远去了。

  不知多久,走了一口真气,一个踉跄跌下墙头。
  终于能动。
  支撑着回去。

  进了屋,全身冰凉。
  心里乱哄哄的。
  四下无声,寂静得骇人。
  十六个脸孔晃在眼前。
  那些人我都见过,或多或少打过交道。
  那个人……那个人孤身一人……
  他能杀了他们,我……总是信的。
  只是,只是……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乱纷纷挤成一团。
  难受。

  门外忽然有人呼我名字。
  已经天亮了么?
 
  抹把脸开门,却是分总带了个理事的,亲自送了个件过来。
  漆黑的秘令。
  夜煞亲启,暗标没错。
  是最急的件,化成暗语,一路旗语音律传过来的。
  我接过,分总立即避嫌走开了,顺带阖上门。
  两人同来的规矩也是互为佐证的缘故。

  直接拆开,心译了。
  消息不过八字--
  君上坠虎腾,无踪。归。

  一声巨鸣。
  昨夜里那根弦裂断之声,惊雷般,轰然于耳中。
  身体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崩了。

第十九章 寸许

自那一日成功地令一干武林同道齐齐打了个冷战之后,盟会至今没有再出什么好玩的事。
我依旧如往常般度日。
习武,喝茶,逛山景,也探看探看徒弟。
今天无聊了些,去申子引住处的时候早了些,也没有走路过去——走了屋顶墙沿。
结果刚好看到匙飞走出院子。因为疗伤和身份关系,子引没有和弟子同住,木、水阁主的院子里尚有房间多,便腾了一间给他。
我看着那个背影,沉思了一会。
“此前无肌肤之亲,亦无誓约”吗?
那,之后呢?

掀帘而入。
“伤怎么样?”
“回师父,并无大碍,比前几天又好了些。”子引正低头发呆,见我进去,起身恭恭敬敬答话。
“私下不必拘礼。”我随意找了地方坐下,“子引,你去支点零用吧。教副管按楼里一使的给就是了。”
“谢师父。”子引见我坐下了,才又坐回榻边。
“现在就去,然后我带你下山买些……有用的东西。你身子平常行路可以吗?”
“恩,行路骑马没有问题,子引去去就回。”子引起身,施礼。
“去吧去吧。”我微笑。

大半个时辰后。

“……师父……这些做什么……”
“子引啊,你不好意思去和水阁主要,也不好意思来问你师父我,我自然不能勉强你,所以就买一些自己琢磨着用罢。”
“师父……”
“恩?呵,弄伤人家,被人家弄伤,都不好罢。这些书图,都还是比较对头的,膏药都是上乘的,熏香什么的,我也帮你挑了劲悠而不烈的,回去不要浪费了才是。”
“……师父让我支钱是为了买这些?”
“恩。”
“子引用不上。”
“子引,今早我来得早了些,看到了。”
“我……他……我们……师父……你……”
“你们刚又有肌肤之亲罢。”
“……恩……”
“别羞,师父只是看到匙飞走出院子罢了。”
“师父……诓我?”
“哪里,他走路的样子。”
“……”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好。”

良久。
“……多谢师父。”
“恩?……呵呵……”

坐在布置简练大方的小厅里,看看侧对面墙上挂的剑,听着李家老头和公孙家谈及儿女亲事,还有那单刀门主一干人等在旁凑趣,我喝了口茶,把视线移到另一边的字画上。
七冥替我续水,手上带过来一缕极淡的香味。不是这厅里的佛手香,是檀香,很特别的白檀淡香,焚了静神,铺琴叙棋的时候,如沐惯用这个。
他又去过了那里。
负责安全的侍总前几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向我上报说,每次如沐奉琴对弈,七冥都随几个世家子弟,少俊侠客去了。也不说话,也不争风吃醋,就安安静静坐着看。
我自是知道的。随口吩咐了不必跟随,却想不明白是怎么。七冥并不算暗中动作,没有欺瞒了我,却也不曾主动说。
七冥,你这是……
动情了?
然后觉得守着一个女子,生儿育女是平生幸福之至了?
但是又碍着我,于是只看看,听听,却并无具体打算?

吹着茶,看着水里缓缓转悠的碧色叶子……
或许,我该问问。

这晚浴后将歇,我靠在床栏上,等七冥。
他替我将头发散了理束得简单些,这时同例打理了自己的,去了多余的衣饰,移身到榻上,静静等我动作。
就着开着的小半扇窗,可以看到清朗夜色下的院子。
有虫低鸣,远处则有野猫夜枭的叫声。都说叫声难听,其实平心静气而言,瞄声绵长圆润,枭嘶低沉粗哑,不过是一种动物的求偶方式,于喜怒吉凶无关。
“七冥,过几天,你去皇城的分处做事,可好?”
若真对如沐有意,断不会拒绝。南淮楼就在那。反正分处找个略略闲暇的职位并不难。何况皇城分处属水阁里管的,自有莫兰照顾。
他若是拒绝,要么因为疑我,要么因为怕我。我自然会想法问清理由。
“好。”
良久,他的回答低低地传来。没有问为什么。
有些意外。转头想问问他和如沐故年旧事,对上那沉静的侧脸,话到喉头便又咽了下去。
某些事情,不必问理由缘故的罢。
“那,睡吧。”抖开被褥扯过来盖了,看看开着的窗,“要关吗?”
“不,这样很好。”七冥钻下身去,平躺了。
“真。”
“嗯?”
“没什么。”
我侧身,忽然觉得眷恋身边的体温。快了,以后,就不是几寸距离了。
叹了口气,挪过去一些,鼻尖几乎凑上了他颈部温热的脉搏时,才满意地合眼,睡了。

第二十章 辞行

如沐现下既然还在盟会,我也不须急着调七冥赴任。
我依旧和七冥同榻而眠,只是不再要他。
他既然心有所系,此事自然不好再做。所以就只剩下搂抱这般程度的亲近。
好在原本的欢合,因了怀中并非我心系之人,并不十分频繁;即使偶有放纵,也都顾及了他静养之需,适时收手了。通宵达旦是从来没有的,最过分大概属在近青楼那晚了罢。所以现下到不觉得有很大缺乏。
想想日后就没有七冥随伴身侧,不是不沮丧的。可是当夜去了绸衣便强自撑得微战的七冥,如今能对一个女子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无论如何都该替他庆贺。即使身世惨淡如斯,也会渐渐因那份向往而萌出生机罢。
只是希望如沐确是自有见地,不要是那日宴上所见的几个小姐般肤浅的才好。

这晚,我一人在院中静坐。
盟会再过两日便结了。这近一月里,除了几翻闹腾,倒也没有出什么命案。实在是值得公孙约庆幸的。
七冥明日便要和几个上京办事的子弟出发,现下却不知上哪去了。算了,趁他没在,把有些事结了。
“递帖,约如沐明日早茶。”
“是。”暗处传来回答和膝盖磕地之声。其实后者微不可闻,偏偏武功越好耳目也越清明,我便每次都觉得那“彭”的一响实在骇人。
肯定很疼吧……

略略溜了点神,回醒时却刚好看到七冥在我对面坐下。
他平日里断不会失了这些礼。不过我倒是私心以为免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我笑了笑,当是默许了,免得他呆会惊觉了又请罪又叩拜的。
七冥提手,将一些东西放到桌上。
我微诧,挑眉。
却是一个精致的食盒,两坛上好的二十几年的清明酿。
食盒四层,一层是薄片牛肉,一层是玲珑鲜虾,一层是炒花生米,最后一层是素杂百锦。
牛肉是取黄牛前腿上肢那几块瘦肉,切成小块文火红烧的。具体操作我实在是不明白的,却闻得出十几中作料调香的味道。烤得入了味,取出切了片,便是可以吃了。其间种种,饶是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二分门道--一是刀法。切时须厚薄适度不谈,方向要取横着削断肌丝。如此,咀嚼起来松紧得宜,入腹也简单。二是干湿。入味出锅时,汤汁需不多不少,刚好干了锅底而肉未焦,面前这牛肉,决不是起了锅切了片再浇了汁上去而得的。
鲜虾么,工序较牛肉少很多。清泉水煮的海虾。之后剥壳呈盘便好。这道贵在食材和手法--下锅的虾,都还是活蹦乱跳的,而且要取自江河入海口的水域。淡咸交接之处,小活物众多,水产分外味美。至于泉,也有讲究。有些泉沏茶虽好,却不适宜煮虾。手法么,剥壳不难,但要把热烫的虾壳剥得干净又不损了虾身,实在不简单。瞧,这虾尾巴尖尖都还好好的呢。
花生米,个个饱满,香脆诱人,却没有一个损了果衣的。入口,除了花生的浓郁香味,还吃得出淡淡的咸味,果衣上却看不出丝毫盐沫。若是随手搓去了果衣,这咸味便也没了。
最后的素杂百锦,颜色便有十几种。虽然因材料性质大多都是偏暗的色泽,也不是没有鲜润如画的。像那绿的菜心,嫩黄的笋尖,诱人自是不必说了。
这些菜,酒至不拘时,都可以以指代箸。
清明酿么,自是不用说。这酒妙,却难言,清明清明,清酒醇劲,味和名都带了几分伤逝之意。
要和我喝酒啊。
是辞行吗?
这么好的菜……七冥你看来是铁了心要醉了。
掂了颗花生米,随手朝上扔了,略略移腰张口就了,我拍开一坛清明酿,霎时,满院都闻得幽幽清醇之香。
伸手斟了酒,举杯碰碰他的,干了。
七冥静静看我动作,待我举起那杯,也伸手取酒,一仰脖干了自己的。

第一杯尽饮,后面的慢酌才好。开始,虽不说话,七冥倒也一口酒一口菜的细慢而品。到后来,却是一杯一杯地灌了。
他满酒的手稳稳地,端杯时也不曾撒了分毫,我却看得皱了皱眉。这酒是后劲厉害的。七冥很久不沾杯盏了,是不是忘记了?
还是,有些借酒撒疯?
算了,由着你罢。清明酿后劲厉害,却不算烈。何况偶尔放你醉一次也无妨,身子将养得不错,最多宿酒头疼一遭,起行时自有那几个照顾。
微微摇头,第二坛已经喝到一半,倒有六成的酒入了他的腹。瞥一眼七冥身侧脚下的那两坛,我准备呆会对付醉鬼。
七冥却忽然起身。
我抬眼看他。
月牙牙明灿灿,在他脸上投下几丝淡影,映得这平日里熟悉的脸,忽然多了几分意味不清的什么。
他倏然展眉,不明之意尽数荡去,清清亮亮的笑颜和如夏日轻风,就这么走了几步,朝我过来,顺便干了手中的那杯,将空盏随意覆到桌上。
现在就醉了?
七冥到我身前,一手撑在我肩上,俯头吻了上来,身子就势跨坐到我腿上。不似前两次他贴上唇来时一般柔和里带了拘谨,这次他直接吮咬着我的唇,探过舌来。
习惯性地扶住他,回应这个吻,我睁眼看他。
他却是半闭着眼的。空的那手解完了自己的腰带,牵引我的手移他的腰侧,然后伸向我衣襟。
……算我糊涂,原来这才是辞行。
绵长交缠的吻。
为了床榻间的善待吗?
七冥你知不知道,只要不是惹我生恶的性子,做了我的侍寝,我都会那般待人的。于你么,大概另掺了几分相惜。近身之人旧伤顽疾在身,换做谁都会好生照料了的。
他解了自己的中衣,现下散开了里衣的襟子,吻里慢慢带上了低喘。
……我忘了,这个时空界不可和原来的同日而语。
我的衣袍半敞,着迷于他的吻——原来酒后竟是这般性子。
所以,你就记得那么牢了吗?
七冥暖暖的手,慢慢探下去。
低低喟叹一声,终于忍不住,扣了他的脑袋,从濡沫处彻底燃起两个人。
从他腰侧顺着身线张指抚下去。他大腿的肌里有力,充满那种硬朗的弹性。指腹觉到些皮肤凹凸,却是伤疤。
那伤疤交欢时不知看到过几次,斜斜横着,几乎砸断了整条腿,淡是淡了,却依旧狰狞。
是他十一岁那年砸的罢。
这个人,吃的苦头……
心下揪然……
有些事,知道和切切实实摸到见到,还是不一样的……
院子里的暗卫自然躲了避了。
七冥你……哎……
身形一动,终还是裹了他入到房内,落到了榻上。

第二十一章 别时

伸手去够着解掉自己的最后一点衣物。
……想来,以后都听不到他喊我的名了。饶是见了,也只剩恭恭敬敬一声君上。
坦赤相对。
……下次再觉孤茫,哪里还有一个人,会微颤着就上来,会任由我胡闹。
游走纠缠。
……这具身子,倒是不那么硬涩了。再以后,和他交换体温的,便是那个女子了。不知是不是打算和莫兰家的指腹为婚呢。
覆身交吻。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还好那边没有什么人,能要得你落膝请责的。否则,依你的性子,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深埋而入。
……今晚,现下,不作他想了。尽欢罢。

事实说明,酒后尽欢容易伤身。
看着七冥安静的睡颜,我拧起眉头。他刚才索欢的时候,几乎像换了一个人。而我,好似因为酒劲,又或者这几天都没沾他,也没有适时制了。结果两人整整折腾了半宿。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沾了点殷红。
趁他乏力睡去,已经替他打理妥当了。可是这……
居然弄伤了他。
在心里闷闷地唾弃了下自己,将手指在一旁热水里搅搅洗了,我起身从地上院里拾理了他衣物。
随身的金创药呢?
掏来掏去,一把抓出两个小瓶,一条帕子。
那帕子有些奇怪。
随手抖了抖……
我不是故意的……
看看落到地上的两股黑色长发,再看看榻上睡的七冥,哭笑不得。
拜托,就不能找个小囊袋子吗。
还好那两股头发都是好生理了,用青色细线绑了的。小心替他速速拾了包回去。
怎么不用红线呢。绞股头发,互换了收了,不就是互许了终身吗?这闷葫芦,真看不出来。大概是被白家那雀子带的罢。
侧揭开些被子,哄着他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分开他腿来,指尖沾了药粉,探过去,细细匀到伤口上。
是蹭得厉害了,又撑到而得的微裂,倒也不碍事。
他觉到刺痛,微抽了口气,稍抬起一点眼皮看了看我在捣鼓什么,把脸往被褥里埋得深些,呼吸慢慢又绵长了。
不怕憋到么。
上完了药,把他从枕被间哄出来,果然已经红了脸。
原样收好东西,衣物搭到床栏,叹口气,睡了。

次日晨起,照旧去习了剑,回到房里,惦记着七冥的伤,一看榻上,却已经没有人了。
微微愣了愣。
想起还有茶约,便唤人着了外衣理顺了发。注意着小厮的动作,细细把外套的着法记了,以后七冥不在,这些事,还是自己来舒坦。一般的婢女小厮,个个都是弓身垂首的,看着就觉得没精神,稍有不妥他们就不安地战栗——七冥平日里虽也老是低眉垂眼,脊梁却挺拔,手法也沉稳——若换成那些机敏的,以我的待人,怕是会慢慢惯坏了,惹出不少是非。
罢了。
坐在镜前认认真真看着小厮把我的头发打理完,挥挥手让他下去。
沉吟一会,抽散了发,又就着十指木梳理好了。
如此第三回打理起的时候,除了有些扯痛到,和七冥的手艺看上去差不多了。
其实,男子的法式并无女子那么多花样讲究,哪里难学了。我以前根本仗着七冥在身侧,惯的。

淡淡的白檀香飘在空气中。
我随意落下一子,端茶喝了一口。
“君上,你输了。”
面前的女子指了指棋盘,我低头看看,抚掌笑赞,“如沐棋艺,在下自叹不如。”
“不知道君上所为何事?”如沐举杯啜饮,终于问出来。
“在下有一事不明,所以前来请教。”
“愿闻其详。”
“听闻如沐精通花道,在下想知,不知为何那奇兰,只在那崖上有?”
“自然是因为只有生在那异石之上,方能通体银白。”
“如今已是仲春,为何还不开呢?”
“因为尚少东风。”
“可惜。”
“甚是。”
“这般过了时节,可怎生是好。”
“君上何以为不能?”
“姑娘明示。”
“一十六人的命。”
“为何?”
“有负我娘。”
“为何?”
“爹非爹。”
“花开时何如?”
“十月十,月中天,虎腾崖。”
“为贤妻。”
“不二娶。”
“嫁七冥。”
“……无妨,了了。”
“之外?”
“无拘束。”
“尽随意。”
“不三知。”
“然。”
三击掌,约定成。
我和这眼神清澈的女子相视一笑。
“名单?”
“自有安排,君上只需携剑而至便好。”
“奇女子。”
“怪男子。”

第二十二章 赴约

回到院子,有人禀告说七冥前来辞行,坐等了两盏茶,走了。
我示意知道了,低头看到书案旁的篓里有个纸团。
弯腰拾起,摊开来,却是空白的。
只是上头有处墨渍,圆圆的,想必是要写点什么,却又落不得笔,悬腕久了,沿笔尖滴落的。
回了庄里,日子还是照常。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月。莫兰依旧半冷不冷地对白舒息,只是小女子夏初返家那几日,冷面圣手却乱了调药的心思。
这两个。
楼里除了两三笔麻烦生意,没有什么篓子需要我过问的。金阁主比我们稍稍晚了几天便回来禀了差使,除了略有些少年气傲,手段十分妥当。

不是没有想过再召侍寝,但是却搁了下来。
我其实并非碰不得女子。
这搁置下来的缘故,怎么说呢……
风俗所至,我若不欲婚娶,便断不能碰了未出阁的女子,和生嫩的男子。而后,便只剩三种。一是烟花之地的,二是仆侍,再者便是偶遇的。
烟花之地不是没有去过,盛妆的清淡的,可是面对那些灰暗无神,貌似笑意盈盈眼底却僵冷的人儿,便实在没有办法有兴致。欢好之事,怎么可能与一个器物同享。至于请倌雏妓,自有总管买来几个,但看到或强自媚笑,或故作冷静,底气里倒底都有几分怯生生的眸子,我便反射性地想到了诱奸未成年人这么一条来……而名妓红倌,眼色里身后多出来的精明,或是别有涵义的风流顾盼,又让我却步。
我只是偶觉得夜凉,并不是想常驻青阁。
仆侍么,说来无奈,算计来去的麻烦,我是能躲则躲的。若收了哪个机灵些的仆从,人有所欲,少不得日后一堆是非。就算是个老实些的,也难免牵扯进去。伺我身边时的萎缩之态,更是看了心烦。这其实和原先君上积威尤甚有关,倒也算是好事。我宁愿多习些时候剑法,而后洗浴了下下棋,喝喝茶,看看书,实在无事可做了还有楼内那么多子弟的武艺可以点拨。
最后一种,大概是我心里冷清的缘故,加上又难得入城,便并没有得见。其实我略略自知,可能也有些眼高于顶的关系,那类生了副好皮囊的风流人物是不入我眼的,总是拿了和千甚至七冥比较,然后得出一个腹诽般的结论。至于绿水深林的邂逅,老樵夫之类的居多。
如此回想起来,能有七冥相随一段时光,其实凑了几分偶然,甚多侥幸。倒像是老天怕我禁忍不住,乱了天下,特特意意神差鬼使指了个人,在最初那段时光束住我似的。
无奈一叹。以后怕是要自己管教自己了。

这日却收到如沐的传信,竟然是催我赴约的。
她会沉不住气?
却在信尾看到一句,"冥若离弃,则勿问吾背约。"
原来忽然想到了这层。也难怪。
我自然不至于勉人所难。若是他们有一日一拍两散,我这个外人,能凑什么热闹。
颇觉多余,不过还是如她所愿回了信。

放下笔,算算时日,也是时候出发去虎腾崖了。

近晚时,留了个条,孑然一身从最近虎腾崖的分部出发。
虎腾崖,如虎腾空,崖远远看去,像是猛虎凌空跃腾江,故而得名。
这是腾江中游有名的险处,崖高入云,没有几分轻功造诣基本不可能登得上去。崖头略平,横伸而出,下方陡直峭壁向里收了收,内斜着直直落下几百丈,壁上光滑,除了苔藓,未有植被。
崖底下自是腾江湍急的水流。
果然是个杀约的好地方。
戴上特意找的薄银面具,提剑,我轻运气上了崖顶,月再过半柱香便是中天,崖上已有一干人候着了。
一一数去,正是一十六人。这十六人里,竟然有李家家主,四方剑的门主二弟子,隐灵寺的掌门师叔……另有几个游侠隐士般的人物。
"阁下是赴约的吗?"
"恩。"
"不知究竟所为何故。"
"买卖之托。"
"我等不明白。"
"约你们来的人没有说吗?"
"我等只是收到书信,此行似乎和故人有关,尚请阁下明示。"
"没说,那便是没什么可说。和故人有关,便是故人之故。起招吧,月中天,时辰到了。"
我拔了剑。以一敌寡,还是利器在手的好。我是来杀人的,又不是来比武的。

这些人里面,未必都是该死的。
那又如何呢。这便是江湖法则的一部分。
也许某一天,我也会这样躺在凉凉的地上。而且,杀我的那个人,难得会给我很漂亮的一剑。
第一次在手可触及的范围内杀人,虽然尽量利索了,还是不免难受。刚醒来时那役,和在庄里所放到的刺客,不过是被我拍了周身大穴。
可现下这些不同。
他们,一个个躺了,的确是我做的。
血是温热的,却在慢慢凉掉。
脚底下有濡湿,腾挪间看到飞溅的液体。
殷红。
……
略分神,随着最后三个倒下,我也中了一掌,几分毒。
“你,也逃不过的,哈!”掌风印上最后两人时,听得此语。
逃不过吗?
谁又逃得过呢。
不过时日不同而已。
毒和伤都不碍大事,只要立即调息。
就远离他们的凸石上盘坐了,运功,敛神,抱一。
周天行进至末了,听得崖侧怦然巨响。
竟事先埋了炸药。
怪不得用的都是需要尽快逼出的毒,而非难解的药鸩。
想必其实算了时间,若是我败,他们自然会尽快下崖;若是我胜,只要中了毒,便也难逃坠江之命。何况,运功之中的人,听得巨响,知了处境,心神一慌,便已是踏进鬼门关了。
尚算不上歹毒复杂,很简单的计划。
我的身子随着崖石晃坠而动,也要开始往下落去了。
这计划是简单,却也很有效。

第二十三章 弃死

如今这般情形下丧命,应该不算我自弃吧……
千,那,你就不会生气对吧……
是吧是吧……
这时忽然就明白,其实自千涣散后,我心底深处,是有隐隐的求死之意的。
自嘲笑笑。于是,身子坠下去时,我也就没有什么惧意。
依旧原样姿势,甚至有心听听耳边越来越急的风声。
却不料坠了几十丈时,运功完毕了。
看来,那些人在机关上留的时间太长,估错了我的武艺境进。
睁眼,自己面前疾速而过的是崖壁和雾气,有这么一瞬间我并没求生的念想。
可想到君上这两个字的担当,心里叹口气,出掌斜斜击向已经落到身下半丈开外的岩石,而后就着略缓的下坠之势和新得来的靠近崖壁的横向分速,挥剑转身,将长铁扣划上坚硬光滑的石壁,激出一串火花,留下一条黑色的突兀深痕。
又坠了百多丈,势头缓了不少,剑也磕磨得只剩剑柄了。
执剑的右手虎口早已震伤得不成样子。
知道速度足够小可以蹬壁而不至于残了腿,我开始交替蹭踏着。
勉勉强强又减下去一些坠落的势头。
大概是我运气实在很好,竟然看到斜下方有一处凸石头,形状像是老树上的嫩芽。
站人是不够的,何况那石头已被风蚀雨腐,并非和崖壁稳稳固固的一体。
做缓冲用却是难得的。
抽了腰带灌注了真气挥出去,扣上石身,在落过石头水平高度后狠命向下一扯——
它被扯得掉落越快,我缓得的势头就越多。
如此几番种种,终于安然近得江面。
却又有一个大问题。
江流湍急,此段水域,水下不乏暗礁,也有中流砥柱露出水面。
下游可以上岸的缓坡还在千丈外。
眼看就要落江,怎么办?

不怎么办。

我赤身躺在泥草滩上,静静等体力回复些。
刚才一场挣命,我赢了。
其实,说来也……

入水时知道要上岸很扎手,却没有办法。只是屏息顺流而下,在水里迅速脱去衣物。
布料濡湿后,是大累赘。
致命的累赘。
却在团身褪靴时,腹胸蹭到自己光滑无疤的大腿,忽然想到了七冥。
十一岁一夜家变,痛遭惨辱的少年,为了仇恨而挣着活下去,硬生生砸断了自己的腿骨,以保证胁人做肉盾的那些败退者,会因为他行走不便而不选他。
何等……
隐忍坚韧,惨痛决绝。
我覆在他身上,埋到他体内索欢的时候,的确有懂过他吗?
懂过他的坚韧吗?
或者,懂了,却没有直面着敲碎了自己的脆弱。

舒身沉到水下层,屏气闭眼,顺流而下。
下层裹了泥沙,加上此段腾江河床起起伏伏的关系,水速自然慢些。
我既然能屏息,当然不会去那浪尖上挑战极限。
无论是什么样的礁石,水流冲击而上,总有反撞之势。和剑风刀势,破空镖铁一样,不同于常。平心运气,集中注意,打开全部感观去搜索和判断异样,适时动作,或扭身而避,或击掌借力擦错而过。
我要活着,上岸。
我要看深夜的星星,看晨曦的日出。

现下,睁眼,对着秋季朗朗繁星,我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千,我,好好地,留存着呢。
KISS. BIG BIG HUG. I LOVE YOU. FOREVER.

日出了。
体力已经回复了些。
起身,向皇城的方向清清亮亮一笑,转身向人烟处去……

七冥,谢谢你。
我自以为导引了你情事,护了你,事实上,受教诲和被庇佑的,更是我。
你的坚韧,经了这一夜,已经融到了我骨血里。
我,会一直带着那些,好好活下去。

第二十四章 蓦然

哈!
没想到武功也能这么用。
用绝顶轻功从这家那家外面晒的衣物里,捡破烂的偷了凑成一身,着了。
将顺路拾的一大捆柴从茶摊那里换了几个馒头。
那是我凝了独门真气决,以木片为剑劈来的树枝。
手里的面食十分粗糙,不过新鲜,不算垃圾食物。
大口咬了,灌下茶摊老媪给的茶水,顺便问了路,知道回前一晚歇脚的分部,顺路步行有四五天的时间。
我大可翻山过去,也就半日左右吧。
却在听得唢呐之声,一队嫣红落入眼帘时,生了闲暇之心,决定一路走去也无妨。
太平盛世,普通人家的幸福,这次,我要看个饱。
然后,就会明明白白记住——
承了君上这担当,何尝不好!

我在晒太阳。
我在路边晒太阳。
我在来往行人频繁的官路边,略略高起的小丘朝阳又朝路的那面,半倚躺在由绿转黄的一大丛密密厚厚的茅草上,微眯眯了眼,叼着根草茎,惬意地晒太阳。

那天啃了馒头后,花了一个上午,就近觅那干枯的枝条劈砍了,用藤条或是现搓的绳草,捆了好几捆,就这样从那个皱纹如菊的茶媪那里,换够了三天的干粮,和几个买茶水的铜钱,然后我沿路步行而回。
现下已是午后,就近薄暮。这里离我要进的城门不过三五里。
进了那道门,便是君上了。
所以我在这里,趁还穿着破衣烂裳,晒太阳。

离大路有些距离,又因小丘略高,现下没有什么风,倒是吃不上灰尘。
眼睛虽是微眯了望着蓝天白云,看着秋天开始落下的叶,从路旁的树上枝头盘旋而下,耳朵却能够听到四方来声,所以晓得路上来来往往的正热闹。
路上大多是普通人家,老的少的壮的病的男的女的,探亲的办事的赶路的,也偶尔有携刀挂剑的江湖人结伴而过,或疾行,或纵马。好在道路宽敞,纵马的也都知道吆喝,所以两下相安无事。
偶尔一阵急急而过的马蹄,隔了我背后这么厚一层茅草垫子,也能察觉地上因此传来的震动。
那就是江湖啊。
一阵迅疾如同催命似的马蹄过去,却在一二里开外硬生生截住了。
没有听到尖叫,那便不是撞了人或者坠了马。应该是掉了东西吧。
跑这么快,欲速而不达哦。
就着西落的斜阳,我满足地吁了口气。
还有半个时辰的逍遥。
“真?”
阳光好好。
……嗯?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一个身形忽然掠向我。
……七冥?!?
他重重撞到我怀里,速度奇快,刚刚够我险险撤去本能反弹的内劲,免得震伤他。
略略有些迷糊,看着这个哽得厉害,额头抵在我左肩胛的人。
他没有流泪,却在颤,微不可觉地,不停地。
然后下一霎,他的双手扣上我的两臂。
好大的劲,疼……
……而且还用了内力……
七冥身上的战栗从他死死扣住我的十指上传递过来,似乎因为把它们发泄出去了一样,他身体慢慢稳了。
这是怎么了。
我习惯性去搂他,刚想抬手,他忽然僵直了一下,移身叩拜在地,“属下逾矩,请君上责罚。”
我呆了呆,想起最后那晚自己的无奈来。
果然……
“无妨,在外不必拘礼。”我起身。既然被看到了,那就回去吧。
他随着我起来。
脸色煞白,满面灰尘,束发微乱,赶路赶成这样……
七冥移步,却晃了一下。
反射性扶了他,顺势扣诊他的脉搏。
气息不稳,虚弱紊乱。
最好不是我猜的那样……
很想问问他从哪里赶来的,用了几天,忙活什么一付不要命的样子,却都没有出口。在颈后轻轻一掌刀切昏了他,抱起他来,掠向大路。
那匹马八成累得半死,不知道溜达去了哪里吃草,现下一下子也找不到了。并不为这个耽搁,轻身起落间,我直接进了城。
“掌柜,上房一间,热水,茶汤。”直接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从七冥钱囊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到柜台上,我叫了东西,跟在小二后面上楼。
没有去楼里分部,是因为那驻地在靠近城中心些的地方,四头城门里,离这头的城门次远,更是因为现下七冥不算我身边的人,如此带了他进分部,难免会给他招闲话。
“客官,马上就好,先上楼,先上楼。”
知道那满脸笑容是冲着银子去的,不是冲着我来的,我懒得理这客套,直接进了房间。
将七冥放到床上。
“怎么?”我轻轻问,知道门外暗中跟随的那个侍卫听得到。
“禀君上,三日前君上留条赴约,后虎腾崖崩而君上未归,又有下游庞城分部获衣物一件,乃渔人得自江而当卖入铺,故五位阁主合令现下腾江两岸二十七部暗中人手聚力察访。此事目前未至门坛。在下乃于所负责之城门见君上而斗胆跟随。贺君上无恙,请君上示下。”他的声音也是极轻的,而且用了一线音。
“去回了消息吧。我另料理些私事。”
“是。”轻轻将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放进来小小一个暗色囊袋,并未向内窥探一眼,门外的人又合上了门,悄无声息走了。
囊袋里不用看也知道是伤药解药丹丸。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他们带了这个是为了第一时间用在我身上属于不争的事实。
叹口气拎起那个袋子,从里面取出一瓶上好的金创药,一瓶治疗内伤助调内息的丹丸。
看看七冥苍白的脸,和换马不换人导致的另外两个后果——勒伤了的手和磨出血了的着鞍处……
虽然不是我自服自敷,但还真的用上了。

第二十五章 水落

绞了巾帕,帮七冥净了脸。
输了会真气,觉得他内息平稳充沛了些,稍微放下心来。
低头看看,昏睡着的这个人眉眼依旧,只是好像又精瘦了些。
七冥执缰的左手勒伤了小臂近腕骨处,和手掌。饶是缰绳柔韧,手上也有茧,竟还是磨去了些皮。摇摇头替他清理了伤口,匀上药粉,从他背上随身的包裹里翻出净布细条好生包裹了。一边想到他若清醒着会有的反应,加上自己并没有下重手打昏他,再摇摇头,手下又快了几分。
着鞍处在胯下的大腿内侧和臀后。犹豫了下,把手从他的腰带上拿开了。
猜不准他会作何想,加上时候也差不多,他也该醒了。
反正他能自理,还是不要动别人的准新郎比较好。
小二端了热茶浴汤上来,我点了几个清淡小菜,吩咐和饭食一起温到灶上,以备七冥醒后随时可用。
然后,舒服地叹息着,我把自己扔进热水里。
这几天风餐露宿,其他都很好,就是秋凉了,河流里洗澡不够舒坦。
大概原来惯了,君上食宿又不少这些奢侈,我居然挑剔了。
人真是不能娇宠的一种生物啊……

七冥的身材和我仿若。
高度差在寸许之间,都是颀长劲身。
七冥的包裹里有两套简单衣服。
所以我现下穿着七冥的衣服坐在桌子边喝第二杯茶。
屏后澡盆里空着。一旁是几桶水。没有盖子的是凉井水,盖了圆板,从缝隙边角里冒出白汽的是刚烧的热汤。
就等他醒了,兑了水净了身,才好理了伤。
他怎么还不醒?
按捺不住近前去看看,他脸色好得有些异常。
探探额头,温度高了些。不算烫。只是这是怎么了?外伤并没有严重到发烧的地步,内伤是没有的,除非着了寒。
莫非……我眯起眼……
冒雨赶路?然后在分部交马换新脚力时,随手换了衣服却没有用驱寒的汤药?
的确是像七冥会做的事。
现下这样,倒像是身体超负荷支出后,一下子松懈下来的反应。
暗里咒骂着,不再顾及,三下五除去了他衣服,打算帮他洗了。
却在看到他身子的时候倒吸一口气。
着鞍处血肉模糊。伤虽不深,红殷殷一片却甚吓人。
……原来马上颠簸可以把人折腾成这样……
……还好我的轻功不错,内息绵长……
胡思乱想着,一边轻手轻脚把他抱过去。
膝以上是不能着水了,只好擦洗。
第一遍巾帕绞得偏湿些,去了风尘汗渍。第二遍稍湿,就了皂,各处都细细打到,然后轻搓了。第三遍偏干,将污湿吸拭。第四遍又偏湿,将遗下的一些垢--如果有的话--擦去带去,顺便润开基本干净的皮肤来。最后一遍,拭干。
如此,他身子就净暖了。
然后上药。
然后梳洗头发。这步平时最麻烦,现下倒是最简单了。
不是不折腾的。毕竟臂弯里,是七冥的身体。是我熟悉得如同和自己身体一样的,过往欢好了那么多次的身体。--鉴于目前我来此处后第七天就接触到他,这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何况我良久没有碰人了。
何况这个人,现下微蹙了眉,脑袋弯在我肩颈,就这么沉沉昏睡着。
何况他拂到我颈窝的呼吸绵长,整具匀称而放松的身子体温稍高。
何况……
……
还好有内功心法这种东西。要不然只能用冷水了。
终于大功告成。
我长长呼出口气,探臂去够一边备了的干净衣服。

……可是这个动作注定了不能被完成……

感觉到什么,我侧回头。
对上一双清柔的深粟色眸子。
这家伙醒了啊?
可是为什么他的身子没有动作呢,甚至连呼吸也是刚刚开始加深变短。
……现下考虑这些却都来已经不及了……
仿佛受了什么蛊惑,我探握了他的手,不由自主慢慢移向他。
在吻到他的前一瞬,在他启了唇的刹那,空气里弥漫的近乎没有的淡淡血腥味,从同样淡到了极点的药味下冒了个头。
就着同时近到了我鼻尖的,七冥几络额发上淡淡的水气,我的灵台得了一丝清明,电光火石,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扣住他,我猛然转开头去。
他微微僵了下,松在我肩上,泄出无声的一缕叹息。

第二十六章 末章

七冥略略疑惑地看看我。
因为我依旧贴在他身边。
帮他着上里衣--虽然自认为把他的左手包得很好,但并不意味就灵活如常了--轻握上他的左手。
右手没伤我就由你呆会胡闹去,这边的可不能乱来。
“和如沐,是旧时相识么?”
他硬了身子,急急转身欲叩,却因为我握了他左手而不得不放弃,回道,“真,我……”
我没有抬头看他。
“回君上……”
虽然他改用了那个称呼,我也没有制止他,只是替他拢了衣系了带,垂落的视线停在他握紧了的右手上。
“……七冥偶窥君上留墨,知乃南淮如沐,而妄赴琴赏,皆甚慕画中人神采之故,但不敢有觊觎之意,请君上……”
“画?”不会是那个涂鸦罢。那涂鸦上的,我只记得不像千,哪里还记得是什么样子。
“是……白绢数尺,云墨寥寥,眉眼神飞,足见……”
“……那画啊……”我想起那个一墙之隔外,鸳鸯交颈没完没了的早上……
“是……”
“七冥……我的画技……初看时三分像,再看二分,隔日看,唯眉眼间神色尚同……”
“……七冥愚钝,请君上明示……”
“……你懂的,只是不敢信罢了。”略略转向,从背后半搂半推着让他坐到榻边,我伸手从他换下的那堆衣物里面摸索了会,果然找到了那条帕子。
坐到他身边,从侧背后搂住他,没有去看他的脸色神情,我随手解了自己的发,抓了一把,用左手握着他的手,拿着那两股,一起举到他面前。
七冥抬了抬右手,终究没有动作,放下了。
细细看了良久,发色质地略有不同。
挑出一股来,“我的?”
“是,七冥……”
“你的?”
“是,我……”
“为什么用青线呢。七冥你想用的是红线吧?”
“七冥不敢……”
“其实用了红线又怎么样呢,日子久长了,颜色要褪,线要蚀脆。就算日子不久……”我轻轻运劲,以指代刀挑断了那捆绑的青线。
“……”他身子僵冷。
……我还没有说完呢……
"所以,七冥你还是把它们合成一股吧。这样,就分不开了。"不忍他脸色惨白,僵冷如此,我语速略急了些起来。
叹口气,下巴搁到他颈窝上,左肋间酸酸胀胀,现下我只觉得身子无力。
一边等着他从愕然中回神,一边就着他的手指,将两股头发混了,分成四缕,而后编在一起,把玩了会,在他面前晃晃,"好不好看?"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这种恶俗的话,看来现下还不到拿来刺激他的时候。
他僵了半天,慢慢松了身子,又猛然惊诧地转过头来。
然后我看到了他眼底的不敢置信和亮亮的狂喜。
……七冥,肋骨间那酸,痛得厉害起来了……
只是允了你相伴,就这样欢喜吗?
……我想蜷成一团……
……我……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了……
我,还有好多没有说的,现下还是暂时收了罢。
是没力气了。
更是怕吓到你了。
……你让我心疼了……
……那种心疼,那种,只能对一个人的那种心疼……

揽着他斜斜歪倒到榻上,两个都不想说话。
只是静静躺着。
居然也不觉到饿。

良久。
“其实头发这东西,火一烧就没了的……”
他挑挑眉,把那股乌丝从我手里抽走,收好,略略调了调姿势,移近点,静静对看入我眼里。
“加上我这里还有这么多……”挥挥从背后抓到手里的一把头发,头一次觉得留长了也有方便的地方,只是怎么觉得像是挥着掸尘的软毛刷子……
“……而且就算这些没有了,我还可以长出来……”
七冥撑圆了眼。不过眼眸狭长,怎么撑都是扁扁的椭圆。
"所以你别太宝贝那几根了……"凑过去亲亲他,破坏掉那让人忍不住想笑的表情,用头发搔搔他脸颊,看着他红了脸,貌似不耐痒地躲开,我莞尔,继续挠,"……别管风俗如何,要是有别人拿这个胁你,不许做傻事。"
他忡愣,一时间忘了我在骚扰他,停了躲闪的动作。
过了一会。
"真……"他的手慢慢过来,握住我依旧扫来扫去的哪只。
"嗯?"难得。别吓醒了他。
"好的。"带了老茧细伤,修长有力的五指,扣到我指缝间,缠了我的手指。
"嗯……"不知怎么,我眼里带上了些些温润的湿意。看着他神色里一点点染上情欲,接了他近到跟前的唇,纵容和享受他笨拙甚至是无意的点火……
“七冥……留在我身边,你要做到一件事。”
“……什么?”他顿住了。
趁他眸子还没有清明起来,我吻过去,“小事,不难,明早你就知道了……”
“哦……”知道我不会诓他,七冥的身子又开始升温。

嘿嘿。
嘿嘿,嘿。
嘿嘿嘿,嘿。

次日晨。
“真……你!”七冥低低惊叫。
我朦胧睁眼。
“……”盯着被上血迹,咬死牙关,脸色发青。
“……嗯?”趴在被窝里,我侧头。
“……你……”掀我的被子,过了腰线猛然止住,手发抖。
我扭头看看自己赤裸的背,这个角度臀也能看到些,又无辜地看看他。不是我的错。哪有人能在自己腰背股臀上留了那么厉害的欢好痕迹的。
“……怎么样?”别开脸不敢看我的身子,也不敢看我。
“胀,酸,很疼,要裂开了。”我皱眉。昨晚倒没有顾及。
“……”唇微颤,下榻拿了金创药,手不稳。“……上药。”
“哦,好。”我把右手伸给他。
他愣看我的手。
“坠崖时候缓势震的伤,还没有好。”
“……你身子?”
“我的手,当然是我的身子。”
“昨晚……你……那里……有没有伤到!”后半句是吼出来的,偏偏声音奇小。
“怎么可能。弄伤你没有关系,怎么能让你把我弄伤。”我翻身半坐起,靠在枕上,歪歪一笑,“伤到你最多只是一点点,心疼疼也熬过去了。让你把我弄伤了,你还敢有下次吗?”
“你……”有恼羞成怒,摔门而去的趋势。
“……手上伤好像有些裂了,痒得很又痛得很……”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脸上由青转白,慢慢红出来,叹口气,身子松驰下来,开始替我理伤。

“七冥。”
“恩?”
“那件事,你已经做到了。”

——
我往后,不需换暖床人,省了好多麻烦,不错吧。
只是,昨晚那个将触未触的吻……好生可惜……
不过,就是那瞬间,忽然心生疑惑,对我流露出如此神情的人,怎会贴身藏了别人的发。
心念一闪间,往日种种,细细看来,竟是昭然若揭。
此番鞍马之苦……七冥你……你总是不知善待己身……罢了,从此我自会代劳,慢慢纠了你这坏习惯。
断断不会,再让你泄出那样的叹息。

(全文完)

番外--子引篇

我原是五秀门掌门人林木峰的大弟子。
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是师父的弟子。
十七岁那年,我在两年一度的盟会上为五秀门得了风光。师父很高兴,师叔作主把女儿许给了我。
可是师伯看过来的眼神很冷。冷得我像回到了那一夜。
我本是江南申家幼子,自幼跟了个隐世高人习武。那人不让我喊他师父,他说教我武艺只是还人情,收了弟子就要在我少弱时保护我照顾我,麻烦,大麻烦。
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皱眉,撇嘴。
不过他武艺是很好的,和师父难分高下。这也是为什么我十三岁入五秀门,十七能略有小成。
但十三岁岁尾,我的世界天翻地覆。那天我在家过年,午后小憩,醒来时却已经赤条条被绑在柱子上,浑身酸软无力,竟是软功散。
那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晓得,大哥为了家里的那些田产铺产,把我卖了。因为我是和他一样,是正室的儿子,按族里的规矩会在分家时得到一半财产。因为他嫖毒输的银子太多了。因为一半家产对他而言太少了……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不一会便有几个男人进来,把我放下来,他们摸我的脸,摸我的身子。我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很害怕很害怕,可是没有用。
那晚他们折腾了一夜。
我的身体,那一晚,是冰凉的。冰凉到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第二天我却发现,我还活着。
后来就被卖到了红衣楼。
身子每晚都会变得冰凉。
再后来,师伯追一个采花贼,打扮了进了红衣楼。我看出他是会武的,那柄剑,是以前教过我的那个人说到过的,五秀门里很厉害的人才能用的。
我忽然觉得心脏热起来。
我要逃出去。
于是求他救我。
他要我帮他抓那个采花贼。
我答应了,用自己做诱饵。
再后来我就到了五秀门。
我跪了门口四天五夜,师父终于点头让我入了门。
我拼命练武,师门同辈都觉得我很辛苦。
我却觉得一点也不苦。
然后就是在盟会上为五秀门得了风光。

之后我对师父说,想回家看看。
师父答应了,劝我有准备。
几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我知道。
我回去了,却不知道当年是谁害的我,又落到了大哥手里。
这次大哥打算杀了我。
因为聊天的时候,他问我的武艺,知道我已经很厉害了。
我却被一个小偷救了。
我终究杀不了我自己的大哥。
他一刀捅了那个人,然后对我吐了口唾沫。
他说,你个五秀门大弟子,软骨头,混蛋不杀,自己等死吧。
他说,真是,怪不得五秀门见了午时楼的都要打不过。
他说,我才不是小偷,我来这取一份东西,好回去了我兄弟的心愿,让他走得安生。
我问他要找什么。
他说是一块玉。
我听他说了那玉的样子,是我娘以前常常看着看着就自己一个人对着哭的。
我小时候最讨厌那块玉,把它偷偷拿走了,想砸碎了。
偏偏很硬,只好埋到院子里。
他毕竟救了我,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五秀门的确比不上午时楼,也算不得他辱骂师门。
于是我带他去挖了那块玉。
他说,谢谢你啊。我回去了。
我问,你那兄弟和你是一个娘吗?
他傻子一样看我,狂笑,然后拽了我去,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急急赶路半月,终于看到了他那个兄弟。
年纪和我爹差不多……
我才知道,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是他阁里的好兄弟。
是和他一起报仇,一起喝酒的兄弟。
和我娘,当年青梅竹马。
那个人因家中遭变而入了武林,我外公不肯嫁我娘过去,散了一对鸳鸯。

过了几日,我偶然看到了当年那几个男人里的一个。
我当然还记得那个晚上,那些手。
我开始报仇。
他办了兄弟后事,说我帮他找到那块玉,他也该帮我。
于是他帮我一起查那些人,却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最后两个比较扎手,恰逢师门传了信要我速回。
他说他去就可以了。
于是我上路了。
走到一半忽然想到我们两个都疏忽了的细节,又快马折回去。
还好赶到了。他已经受了重伤。
我自然不能丢下他一个,于是照顾他。
他昏迷发烧了三天,第四天一醒,就传信找了阁里兄弟。
第五天凌晨就有人到了,他说我还有要事,不妨早回。
有阁内人在,他说我不必担心。
临走他问了问我回去做什么,我告诉他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
他哈哈大笑,说,肯定是上后山挖坟。
你们那个坟里我前年和阁主去过了,什么秘笈,根本狗屁,只是机关还剩下一大堆。
来照顾他的兄弟瞪了他一眼,说,笑你个头,小心挣开了伤口。
我摇摇头,出发了。
觉得,虽然午时楼据说很严苛,但是楼里的子弟,其实是很好的。

师父他们问了我为什么耽搁了。
我老老实实答了。
居然真的是去古墓找东西。
开始不久就碰到机关,伤了好几个师兄弟。
我想起他说的话,就和师父他们说了。
师父他们说,机关没有动,不可能有人进去过;就算有人进去过了,也可能没有找到秘笈。
再说,师伯加了一句,谁知道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花了两个月,终于把墓里翻了个遍。
真的什么都没有。
……

过了两年,又是盟会。
我这两年还是很拼命地练剑。
盟会上我还是为五秀门得了风光。

这年的盟会特别热闹。
因为午时楼君上居然带了两个阁主,一个男宠,一些子弟来参加了。
由于君上的缘故,不少平日里不怎么出声的,却又很厉害的人也来了。
包括小时候教我武艺的那个人。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和君上过招。
他不像那些大汉,上前时候喊着要挑战,打输了大声说佩服。
他淡淡说,我知道差很多,不过若是可以,想请君上指教这套剑法的五个地方。
当然,他想了想又补充,再多几个地方那就更好。

我看他们过完招,然后找了个机会和他说话。
他正自己发呆,见了我,叹了口气。
他说当年教授武艺的约定还剩三年,他现下的境进比当年深了很多,问我可要和他走。
我自然不能。
师父对我,有很多期望。
而且,当年师父知道我的出生还是收了我,我不能忘恩。
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说果然如此。
他说,我给你一个忠告,两个保命的丹丸吧,然后我欠你的三年教导就一笔勾销。
我想了想,说好。
他那样的人,肯定很讨厌有个约定做了一半。
他笑笑,说,是的,你不要在心里嘀咕,我的确很讨厌欠别人东西。
然后他递给我个小瓶子,丢下一句,小心同门暗伤,人就不见了。
我觉得他算是辱没师门了,略略犹豫了下,提气追出去,却已经找不到他了。
只在地上看到一行字,就算你没有顿了顿,也追不上来的,哈哈哈。
我摇头。

后来的一场比武,我看到了那个救过我的小偷。
恩……应该说是匙飞。
他的武功比起一年多前,好了很多。
不知道我和他,哪个更厉害。

那时候我们也比划过。
  他剑法稍差了我一茬。
  第一场我就赢了。
  而后他说要五局三胜。
  我也正在兴头上,当然答了好。
  于是我们在那个野坡上继续过招。
  第二局,还是我赢了。
  到了第三局,我才发现这个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在拖体力。
  第二局的时间,就比第一局,长了几倍多。
  我觉得他很小孩,这种事,作什么一定要赢。
  大概是为了那句五秀门见了午时楼的都要打不过。
  可是那时我已经是五秀门览字辈子弟里武功最好的了。
  他是木阁左使里的一个。
  阁主下先是自己可以定名号的几个,然后才是左右一使二使的。
  像那火阁主夜煞七冥,夜煞其实就是七冥出道不久,还没当上阁主时候,他在楼里的名号。
  江湖上也叫开了的。
  所以,他打不过我,和午时楼打不过五秀门,根本两回事。
  其实若不是十三岁那年武功被药废了连带损了身子,我哪里会输他体力了。
  正比得高兴,想到旧事,猛然岔了口气。
  他吓了一跳,当下不打了,帮我过了内息。
  他问是怎么了。
  我推说是盟会上比试挨的那掌落的内伤,快好全了,没注意。
  他扔过来丹丸,是他们楼内上好的药。
  估计他也是应急的。
  我岔得不严重,用了浪费,于是我就说不必。
  他说因为耍计拖得我动了内伤,当然要赔了。
  然后大力拍着我肩,道,等我伤好全了,再比划。
  想了想,挠挠头,信誓旦旦说绝对是一场定胜负。
  这般的朋友,总是好的。
  这般的约定,少年人,也是没法拒绝的。
  我当然点头,击掌成约。
  到时候,一定要比他更厉害。
  他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他赢了这场,然后冲我过来,问我有没有准备好和他比划。
  我扬扬手里的剑。
  他说,这两天他当值,还有几场比试,等五天后轮了空,就续上前年的约定。
  我点头,笑,然后把他介绍给几个要好点的同门。
  当然,没说他是前年说那里没有秘笈的人。
  这事只有师父师叔伯他们清楚。
  那次因为没有找到东西,他们都很失望。
  我违了门规,回来得晚了,罚的也就厉害了些。
  有些迁怒,不过也没什么,一个月面壁变成了两个月而已。
  除了住的地方不一样,剑还是照样练的。

五天后刚过午,他就来了。
  一边很气闷地和我抱怨,那公孙老头怎么就把一个楼里的安排成一场了。
  午时楼虽然分阁,终究是一家的。
  水阁主身边那个冰块脸,怎么可能打得过。
  我看他没有外伤的样子,想到他还要和我比划,怕他死撑,问他有没有挨了内伤。
  他又看傻子一样看我。
  说,明明知道打不过,我作什么还打,当然认输了。
  我想想也是。
  他小时候是木阁主捡回去养的,现在也常跟在木阁主身边。
  冰块脸说的是寒青,和另一个刹赤,是水阁主莫兰手下的两个。
  看他们的名号就知道了,都是和毒分不开关系的。
  阁主常在君上身边,估计他平时也会和那两个过过招,练练。

和师兄弟打了个招呼,我和他两个拎了剑出了庄。
  找了个不错的林子,两人整整比划了一个多时辰。
  我险险地赢了他。
  他道,不错不错,你的体力好了不少。
  然后说,好厉害啊!
  我心里觉得古怪,想他怎么会称赞人,依他的性子,不是应该不服气,然后约了继续比的吗。
  下一句他说,我一年半时间,就快赶上练剑不要命的痴儿了,厉害吧?
  我摇摇头。
  原来如此。
  果然,他继续,后年不管午时楼来不来,我和阁主讨几天闲,再来和你比。
  我应了好。

番外——总管——夕阳淡酒

老爷爷版
水阁主新得了的孩子,今天抓周。
就是白兰那个小不点,今天要抓周啦。
嗝…
恩,人老了。这么几杯酒就满了肚子了。
才四五坛呢。这树上的景致,还的确不错。
前面是湖。
其实这个小台,是伸出了岸边,悬到了湖上的。从板缝里往下看,斜下前面点,就是闪闪的湖水。
不过我不喜水。还是就这里坐了罢。
恩,今天日子也不错。
刚入秋,天高气爽的。我这把老骨头,脱了风湿,现下晾在这里,隔了树荫晒太阳,哎,好舒服,都像是轻了一半。
过了午,都要小憩的。现下,手边有带出来的暖毯,打个盹罢。
恩,暖暖的。这里,靠好些。
舒坦。
……
……呼……
……呼呼……
哈欠……
嗯……
咳,现下大厅里一半是水阁的人。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小白丫头,现下还在睡。
奶娃娃,总是睡得多了点呢。
在树上搭屋,这主意很不错。
嗯,我现下这个,其实算很简陋了。
那时君上画了张图,指了地方,让我造个去处。
半天就完了工。
我看看那样子,就让原班人马在这也捣鼓了会。
小小的台面,我能躺开,再多多留点宽裕就好了。
坐起来,就是够两个人舒舒坦坦对饮的。
我一个糟老头,用不了那么好的设计。
再说,我也不想让人人都知道。
总有几个仆人笨了点,小事都搞不定。
让他们找到我,下罚也是劳神的事。
反正,那几个副管都还成。
有他们拿不了主意的,自会过来。
人老了,该让后生们多些担待了。
其实现下,已经是张老四管着事啦。
我么,享享晚来福。
除了总管这两个字,张老四该有的,都没缺了他。
那小子我一手带出来的,是块料子。
他晓得事理,碰到棘手的,我也乐得点拨点拨。
这午时楼主庄的管家,算是又换了一代啦。

想来……
“扑通!”
呃……噫?
听这声音,君上莫非已经到了庄了?
那个树屋,是没有别人会靠过去的。
暗卫么,一般人是不晓得的,也不会离得太近了,所以不算罢。
三四年前金阁阁主那场内反后,君上就比较常呆在子屋外面。
慢慢就成了习惯。
大概这才想到搭个树屋罢。
气温适合的时候,就会过去呆会。
七冥自然是跟过去的。
他好像蛮喜欢去那里。
其实也难为他了。
那时候,好好的一个阁主,忽然成了侍寝。
……虽然是君上的侍寝……
毕竟也是被压在身子下的。
开始还有些担心他咽不下气,吃了苦头。
其实,只要顺了君上,自然就没事了。
这般的事,比起往常的惩处来,好很多。
断筋剔骨。
咂咂。
小例子。
这江湖上,总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那时伤是重了点,不过主要是内伤。
有莫兰在,按最糟糕的打算,那一夜也不难过的。
君上即位时我就是总管啦。
十几年,看得清清楚楚。
以前那些被抬出来的,伤厉害的有,身子会落了病根的却没有。
那些半口气的,多半是君上晨起练剑去了,自己寻死寻的。
君上是不许人在他眼前折腾的,不过没看见的时候,他是不管人死活的。
青楼里召过来的,就大都好好的。轻伤,或者脱了力了。
有些事,免不了,就咬咬牙撑过去了再说。
跟自己过不去,那不是顺了老天的意。
七冥是阁里的杀手出身,命没磨硬的,怎么能成了阁主。
所以,看他也不是不明白的,我那时候也不担心什么。
过几个时辰,然后养了伤,或者放出去,或者除了籍,都是可以的。
反正君上从来一个人只要一夜。
他又是报了家仇的,也不像贪权势的,不做阁主也不是大事。
找个偏僻地方隐居,娶个媳妇,就是给他地下老父老母续上香火了。
不过见莫兰那个样子,我开始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扣了莫兰脉门出来,到了隔壁院子,他就死活不肯再走开半步了。
平日里冷面圣手,那时候额头上生生开始冒汗。
明明已经入了冬的,他却好像进了三伏天。
我心里软了点,就吩咐了声,陪他进了屋子等。
那边没什么声响。
然后忽然就门开了。听得七冥求了什么。
莫非……
我转头去看莫兰。
莫兰脸色惨白。
肯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当下我问了句。
莫兰恍恍然说,七冥他近不得人身的,所以参汤里掺了怀春。
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近不得人身,以前不是没有见过。
破了规矩的话,君上要是火起,这番折腾下来,算上原来的伤,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连忙吩咐就近备水,昏药,参汤。
临了却听得那边低低的一声。
我愣了愣,当下松了口气。
回头看莫兰,他却已经掠过去求情了。
竟是豁出去了。
苦笑摇摇头。
咳,毕竟还年岁嫩了些,经的事少了些。
好好的耳力,明明还比我聪上几分,却连那声音是什么时候会有的,都听不出来。
跟了过去,远远看了看。
君上鬼门关边溜达了回来,武艺精进了些,好像心情不错,倒也没有罚莫兰。
偏偏莫兰笨笨耽搁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退下了。
让几个机灵的温了参汤就近候着,我去睡了。
早上七冥最糟糕就是脱了力罢。
却不想,君上一直留了七冥随身了。
第二天君上让人把一个亭子给拆了瓦,吩咐了很多零零杂杂的东西。
连莫兰都被叫去,让调了几种药。
好像是要替人接骨头的样子。
却不全是。
像那些被褥小毯子做什么,没人晓得干什么用的。
还有火炉,很多小小的银钳。
又让人搬了屏风围了。
其实下个令,自然就不会有人靠近的。
不该问的,我自然不会好奇。
然后唤了七冥去。
接着七冥在君上那里睡,十来天没有出房门。
莫兰倒是去过几次,看他脸色不像有事。
先是三天参汤,后来也只是加些流食,鱼肉,蛋羹。
君上吩咐了,都用最细的米面做。
另外还叫榨了些果蔬汁,叠几层纱细细滤了端去。
试探问莫兰几句,他却不肯说怎么了。
只说近段时间不用另找侍寝了。
我隐隐猜出几分。
不过不该知道的,我还是不会好奇的。
那年君上破天荒地去了盟会。
真是的,早几年我这把骨头也好出去跟着逛逛。
心痒痒,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折腾了。
也该让张家老四独挡一面了。
我么,留庄子里,当休个长假好了。
主庄附近山水不错,下了山离几个热闹的城也不远。
恩,顺便去老相好那里多呆几天。
免得她老是差人给我送衣服鞋子过来……
看那几个小崽子,捂着嘴笑笑笑!笑什么!!!
君上出了门。
不知怎么,七冥没跟。
咳,让人操心啊。
我摇摇头,回进去,理了几件事。
君上没有出主庄地界前,有些东西还是庄里送去供用度的。
然后有庄里打扫的小厮报上来,说是有人跪在湖边,是七冥。
我急忙去看了。
这可没辙了,君上要人跪,谁敢扶人起。
他该不是说了什么吧。

君上这几个月,留了他在身边,也没为难他,倒是常常把他按倒了。
我禀事的时候,他一般都在身侧奉茶什么的。
那眼神动作,虽然被藏得很深藏得很好,他毕竟和我差了几十年。
恩,我岁数都是他两倍半了。
看得出,他竟是暗里动了心了。
傻了些。
君上留了他,大概是因了他身子漂亮,又知分寸罢。
毕竟习武出身的,和青楼里来的,差很多;而混了这些年,他多少有些通透。
君上是软趴趴,香腻腻的尝多了,换口味罢。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风华绝代没有,续不得香火,拿什么和别人争。
午时楼君上,多少人想嫁了女儿姊妹过来。
光这武林里,就有四,有九,还有很多。
这不,君上去盟会,八成便是打算娶个回来。
就算君上男女不忌,他也早晚是要被遣走的。
现下宠着,以后早晚还是陌路的。
不知怎么地,就请他喝了茶。
跟他替张家老四讨了个情,顺便旁敲侧击了几句。
这孩子,还是招人疼的。
看上去淡淡的样子,他心下什么滋味,就不晓得了。
咳……
看看,顶撞了罢。
连忙让人快马带口信去追莫兰。
能为了七冥去求君上情的,估计也就这生死之交了。
过了午后,天开始下雨。
参汤热水药暖炉……
该备的早就备上了。
偏偏人还没有来。
一直到了晚膳撤下了,还是没有动静。
这可怎么好。
他跪的地方,是缓坡。
这么大的雨,青湖应该已经涨水了啊。
我在屋里喝茶等,忽然那边留的几个就撞进来说,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我皱眉。这几个看着等传信的,功夫粗浅了些,莫非……
吩咐他们去君上平日里的屋子和温泉看看。
果然在温泉
我忍不住亲自去了下。
君上没有唤人,我们就在外厅等。
然后君上出来,拿了些巾帕,端了碗参汤,还有些活血的膏药进去了。
吩咐我们放下衣物什么的,就可以下去歇了。
我微微送口气。

老老江湖版
水阁主新得了的孩子,今天抓周。
就是白兰那个小不点,今天要抓周啦。
嗝……
恩,人老了。这么几杯酒就满了肚子了。才四五坛呢。
这树上的景致,还的确不错。
前面是湖。
其实这个小台,是伸出了岸边,悬到了湖上的。从板缝里往下看,斜下前面点,就是闪闪的湖水。
不过我不喜水。还是就这里坐了罢。
恩,今天日子也不错。
刚入秋,天高气爽的。我这把老骨头,脱了风湿,现下晾在这里,隔了树荫晒太阳,哎,好舒服,都像是轻了一半。
过了午,都要小憩的。现下,手边有带出来的暖毯,打个盹罢。
恩,暖暖的。这里,靠好些。
舒坦。
……
……呼……
……呼呼……
哈欠……
嗯……
咳,现下大厅里一半是水阁的人。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小白丫头,现下还在睡。
奶娃娃,总是睡得多了点呢。
在树上搭屋,这主意很不错。
嗯,我现下这个,其实算很简陋了。
那时君上画了张图,指了地方,让我造个去处。
半天就完了工。
我看看那样子,就让原班人马在这也捣鼓了会。
小小的台面,我能躺开,再多多留点宽裕就好了。
坐起来,就是够两个人舒舒坦坦对饮的。
我一个糟老头,用不了那么好的设计。
再说,我也不想让人人都知道。
总有几个仆人笨了点,小事都搞不定。
让他们找到我,下罚也是劳神的事。
反正,那几个副管都还成。
有他们拿不了主意的,自会过来。
人老了,该让后生们多些担待了。
其实现下,已经是张老四管着事啦。
我么,享享晚来福。
除了总管这两个字,张老四该有的,都没缺了他。
那小子我一手带出来的,是块料子。
他晓得事理,碰到棘手的,我也乐得点拨点拨。
这午时楼主庄的管家,算是又换了一代啦。
想来……
“扑通!”
呃……噫?
听这声音,君上莫非已经到了庄了?
那个树屋,是没有别人会靠过去的。
暗卫么,一般人是不晓得的,也不会离得太近了,所以不算罢。
三四年前金阁阁主那场内反后,君上就比较常呆在子屋外面。
慢慢就成了习惯。
大概这才想到搭个树屋罢。
气温适合的时候,就会过去呆会。
七冥自然是跟过去的。
他好像蛮喜欢去那里。
其实也难为他了。
那时候,好好的一个阁主,忽然成了侍寝。
……虽然是君上的侍寝……
毕竟也是被压在身子下的。
不过只要他顺着点,过了一夜就好了。
总比那别的手段好些。
却不想,君上一直留了他随身了。
待他倒很不错。
看得出,他竟是暗里动了心了。
傻了些。
君上留了他,大概是因了知分寸罢。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就算君上男女不忌,他也早晚是要被遣走的。
那年君上破天荒地去了盟会。
--真是的,早几年我这把骨头也好出去跟着逛逛。
心痒痒,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折腾了。
也该让张家老四独挡一面了。
我么,留庄子里,当休个长假好了。
主庄附近山水不错,下了山离几个热闹的城也不远。
恩,顺便去老相好那里多呆几天。
免得她老是差人给我送衣服鞋子过来……
看那几个小崽子,捂着嘴笑笑笑!笑什么!!!
果然回来就不见了七冥。
遣了去皇城了。
原以为就这么着了。
到了十月十,君上去虎腾赴了个私约,竟然就坠了崖落了江不见了。
同时,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手,少了一十几个。
五阁阁主,暗总和我合计了,这事得先压着。
暗中调人去找。
莫兰当下说,要传了信给七冥。(不是快马传,烽火,烟花,大家自己想象~~)
我们心下都有些明白为了什么。
几个都是有些情分的。
木水土三阁主不必说,共事得都不错。
新的金阁主是从七冥手下带上来的。
何况七冥好歹也算一等一的杀手,这事,他可以帮了找。
又是在君上身边呆了那么长的,可能还有些别的门道。
暗总和我都没有意见。火阁主也没话说。
三天后,有报上来,说君上无恙,和七冥回了城了。
我们面面相觑。
从皇城快马不停,到虎腾刚刚要三天。
要换马不换人。
而且还得是楼里备急的好马,和一路提气轻身的高手。
七冥竟是一到虎腾就找到了。
果然是有些门道的。
或者,有些天定的缘法。
君上是次日下午回的分部。
带了七冥。
然后就带了他回庄了。
又变得和原先一样。
大概是因为盟会上没有定下人,楼里几个给君上呈了百来张绢画。
最后,堂是拜了……
却是和七冥拜的。
两个大男人虽然怪怪的,不过君上可能另有考量。
他若是娶了什么人,难保不像上上任楼主一样,被胁了夫人。
江湖上伶俐又功夫好的几个女子,都是有世家背景的。
过门的话,便是利益纠葛一堆的事情了。
连带下面五阁,和门里坛里,都会有变动。
七冥虽是男人,又没有什么风华……
君上灭了灯闭了眼,用起来其实差不多。
他好歹知道分寸。
又有武艺在身,也是老江湖了,遇了麻烦,不容易成了累赘。
何况君上想要孩子,还不是最简单的事。
咳,我老啦,有些事情糊涂了。
这不,现下里就要抓周了,我还在这里喝酒。
恩,过去罢。

想来还是白家大小两个丫头可喜。
这大丫头,已经做了娘了。
否则怎么来的小丫头。
白丫头是盟会那趟缠了莫兰回来的。
刚来几天时间,对莫兰下了几十次春药。
说是煮了熟饭,好让君上给个公道成了婚。凸-_-凸
两个都是药理精通的,莫兰更老辣些,白丫头就没得手。
--可怜那些瓷器,有些药粘了,没几个月是不能用的。
然后便安生了些,只是一天三次缠着莫兰下聘。
冷面圣手一直没应。
直到君上成婚后半年左右,入春时,西南白家来了人,一个血人。
撑了一口气,和白丫头说了几句就昏厥了,是方言,我们都不懂。
白丫头听了信,当下就懵了。
不过只是一会会。
然后一眯眼,一咬牙,割了一束发给莫兰。
丢下一句,“你不娶我,这事就算了。不过看在我缠了你这么久,这头发记得带进坟去。”
掠出去,不见了。
莫兰跟出去。
那丫头武艺差了一截,莫兰没有道理追不上。
偏偏就是拦不到。
冷面圣手当下居然慌了。
热锅蚂蚁似的。
我看不过去,让他跟君上讨个主意。
午时楼自有分部在那边,君上要是肯帮,没什么好担心的。
君上冷冷淡淡问,“白家的祖传药方你到手了吗?”
莫兰答是。
“当初我提醒你白家有能将养七冥身子的药,你就是为了兄弟才肯搭理她的,现下方子已经到手了,她又不缠着你了,不是正合你意么,怎么?”
莫兰愣了。
君上又喝了口茶,起身走了。
莫兰连忙跪了求了,说要娶白家丫头。
君上还是平平的口气,“水阁主私聘,怎么,什么时候变成楼里的事了?”
这话,竟是不肯帮的。
莫兰没了主意。
按说这话没有断了他调自己的御下,可那些都在东北。
哎,好端端的圣手,怎么碰到涉及自身的事情,总这么糊涂呢。
这眼下,既然药是给七冥用的,好歹七冥也是和君上拜了堂的,因这层关系求君上,君上不好推的。
莫兰背对着我,我只好给七冥打眼色。
七冥倒是开口了,却是请君上成全有情人。
我拍拍脑门。完了完了。两个木头脑袋。
君上刚才的口气,这么说分明是不会应的。
不想君上笑眯眯伸出一只手翻了五翻。
七冥脸红,答好。
君上满意地点点头,嘀咕,“够用一阵子了。”
七冥从脖子到耳朵呼啦拉全红了。
君上分明故意出的声逗的七冥。
打的什么哑谜?
不过君上肯帮就好。
看七冥那脸色,离不了房中事。
八成是什么花样。
……居然拿条件换……
这么看来,君上待七冥,倒是和我想的有些不同的。
然后就又是一场婚礼了。
不久君上让造了那个树屋。
除了君上自己,到现在为止,只有七冥进去过。
接着小白家丫头出生了。
生她那天……
下人来报,白家过来的一等一的稳婆说是难产。
莫兰在屋子外面来回走,他进去,又被白家丫头赶出来。
一起扔出来的还有一句,“不懂就走开,你晃得我心烦。”
过了三四个时辰。
稳婆出来让莫兰有个准备。
若不是君上,差点被莫兰一掌劈了。
然后君上摇摇头,坐下,端起茶开始喝。
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平时君上老爱和白家丫头逗嘴,丫头什么人都能坑,就是坑不到君上。
还常被反坑了。
这么看来,君上还是宝贝这丫头的。
现下这么稳,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把握,没准根本就是又一坑。
哎,早点摔了罢,不然莫兰头发都要白了。
我冲七冥使了个眼色。
七冥不知道和君上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担心的意思。
君上安慰说,“没事的。”
七冥忽然就眼睛红了。
啪嗒一下给跪了。
君上立马放了杯子抱起他。
我连忙扯了莫兰走开点。
莫兰浑然无觉出了什么事,任由我扯着到了一边。
隐隐约约听得那边七冥哽了声说,“我不会生孩子……”
这不是废话么。
“……所以总有一天,有女人为你吃那样的苦头……”
咳,这是肯定的啦。
“……那时候,你就会担心了……”
这个倒未必,可能连人都不在一边呢。
“……就和现下莫兰一样了……”
……居然是这么讨情的。
君上吻了他堵了声音,挠挠他发顶,摇摇头说,“没有那么一天的,七冥,你一个就够我操心了。”
我噎了噎,再不敢偷眼看。
听这意思,君上竟然是要为七冥守身了。
若再看,他随时可能一掌劈了我。
小命要紧,何况不能看,总是可以听的。
然后君上去敲了敲墙壁,轻声说,“差不多了,他欠你的,留一点。下次生的时候折腾吧。”
里面忽然就没了声音。
而后白家丫头说,“生了女儿要姓白名兰!阿唷……若生了儿子由他取,不然我就不生!!”
莫兰听声音,终于回了魂,抓了我问,“生出来了?”
君上说,“女儿,白兰。”
莫兰狂喜,“白兰?莫白兰?”
君上摇摇头,“姓白名兰。”
莫兰愣了愣,挥挥手,“好好,姓白名兰,姓白名兰。”
然后就往里面去。
君上摇摇头,点了他穴,道,“等等,半柱香。”
我一边傻了。
半柱香没到,里面忽然“哇——!”一声响了。
然后白家丫头嘀嘀咕咕,“累死我了,睡了,阿水妈妈,辛苦你了,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一晚上,我明天再开始当妈妈。对了,别让人打搅我睡觉。”
稳婆是白家人……被耍了。
我同情地看看莫兰。
算了,我不过一个配角,回头多逗几次小丫头就值回来了。
君上已经和七冥回去了。
我也回房睡觉罢,晚了。
哈欠……
咳,我真的老啦,准备给那小丫头抓的东西呢?
对了,我去喝酒时就带了。
就在身上呢。
白白回房找了,浪费了一盏茶时间。
好罢,抄回近路吧。
今天其实,也是我诞辰呢。
不过庄子里的都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是另外一个日子。
那个日子我老不记得,不过他们记得就是了。
很早以前,是有个人,和我一起,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的……
那时候啊,每次到了这个日子,我俩都要比划比划,然后喝杏李烧。
拂水岸,李子坳,杏家坡的私窖里出的。
拍开一坛,酒香便会飘满了江边那片芦苇荡的。
天下最好的烧。
杏李烧。
不醉不休。
现在啊,只有我一个还能在今天喝酒了……
而且,年纪大了,喝不了那样的酒了。

……
小丫头一眨眼就一周岁啦。
我啊,算是又多偷了一年福了。

番外—七冥篇—浮萍之根
前奏

真和我拜了天地。
……很奇怪的和谐感。
两个都是寻常衣物,除了白舒息硬塞到我们手里的红绸,和平日里一样的打扮。
可是我分明觉得,的的确确是……成婚了。
真没说我嫁他,也没说我娶他。

之一————————————————

那次赴盟会,半途曾在客栈遇到一个算命的。
杀手信这些哪里能活得下来,所以当下我也没有特别注意他。
旁桌却有人说那瞎子很灵。楼里跟出来的各职的都有,便有几个随行的子弟前去卜算。
好像还真的很灵。
然后那瞎子自顾自走到我们一桌,正对着君上深深一揖,说,“阁下周身气不同我等,非此间之人所有。老朽生平有幸得见,望能得以一卜。”
君上看了看他,淡淡短短回了句话。却是我们不懂的一种方言。
当下那个老头黯然叹气说,“浮萍无根,终是天下流离。”
子弟们都皱眉。听着就不像好话。甚至有几个已经按上刀柄。
君上却笑笑,不再说话。
老头等了良久,终于转身走开,出了客栈门,一边唱着,“又一春……”后面却是一阵咳嗽,没了下句。
君上依旧吃菜,喝酒。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按捺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之二————————————————

月初议事时,有几人合呈了百来幅女子肖像,一列名册,和今年里所有宜婚事的吉日上来。午时楼虽不是子继父业的,但楼主夫人历任总是有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是行事随意的江湖人也认了理所当然的。
东西真当下遣人送到我那里,要我挑。
他的婚娶自然马虎不得,我便细细选了。心计过深的不要,利益纠葛太多的不要,单纯无知的不要,最后留了知分寸的伶俐女子二十来幅,等他到了午时回来自己再选。
“选了吗?”他喝了口茶,笑笑问我。
不知为什么,觉得他笑得太开心。我没有说话,把那选出来的绢画推给他。
他一口茶喷得老远,呛到了,咳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居然呛了茶。
好不容易顺了气,他对上我眼眸,一字一顿问,“我——娶——她——们?”
留得太多了么……
“容貌看画终是不准,先选个大概,再看看真人吧。”我帮他把画摊开来,一张张铺了。“反正可以娶几个,所以……”
“哦?”他端了茶,啜了一口,打断我,“那你呢?”
“我?”
“你娶不?”
这问的什么话,“当然不了。”我好笑地摇摇头。
“因为你是我的人?”他淡淡问。
我点点头,背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继续摊画。
“因为我吻了你抱了你要了你,你又许了我终生,所以你是我的人?”
我又点点头,觉得脸上有些热。
“那么,你也吻了我抱了我要了我了,我也许了你终生了,我怎么就还不是你的人了?”
我呆了下,这才听出压着的几分怒意,“我……”你自然是我的人。不对……怎么能说你是我的人?也不对……不能不说你是我的人?还是不对……怎么能不说你不是我的人?……
当下哑然,回头看他。
他扔过来一个折了的红纸单子,“上面是日子,你挑一个,我们拜堂。”话音没落,人已经不见了。
声音极平静。
我忽然就心里揪痛起来。
……自己好像犯了大错?

男子和男子燕好的很多,否则也就没有断袖,倌儿,戏子,清客……
可是男子和男子成婚……
断袖的那位自有后宫,倌儿戏子傍的风流公子也不少妻妾,清客随的还是有家室的……
所以真娶妻是很自然的。我大概勉勉强强算是个清客。

可是,为什么,我也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呢?

之三————————————————

心里忐忑,我一直干坐着,直到总管遣的人问我的选的日子。
直觉这事越早越好,我选了最近的一个。
然后去平时午膳的厅里。z
真在那,依旧等我过去,而后开饭。
微微松口气。把挑的日子和他说了。
他笑笑,答,“好。”y
却觉得他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照旧吃饭。
他还是婆婆妈妈管我吃什么不吃什么菜。
自己也是老样子的饭量。
看来没事。

用完饭他回去小憩,我也回自己的房间。
临出门看到撤下剩菜的仆人端的东西,惊了一惊,心里狠狠地痛起来。
他吃的是没有少,却根本没有分喜好。
不喜欢的菜和喜欢的菜,用得差不多多。
这样子怎么会是没事。

我确定,我犯了大错。

之四————————————————

坐在榻边,无心小憩,仔细想来,却实在不晓得错了哪里。
可是心下却越来越慌,隐隐约约听得有个声音咬牙切齿,痛骂“七冥你个笨蛋,而且还是混蛋。”

莫兰携了一坛酒,从对着门的窗子直接翻进来,搅了我出神。
他自顾自找了一双杯子斟了,拿自己的碰了我的,连连干了三杯,才想起我没有动,又满了杯塞到我手里,嘻嘻笑道,“七冥,今早君上允了婚时,那帮人脸色好生精彩,变得那个快哟,哈。哈哈。”
又碰了碰我的,干了一杯,想了想,忽然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软了身子,直不起腰,偏偏颤着手,还要倒酒。
我看他的样子,忍不住也微笑起来。可是想到真,便笑不出来了。
“莫兰,我却是把他惹坏了。”b
“嗯?”莫兰又是一杯,听得我语气不对,看我,“怎么会,七冥你是不是挑了最最年末的那个日子?”失笑,拍拍我肩,“没事没事啦,你们还不是早就……,他恼归恼,又不急什么,床尾早会好了。”
“不是……我,替他挑了绢画,他便……是真的惹坏了。”我隐隐觉出了问题。
“你挑人做什么?”莫兰见了怪物似地瞄了我一会,“早上老船家他们几个呈了东西上来,君上听了禀,说,热闹下也不错。看都没看那堆东西,便当即让人递送给你,叫你挑个日子。”
“难道……”莫兰忽然两眼熠熠生辉,“七冥你也会逗人了?”
“……挑日子?”我看看莫兰,“送东西过来的,只是说叫我挑,没说让挑日子啊。”
“呸,那个不知深浅的,话也不会传。”莫兰火大,“逮出来好生理了。”
“哼,又不是那传话人的错!”又一个从窗子那飘进来,轻轻巧巧落到莫兰身边,歪歪头,轻轻推了莫兰一把,“木头药罐子,我要是替你挑了人,笑眯眯叫你娶,你恼不恼?”
莫兰瞪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又倒了杯酒喝了。g
我摇摇头,白舒息是从来不走我房门的,每次都就近翻窗,连落到院里再从门进来这么点路都嫌麻烦。好在莫兰不在,她便不怎么会过来,而且武艺略略粗浅了几分,比如刚才我俩就都知道她挂在檐下吃梅子,这会是吐了核,才进来的。否则,生生头疼。
只是,不知怎么地,莫兰近些时候也开始翻窗了。
“不说啊,那我当你默认了,君上那很多呢,我去和他说说,挑几个给你娶过门吧。”坐下,支了下巴,苦苦盘算,“恩……要几个好呢?一个难免天长日久生厌,三个就和两百只鸭子一样聒噪……两个吧,两个好不好?左拥又右抱,温香和软玉,都说的是两个呢,对!”敲敲桌子,点点脑袋“就这么定了,让君上指了给你,下个月初五就是大吉日子,速速办了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掠出去了。
身边一阵风过,莫兰也跟出去了,“你敢!”
“怎么了?”委委屈屈,“人家是帮你挑媳妇呢,又没有趁机给自己挑相公,这么好的事,打了灯笼都找不到呢!”
“都不许!”莫兰低低恨声,“你要是敢去,别要想我娶你!”
“哎呀呀,这可怎么好?你怎么可以拿这个要挟我呢?”噎了噎,“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推了莫兰回进门来,“莫大侠,冷面圣手,莫兰莫公子,息怒息怒,怒火伤肝,那个那个,还伤身,来来,喝杯酒消消火……”
我忍不住噗哧出来,这两个,白家雀儿是闹惯了的,莫兰冷脸对她,偏偏还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也只有真那里,她才吃瘪。
“笑什么?”转了方向,某人拿我撒气。
“你不是真的要他娶。”我就了口酒。
“恩,没错,聪明。”拍拍莫兰肩,一副好生无趣的样子,“莫兰你是笨蛋,知道我逗你也不让我去……”
莫兰愤愤瞪她一眼。
白舒息继续嘀咕,指指我,“你看那个人多聪明,真心实意欢天喜地替自家那个挑了一堆人好娶进门,一边还不明白有人恼的是什么!”
我一口气忽然就上不得下不得。

“那么多少侠,个个风流,我怎么挑了你这个笨蛋呢?”一边嘀咕一边凑过去,“挑了就是挑了,我都亲过你了,不好再退货,那……来来来,补偿一下,再亲个……”
莫兰垂了眼帘,身子斜向一边,避开那撅着嘴的小脸。
“不要逃!”小脸已经红得不成了,偏偏还很努力地凑过去。
莫兰瞄了她一眼,侧侧头,又转回来。
“哈,亲到了。”贼笑,坐回原处,“只是莫兰你脸上……怎么是软软的两片呢?”
莫兰翻翻白眼,一个栗子。

之五————————————————

平日里这会真一般是在院里,下棋,喝茶,耍剑,看书——食谱,武谱。
若是当日要过目的事情繁复些,也可能在书房。
留了那两个,我自去找他。
两处都不得见。
想了想,去了马厩看看,真并没有特别喜欢的马,说是不同的路,适合不同骑的马,故而马厩里一溜几匹都可能骑了出去。
那些马没少一匹。
树林和青湖也没有人。我特意留心了一下树枝,都是空的。
心下不安。若是他一人出去了,总是会告知了我再动身的。不过今天惹到了他,也可能不言语。
回走,又去武场看看。
远远见得真立在一边,一手提拎了根树枝,静静看场里人演练,偶尔指个人过来点拨几句身手,我微微松了口气。
走到他身侧,却又默然。
倒是他先开口,扭头看看我,伸手抚了抚我眉间,“锁了呢,怎么了?”
“我错了……”
他愣了愣。
“什么你错了?”
“不该挑人要你娶。”我想了想,答。是这个吧?
他微微开了开嘴,什么都没有说。良久,握了我的手,携了一点劲,揽过我去,却是回院子。
提气随他掠过屋顶,风声里耳边有个低低的叹息,“不是错不错该不该……七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心里刚刚稍微宽了一点,明明现下他没有生气,听了这几句,还是生生揪紧了。

之六————————————————

  总管让人送了婚嫁的衣裳过来,让我收了。
  真在前厅见飞云堂的人,飞云堂堂主出行,总是在凌空飞绸上来去。真私下在我耳边嘀咕过,说,那姿势是漂亮的,却比不上青楼有点名气的舞妓,更不能与入戏的红角相较。
  从此我总是绕开飞云堂出行的地方。实在是怕看到憋不住笑,坏了人家场子。
  这次我一听来的人名由,就不敢出去。真看我忍得辛苦,摇摇头放我在院里练剑。
  所以现下,我一个人在房里,对着这上好的大红嫁衣发慌。

  那件事后来谁也没有提。晚膳时候,真没有再像中午那样恍了神。
  可是我实在没法忘记。从被点了侍寝到现在,真不是没有斥过我。但不是因为我身子不适的关系,就是因为我犯傻弄拧了他意思损伤了自己。
  从来没有用那样的语音说过什么。
  那么那么平静,明明说的是让我喜不自禁的事,听得耳里,却生生让我冷了身子,揪了心,乱了神。

  初五拜堂。还有二天。
  那天择了日子,过了晚膳,真对着来请禀的五阁主和总管他们几个明明白白说,"几天不得见面的那种繁文缛节都免了。至于大办小办,你们看着料理,都去问七冥的意思就是。我唯一要确定的,就是和我拜堂的,是七冥,而且只有七冥一个。"

  说完淡淡扫了眼木土两位阁主。
  土阁主有幅女儿的画像在那堆绢中。木阁主,大概是因为收集了最多的绢画名录罢。
  我隐隐知道真在厅议时听得多了,本来当作笑话看待,却因了我恼了,这会还是有些迁怒。却实在没有立场说什么。
  幸亏只是扫一眼。
  木阁主机灵,当即回了话,说是问过了,楼里兄弟想讨个好处,庄里的酒宴若怕折腾身子,倒是不必大办,热闹些就是,只是庄内外的,门坛的兄弟,个个都偷偷算计那几坛好酒。
  我当然答了好。及时雨。
  真的脸色好了些,点点头,垂了眼喝茶时候眼里终于染上些柔和的神色。
  木阁主对我微微一笑,请了辞,和另几个出去了。

  伸手,慢慢抖开嫁衣。这本是女子的衣裳,自然不能真来穿。看看木托盘里,松口气,还好头盖倒是没有。
  这衣服用的布,是玉蚕丝在天下第一纺手里织出的,整匹的龙凤绸。龙凤绸,双面纹,阳面看得到龙凤双嬉,百锦团绣,手摸上去处处一般的平滑;阴面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摸上去却正是和正面图形一样的花纹。
  剪裁和绣工则是千指笑做的。这千指笑,是江湖上擅暗器银针的一个老婆婆。据说那暗器一发而千,女红也是一等一。往年她欠了莫兰人情,这回不知怎么得了消息,乐巅巅跑过来说要给做嫁衣。
  我本想她给白舒息制了嫁衣才是,不想白家雀子唧唧喳喳说咱不稀罕。
  当下千指笑就黑了脸。
  白家丫头却自顾自扔出下一句,道,白家出来的女子,绣工是烂了些,不过自己出嫁的衣服哪里有别人代劳的理儿,我就是要自己来,莫兰你不许嫌弃我做的衣服枕头被面鞋子袜子床帘巾帕!
  千指笑立马两眼发光看着白舒息,见了宝贝似的,现下正缠着要收她做关门弟子,好传了暗器绣工给她。
  真说,这叫天下绝配。

  衣服式样倒是最简单的。估计因为考虑到我毕竟是男子。
  深深吸口气,关了门,打算把衣服换上看看,若有不合适,还得改。

  亮光从窗子里斜斜进来,洒满了整个屋子。又被榻上的帐帘挡了一下,穿过来,再落到镜台前便柔黯和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换一件试试就好,我却解了身上衣服,去了靴履,赤身站了,然后拎起和嫁衣一起送来的第一层衣衫。
  如水的纯白里衣。
  不用抖,拎着就自然垂落开来,没有一丝皱褶的里衣。
  环身,入了袖,敛了衣襟,系上带子。
  暗青的台镜里,是个平平常常的男子。刚才清清楚楚看得到的,身上丑陋的伤疤,现下,和所有生不如死的耻辱一起,都用一层白衣掩盖了。
  我别开眼,取过第二层中衣。
  比嫁衣颜色略浅的红色,上有银色勿离丝绣了精致花纹的中衣。
  勿离勿离,每个新嫁娘都有的,希望夫君一生不离不弃,不至于落得休书一封的祈愿。
  依旧着上。再看镜中的人。
  眉目,干净而已。脸颊近耳根处,尚有淡淡短短的一道疤。
  顿了会,伸手散了发,梳顺了,却不知道该扎什么样。
  良久,理到后面了,如同真欢好后惯了的那样,垂到背上,束成一束。用的发带,是和嫁衣同个人手上出来的。长长一条中空的布筒,上斜斜了对嬉龙凤绣图。
  终于又拎起那件嫁衣,细细穿好了,正合身,估摸不用改了。
  比女子常见的简单式样还要约省,也没有没脚的裙踞。
  愣愣看着自己,镜中那个人也愣愣看着我。

  久久的静谧。

  忽然就撑不住跪落在地,胸腹间翻涌上巨大的恐惧和茫然。的
  真,真,你要娶的人就是这个吗?
  一个男子。
  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没有风华绝代。
  一个手上粘满了毒和血的男子。永远不会消失的老茧,和永远不会消退的腥红。
  一个身子肮脏不堪的男子。不知道多少人碰过骑过。
  疤痕,从脸上,到私处,甚至到那里面,都有。
  丑陋成片的,巨长狰狞的。
  你若是用来暖床倒也勉强凑合了……
  可是……
  这样一个连你为什么恼了忧了都不能明白的男子……
  如此的我,你确定你要在那么多人注视下,三跪九拜,娶回去吗?

  扣死了拳支在膝侧,可还是在地上落了水滴。
  啪嗒。
  啪嗒啪嗒。
  我闭起眼,咬紧牙。
  不可以,不可以……
  啪嗒。
  男儿无泪。
  七冥你废物!
  现在,又连这都做不到了……

  真,这样的我,这样破败的我,你确定你要吗?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给了我那么多还不够吗?
  怎么可能会值得……
  怎么会……

  之七————————————————

  他快见完飞云堂的了罢。
  不可以让真看到。
  否则肯定又要忧神。
  做他的人,我,是愿意的。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担心。

  起身。
  腿却是麻的。
  因为习惯了罚跪时不能用功。
  我苦笑,去撑镜台的边沿,好慢慢挪过去坐下来。
  眼前一花,我一惊,却是被真揽了满怀。
  "暗侍说你试衣,本想吓吓你,可是怎么就……"他挫败地叹口气,抵上我的额头,合起眼,摩挲着我的脸颊,"在窗边一看,原还以为你情绪起落了点,想让你静静也好,现下……这倒底是?"
  "我……"怕什么,来什么,我该怎么说……
  "七冥,你在害怕?"真拿自己的脸颊柔柔地蹭干了我眼睛那里,轻轻吻着我鼻尖,痒痒的。
  "我……"说是,不可以。
  说没有,更出不了口……
  "没事,来。"他把我抱到榻上,面对面搂着我,"我在这。"刚要继续说什么,低头看到我的衣服,"嫁衣?"他惊讶。
  "恩。"我也低头看看。膝盖那里濡湿了一些。落地压到的部分,又弄皱了一些。
  "天……"他抚额,"你是男子,怎么穿这个?"
  "……真?……"
  "他们就不能送两件喜服过来吗?"真按按太阳穴,忽然想到什么,"七冥你不会不知道他们捣鼓的什么,怎么就任他们做了这个送过来呢?"
  我哑然。前些日子真有问起过衣服的做得怎么样了,我自然以为应该是男女式的。那时尚在赶织,后来又赶做,真便没有见过了……
  "七冥……我疏忽了……"真轻轻解了我外衣,帮我褪下去,"我没有把你当妻子的意思。两个男人拜堂,当然是穿一样的喜服。"
  我本能地配合他动作,又开始昏昏了,"不是我嫁你,也不是……"那是什么?
  他好笑地看看我,说,"是拜堂!拜堂!!我们拜堂,就是告诉天下人,七冥是真的,真是七冥的。好让别人支棱了耳朵听明白,睁大了眼睛看清楚,再别来打主意。万一有那脑子坏了的缠上门来,也好正大光明一人一脚踹在左右两边屁股上踢出门去,摔他个猪拱地。"
  我忍不住笑起来。
  "好了。"他把那嫁衣放在一边,临松手看了一眼,"衣服倒是不错。"
  "恩。"办置的人的确是很上了心的。
  "来,现在,告诉我,你在怕什么?"真扶了我的肩,刮刮我的鼻子,带了点诱哄,开口问。
  我看他。
  天庭饱满,神采内敛,眉毛浓密,从不宽不窄的眉心往两边去,半路里微微挑起。不厚不薄的双眼皮,下面的注视着我,映了我样子的眸子黑得能吸了人魂魄进去,有精光从眼底最深处稍稍泄出一点,却是因为他对着我时从不刻意的缘故。刀削般干净利索的鼻子,和唇廓分明的嘴巴,现下带了浅笑。和着线条优美,细细清了胡渣的下巴,生生一个俊男子。
  不由垂下眼。
  他本身就是骨子里面发着光的人,常年这样的生活,非但没有消减污损了半分,反而将那光华打磨得无比绝伦。这个人,要是他愿意,握了天下在手里,或者取了天下人的心,都是轻而易举的。
  又……怎么会配得,怎么会值得……

  之八——————————————————

  却没有发现自己低落了视线。
  真忽然抱住我,惊得我回了神,他动作里带了几分压抑下去的什么,速度虽快,温柔依旧。
  "我来,七冥。我来就好。你只要回答是不是就可以了。要是不想说话,点头摇头也行的。我就在这里,我知道。"
  "真,我……"
  "我来……"他修长温暖的手指轻捂了我的唇,侧头吻我的发,良久,"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你会不会离开?"
  "不,我……"当然不会。
  他松松手指,放出第一个字,又快速轻柔地捂回去。
  "那,我要你只能有我一个,你不能碰别的人,男女都不可以,身子和心都不可以。这一生,你不会有亲子了,你怨不怨我?"
  "不。"知道只要一个字就够了,我很极很地回答,带了几分急切,怕他忽然决定要我有个孩子。这世间,纯纯粹粹属于我的,从来只有他的温柔。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我无法想象和别人有肌肤之亲。我知道,他甚至能改变我这点,好让我留下孩子。我甚至知道,若是我要求,他不会不允,甚至不会有什么不满。但是我不要……就是不要……以前那些若算作无奈,现下再这般就是不忠……我本就没有什么能给得了他的,这最后一点点,再不是我放弃得起的……碰其他人,这样子的事,我绝不。——父母地下有知,谅孩儿不孝,只是,这件事,就请成全了我,让我自己拿了主意罢。
  "我若不再是午时楼楼主,残了身,废了武,你呢,你还会一样待我吗?"
  "会。"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生死祸福,自当不弃。
  "想想看……"他牵了我的手去抚他的眼睑,"要是这里,只有一个窟窿……"移到脸颊,"这里,摸起来坑坑洼洼……"忽然下探,"甚至这里,男不男,女不女……你确定吗?"
  "是。"我的命,早是他的了。
  "那么,七冥,你听我说,第一条,不论男女,天下人能做到的,百之九九,第二条,十之三四,第三条,万里难得其一。"
  "我……"天下人何止万万,能待你如此的,其实很多很多……倒是你,天下会待我这般的,恐怕唯独你一个呢……
  他却指尖微沉,掩了我声音,"别急,还有一条。遇到你之前,我本已没了牵绊。吾非此间人,七冥你记得那个怪老头吗,他说的是没错,这世间,我的确是没有归处的。和那无根浮萍一般。若不是你……"他深深吸口气,埋到我颈肩,"若不是你……我那夜,便不会想从腾江里挣上岸来。那时虽还没有许了你什么,可是,就是因了你,我和这世间,才有了联结……"
  原来那人,那人竟是过了世的……饶是你,也抢不过黑白无常……所以,你才会有那么悲凉寂寞的眼神吗?
  那么,现下,你展了眉,是因了我?
  我心里轰然作响,有什么东西决了口,然后,又是什么,奔涌而入……
  "七冥我知道你刚才急着说什么,你心里转悠的,无非是天下人多,算来很多人都能和你一样待我,又比你年轻美貌家世优越,诸如此类。"他在我肩颈那里蹭了良久,深深换着气,忽然磨着牙坐直了身子,狠狠打了我一下……用了十二分的劲……那个……屁股T_T……痛得麻麻的,"现在你记好了,只有你可以和我一起慢慢老去,一起等那黑白两使来接人。我命线已是绑了在你身上,结了死扣的了。你要是不怕扯得我血肉崩离,粉骨碎身的话,那就尽管试试把我捆到随便哪个人的身上去罢!"
  我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只能死死箍紧了他,拼命点头。
  他叹了口气,轻捂了我嘴的手指慢慢移上去,整个手掌暖暖覆住我眼睛,"没有人看到的。出来吧。"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有什么希里哗啦出来了……
  反正我不知道……

  之九————————————

  良久。
  我和他都还不想动,不想松开。
  "疼吗?"他轻轻开口。
  "恩?"疼?
  他没有回答,伸手去揉刚才打的地方。
  ……我扭扭身子想躲开。
  "我已经挑肉最厚的地方打了……"他嘀咕,忽然噎声。
  我睁开眼,也停了动作。
  "七冥,你自找的……"
  任由他放平我身子,密密实实覆上来,心里涌上些一种以前没有过的喜悦,新的喜悦。
  "这中衣,倒是很不错……"他伸手抚过,俯身撑看我,眯起眼,沉哑了声。"有些像男子的喜服。可惜是中衣。"
  被他灼热的视线烫到,我报复着抽了他腰带,半起身吻上去。
  "七冥……别再浇油了……"
  我顿了顿,觉察出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后面,有什么藏起来的东西越来越烫人。忽然心下一闪念,开口"真……"
  "嗯?"他埋头。
  "我们……还,没,没有拜堂……"拿手指,轻挠着他耳后细细的皮肤,温热传来,似乎要化软了指尖粗粗的茧。
  "哼……"他顿了顿,略略起身,半翻半瞪地扔了个眼给我看,又回去开始动作,啃了口果子,叼着惩罚性地扯了一下。
  "但……已经,是,是,老夫老夫了……"我身子一颤,勉强继续发出音来。
  "所以?"他覆上手去,半触不触。
  这是典型的威胁……我最好不要说错话T_T。
  "你,不用,那么,小小,小心,我,我身子,可以的了……"他从来只是贴紧我,没有落下多少重量。我弓身,顶肩扣踝,支住了,拿整个身子去蹭顶他。
  有了这下,还怕他不应?
  "……好……别后悔……"他愣了愣,亲亲我下巴,带了笑意,啃上颈子。
  我不由自主仰了头,他急促的呼气一下下落在那里,带了点淡淡的茶香,热乎乎地撩人,伴着……吻,不同常日的啃噬……

  ……其实你还是收敛了些,不是全部罢……
  却已经……
  足够……呃……免了我晚膳了……
  ……下次要把剩的那些也……
  有点饿……
  ……不过这样好好……
  你千万别忽然想起还有饭没吃……

  之十——————-----

  恩……真……
  你原来可以是这样的。
  嘻嘻。
  呵呵。
  嘿嘿。
  真。

  "恩?"起身做什么?
  "晚膳。"他俯身亲亲我,"还有浴汤。"
  我倒忘记了。因为不饿了,已经饿过头了。
  他去外室门边传了,进来又躺下,搂了我,手溜下去,在腰腹那慢慢摩挲。
  痒痒的。
  不过脱力的肌肉被那么按着,很舒服。
  有些困。
  很快就有人轻手轻脚把东西递进外室,便下去了。
  "来,先别睡,吃点东西。"真起身,轻摇摇我,唤。
  我点点头,披了里衣,坐起来,着了地,一边睁了眼……
  "呃!"
  "酸痛得厉害?"真眼明手快地抱稳我。
  一小半。古怪是比往常厉害些,不过……
  尽量不着痕迹地,我别过头,随手就近抓了件衣服给他。
  "还是穿点罢。"
  虽然一直没有点灯,天也已经黑了,可是他和我都是能看到的人。
  他刚才就是这么去传话的吗?
  幸亏隔了门。
  他摇摇头,接过衣服,顿了顿,轻笑起来,着上了。

  掀帘到了外室,回头看他,我却呆了。
  就着桌上的烛光,看得分分明明,真穿的竟是那件……嫁衣……
  他自己左右看看,感觉良好,然后看向我,眼里浮起笑意。
  "真……?"怎么穿上了这个……
  "你递过来的啊。"
  "我……"那时慌了下,不知道拿了这件。
  "恩,我知道,不过我想你可能会想看看。"真笑笑,抖抖袖子,"怎么样?"
  "……"他身架好,一般的衣服穿了也多出三分洒脱,何况这龙凤织的红色绸衣。因为衣服样式极其简单,又是按照我的身段剪裁的,也就是按照男子的体形做的,所以并不娇媚,虽然明理人都看得出是嫁衣,却掩不住他的气韵。
  于是就被他笑笑地穿出了七分洒脱,二分柔情,一分……秀美。
  真习惯凌晨练剑,虽喜欢常在室外,因为有厅有棚,皮肤并不黝黑,是稍浅的麦色。在这烛光下,合着端正明亮的眉眼,微抿了浅笑的唇,柔和的眼神,竟然生生凑出了一份秀美。
  "趁热吃些东西。"
  "恩。"我回神,坐到桌子边,知道他打算让我早点泡进浴汤,然后由着我自顾自困去,他再慢慢打理,心下痒痒酸酸的。

  "温度?"真搅了搅,加了点热水,让我滑到水里,问。
  我点点头,刚好。
  低头看看,身上落了些小小红块。
  偷偷按按,如常,没什么异样。
  明天也会变成青紫罢。
  "我也洗……"真低笑,俯身凑到我耳边,"……你忘记帮我宽衣了……"
  我……那样有些奇怪,所以才故意忘记的。
  现下听他用这种语气说,更奇怪了。
  起身,伸手帮他解那衣带,却不敢看。
  他任由我动作,任由那千金难求的嫁衣掉落地上,然后握了我手,跟着滑进来,恰恰在我身边,"你不想再试试吗?"
  我烧了起来,看看真,眼神溺人,脸也微微绯红,心下稍清明了点,正要摇头。
  "别急着说不……"他一手贴到我心口,"问问这里……"另一手虚虚圈住我……那里已经反应得很厉害了……偏偏他还一下下轻轻碰着尖端……"还有这里……"
  "……我……"其实,不……不是……不是不要的……
  "你不会伤到我的。"真缓缓就过来,带了微微笑意,诱人而磁性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鱼水之欢,闺房之乐,所欲所求的,不过尽欢极乐,何必分你我……"
  ……不用分吗,那你,又为什么,老是用了心思,让我……
  让我……
  ——我一点点地慢慢地,终于在后来的后来的后来……明白了。那时候忽然就发现,答案他早就给了我了,只是我不敢看,藏起来了。
  ……
  ……呃……
  为什么我总是会迷了神呢?
  ……
  好废话_-_,因为是真罢……
  ……
 
  之十一-----------------------------------

  这般下来,拜堂时,那件嫁衣自然不穿了。
  同匹丝做成的男子喜服只有一件。赶做同样的是来不及了。
  甚至赶做别的都来不及。
  第二天,总管让送过来另外买的来。
  也是上好的,不过毕竟不能和那件比。
  真试了试那件衣服,又试了试新买的,皱眉。
  叹了句见了好的,就挑了,普通的竟入不得眼了。
  恼道,都不穿了,就平常衣服拜去。
  过了一会会,不火了,又问我,"七冥,我们改了日子吧,再做一件一样的,好不好?"
  我一旁看了他,笑,摇摇头。
  他说过,"我唯一要确定的,就是和我拜堂的,是七冥,而且只有七冥一个。"
  我唯一要确定的,仅仅,那个人是真,而已。
  别的,都无所谓。
  他了然,点点头,"原先这两件,收好罢。"拎起嫁衣,"尤其是这件。"
  我略略别开眼,装作没有看到他柔和溺人的眼神里,几分浅浅的戏谑,和没有遮掩的心疼。
  昨天,有些丢脸……
  *-_-*
  
  然后啊……

  又过了一天,我们就拜堂了。
  真竟没让请外客,除了几个生性豁达洒脱,和楼里素有来往的。
  他说,自己人热闹罢。
  很热闹。
  那么多人灌我酒。
  没几个敢灌真,都冲我来了。
  虽然我只喝淡酒,也好像醉了。
  到了半酣时,便看着真替我喝。
  敬酒的见了更起了兴头,借了醉意仗了几分胆,额外热闹了。
  这般热闹,热闹到,除了三跪九拜,我不知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喝了多少。
  一点也不知道了……
  真的不知道了……

  尾巴

  ——————————很多年后的一天————————————

  "不知会怎么样。"
  "他自己选的,自然是入了眼的,只是有时候识人,可能略略不全了些。"
  "下个月他们就拜……成亲了。"
  "成亲呵,不就是拜堂么,你何必一定要用成亲呢……呵呵……"
  "……我们拜堂时我倒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到现在你还是一听见就笑?"
  "别恼……"带了笑意的叹气声。
  亲吻声。
  良久。
  "……每次,每次问你,都这么搪塞过去了。"
  "那天啊,那个叫七冥的小傻瓜真的真的,的的确确醉到不记得了吗?"
  "当然醉了,我喝了那么多。"很快的回答。
  "哦……?"
  "明天出发吧,一路上逛过去,他们拜堂,我们肯定要到的。"
  "好。要拜堂了呵……"
  "……"

番外—七冥篇—那个早上

醒来时,已经过了常年里起身的时辰。
睁眼,头一次看到真还睡着。
居然是趴着的,搁了脑袋和一只手在枕上,朝我这边侧了脸。
样子好眠得很。
与他同榻,我总是起晚了。
开始时候是因着他手法精妙,柔柔拂了我睡穴。
后来就连这个都不用了。
也许是自觉有武艺好的人在身边,就不必警觉的关系。

现下他还在睡,却是不曾有的事。
神色宁和。
看着他,移不开眼。
不由微微笑起来。
待起身,刚刚略略动作,忽然想到可能扰了他。
不似他起我睡,这次是我起。
而凭我的境进,会惊了他的。
于是继续躺着。
却觉察到,刚才动作里,身子没有以往欢好后有的古怪……
……心底忽然就一片空白。
昨夜里做的事,一点点浮上来。
我随着一寸寸木木然坐起来。
闭了闭眼,终究揭了自己身上的被子起来。
……不……
榻上和被褥上都有血。
已经稍暗了颜色,沾上大概两三个时辰了。
很多。
那么多。

我对他,做了什么……
且不论以下犯上。
依他的性子,这……
……倒实在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可眼下里,伤了他是确实了。
而且是……是那种伤。
我……我,我伤了他……
他怎么就不制了我呢。
论武,我断不可能得了手的……
恍然间想起他昨晚里的样子……
这,这这,他竟是纵了我许了我的?

真!……
你允了我往后随了身侧已是……
这……
当下一整个昏昏糊糊。
却不知道控不了声,已惊了他。

慢慢提了被角,露出他肩头来。
没有着衣。
揭开多些,背上……
触目惊心的青青紫紫。
全是吻痕,我身上落得过,不会认错。
显了腰际,恍过抚上时的触感……
七冥你胡思妄念些什么……
下面更不知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
生生再拎不起半寸被褥来。

听得他唤了声。
和往日里一样。
他还没有察觉么……
哪里敢看他,好不容易问出了一句怎么样。
说是……
胀,酸,很疼,要裂开了。
每听得一字,心下就沉下去一寸。
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先上了药……
那里,他自己不好够到。
拿了瓶子,面前伸过一只手来。
虎口那伤得厉害,现下新裂了。
这……?
不晓得自己怎么开口问的。
他起身,半倚坐了笑笑。
坦坦然,邪邪的。
给了长长一串答话。
他说……
弄伤我没关系,不能让我把他弄伤。
确是如此的。
可自己凭什么就黯了神痛了肺腑呢……
然后又听得他说了更长一串。
怎么就还能听见。
不想听的。
……居然是这么个意思,这么解的……
……便忽然活了回来……
可是可是可是……
胀得难受。
想窜出去跑得没了力竭了内息把自己扔到没人的地方晾晾……
只觉得快要撑得溢出了。
这些……
和昨晚里的……
不明白不明白我不明白……
绝对不明白!
……已经全明白了。
他轻轻软软开口,带了几分委屈。
要我给他理了手上的伤。
知道他低头在查看手上的伤。
于是慢慢移了视线去看他。
神色……和睡了时候一般宁和。

忽然就好了,不慌了不胀了,只是还有些窘。
我明白,他待我,很好很好。
好得,我收了,装不下,要溢出了。
怎么才能回了一分两分,我现下实在不晓得。
只能先把他给的收好了。

我……
人早给了他。
里里外外。
身子是他理了拓了的,现下虽依旧不喜人近身,却是安生许多了。
心念也暗里慢慢全许了他的。
原本以为,断不能让他晓得,明了只会招恼。
知道他是断断不要的。
遣了我去皇城的那晚,他就了我颈肩叹了睡了。
于是知道……
他待我竟有几分眷恋。
我很喜欢了。
仗了那几分,索了末了那一晚。
不晓得他后来是不是恼了,辞行没得见。
虽有些缺了,也幸亏没见。
碰了面,怕自己请留,那岂不为难。

待到昨夜里,他掺了那两股发。
竟是允了我,惜了我心思。
真正乐颠了罢。
后来居然做出这种事……
我动了情迷了神,哪里还有一分清明。
他偏偏却纵了我。
刚刚听他的意思,以后竟还打算任我闹腾。

真正……不知怎么是好。
上了药。
咬咬牙,要他清了身子。
却被挠挠发,原来竟是趁我睡了理完了的。
……
觉得自己实在糟糕。
着了衣,洗漱了,然后被抱了满怀。
他低低叹,埋怨自己顺发时老是扯痛到。
然后塞过来一把梳子。
不由想笑。
以前每次欢好了,他顺发时都那么快那么狠,怎么可能不扯了。
怕扯痛我,抓了发根一手握了固住,然后跟笆东西似的。
偏偏动作利索轻快,漂亮得很。
那时候从来不告诉他要慢慢顺。
因为……
又不是很厉害的痛……
只是拿这样的手劲去梳起发来,倒真难为他了。

他坐了镜前,依旧是合了眼养神。
照旧偷偷看他。
却觉得他看到我动作了。
惊了下。
再看看,他其实一直没有睁眼。
而后听得他说,七冥,其实我不想合眼养神。
不过,还是等你敢明明地看了,再睁罢。
当下恨不得有个地缝。
竟然忘记了这个人境进不可测,怎么可能不察觉。
原来连以前,虽不许了我什么,也是淡淡纵了我的。
心下一动,手一抖,把束到一半的发给乱了。
慌慌去理,又把梳子给掉了。
伸手去捞梳子,他却比我快了一步。
然后轻轻递到我手里。

当下我继续理,束完的时候愣了愣。
其实扪心而问,七冥你倒底慌什么?
怎么就不敢呢。
就伸手散了他刚束的发。
重新梳。
一边明目张胆地去看镜子里那个他。
他微微一笑。
慢慢睁了眼。
其实也没什么,很好不是么。
慢慢又梳好束上了,微呼一口气。
抬头却正对上镜子里那个他的目光。
不知怎么就脸热了。
还好这次已经梳完了。
却忘了手上梳子,又松了手掉了。
连忙去捞。
他还是比我快了一步。
抓的却是我的手。
然后轻轻扯带,一边直起身子就过来。

……吻……
……
……
……总之,那个,出房用的,是午膳。
窗边对坐的时候,看他神情自若,我却微窘。
他现下里,应该还是带了古怪的。
偏偏他只有餍足的慵懒。
餍足是没错……
挪挪身子,着力得舒服些。
可我昨夜里,哪有他刚才那么……
他就不觉得吗。
又想到早上刚醒他就是这么样子……
叹口气。
不明白就别想了。
懒懒看了窗外,等上菜。

后来———————————————————————————————————
他敲了敲我脑袋。
送这个做什么。
新婚燕尔,酸痛也是值得牢牢记一辈子的滋味,人家白姑娘又哪里肯用这种药。
又替我揉了揉,也罢,好趁机看看莫兰脸色怎生精彩。
我看看手里的银叶露,轻轻放到礼盒里。
然后忽然就想起了有那么个午时。
阳光正好,他和我,着了简单衣服,在二楼凭窗而坐。
以及,我那点一闪而过的迂蠢心思。
一辈子吗……

你确定,你的,是我笨笨拙拙莽莽然留了你身子上的那古怪吗?
我的,可是很温柔的吻呢……那晚那第一个……那很多很多个……

真,我自你那得的,总是比你得的,好了太多…

番外—故人逢1

隐灵寺新任掌门即位,江湖上各路英雄都得了请柬。
搞不好,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

隐灵寺周边地界的午时楼势力主要是土阁的,因此这次去了土阁阁主施序峥。
我也去了。
只是没有和施序峥同路。
除了每日负责联络的暗卫会带来需要过目的东西,我身边只有七冥。两人都没有戴斗笠垂面纱以避人耳目。那样好似掩耳盗铃。确实能认出我们的,有了这装扮还是能认出。不能认出的,没有也认不出。若存心不想让任何人发觉,又怎么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所以我们只是着了普通衣物,慢慢行路,一边访景问奇。

我今晚,要去理几笔生意。

暗侍长是很郁闷我要去的。他觉得辱没了我身份,第一天没有带生意,自然有理由。第二天还是不肯给我单子。
禀事的时候七冥总是规避的。
所以我直接开口,淡淡问暗侍长。
“七冥怎么样?”
“好。”他倒也不含糊。
七冥很有分寸,公私清晰,虽然一直算是我的侍寝,却从来不会越矩,也不至曾让他为难,对他的职责而言,当然很好。
“若是换几个人呢?会麻烦吗?”
“属下不敢越矩。”他恭恭敬敬答,这些事轮不到他开口。
“但说无妨。”
“相较而言,是。”
“废话。所以,我替你省了那些麻烦,你酬谢我单子罢。”
“这……”他偷偷看我脸色。
“嗯?”没错,你不用怀疑,我就是在强买强卖。和我说换了七冥也无妨,那便是越矩了,谅你也不会这么笨。
他不甘地拿出三个单子递给我。
“恳请君上下不为例。”
“恩。”我看着手里的东西--两个一剑索命,一个百刀断气--淡淡应。
他略略松了一口气,退下了。

我拿单子,并非想玩乐,也不是嗜杀。
我不是原来的君上,对七冥以前的生活方式有记忆而无切身体验。
这几个单子起码能弥补一部分。
我对他,知道的总是不够多。
至于这几个目标……
反正,我不出手,这些人也是要死的;我出手,起码他们死得干脆。侍长大概怕我不过瘾,倒是挑了武艺厉害的给了。
这三单子,属于午时楼生意里面最简单的。
午时楼接的生意,自然是看客人指的目标决定接不接的。但是一旦接了,只要有理由又出得起加价,可以有各种附加条件。比如女儿被玷污了的父亲,就常有要求先处理目标的零件,或是让目标欲火焚身而亡,或是要目标赤裸着死在大庭广众的--也有都要的。这里面,欲火焚身的时间,赤裸的程度,大庭广众的位子,尸体的姿势,又可有进一步要求。不过,对同一个人而言,欲火焚身两个时辰的价格,一般比三天三夜的低;抛尸街上的价格,一般比悬尸城门的低;夜晚抛尸的价格,一般比白天现场表演的要低……凡此种种。
另外午时楼有不滥杀的规矩。父债子偿?灭全家?对不起,另找代理。那些要报灭门之仇的若是中意午时楼,倒是可以咨询些折腾人的死法,选了慢用。当然当然,咨询免费,使用加价。
扯远了,侍长给的单子,其实……远远简单于七冥曾经料理过的,而且他还给挑了一家子里三个人的。怕是不想我走第二次。

完了事,把单子往最近的城门告示旁一贴,我回了客栈。
虽没有脏了衣服粘了手,我还是洗了澡。
然后进了内室,就着里衣坐到榻边。
七冥……你以前,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么……

“回来了?”七冥睁眼,却是一直等着我。
“恩,寻了花了,现下该问柳了。”玩笑着,伸手去解他衣带,想看他脸红。
七冥果然脸红了。然后破天荒地伸手搂过我,欺着我倒到榻上。
杀人也罢了,亲手做百刀断气的感觉实在不好。虽然那百刀没限时间长短,我钻了篓子,三弹指里给料理了,现下却还是不适。
所以我只想拥住七冥,没有什么可以比这个家伙更暖人了。
想要他,很想要他,想要身子里里外外都是他……

两个齐齐从云端落回原处,七冥躺到我身侧,却没有出去。只是尽量抱住我。
我觉得奇怪,总是要逗急了他才会如此,而且老记挂着清理了我再睡。但是这个姿势正是我目前想要的,所以当下舒舒服服蹭了蹭,没有说话。
良久,久到我快要睡着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你想知道那些过去,我慢慢说就好了,不……”
我完全清醒过来,眯眼,某人这是不想睡觉了……
……当然要成全……
送上一个吻,收了收身子,紧了紧,逗了逗留在外面的,七冥当即又开始动情,轻喘。
“……不……不用亲,亲……亲手……去。”
就势略翻身坐好,双手漂亮地撑到适当的地方——掌心按抚到他果子,然后调调身子的位子,顺便也缓缓地,反复地,试验着调好双手的位子,让果子从指缝间出来,以接受其他必要的……“洗礼”……
直起腰脊,在继续动作前,轻轻吐出一句,“好,那我便听……要都出来才可以……”
七冥老想抑着自己,临了又偏偏忍不住,脱口而出时更多了几分撩人。
这般的美妙,今晚,我要听个够。

我却是从来没有声音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和千结婚前三周转零五个月时,千被胁持,而后就是他的死讯。那些导长学长前辈同事乃至后辈联合了瞒我,也不想想怎么可能瞒得过。
我知道的时候很镇定。然后就是千活着得救前的一百四十七天。其间我很好,一直很好,体重浮动不到百分之一,睡眠时间也没有压缩,身体成分化验依旧和以往一样,被导长们迫着做的测试也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却一个个很担心。
我只是没有哭而已。
看到千的时候我终于如他们所愿。那帮人推了色鬼导长上来,确认了那液体的确是从我眼眶里面出来顺着脸颊往下,并且味道也符合,才很满意地合上门,留我和千独处。nnd。根本是某人想占我们俩的便宜吧。
原来的生活很快恢复了。只是从那以后,我哭泣,衷心地笑,以及和千做爱的时候,再也没有声带震动式发音。
其实不是不能改回去,这只是一个反射而已,我打算花点功夫重写的。可是刚刚开始的第一天,千发觉了,抱住我,说,真,我喜欢你的喘息,很诱人很诱人。所以,为了我,不要改好不好?
当下我愣了愣,转身看千的眼睛,忽然流着泪笑起来。
还好是无声的,否则一根声带怎么分工。

两个时辰后。
“怎么办呢?”我挠着七冥的发顶,“已经过半夜了,某人才说到八岁烤了老爹最心爱的鱼,味道一点不好……”
七冥愤愤地瞪我,不语,哈欠了个,合上眼皮。
“看来只好今晚继续了。”我也打了个哈欠。
晨起还要练剑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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