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by 狄灰(古代宫廷,君臣,帝王攻,圣母弱受,HE)

佞臣
【文案】
他是司徒家最受宠爱的十公子,曾是前太子伴读,宫变中,一夜之间成为了新帝的禁脔。
有人赞他辅助皇帝统一天下,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说他是赤胆忠心鞠躬尽瘁的能臣。更多人说他是以色侍君糜烂堕落,妖言祸国死不足惜的佞臣。
而他,永远站在高处,谈笑风生,波澜不惊。

PS. 1/19/10 更新最后两则番外,全文也就完整啦~~

  囚徒

  这一年,霓都的冬天天气异常反常。往年只是下雨,但是今年却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特别是夜里,大风夹着雪片呼啸而过,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一片森寒。往日莺歌燕舞的霓都之夜,现在却显得寂静异常。
  司徒碧从天牢一隅的小小监室里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是一片混沌,周围便充斥着喊冤声、呻吟声和铁链在地上拖动时发出的尖锐而刺耳的声音。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震耳欲聋。
  他努力去回想昨天所发生的事情,记忆只停留在了夜里兵士带走太子的那一刻。
  那时他们正坐在太子君泰的书房里密谈。当时京城霓都的情势非常扑朔迷离,可以说已经到达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皇上病危,又遇行刺事件。偏偏行刺那人被宫里的侍卫拿下,那人见事情败露便服毒自尽。可是十分不巧的是,负责搜查的侍卫从那人身上发现了属于太子府的印信。一切都指向了太子君泰,甚至有坊间开始议论,说太子等不及要做皇帝了。于是乎,皇家本就浅薄的信任出现了裂痕,皇上甚至都不肯让君泰去宫里探望。
  谋士们向太子进言,说既然这样还不如逼宫。这个时候,各位皇子都觊觎着皇位,不成功便成仁,自古废太子的下场都非常凄凉,不能坐以待毙。一夜时间,君泰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可是正当大家情绪激动慷慨激昂的时候,太子府却被大批的兵士包围起来。领头一名身穿盔甲拿着明黄圣旨的将领司徒碧认得,是京畿守备官,而这位守备官是二皇子的人。
  变故只在这一瞬,太子君泰集结叛党密谋造反,一哄而上的兵士们从太子府“搜”出了龙袍。另外还有一柄长剑,那柄剑和当日行刺皇上那人的剑一模一样。
  君泰被捕,司徒碧作为与君泰最为亲密的太子伴读也同时入狱,一并被抓的还有太子府的姬妾、谋士、侍卫、仆从,可以说能抓的都抓了。当时疯狂的情形司徒碧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胆战心惊,谋士们原本都欣喜雀跃地等待第二天实施对策以巩固太子的地位,可是没想到转瞬间便成了乱臣贼子,这种突变几乎无法让他们接受。于是有人开始反抗,刀剑飞舞,哭喊叫骂,一片混乱中司徒碧也受到了牵连,他被人推搡着踹倒在地上。他顾不得疼痛,大声呵斥着试图阻止他们的反抗,可是疯狂的人们似乎都红了眼,逮捕迅速演变成了屠杀。四溅的血花迷了人的眼,突然有人用刀柄砸中了他的后脑,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司徒碧叹口气慢慢站起来,走到牢房中央的小木桌前坐下。他看了看刚才躺过的那一堆污黑的,散发着阵阵霉味的稻草,有些作呕,连忙又抖了抖身上的衣裳。
  背上被人踹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只是他想起父亲司徒砎曾经说过,司徒家的人总是要有风骨的,无论在怎样的逆境里,都应该保持自己的风范。
  所以即使冷,即使疼痛,他也不能像其他犯人一样跟狗似的蜷缩在角落的稻草里御寒。
  即使是冻到浑身发疼,即使是心急如焚,他都要保持这司徒家的风范。
  冻得实在狠了,司徒碧便站起来慢慢地踱步。之前的那场突变,他实在是感慨万分。君泰是太子,其实只需要坐等结局就好。君泰当太子已经十年,又总是亲和努力,朝中大臣对他总是赞赏有加的。可不,甄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血统纯正而高贵。况且甄皇后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大戚王朝士族首领的司徒家家主司徒砎,也就是司徒碧的父亲,便是甄后的亲弟弟。
  司徒家世代为官,已经有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家里先后出过四位丞相,十五位尚书,二十八位学士,其他大小官员不甚枚举,一直屹立不倒,整个中原士族都只能唯司徒家马首是瞻。
  有这样雄厚的家族势力做支撑,其实足以让君泰气定神闲,只不过成王败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门外响起了喧哗声,不一会儿便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镣声一步一步朝里走的声音传来过来。有狱卒叫骂道:“赶快进去!他娘的磨蹭什么!”
  “哗啦啦”脚镣声缓慢,蹒跚。司徒碧回过头,看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虽然脸上平静无波,但是见到那人,他还是暗自吸了口凉气。
  那哪里是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累累的伤痕,没有一处是好的,全身都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息,脸上更是惨不忍睹,全是血和污迹,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
  似乎是感觉到了司徒碧的目光,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哼笑了一声。
  “夏离。”司徒碧调整了情绪,波澜不惊地唤了一声。夏离是君泰的近侍,连从三品太子府一等侍卫都受到这样的刑法,那么估计其他人都无法幸免了。
  夏离笑起来:“怕了么?马上轮到你了。”
  司徒碧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不怕?”夏离还有心思开玩笑,“谁不知道你娇贵?身子又不好,太子殿下都总是担心你的。这次,可不是开玩笑。”
  “我知道。”司徒碧轻轻点头,还不待再开口,便见有身穿黑色宫服的公公走进来。
  “传皇上口谕,司徒碧是要犯,朕要亲自审问,立刻将他带入宫中。”
  
  司徒碧被簇拥着走出了天牢。外面夹着雪花的冷风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眼一看,门口停着一辆青色帷幔的马车,周围有五六个穿着禁军服饰的兵士手握长剑站在那里。司徒碧不觉失笑,自己一个小小的太子伴读,居然让新帝如此兴师动众。
  马车看似不起眼,但是里面异常温暖,这让司徒碧有些诧异。他看了看角落里铜制的火盆,盆身上还有雕刻精细的花纹,再看了看一旁的靠枕,也是做工非常精细。司徒碧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也不知这新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一声马鞭,车子缓缓地跑了起来。车轮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平稳地行驶着,偶尔的颠簸让司徒碧的脑子渐渐迷糊起来。行刺事件发生后太子府如临大敌,所有人都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司徒碧也已经好些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泰哥……迷迷糊糊间司徒碧暗自叹息,若是当日泰哥肯听他的,不那么激进,那么是否现在又是另一番情景?
  马车在霓都的清晨慢慢朝皇宫驶去。这座拥有四百年历史的皇都正在慢慢醒来,只不过今天早上没有小贩的叫卖声,没有人们说笑的声音,连鸡鸣狗叫声都没有。整个皇都充斥着军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在雪后的青石板路上踢踏着,在雪上行走的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让司徒碧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恐怖的幻觉,他觉得,那些士兵正踩在猩红的血迹和惨白的枯骨上,而泰哥,你我是否也将成为是那一堆枯骨的其中之一?
  
  司徒碧被人领下马车,穿过长长的走廊,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高耸的宏伟宫门像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将他吞了下去。前方依旧是笔直的道路,周围有快步小跑的宫人穿梭着,司徒碧觉得疲惫无比,这种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法预知毫无办法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绝望,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还不如让他像夏离一样挨一顿皮鞭来得舒服,实在是让人窒息。
  “里面请。”公公把司徒碧引入一座宫殿,恭恭敬敬地站定,对司徒碧说,“公子,皇上处理完手边的事情便来了,到时候咋家会通传的,你候着就行。”
  司徒碧有一些愣了,公公表现出来的恭敬态度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现在是太子谋逆一案的嫌疑人,甚至刚才还呆在天牢里等待审讯,怎么现在成这个样子了?
  “公公……”司徒碧开口想问出些什么,但是那公公只是躬身退了下去,留他一人站在宫门前。他的心里不免又是一番思忖,抬头四下里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里,正中间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铺着明黄的桌布,四散着几本书和奏折,书桌后是一把龙椅,龙椅上雕刻着云纹和龙纹,庄严而肃穆,背后的十二扇屏风,柱基鎏金,扇面上但见一条游龙飞舞于长空之中,昂首张口,腾云遣雾,矫健而威猛。司徒碧记起多年前和一群皇子在宫里读书的时候,君泰曾带他来过这里,这里,便是皇帝的御书房,东暖阁。整个大戚王朝所有的政令、官员的任命、征战的决定都是从这里发出,是皇朝最高权利的象征,当时他小小的心里便产生了一种敬畏和憧憬,希望自己能站在这帝国的权力中心,辅助帝王,成就一番事业。
  只不过,现在他只是一名阶下囚。

  新帝

  司徒碧站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巨大的空间产生了莫名的压抑,清晨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棂洒进来,因为天气的原因,也只有一丝光亮而已,整个宫殿像是一只黑匣子,而司徒碧站在中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种感觉很不妙,司徒碧想要把这种令人讨厌的情绪驱逐出自己的大脑。他抚了抚额角,太阳穴一直抽痛着,像是有人拿凿子在里面噼里啪啦的敲击一般。额头的温度有些烫,他知道自己发烧了。若不是发烧,他也不会在这四角都摆着好几个火盆的大殿里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必须让自己有点事做才行,司徒碧暗自告诫自己。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已经让他接近了临界点,若不找点什么事做,已现在的状态来说,他觉得自己非疯掉不可。他呼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思绪转了几个弯,落到了新帝身上。
  当日,查抄太子府的是二皇子的人,看那奴才手拿圣旨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好像他的主子铁定便是新君一般。不过二皇子素来与君泰不和,司徒碧作为太子伴读,又是太子的表弟,那么二皇子称帝后一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更不会大清早把他叫到皇宫来“审问”,那么可以预料的便是二皇子也没能坐上这王位。
  那么又会是谁呢?
  三皇子君瑞、四皇子君泽,这两人都有很敏锐的政治嗅觉,在太子被怀疑为行刺皇上的主凶,二皇子大肆倾轧的时候却隔岸观火,若是上面的分析成立,那么三皇子和四皇子便是最有可能称帝的人。
  君瑞……这个人为皇朝立下了赫赫战功,只可惜他的母妃地位并不高,又死得早,身后并没有强大的家族作为靠山,又被常年派驻京外,与京城各大势力派别根本没有多少接触,即使是称帝,那么朝廷那一帮老夫子也绝对不服他。只不过这个人,真的很有……魅力……
  司徒碧被自己脑海里钻出来的这两个字吓了一跳。他想起君瑞出征时站在高台上手握宝剑慷慨陈词的样子,一身戎装的君瑞,方领对襟的罩甲上五彩云纹的鱼鳞甲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矫健挺拔的身形,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只几句话便让下面的士兵群情激昂。
  司徒碧摇摇头,把这个人的影像从脑子里甩出去。只是这个动作却带来一阵天旋地转,他闭着眼喘了口气,灼热的呼吸喷出来,烫了自己的手,头上的温度似乎更高了。不过他还需要继续思考,集中精力的思考。只有思考才会让他暂时告别现在令人焦灼的情况,只有思考才能让他躲开那些恐怖的情绪。
  司徒碧又想起了君泽。这个人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太好,人称纨绔皇子。他在花街柳巷的名声甚至比在朝中的名声还要大,他风流倜傥,拈花惹草,让无数少女暗自垂泪。只不过司徒碧却知道,这个人在管理钱财方面有很独特的间接,领户部尚书之职短短一年时间,就为国库积攒了很多的钱粮。只不过他的这些功劳都被他风流的名声所掩盖了,所以说他实际上还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
  那么会是谁呢?
  
  有脚步声从殿门口传来,殿门外的侍卫和太监在司徒碧进来之后便退散了,所以这个脚步声听起来十分突兀,让司徒碧的思路从九天之外被拉了回来。他慢慢转身,抬头看了看门口。
  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来,有明媚的阳光从来人的身后射进来,让司徒碧的眼睛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他眯起眼睛打量来人,那人身材颀长挺拔,很高大很孔武有力的样子,阳光落在他肩上,随着脚步的起伏欢快地跳跃着,好半天,他才看清了那人——君瑞。
  “参见陛下。”司徒碧跪了下来,语气平静地说。
  君瑞停下脚步,目光所及,只有低伏在地的司徒碧的发顶。君瑞记得君泰曾经笑意盈盈地告诉他,说司徒碧的额头上有两个旋儿,每次梳头总有一丝一缕的头发顽皮地翘起来,很难打理,总让他的侍女头疼。没来由的,君瑞突然俯下身去,手指轻轻勾起了司徒碧的下巴,打算好好端详他的额头。
  司徒碧有一张精致的面容,眼如晨星眉如远山似乎是专门用来形容他的。特别是他仰着头朝上看时的样子,眼仁很大,很漂亮的碧色眸子。听说他母亲是突厥人,所以他才继承了突厥人的高鼻大眼。那眸子,像是一汪春水一般,荡漾着莫名的情愫看过来,让君瑞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但是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君瑞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听到他说了两个带着疑问的字:“陛下?”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君瑞看到了司徒碧洁白如玉的牙齿,心里又不免一番赞叹,果真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妙人儿。只不过,这个人一向都很倨傲。他是司徒家的十公子,据说是家主司徒砎最宠爱的儿子。而且他还是君泰的表弟,甄后的侄儿,地位非同一般。又常听人说,司徒碧五岁便出口成章,八岁著《霓都赋》一篇,文人雅士竞相传阅,惊为天人。这样一个文采斐然的士族子弟,眼里除了皇帝和太子,似乎并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每次君瑞回京述职,和京城的贵族子弟聚会时,从来没见他搭理过谁,总是不苟言笑一脸漠然的表情。可是如今,他跪在君瑞脚下,称君瑞为“陛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君瑞笑了笑放过了他,兀自走到书桌后,好整以暇地坐到了那龙椅上,兴致盎然地问那跪在地上的人:“朕称帝的时候你一直在天牢里,况且朕现在也没有穿龙袍,你何以在第一眼看到朕时便知道朕现在是天子?”
  “猜测。”司徒碧淡淡地说,刚才君瑞那种轻佻的举止和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你果然聪明过人。”君瑞淡笑道,“世人称你为雅玉公子,果真是才高八斗的谦谦君子,实在是温润如玉。”
  这个句子很有一番意味,司徒碧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被人称作雅玉公子,这个称谓如同秦楼楚馆里小官的名字,连带着关于他相貌的品头论足,让人觉得厌恶。只不过在他面前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刚刚废了自己兄长,甚至有可能是行刺先皇的元凶。
  “司徒碧。”君瑞的语气突然变得淡漠,他冷冷地说,“你站起来。”
  刚才被君瑞看在眼里的明目张胆的厌恶,让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司徒碧这个人,太大胆,仗着自己的家族和地位,就这样无理,实在是让君瑞很恼火。
  “是,陛下。”司徒碧叹息道。他额上的温度似乎又高了些,这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透出一种倦怠。他慢慢直起身站起来,眼前一片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他只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可是这似乎也有些困难,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晃了晃,终于又跌了回去。
  
  短暂的失神后,司徒碧眼前终于恢复了清明。他瞪大眼看着自己头顶的这个人。他身上穿着还未来得及换的赤色蟠龙盘领长袍,那只金色蟠龙近在眼前,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皇上,请自重。”司徒碧试图推开把他抱在怀里的君瑞。这个姿势太暧昧,而且他发现他们竟然一起坐在了书桌后的龙椅上。
  “朕只是在帮你,你晕过去了。”君瑞弯了嘴角,略带玩味地看着怀里恼羞成怒的人。司徒碧的皮肤很白皙,因为发烧透出淡淡的红晕来,很生动可爱的样子。
  “谢皇上体恤。”司徒碧还在做无意义的挣扎,只是高热带来的绵软让他浑身无力,困在武将出身的君瑞怀里,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司徒碧,你知道吗,你的这张脸让朕想起了一些东西。”君瑞笑道。见对方并不作答,很乐意地继续说了下去,“不知你见过鲜血滴在水里的样子没有?一滴一滴血,滴进水里,慢慢晕开,一丝丝一缕缕的扩散开来,就像你现在脸上的颜色一般,水润,手感……”
  君瑞一边说,一边轻轻抚上那滑如凝脂的脸:“手感简直好极了。”
  “放开!”司徒碧提高了声音,拼命挣扎着,手脚并用地踢打。多日来累积的焦虑和恐惧,还有迷惘和惆怅突然间一并爆发出来,他似乎忘记了自己面前的是皇朝的新帝,是整个国家新一任的最高统治者。或许是君瑞胸前怒目圆睁的蟠龙让他以为君瑞还只是那个并不十分受宠的皇子,或许是袍子那火红的颜色让他急躁到了顶点,他挣扎得越发激烈,书桌被连踢了几脚,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君瑞有些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暴躁的小兽一般不断扭动的人,慢慢伸出双手钳制住他,把他困在自己和书桌中间,拉住他的头发让他和自己对视。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了两句话,只两句话,司徒碧便停止了反抗。
  我们年轻的新帝,君瑞陛下说:司徒碧,你信不信朕可以像对付君泰一样抄了你的司徒家,像对付先皇一样杀了你的族人?不要挑战朕的耐心。

  征服

  君瑞对司徒碧现在的表现很满意。他看着被困在怀里的那人一脸的困惑和迷惘,一丝浅浅的荏弱从那双碧色的双瞳中一闪而过,略有些恍惚的样子。突然间,君瑞低下头吻住了那微启的淡色双唇,这个吻带着征服的意味,略有些暴戾,或许被叫做啃咬才对。
  司徒碧瞪大了一双眼,拳头紧握着,四肢僵硬着。他抬起手想要一拳砸到君瑞铁一般宽厚的背上,想抬脚把君瑞从身上踹下来。可是刚抬起手,甚至腿都还没来得及伸出来,他便想起了君瑞之前说的那番话。
  君瑞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是冰冷而严肃的,是驰骋沙场的将领发号施令的口吻。司徒碧不得不相信,他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
  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又算是什么?年轻的帝王在东暖阁的书桌上亲吻一个前太子的伴读,甚至随之而来的还会是更加令人难以启齿的猥亵。整个大戚皇朝的政治权利中心,行政枢纽,现在成为了发情泄欲的场所,真是笑话。
  司徒碧放软了身子,乖顺地把手放在了身侧,不再挣扎。只不过当帝王在他口中攻城略地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宫殿高耸的屋顶,黑漆漆的屋顶看上去像是一个黑洞。司徒碧想,大戚王朝历代皇帝的灵魂如今是不是正在头顶上看着他们呢?
  这真是可笑。
  君瑞似乎有些不满司徒碧的冷淡。他抬起头看着司徒碧,看到他失神地瞪着屋顶,不由好奇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先祖皇帝们是不是在看着陛下所做的事情。”司徒碧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刺激到君瑞,他反而是嘲讽地笑了笑,把司徒碧捞起来放倒在了面前的书案上,手一挥,“哗啦啦”,奏折和笔墨纸砚一起被扔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然后君瑞一把拉开了司徒碧的衣服,扯掉了他的裤子,不费吹灰之力,司徒碧便浑身赤 裸地躺在了御书房的书案上。
  这具身子很美好,略带苍白的瘦弱身体,看似柔弱,实际上还是有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和柔韧。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没有一点瑕疵,甚至连一个痣都没有,窄腰翘臀,摸上去光滑无比。君瑞大力地揉搓着这具身体,直到苍白的皮肤泛出了粉色。之后,他伸手拾起隐藏在草丛中的小东西,慢慢套 弄着,又低头含住了那美丽身子前胸的果实,用牙齿轻轻咬着,舌头来回拨动,乐此不疲。
  没有经历过情事的身体懵懂而敏感。虽然羞愤占据了司徒碧大部分的意识,但是渐渐的他便有了一种被攻陷的感觉。这种感觉类似于绝望,又有点像希望,似乎是快乐,但又像是忧愁,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纠缠着他的心,让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站在高楼上俯视众军的皇子,战神一般强大的皇子,让人羡慕又崇拜的人。
  君瑞满意地看着躺在明黄书案上的人脸上慢慢出现的情 欲。司徒碧的双眼迷蒙,里面有闪闪的泪光,像是涌动的碧潭。那微张的薄唇不知不觉发出了清浅的呻吟,原本僵硬的身子渐渐变得柔软,正不安地扭动着。
  “你看,你似乎很享受呢……”君瑞凑到他耳边,蛊惑一般的声音低吟着。司徒碧身子一僵,又瞪大了一双眼睛羞愤地看过来。君瑞俯下 身压住他想要挣动的身子,捉起他的手臂抻直了一并握在头顶,又是一番激烈的亲吻,几乎让司徒碧背过气去,只能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来。
  “司徒碧,你知不知道,朕是在救你。”皇帝再次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这句话又让司徒碧一愣。只是他的意识已经有点飘忽,滚烫的体温以及暴风骤雨般的激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接踵而来的还有身下那莫名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小猫的爪子,正轻轻地挠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产生一种自内而外的愉悦。司徒碧长长地叹息一声,闭上眼睛无谓地挣动着,不愿再想皇帝到底在说什么,只想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听不懂,什么也不管,只要快乐,只要快乐……
  “你没想过吗……”皇帝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心情愉快地看到司徒碧动情的样子,一阵战栗之后手中便沾染上了灼热的粘稠液体。他俯下身再次亲吻上那形状美好的唇,感受着司徒碧无法自已地战抖,继续道,“你是君泰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太多的秘密,若非朕带你进宫……你早就被人杀掉了……”
  皇帝在司徒碧耳边说的话他只听到了只字片语,但是他的身子还是僵硬了,他感觉到皇帝的手指在那让人难以启齿的隐秘部位来回抚摸着。他开始害怕,于是又是一番挣扎,但是所有语言的碎片很快拼凑起来,让司徒碧对自己那“聪明万分”的脑子感到很厌恶。他冷冷地开口:“陛下,臣应该感谢陛下的救命之恩么?”
  “你认为呢?”君瑞笑眯眯地看着他,这种冷淡的表情其实很可爱,像是没有爪子的小豹子横在大狮子的面前一样。
  “嗯……”司徒碧皱眉惊叫了一声,君瑞的手指已经进入了那柔嫩的地方,来回搅动着,让司徒碧有种想吐的感觉,“那……臣……就,就,应该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么?
  “这由不得你。”君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将刚才激情过后的粘液悉数抹了进去,然后抬起自己坚 挺的宝贝,刺入了他。
  “嗯……”司徒碧又叫了一声,咬紧牙关疼得几乎晕过去,但是他还是断断续续地道,“那……臣……啊……应该……感谢……啊……陛下么……”
  “你要知道……”君瑞尽量轻柔地抽 插着,高热的身体里是灼热的温度,紧致而火热,让人几乎目眩神迷,“君泰失势……那么……他身后的……司徒家……必定受到……牵连……朕现在保你……那些虎视眈眈,准备……清除后患的人必定……不敢动你和你的家族……”
  君瑞的动作最开始轻柔而缓慢,但是渐渐他发现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道是因为那具身体太美好,还是因为那身体里的温度太灼人,君瑞抽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很快那抽动变成了撞击。有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血液带来了更加润滑的感觉,让君瑞着迷,身下那人因为疼痛和羞辱已经完全撕开了冷漠和倨傲的面具,开始低声地哭泣呻吟。君瑞听到司徒碧在喘息求饶,那声音可怜得紧,让君瑞几乎无法自持。他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放缓动作,而是加快了撞击的力度和速度,最终他终于大吼出声,喷薄而出。
  
  君瑞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司徒碧,走进内间把他放在了自己的龙床上,然后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吩咐他去找太医。小太监怯生生地低头恭听着,并不敢抬头,但是君瑞那敏锐的观察力还是让他发现了小太监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他暗自笑了笑,打发他出去了。想必明天早上,朝中某些大臣便会得知司徒碧留宿皇宫的事情。以这些宫人的胆量,必定不敢说出有关皇帝的房 事这种敏感的事情,只会让朝中那帮老东西知道司徒碧与新君非同一般的关系。那么那群老梆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实在是值得期待啊……
  君瑞慢慢坐在床头,手指拂过司徒碧惨白的脸,这张脸现在毫无生气,让人几乎无法想象之前他表情生动的样子。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因为以后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欣赏。年轻的帝王已经有了把他一直留在身边的打算。
  太医来的时候君瑞已经离开了东暖阁。刚刚登上帝位的新君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哪里有时间去管司徒碧是否清醒了是否退烧了是否伤得很严重?这些都不是帝王应该考虑的东西,帝王之策,必须考虑的是全盘大局,必须考虑的是国家根本,其他的,并不重要。
  枯燥的议事后君瑞终于得了喘息的时间。身边的太监适时地跑过来问皇帝现在打算到哪儿去。
  “皇上好久没去看九殿下了。”太监笑呵呵地说,“殿下可想念皇上得紧。”
  “嗯。”君瑞轻轻笑了一下,这个表情让他脸上刀刻一般的轮廓柔和了下来。他点点头吩咐道,“现在就去小九那儿。”
  “是。”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去准备了。
  
  闲王府在霓都的东北面,是君瑞出钱修造的。君瑞的母亲荣贵人去世时闲王君羡还在襁褓之中,所以君瑞对这个弟弟疼爱有佳。荣贵人不过是秀女出生,为先皇生了两个儿子才混到了贵人,虽说母凭子贵,但是她上头还有三宫六院的众位贵妃娘娘,所以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受气的,死了之后君瑞和弟弟更是无依无靠,若非日后君瑞战功卓著,恐怕弟弟在宫里也不会好过,所以君瑞在成年搬出皇宫后便请求先皇让君羡跟着自己也搬了出来。等到君羡十六岁,便依照祖制另起一座府邸。他没有官职,只有一个可笑的闲王封号,所以君瑞便贴了些钱,比照自己府里的规格给他把王府盖好了。
  君瑞到达闲王府的时候,君羡正在丹药房里鼓捣那一堆黑漆漆的药材,看到君瑞进来,君羡扬起一张糊得花猫似的脸嘿嘿的笑了,拍拍手站起来,搂住君瑞在他胸前蹭了蹭,乖顺地道:“哥哥,想死你了,哥哥。羡儿好多好多天都没有见到你,真是恨死你了。还以为哥哥不要羡儿了。”
  “王爷……”旁边的公公想好心提醒君羡,如今他面前的这位已经不再是睿王,而是当今天子,在天子面前怎么能说死啊活的这种忌讳的话?只不过他刚叫了声“王爷”,便被君瑞用眼神阻止了。
  君瑞暗自叹口气,摸了摸君羡的头把他从怀里扒拉出来。刚才看到他又在鼓捣丹药,君瑞就想说他,不过又转念一想,君羡这个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因为被人下过药,所以生下来脑子就不太好,智力发育也比其他孩子要慢一些。他现在才十六岁,心智也只不过才十一二岁,要求太多也不现实。这些政治斗争君瑞也不想让他参与,就这样继续保持住这种天真纯洁也是件好事,再说娘亲也就是因为被下药留下了病根,最终撒手人寰的,他这个当哥哥的,只有好好疼爱他,才能补偿君羡。
  “最近很忙,等我有时间了便陪你好好玩玩。”君瑞笑道。在君羡面前他还是不太习惯自称为“朕”,这种称谓让他想起了先皇,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冷漠男人,他的眼里好像什么都装不下,甚至都没有好好看一看他身边的儿子和女儿们,到最后甚至还怀疑他自己册封的太子。
  真是讽刺。
  “哥哥,”君羡伸手在君瑞眼前晃了晃,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哥哥,你最近有很多心事吗?”
  “嗯?有么?”君瑞觉得奇怪。既然都已经坐上了皇位,多年的夙愿都已经达成,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觉得哥哥不当皇帝的时候比较开心一点。”君羡直言不讳地说。他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让一旁随侍的仆从全都吓得脚都软了,但是并不敢出声,只能紧张万分地看着面前明显一愣的皇帝。
  君瑞只愣了一瞬,马上就恢复了常态,问了君羡一些有关学习的事情。得知君羡把老师又气走了,不由笑骂了他一顿。只不过他心里还是在思考君羡刚才说的那句话。当皇帝,果真就不快乐么?君瑞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整个天下都是他君瑞的了,想要做什么都没人敢说什么,也没人敢再欺负他和弟弟了。
  这样多好。君瑞心里如是想。只不过后来他终于发现,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至少有些东西,是他无法控制的。

  对峙

  在闲王府和君羡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通传,说是张太师有要紧的事情求见。君瑞不以为意,命人招了他进来。
  进来之后太师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七老八十的人了,这样颤颤巍巍地跪在君瑞面前让他觉得有些好笑。这帮老糊涂,自从自己称帝后就到处找茬。一群迂腐的文人,拐弯抹角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太师,这是干什么?”君瑞的冷笑挂在嘴边,但是太师低头跪在地上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唯唯诺诺地说:“皇上,求皇上答应微臣一件事。”
  “什么事,太师不妨直说。”君瑞淡然地看着他,翘起二郎腿端个茶杯悠哉游哉地喝了口茶。
  “皇上,微臣实在没有脸面再做太师了。”张太师羞愧地说着,连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有了血印子,“皇上,犬子为了几处房产和他的兄长打了起来,打上了兄长不说,还抢占了兄长的房产。微臣得知后实在羞愤难当,连自己家的事情都管不好,臣实在再没脸坐到这个位子面对底下的下属们了。况且微臣年时已高,还请皇上体恤,让微臣告老还乡,管教那两个不孝子!”
  君瑞冷笑出声。底下的人看他脸色不对,连忙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君瑞看了看下面那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实在觉得恼怒得很:这个太师,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用什么兄弟之争来隐射自己篡位一事,简直是活腻了。这一群文人,想死就干脆在先皇驾崩之日就悬梁自尽了的好,至少还有个忠肝义胆的名声,现在这样的指桑骂槐,实在是下作。只不过现在的形式对于君瑞来说却十分不利。张太师是三朝元老,虽然平庸了点,并无大的建树,但是党羽确很多,这件事处理不好,那么朝廷有可能有三分之一的官员会跟他对着干。
  “太师,您为了这些事情就来叨扰皇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君瑞身旁的一名身材矮小,但却一脸温顺的太监轻声说,说完这句话看了看天子的表情,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便壮着胆子想继续说下去,不料太师却像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你这阉货,皇上面前轮得到你插嘴么?你是什么东西?”
  那太监笑了笑,并没有被太师的气势吓到,继续道:“太师,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奴才斗胆,在皇上和太师面前造次地说一说,虽然奴才只是个小太监,但是奴才服侍皇上生活起居是伺候皇上,太师您辅佐皇上处理国家大事也是伺候皇上,说到底都是在为皇上分忧。哪里又有什么区别了?这是其一。其二,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太师您是百官之首,不去想想如何惩治贪官污吏关心国计民生,反倒因为这些小事就来烦皇上。奴才为了皇上龙体着想,怕他老人家动怒,本也无可厚非。再说了,皇上若真为了这事一怒之下要办了太师您的两位公子,那奴才现在站出来说话不正是帮了太师一把么?其三,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搬弄是非斤斤计较那是妇人之见。其四,奴才刚才说的那些话,皇上都没说什么,太师您就开始斥责,是不是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太师您是三朝元老,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丢脸的事?这也是奴才再帮您。奴才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您,却被您呵斥,实在是冤枉啊……”
  “行了。”君瑞看着太师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抬手止住了那太监的话,定定地看着太师,让那老头一阵一阵发毛,但是君瑞只是笑了笑,说:“想必太师是因为家事烦心才会产生辞官的想法。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太师你是百官之首,以后可莫要再做出这样有失体统的事情来了。退下吧,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一番话说出来,便挥了挥手道:“朕累了,摆驾回宫。”只一句话,便把太师后面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只能悻悻地离去了。
  “你这小奴才,倒是很机灵。叫什么名字?”太师走后君瑞问道。
  “奴才名叫张庭海,皇上。”那太监恭恭敬敬地答道。
  “以后就跟在朕身边吧。”君瑞道。目前的的情况让君瑞有一种孤独感,朝中大臣几次三番与他作对,自己身边连一个能站出来反驳他们的人都没有,让他整日疲于应付像张太师这样的鸡毛蒜皮,而宫中更是连一个贴心的仆从都没有。这个张庭海,刚才说的那番话有条不紊,倒是个有胆色的小子。
  
  回到皇宫,本想休息片刻,但是又被一些事情拖延了,看看日头,早就到了晌午,草草吃过饭之后,君瑞便打算休息一会儿再看一看奏折。
  一脚踏进东暖阁的时侯君瑞才想起早晨他把司徒碧给扔到这儿了,没有他的允许那司徒碧怕是不能擅自出去的,不知道那个炸了毛的小豹子现在见到他会是什么样子呢?实在是有些期待。君瑞在军队呆了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倒还真没有遇到过像司徒碧这样有意思的人。
  叫来早上伺候的太监过来问话,小太监说早上太医来过,开了点药煎了让司徒公子喝了,然后又睡了一阵,烧已经退了下去。醒了之后便没再说过什么话,只是坐在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君瑞屏退了众人,独自走了进去。屋子里空旷而安静,卧榻上已经收拾好了,连毯子都换过,还点上了熏香,一片清爽的样子。司徒碧这时候正端坐于卧榻对面的椅子上,一脸漠然地看着窗外零星飘散的雪花,似乎并没有看到走进来的君瑞。而君瑞只觉得好笑,昨天晚上司徒碧在他身下哭泣求饶的样子和眼前的这一脸的淡漠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不过从昨天晚上那弥漫的血腥味和最后他青白昏迷的一张脸来看,他那里肯定是伤得不轻,亏他还能如此正襟危坐着。
  君瑞轻轻咳了一声,看到司徒碧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好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似的,隔了好久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跪下去请了个安:“陛下。”
  “嗯。”君瑞淡淡地答了一声,也不再理他。靠到榻上随手拿了本书无聊地翻看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整个空间里只有君瑞翻书的沙沙声,好不尴尬。
  君瑞在等,等司徒碧开口。这个人太高傲,非得煞煞他的锐气不可,否则以后即使留在了身边也绝对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至于为什么要留他在身边?君瑞暗暗嗤笑了一声:若非他背后强大的士族势力,谁又会在乎他是谁?
  “陛下,若没什么事,臣这就告退了。”司徒碧最终决定投降。刚才皇帝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叫他“平身”,他也就只能一直跪在地上。这大理石的地面实在太过冷硬,让他的膝盖针刺一般地疼痛,加上后面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的裂伤,再这么跪下去,司徒碧不知道自己能挺多久。
  “司徒碧,你并没有功名,只不过是废太子身边的小小伴读,何以自称为‘臣’?市井里的那些平民都是怎么自称的?”君瑞放下手中的书,针锋相对,不依不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司徒碧平静地道,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刻意为难而慌乱或者愤怒。
  “既然你都自称为‘臣’了,那么朕也就给你个顺水人情。”君瑞十分满意他的表现,笑道,“朕今日早朝,已经颁了圣旨,酌升司徒碧为御史中丞,赏良田百亩,黄金十斤,白银二十斤。怎么样?听起来不错吧?朕已经八百里快报把这个消息传到你们司徒家了。”
  君瑞感觉到司徒碧明显地一僵,撑在地上的手握成拳之后又松开,然后又握紧,直到整个手臂都在战抖,而他的脸色已经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睫毛低垂着,像是在极度忍耐些什么。君瑞心想:很好,这样的反应最好不过。朕要的不是反抗,不是漠视,而是顺从。
  不过君瑞并没有高兴多久,便见司徒碧突然站起身来朝着自己斜倚的床榻扑了上来。他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想行刺,但是又看到他根本没看自己一眼,而是盯着床榻下木质的花纹,于是心下了然地伸腿一踢,刚好踢在他的肩膀上,只一瞬,司徒碧便跌倒在了他脚下。
  君瑞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俯视着他,冷冷地道:“想撞死在朕的这个东暖阁里吗?那你没有那么幸运能成为第一人。”
  “皇上,你何必如此折辱与我。”司徒碧极其厌恶地看了皇帝一眼,那眼神,和看街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若非开头他加了“皇上”两个字,君瑞就真觉得自己现在一文不名。
  “朕在折辱你吗?”君瑞笑道,眼睛盯着他额头上被擦破皮的地方,那里已经有血渗了出来,鲜艳的血色,衬着他的脸越发的白皙,“司徒碧,你还是没搞明白,朕没有折辱你,朕是在救你。你要朕说多少次?把你救出来,让你做官,这样你这个废太子伴读才能保命。然后你身后的司徒家才能保持着屹立不倒。司徒家多少口人来着?四百六十七条人命,若你在这里撞死了,可是对天子不恭的大罪,再加上勾结太子叛党犯上作乱一事,你认为会受到什么样的刑法?发配边关?贬为平民永不录用?还是,诛九族?”
  “为什么是我?”司徒碧瞪着一双杏眼直直地看着君瑞,一丝惧意都没有,仿佛君瑞并没有跟他谈将近五百条人命的死活,而是在跟他谈四百六十七两银子一般。
  “这个问题问得好。”君瑞拍拍手,“你,不是司徒家最受宠爱的十公子么?非你莫属啊司徒碧。”

  兄弟

  高傲的帝王对司徒碧说,你不是司徒家最受宠爱的十公子么?
  司徒碧听到这句话时差一点笑起来。然后他听见皇帝又在说:“司徒碧,你知不知道现在司徒家和朕是在一条船上?君泰被废,司徒家族必定受到牵连,即使朕不当皇帝,那么其他人登基也会想方设法除掉司徒家的。司徒家家业太大了,整个皇朝的文官都或多或少受到司徒家的影响。刚刚登基的新帝,你觉得会做什么?要么拉拢他,要么……”年轻的帝王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斟酌,然后一字一字道,“要么灭了他。你只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司徒碧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了。在这三天里他一直呆在皇帝的寝宫里,君瑞除了上朝、处理政务之外便是在寝宫发泄他的欲望,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乐此不疲。最后皇帝甚至还体恤他身上的伤,专门派马车送他出去。从窗帘往外看,红色的宫墙慢慢倒退着远离了视线,行驶在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头。他突然发现,偌大的霓都,繁华的帝国政治经济中心,到处高楼深宅,现在竟然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太子府已经被抄了,想要进去很难。可是他的所有东西都在太子府里,况且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若是取不到自己的东西,那他连投宿都没钱。又或者可以到司徒家在京城的别院去,那别院还是父亲司徒砎广开商铺,方便生意来往才置办的,只不过现在因为太子失势,京中局势不明,恐怕店铺早已关闭,估计人也都走完了,哪里还能住人?
  没来由的,司徒碧觉得父亲当初是多么明智。父亲其实也是很有才干的,但是从不显山露水,一向都是温和宽厚,一生都未考取过功名,怕的就是惹祸上身害了司徒家。只不过这几百年来积累的声望哪有那么容易消除?人们总是说“士族领袖司徒家族”,“皇亲国戚司徒家族”,这些虚名都不是父亲想要的。所以他从商,远离政治。但是这个徒有的虚名还是一步步把司徒家推了上去,再加上司徒碧当年年轻气盛,过早显露自己的才华。他原以为做了太子身边的红人便能风光万分,但实际上……
  “大人,您现在打算去哪儿?”赶车的车夫恭敬地问。
  司徒碧看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说:“到太子府去一趟。”
  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太子府能做什么。太子被废,太子府有关人等全被羁押,连大门上都贴着封条,门口直属于皇帝的禁卫军伫立在门前,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武器,这让想过来看热闹的平头百姓都不敢靠近,原本门庭若市的太子府,如今已是人去楼空萧瑟冷清了。
  司徒碧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朱红的大门,上面九九八十一颗门钉,是亲王和储君的身份象征,可是如今,却像是一个可笑的标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太子已经失势,今时不同往日。
  街市上小贩们吆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司徒碧听见远处有喧哗叫嚷的声音传来,他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从一顶软轿里冲出来,直奔自己的方向跑过来。那女子身后还追着三个壮汉,三个壮汉嘴里骂骂咧咧地冲那女子喊,可是那女子充耳不闻,一双妙目只看着司徒碧,眼里全是红红的血丝。若没有看错,里面还有憎恨,和厌恶。
  司徒碧认出她来,那是君泰的贴身侍女,抱琴。原本按照惯例,贴身侍女在太子登基后便会随之入宫,至少会有个贵人的封号,只是现在,抱琴却入了贱籍,被买入青楼了。
  “司徒碧!太子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背叛他!”抱琴对着他破口大骂,甚至想冲上来扇他几巴掌,不过后面的几名壮汉跑了过来,拉着她把她往紧随其后的轿子里面搡。抱琴披头散发,一点也没有了当日巧笑嫣然温柔体贴的样子。司徒碧表情冷漠地看着她,看那壮汉钳住她的双臂用布条绑住,将她推到了轿里才别过眼去。
  “这位爷,我们家春香姑娘不识抬举,您别见怪。小的在这儿给您赔罪了。”其中一位壮汉点头哈腰地对司徒碧笑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司徒碧厌恶地斜瞥他一眼,向后退了两步。
  “呸!”抱琴一口唾沫吐过来,在司徒碧湖蓝色的锦缎衫子上留下了污迹,抱琴一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骂道:“你这个叛徒!不得好死!”
  原本矜持美好的女子,现在连名字都被剥夺,粗鲁得如同村妇,司徒碧不再看她,兀自登上了马车。
  “到扶疏院。”司徒碧对车夫说。
  
  扶疏院在一条幽静的小巷里,靠近护城河,周围全都是蓊郁的大树,到了夏天,那些大树的树荫在午后会投射到小院的天井里,带来一片清凉。扶疏院的名字还是司徒碧十二岁入京时父亲亲题上去的,取自当世大儒的名句:“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意为希望司徒家的子孙能如同草木一样开枝散叶,兴盛繁茂。
  如今司徒碧便站在这扶疏院的门口。抬头看去,隆冬寒风中的树木早已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一片萧索。七年了,离家七年,当初的憧憬和希望,如今还剩下些什么?
  “十哥?”身后有个清脆的嗓音传来,司徒碧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裹着灰鼠大衣缩成一团的孩子从一辆青布马车里探出头来,那孩子有一双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直都是带着笑意的样子,见他转身,立即飞奔过来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大喊大叫道:“十哥,真是想死我了!你还好吗?没有被抓起来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瑾儿。”司徒碧勉强笑了笑,被司徒瑾抓住晃来晃去的实在有些头晕眼花了,连忙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站好了,又接着说,“瑾儿,你怎么来了?”
  “我和大哥一起来的!”司徒瑾兴高采烈地说着,踮起脚尖在司徒碧脸上“啾”的一下狠狠亲了一口,偷笑道,“爹爹知道京里出事了,让大哥过来看看,我求着爹爹,好不容易他才让我来的。”
  “大哥也来了吗?”司徒碧轻声道,刚才的头晕还没缓过来,甚至还带来了剧烈的头痛,他稳了稳心神看向马车的方向,果真里面有个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大哥。”司徒碧走到马车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都说长兄如父,司徒珏接手父亲的生意后常常往来于京中,但是兄弟二人很少见面。再加上司徒珏很严肃,比起他父亲甚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与司徒碧基本没话说。
  “小十六,给我站好!”司徒珏瞥了一眼司徒瑾,只那么一眼,司徒瑾便乖乖站好,不敢再猴在司徒碧身上了。
  “进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司徒珏冷冷地对司徒碧说。
  
  扶疏院还有下人在。太子府出事后无关人员被立即遣散,司徒碧的书童甘棠也在遣散之列,从太子府出来后他们便到了扶疏院暂时落脚,等待司徒碧的消息。看到自家公子、大公子和十六公子都来了,甘棠赶紧把他们引到了客厅,按照大公子的吩咐带着司徒瑾下去休息了,然后手脚麻利地端上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大公子,公子,请喝茶。”甘棠放下茶盏,又端来一碗药伺候着司徒碧喝了,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大哥有什么话要说?”司徒碧问完,喝了一口茶水压了压那碗药的苦味。
  “爹爹让我给你带句话。”司徒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司徒碧,仿佛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似的,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道,“爹爹说,小十,委屈你了。”
  司徒碧原本还用手指轻点着扶手,听司徒珏说完这句话立刻顿了顿,抬头看了司徒珏一眼,笑了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点点头轻声说:“谢谢大哥带来这句话。请大哥回去的时候转告爹爹,小十一切都好。”
  “哼。”司徒珏冷哼一声,略带了嘲讽,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一切都好?你倒是好,家里几乎为了这件事闹了个鸡飞狗跳。”
  司徒珏停了一会儿,看了看司徒碧的反应,见他不言不语脸上也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又继续说:“你就一句话轻描淡写看起来挺容易。你不知道,为了这事爹都白了好多头发。小十,不是当哥哥的说你。咱们司徒家的人都是有骨气有志气的,睿王这种弑君篡权的,封你做了御史中丞你竟然接受了,这样折辱司徒家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反抗,你还有什么脸让我给爹爹带话?若是我早就自行了断了,省得污了司徒家的名声。”
  “大哥。”司徒碧打断司徒珏的话,挑了挑眉笑得有些无可奈何,“大哥,你说死就死,那死个人不也太容易了?你真正见过死人么?你见过被关在天牢里连眼睛鼻子都被挖了,脸上只有几个大窟窿的人、手脚全被砍掉只有身子和脑袋,吃饭都只有滚到牢门前用舌头舔的人么?你闻过浑身上下全被烙铁烫过没有一块完整皮肤黑漆漆还散发着腐臭味的人么?你听过么刀剑刺入人体内发出的声音么?”
  司徒碧很满意地看到了司徒珏一脸恶心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嘲弄:“大哥没见过吧?大哥总是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研究诸子百家,绮罗帐中吟诗作对,花前月下与人琴瑟合奏,哪里见过这些?但是我见过。跟太子七年,我见过好多这样的事。大哥,你觉得我做过这些事没有呢?挖人眼睛,割人舌头,把剑刺到人身上,噗的一声,溅出来好多好多血。大哥,你见过没有?”
  司徒珏脸上青白地用手捂住嘴,见他还是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轻声道:“有辱斯文。”
  “斯文?”司徒碧冷笑,“大哥,什么叫斯文?当初你和哥哥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你娘和各位姨太太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娘,就叫斯文么?还是说,你们斯文的娘,教出了你们这样斯文的人?”
  “放肆!”司徒珏气得手都抖了,啪的一声把茶盏摔到桌上,骂道,“长兄如父!你在父亲面前也这样无理么?”
  “长兄如父?大哥,你果真有哪怕一点长兄应有的样子么?父亲要你传话,你还添油加醋,如此冒犯尊长的事情,你这个斯文人倒是做得一点都不含糊。你敢不敢回去把你的原话告诉父亲?还是说,父亲的本意就是要我去死?”司徒碧眼中满是冰冷的笑意,加上那碧色的瞳,让司徒珏觉得有些害怕了,“若是我死了,那司徒家上下四百余口人全都得死。大哥,你想死吗?”
  司徒珏被他的一番话哽住,再不说话了。司徒碧像看垃圾一样上下打量着他,冷道:“再说,我现在已经是皇帝下圣旨亲封的朝廷命官,你这样辱骂于我,哪里还有点司徒家未来家主的样子?或者,你在这个位子上呆腻了,不想当司徒家未来的家主了?那么小十倒可以帮帮你。”

  深爱

  司徒碧说完“小十倒可以帮帮你”这句话后,司徒珏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看着司徒碧的眼神就像看到了瘟神似的,似乎他就是一个极其暴戾残忍的人一般。司徒碧勾了勾嘴角,又加了句:“大哥,我已经不是那个被哥哥们欺负,看着娘被大娘和姨娘们欺负只会跪在祠堂哭得晕过去的司徒碧了。你小心些,不要再说让我不高兴的话。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啪!”这次不是茶盏被摔到桌上的声音,而是司徒珏身后的椅子摔倒的声音,司徒碧冷眼看着司徒珏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伸出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有血水从青白的骨节指缝中流出来,他却视而不见。
  “公子,怎么啦公子?大公子怎么走了?”甘棠跑进来,看到司徒碧脸色不擅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站到他身边等待他发话。甘棠伺候他很久,知道他家公子的脾气,他虽然没发话,但是心知他已经是气急了,也不敢劝,只能等着他发话。
  “我累了。”过了很久司徒碧才疲惫不堪地说。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叹了好大一口气,然后才轻声说,“甘棠,扶我回房……我走不动了。”
  “好。”甘棠答应着,走过去扶着司徒碧站起来,这才发现,司徒碧身上抖得厉害,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得完全依靠他的力量才能站起来。
  “小心些,公子。”甘棠叹口气,公子身子娇贵,思虑又重,一直都需要药物调养,在皇宫一呆就是几天,一定是累惨了。想到这些,甘棠更是心疼,连忙双手托住司徒碧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可不料司徒碧刚刚站起来没走两步便软倒了下去,人也一下子没了意识。
  “公子,公子……”甘棠惊出一身冷汗,想把他扶到椅子上,但他身子发沉,根本扶不动。而且甘棠知道他家公子也绝对不想被家里人看到他这种虚弱无助的样子。这下子甘棠想叫人来帮忙都不敢叫,只能心急火燎地看着低垂着脑袋歪在他身上的公子。
  甘棠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等了一个时辰那么久,才听到司徒碧轻轻地呻吟了一下,他一下子哽咽了,轻声道:“公子?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隔了好一会儿,司徒碧才缓过劲来笑了笑,弱声道:“哭个什么劲儿?等我死了你再哭都来得及。”
  “什么死啊活的……”甘棠擦擦眼泪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又倒了杯热茶伺候他喝了,才又继续说,“公子,你要好好的。夫人还得靠你呢。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家里那些恶婆娘不知道又会怎么欺负夫人了。”
  司徒碧抬眼看了看甘棠,笑道:“你放心,我死了也绝对会变成恶鬼把他们全都带走的。”
  “呀,公子,说这些做什么?甘棠不爱听。”甘棠打了个哆嗦,连忙用手搓了搓胳膊,“怪害怕的。”
  
  司徒碧回房后,由甘棠伺候着又喝了一碗药便躺下了。刚睡了一会儿便被一阵挠门的声音吵醒了。
  “瑾儿?”司徒碧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进来吧瑾儿,半夜三更在门口乱串,还有没有样子了?”
  “嘿嘿,我就知道十哥最疼我。”司徒瑾轻声欢呼着推门进来,一阵风似的钻到了司徒碧的床上,搂着他的腰撒娇道,“十哥身上最香最软了,瑾儿最爱十哥。”
  “你这小子,嘴里的话怎么一点正经都没有?小心回去爹爹紧你的皮。”司徒碧笑道。
  “呜呜呜,十哥欺负我。”司徒瑾得了便宜还卖乖,又朝里钻了钻,两个人的身体都贴做一处了,“瑾儿要跟十哥睡。房间里太冷了,又无聊,还是十哥这儿最好。”
  “好吧好吧。”司徒碧叹了口气,“真是服了你。不过十哥我今天很累,不要闹我,让我好好睡。”
  “嗯!”司徒瑾乖巧地点头,掀开被子坐到司徒碧身旁端详他的脸色,刚才脸上的欣喜很快就变了,嘟着嘴说,“见到十哥第一眼我就看你脸色很差,现在脸色还那么难看,是又病了?还是累了?瑾儿给你按摩按摩好吧?十哥你睡,瑾儿伺候你。”说罢,伸手过去轻柔地帮司徒碧按摩太阳穴。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扶着他的头,这个动作,像是抱住他,保护他的样子,司徒瑾想。
  “瑾儿今年十五了,果然懂事了。”司徒碧闭着眼睛享受着,避开司徒瑾专注的眼神。
  “是啊,十哥,明年我就成年了呢。”司徒瑾笑道,“到时候我跟爹爹说,我也要到京城来,我要跟着十哥。”
  “跟着我?我有什么好的?”司徒碧睡意朦胧地说,“还是在本家的好。跟着哥哥们多学点东西,最好跟大哥学着做生意。京城,不是你呆的地方。”
  “为什么?我想帮帮十哥嘛!”司徒碧不高兴地道,“十哥当年十二岁就到京城来了,一来就当了太子伴读,又得甄后姑姑的宠,你不知道家里好多人都羡慕得很呢!爹爹也很高兴,就更宠七姨娘了。从那以后七姨娘也再没人敢欺负啦!我也要像十哥一样,这样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嘿嘿……”
  “小十六,家里有人敢欺负你么?”司徒碧失笑,司徒瑾的娘是太守之女,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有谁敢不识抬举欺负本地太守的人?也只有娘这样无依无靠的异乡人才会被欺负。虽然貌美,又有才艺,可惜不过是漂泊异乡的突厥歌姬,当然会受人轻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特别是司徒碧出生后,继承了母亲的绿眸,又极聪明,更是得了父亲的宠爱,所以娘的日子也就更不好过了……
  人说司徒家最受宠爱的十公子,其实也不过是个表面风光的称号。实际上在他离家之前的十二年生命里,总是备受欺凌。若不是有机会进了京跟了太子,恐怕母子俩怎么被折磨死的都不知道。
  “十哥,你在想什么?又在想以前不开心的事情了么?”司徒瑾伸长脑袋端详司徒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没想什么,我在闭目养神呢!”司徒碧淡淡地道。
  “十哥,若是我早四年出生就好了……”司徒瑾叹了口气,趴到司徒碧胸前凝听他的心跳,声音轻柔,“若是我早四年出生,那么我就跟十哥你同龄,绝对不会让他们欺负你。若是他们敢来招惹你,咱们就跟他们打架,把他们都打跑。若真早四年,那我也能跟你一起成长,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十哥你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十六,我困了。”司徒碧轻轻推他,想把他从胸前拽下来,那番话和那个靠在胸前沉沉的脑袋让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不想听这些。若是?若是怎样?能改变什么?又有什么用?
  “十哥!”司徒瑾拥抱着他,执拗地趴在他身上,“十哥,我是喜欢你的。我不要你不开心。等我成年了,让我帮你吧。我会把欺负你的人都打跑的。”
  司徒瑾说得小心翼翼,心里似乎有个小鹿在到处乱撞,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司徒碧生气或者猜疑。说完这句之后便秉着呼吸侧耳凝听,想从对方的话语中猜测他的心思,可是等了好久也没听到司徒碧的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看到的是司徒碧疲惫的一张睡脸。司徒瑾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爬下来,慢慢躺到他身边为他掖好被角,然后搂着他纤瘦的腰闭上了眼。
  摇曳的烛火里,司徒碧睁开了眼,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接近晌午的时候,宫里派人到扶疏院接司徒碧进宫,说是皇上有要事商议。司徒碧因为昨天与司徒珏的一番话,两个人到现在也都是冷着一张脸彼此不搭理,想了想,索性坐了轿子进宫。
  到宫里的时候正好赶上皇帝用膳,一道一道制作精美的菜品被一一端进去,然后由专门试菜的太监拿银针试了,又每道菜试了一口,这才恭恭敬敬地等着皇帝发话。君瑞懒洋洋地坐在上首,随便用手指指某一道菜,一旁伺候的张庭海便忙不迭地跑过去盛上一点端过来,君瑞动筷子吃了一小口便觉得没劲了,又指了另一道菜。
  司徒碧被宣入殿中行了叩拜之礼,皇上没答话他也不敢起来。君瑞的心思一点都没有放在他身上,只是东吃了一口西吃了一口,实在是没什么可吃了才抬头看了司徒碧一眼,说:“平身。”
  “谢陛下。”司徒碧谢恩起身。头还是有些晕,他连忙低下头闭上眼睛缓了缓。
  “吃了没有?”君瑞无聊地问。
  “吃过了,谢陛下 体恤。”司徒碧躬身答道。
  “吃过了?招你进宫的时候还不到饭点,爱卿家里吃饭倒是很早啊。”君瑞以手支颌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还是比较习惯于和一群将领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皇宫的这些繁文缛节让他觉得很心烦。
  司徒碧没说话,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让君瑞觉得更无聊了。当初想让他顺从的是自己,把他折腾得毫无脾气的也是自己,现在倒好,反而有些喜欢他张牙舞爪的样子了。
  张庭海盛了一小碗蟹黄豆腐送到君瑞手边,君瑞拿白玉小勺在碗里无聊地搅动,那鲜嫩雪白的豆腐在晶亮的汤汁里翻滚,用勺子舀起来看了几眼,那精心制作的鲜豆腐是极其滑嫩的,手一动甚至还微微地颤抖着,君瑞越看越喜欢,把它送进嘴里尝了尝,果真爽滑到了极致。
  “爱卿,你也来尝尝这豆腐的味道吧。朕觉得这味道相当不错,很滑嫩。”君瑞笑道。说完还有意无意地朝司徒碧身上瞥。
  “皇上,臣脾胃素弱,大夫吩咐每顿不能多吃。”司徒碧对于皇帝赐宴这个事情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刻板地躬身一揖之后又站回了原来的位子,完全没有寻常臣子受宠若惊的样子。
  “爱卿啊,”君瑞扔下勺子,靠到椅背上瞪着他,“朕觉得你就像这豆腐,可真是娇嫩得可以。竟然连朕都没那个面子请你一起吃个饭。原本就听说君泰把你像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

  顽抗

  “臣知罪。”司徒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说了这三个字,再不肯开口了。
  “司徒碧,朕说你什么了?你就知罪。”君瑞有些火了,眯着眼睛看了看跪在下面的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张庭海是多么心思玲珑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地指示殿中的太监宫女们悄悄退了下去,末了还不忘把殿门关了起来。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司徒碧明显一僵,像是感觉到了危险的小兽。
  “你的官服已经做好了,朕吩咐他们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了。朕今天招你入宫,就是想第一个看看你穿官服的样子。”君瑞笑着从身边拿出一套绯红的官服扔到司徒碧身前,“你在太子府呆了九年,一直都没个功名。朕倒是第一个瞧着你穿官服的人。”
  “谢皇上。”司徒碧的声音已经有些僵硬了。君瑞越来越不耐烦,冷声命令道:“把衣服脱了,换上官服给朕看看。”
  司徒碧跪在地上没说话,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解了衣带。他里面穿的是白色的里衣,从君瑞的位子看下去,让君瑞觉得他真是单薄得可怜,特别是那一把小腰,更是不盈一握。
  君瑞看他捡起那套官服呆了一阵,然后仔细地穿了上去。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一点慌乱或者害羞,仿佛自己不是在人眼皮子底下换衣服,而是在做非常正大光明的事情一样。
  绯红的颜色让他的身型显得越发清瘦,不过颀长的身材和宽大的袖口略微弥补了这一不足。他的两只手从袖口里露出来,修长纤细的手指,白玉一般,大约是气血不足,指尖只有淡淡的血色,若非这一点血色的衬托,那他的手恐怕就只能用苍白来形容。
  他的脖颈也是细细白白的,喉结并不太明显,对襟的袍子只显出一点点颈窝的皮肤,让人不知不觉就开始想象他精致的锁骨、胸前粉红的小果和平坦的小腹,甚至还有他细长却柔韧的大腿。大腿内侧的皮肤光滑而富有弹性,只要稍微使劲捏住,不久便会生出瘀青。身体上纵横交错的痕迹,很是让人热血沸腾……
  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君瑞想,他其实更适合做皇帝的禁脔,金屋藏娇一样地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独占着,蹂躏。不过他的利用价值却实在太大,再说把自己的禁脔放到文武群臣中去,看他在金銮大殿里和百官一起跪拜,这种感觉也不错。
  
  司徒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打算看一看天子的表情,可是眼前一花,便见一身明黄的天子闪身到了面前。司徒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腰抵到了桌子上。
  “皇上……”司徒碧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还有点无奈。不过在君瑞听起来,不过是又多了种诱惑而已。
  “刚才那一碗蟹黄豆腐,远不及爱卿来得美味。”君瑞表情轻佻地抬起司徒碧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他的皮肤极好,脸上的五官即使单个儿看,都如同精工细作的工笔画一般。只有一点不好,那便是他的脸色总是很苍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孱弱。
  君瑞低头咬住他的嘴唇,征服一般地在他的口腔里掠夺,虽然他并不回应,但是君瑞却乐此不疲,甚至卷了他的舌头轻轻嗫咬着,然后享受一般地听到他吃痛的声音。君瑞并不是一个暴戾嗜血的人,但是司徒碧却总是能激起他内心的狂热。这或许是因为多年以来他总是生活在倾轧和猜忌中,不但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和弟弟的性命,还得千方百计取得权利和地位,不然这个如同兽群的皇室,很快就会把弱小的皇子淘汰掉,吃得连骨头都没有。所以对像司徒碧这样柔弱骄矜,靠着祖辈荫护的纨绔弟子,他总是厌恶的,甚至恨不得把他捏碎了踩在脚下。
  君瑞狠狠地撕开了司徒碧的衣服,把那绯色的官服扯到了他的手臂上,露出雪白的里衣。不费吹灰之力,他又扯开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露出里面大片的雪白肌肤。那凝脂一般的肌肤上全是之前蹂躏他时留下的淤青和掐痕,让君瑞觉得身下某个地方猛的一热。
  “皇上……现在是白天……”司徒碧微微闭着眼,带着点认命的味道,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很脆弱的样子。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又显得有些绝望。这个人,很矛盾,很神秘,让君瑞回味无穷。
  “白天又如何?”天子调笑着,随手端起桌边的一杯酒猛喝了一口,醇香而刺激的液体挂擦着喉咙慢慢滑下,让他说不出的舒坦。君瑞抬起手,挥手抚开桌上的杯盘碗盏,扶着司徒碧的腰把他压倒在了桌上,手指慢慢地滑过他的前胸,恶意地掐住了他。
  “啊!皇上……不要在这里……不要在白天……”司徒碧惨叫道。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崩溃了似的。
  “在哪里,由得着你决定吗?”君瑞笑道。
  “皇上……臣……臣身体不适,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司徒碧战抖着,他感到天子的手指已经滑到了他的两腿间,只能急切地辩白着。之前被撕裂的感觉太痛苦,甚至让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哪怕面对司徒珏令人生厌的嘴脸,都比在这里,在青天白日里被按到餐桌上猥亵好太多了。
  “身体不适?”君瑞的声音略带了点惊讶,但是更多的是讽刺,“你倒是病得很及时。当初你在太子身边的时候,每次不想见谁或者出席什么场合都会称病,还真是个荏弱的妙人儿啊。只不过,现在由得着你决定吗?你要朕重复这句话多少次?你最好把你骄矜的姿态收起来,或许这样你就不会太疼。”
  “唔……”司徒碧痛哼一声,皇帝已经撕掉了他的裤子抓起他的两腿把他搡到了桌台上,后面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似乎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动作轻缓地抽 插着。
  “皇上……臣问你一件事。”司徒碧瞪大眼睛看着头顶的横梁,想借用思考来避开现在所受的罪孽。
  “什么事?”皇帝从盛着银耳莲子汤的盏中取出一柄长长的汤勺,反手握着,和着那粘稠的汤汁一起送入了司徒碧的体内。就是想要破坏。司徒碧这样的贵族子弟,就像他的那些皇弟皇妹一样,脑满肥肠,蠢得要死,还想在父皇面前争宠。就是想要破坏他,撕碎他,蹂躏他。
  “为什么……除了臣是司徒家的子弟之外,难道没有别的原因么?”司徒碧咬紧牙关努力思考。皇帝并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生性残忍的人,多年以前看他率领士兵得胜还朝的时候总是会见到他温柔却寂寞的笑容。四皇子君瑞,睿王爷君瑞,从来都不是现在这样阴晴不定的家伙,一定是有些事情搞错了。
  “司徒碧,你想知道原因么?”皇帝抽出那柄勺子,带出一条细细的血线。那鲜血顺着他雪白的大腿流下来,滴到了桌布上。皇帝衣冠整齐的,掏出自己的宝贝,深深地刺了进去,狠狠地撞击起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皇帝耳朵里全是司徒碧的惨叫,但是这惨叫让他很是兴奋。他抓住了司徒碧徒劳挥动的手臂,恶狠狠地撞击着他,有条不紊地道,“从前有个女人,她给丈夫怀了个孩子,她希望肚子里的小宝宝能顺顺利利地生下来,聪明健康,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让自己的大儿子能够有个伴。其实她并没有野心,甚至很傻很呆。不过丈夫的大房太太却不这么认为,大房太太只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女人生了一个,肚子里面甚至还有一个,说不定就又是男胎,所以她害怕那女人终有一天会抢了她的位子。所以她给那女人下了药,让那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就有智力缺陷,然后又设计害死了那女人。司徒碧,你知不知道那个大房太太是谁?那女人是谁?那个天生智力就有缺陷的孩子是谁?”
  “啊……”司徒碧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很多很多深藏在心里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让他花了眼。娘亲和他自己受的罪就如同天子口中那个故事的翻版,只不过很不巧他没有智力缺陷,相反却聪慧异常。只不过他比那个让自己亲人被人害死的人要厉害一些,他至少现在还有能力保护娘亲。但是……谁又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司徒碧,就是你姑母。人称贤良淑德端庄大方母仪天下的甄后。没想到吧?不过甄后对你,还有对她儿子君泰确实很温柔。”
  “陛……陛下……若是你想杀了我,便……继续做吧……”司徒碧断断续续地说。他筋疲力尽地想,为什么自己生下来的时候不是个傻子?或者干脆没有生下来?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娘亲便会早早的被他们逼死了,又何来现在的痛苦?确实是一了百了。
  “这由不得你。”天子残酷地笑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徒碧神智迷离的脸。他抽出一只手来扇了司徒碧一巴掌,那惨白的脸上很快就有了鲜红的颜色,只不过司徒碧的神智并没有清醒有多久,又很快恍惚了。
  “先是君泰,然后是你,司徒碧。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君瑞脑中只剩下狂暴的情绪,让他再次加快了速度,狠狠地撞击着,发出巨大的拍打声。
  司徒碧的神智被剧烈的痛感又拉了回来,他咬紧自己的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突然间他哈哈大笑道:“皇上,我的天子,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你的天下就是这样得来的?不管男男女女只要是个洞便像种马似的扑上去,你的亲信是不是都靠这个得来的?若是想我死,你他妈的把老子操死在这大殿上!”

  宠爱

  司徒碧的那番话让君瑞愣了愣,君瑞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粗鲁的话,而且还是当着天子的面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君瑞有些恼了,但是马上又觉得很可笑,他忍住笑从司徒碧身上退了出来,放开他的身体笑骂道:“司徒碧,你胆子不小,恐怕还没等朕把你……把你怎么着,你便因为顶撞天子死了一百遍了。”
  司徒碧一动不动的躺在桌上,也不吭声。难道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所以想装死了?这种想法让君瑞觉得更加可笑,他推了推司徒碧,却不料那具身体像是失了灵魂一般,直接从桌上摔了下来。“砰”的一声闷响,君瑞听到他脑袋碰到地上的声音。
  君瑞翘了翘嘴角,用脚踢了踢他,他却毫无反应。君瑞慢慢蹲下来扳过他的肩膀让他的脸对着自己,这一瞧,倒还真是吓了一跳:刚才摔到地上时司徒碧磕坏了脑袋,右边额角一大片擦伤,血沿着右半边脸流下来,看起来挺恐怖的。
  似乎是血的原因,司徒碧的脸色看起来异常灰败。君瑞摇了摇他,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听他的呼吸越来越轻浅急促,连嘴唇也变得惨白了,君瑞才觉得有些不对了。
  君瑞叫了张庭海进来,张庭海看了看殿中杯盘狼藉的情景以及蜷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司徒碧,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陛下,奴才去叫太医来?”
  “废话!赶紧把太医叫来,他还不能死。”君瑞骂了句,看了一眼地上还未清醒的司徒碧,不耐烦的吼道,“还不快点!愣着干什么?”
  
  君瑞觉得有些烦躁,等到太监和太医们把司徒碧送到里面的寝殿去了之后便急冲冲地走了出去。他不太明白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总会莫名其妙的发火动怒甚至失去理智。
  君瑞去了东暖阁批阅奏章,刚好有大臣求见,便会见了几名大臣商讨了一下近期的大事。废太子君泰现在还被软禁着,有人问起如何处置他,君瑞压住心中那股烦躁,思忖片刻,说道:“发配到黔州去吧。贬为雍王,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与君瑞一起打天下的一位大臣提醒他道,“虽然君泰被贬了,但是他毕竟做过太子,况且现在甄后还是皇太后,背后还有个司徒家族在。陛下,莫忘了甄后是他的母后啊……”
  “我知道。我自有主张。”君瑞淡淡地道,“他再没可能翻身了。”毕竟和君泰兄弟一场,君瑞很了解他的性格。把他的一切都摧毁,把他最在乎的人捏在手里,一个甄后、一个司徒碧,已经足以掣肘,足以作为筹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还有人想提出异议,但是还没开口门口便急冲冲跑进来一人。君瑞皱了皱眉,看着心急火燎跑进来的张庭海,刚想发作,便听到附耳过来的张庭海火烧火燎一般地低声说:“陛下,司徒……司徒大人……不……不好了。”
  
  君瑞走进寝宫的时候见到一大堆太医围在床边,手忙脚乱地诊治着。君瑞越来越火大,抓起一名身边的太医问他:“怎么回事?”
  “陛……陛下……”那太医看着君瑞阴狠的表情腿都吓软了,跪下来结结巴巴地道:“司徒大人……大人他……他身体底子不好,这情形,属,属于气脱厥倒之症。原本……服用回阳汤便能苏醒,可……可现在大人他……”
  “他什么?”啰嗦的太医惹恼了君瑞,他一把推开那太医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灰白的司徒碧,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他怎么了?”
  “启禀陛下,大人牙关紧咬,根本喝不下药……奴才们想尽办法灌了药,可都只是杯水车薪……”
  “一群庸医!”君瑞冷冷地看了看跪了一溜的太医,转身过去捏住司徒碧的下巴,手下用力,干净利索地把他的下巴给卸了下来,“药呢?赶紧端来。”
  张庭海适时把一碗温热的药汁呈了上来,君瑞捏住他的嘴一股脑儿倒了进去,然后又手气鹘落把他的下巴安了回去,药碗一扔站起来:“以后再喝不下去,就照朕的方法灌!”
  只一会儿,司徒碧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等到止住了咳,他的眼睛也睁开来,无神地盯着床顶的帷幔,好半天才稍微清明了一些,看了君瑞一眼,一脸不屑与厌恶地别开了眼。
  君瑞秉退了周围的人,双手环抱胸前打量着他,然后手指撑在下巴上淡淡地说:“朕原以为,君泰以前凡事都将就你是因为太宠爱你了。想不到你果真是个病痨鬼。刚才太医告诉朕,说你先天不足,心脉也弱,经不起激烈的欢爱。爱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臣还是那句话……”司徒碧弱声道,“若是想我死,陛下便把……把我……操死在……”
  话还没说完,他眼睛一闭,又晕过去了。君瑞略有些慌了,这种心慌的感觉很奇特,仿佛内心深处被人戳了一下子似的,有某种被深藏的东西渐渐浮了上来。
  
  太医说司徒碧现在的情况不能劳累也不能受刺激,建议静养,然后便可怜巴巴地看着年轻的帝王。君瑞有些哭笑不得,太医这番话说的,好像司徒碧看到他便是一种刺激似的。君瑞气闷,干脆把司徒碧留到自己宫里,这个想法最开始几乎把张庭海吓了一大跳。
  按照宫廷礼仪来讲,男子一般情况是不允许住在皇宫的,所以张庭海很是发愁,最终只好在这寝殿加派了巡逻和值守人员,并且安排了一名小太监日夜守在司徒碧身边,表面上看是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实际上却是监视他的行动。毕竟偌大个皇宫,还有三宫六院的几百名女眷,一旦出什么差错,便是掉脑袋的祸事。
  小心翼翼地伺候了一天,张庭海便暗自叫苦不迭。照着太医开的单子,那位娇贵的司徒大人因为要服药很多东西都不能吃。然后等他清醒了,殷勤地端了吃食给他,见到碗里盛的东西后,他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皇上当时就在旁边,问他怎么不吃。张庭海没想到这位爷竟然极其嚣张地列举了一大堆不爱吃的东西,听得他冷汗直流,心里不由抱怨:这可真是为金贵的爷,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只不过是一只关在鸟笼里的金丝雀罢了,竟敢冒犯圣上。不过转念又一想,皇上现在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这可是除了九王爷之外再没人能让皇上这样了。想必皇上是很宠爱他的吧?于是乎张庭海的精神为之一震,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司徒碧在寝宫呆了几天,几天里君瑞都跟他住在一起,但是不再有过份的举动,最近君瑞很忙,每次回到寝宫倒头便睡着了。司徒碧因为身体原因非常嗜睡,有时候醒过来,便会看到他在一旁的榻前批阅奏章。这时候君瑞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专注于奏章上写的东西,时而皱眉,时而会心一笑,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又恍然大悟,这样生动的表情,与那个暴戾的君瑞很不一样。这让司徒碧感到非常困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或者可以说,是不是他也有太多的面具,就像司徒碧自己一样,连自己都无法分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应该有的样子了。
  想着想着,他便又睡过去了。等到醒来,已经是第四天的凌晨。司徒碧睁开眼,看了看床头昏黄的烛光,暂时还有些迷糊。不过很快他便感觉到了不远处投来的目光。他转过脸去,看到君瑞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君瑞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奏折道:“你刚才说梦话了。”
  “臣是不是在说,昏君,你不得好死?”司徒碧仰望着头顶明黄的帷幔,弱声道。
  “司徒碧,你可真有意思。朕越来越喜欢你了。”君瑞笑道,“不过让你失望了,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臣说的什么?”
  “你叫了一声‘娘’,然后又喊了一句滚。”君瑞玩味地看着他,“你是叫朕滚呢,还是叫你娘滚?”
  司徒碧看了君瑞一眼,没说话。但是君瑞觉得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司徒碧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忧伤,那双碧色的眼瞳里出现的这种东西,让他的眼神更加深沉,深沉得如同深不可测的碧潭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司徒碧便被君瑞给拉了起来,说是要带他上早朝去。司徒碧还迷迷瞪瞪没睡醒便被君瑞扯到了张庭海面前,让张庭海为他换上了绯色的官服。看到那绯色的官服,司徒碧脸色变了,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闭着眼任由张庭海前前后后仔细地摆弄。
  “闭着眼做什么?”君瑞突然走过去扳起他的下巴,看到他不爽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
  “困,头晕。”司徒碧言简意赅地道。
  “以后就慢慢习惯了。听说你在君泰身边的时候每天都睡到晌午才起来,现在你可是朝廷大员,由不得你睡懒觉了。”君瑞笑道,“朕可是非常勤政爱民的,先皇以前是每月四次早朝,但是到了朕这儿就必须得天天早朝。朕得是第一个了解整个王朝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的人。”
  “人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看样子臣这个陛下的禁脔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实在是汗颜。”司徒碧讽刺道。
  “怎么,爱卿终于肯承认是朕的禁脔了么?”君瑞捏着司徒碧的下巴,特意加重“禁脔”两个字,很满意地看到他的脸色白了白。
  “好了,赶紧走吧,不然就到点了。”君瑞适可而止地拉起司徒碧的手,把他带到宫外的龙撵前。看到司徒碧明显的愣了,不由大笑着把他横抱了一起登上了龙撵。坐定后,君瑞也不松手,直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暧昧地环抱了他,笑道:“爱卿,从今后你就住在宫里,这样每天早朝都可以睡懒觉,跟朕一同出门,在路上也可以趁机打盹儿,甚好甚好。”

  封官

  龙撵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上朝的地点宣和宫。在宣和宫的偏殿,群臣休息的地方,君瑞把司徒碧放下,然后径直进了正殿。偏殿里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都在,看到司徒碧进来大家都停止了谈论回头来看他,司徒碧像没看到似的走到一旁的空位上坐着休息。他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还真有些眼冒金星了。
  官员们有很多都是认识司徒碧的,倒不是因为他的文采,主要是因为他的姓氏。虽说司徒碧从小就有神童的美誉,被世人称赞为文采斐然,但是一直跟随在太子身边,或多或少名声都会带点功利的色彩在里头,所以到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文采究竟是真是假了。
  大多数的官员都保持着沉默。之前他留宿皇宫的事情朝中大臣早就有所耳闻。但是因为还摸不透新帝的脾气,时局也并不明朗,所以没人敢妄加揣测。不过这也并不表示朝臣们对司徒碧便没有想法。毕竟司徒碧跟在太子身边已经将近十年,可是太子刚刚被废,皇宫里便传来司徒碧受封御史中丞的圣旨,人们难免会联想,是不是司徒碧出卖了太子?也难免会觉得司徒碧或许真是个奸佞之人。
  有几名官员前来搭讪,基本都是问候司徒家家主的,司徒碧淡然地应对了几句便不说话,那些人也就都悻悻地离开了。司徒碧想起之前瑾儿告诉他的事情,说是太子一党的事情发生最初,父亲就修书给京中几名朝廷大员,却久久得不到消息。但是皇上钦点了御史中丞之后,京里便立刻有了回音。朝廷这些个老奸巨猾的人精的一言一行,简直就是世态炎凉的绝佳演出。
  很快就有公公前来通传上殿。司徒碧是皇上下圣旨钦点的官员,照规矩要在殿外候旨等待召见才能进殿的。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一帮大臣身后往正殿去了,等到大臣们依次进入殿中,他便站在廊下穷极无聊地等待着。
  隆冬的清晨有着很凌烈的寒风,风吹过走廊的时候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着,司徒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风鼓动着他身上的绯色官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突然有一种很茫然的感觉。但是他的茫然在旁边伺候着的太监和侍卫们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模样,当时这些人觉得他真是面如冠玉清雅俊逸的翩翩公子,可是后来,这些人却再也不敢像现在这样打量他,甚至连偷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大殿里偶有争辩,声音都来自于五大三粗的武将,除此之外始终是一片肃静,这是文官们无声的反抗。虽然君瑞是皇帝,但并不表明文官们对君瑞篡位的行经没有异议。在这一片肃静中,缓缓地传来了君瑞低沉却威严的声音。他的声音冷静而有磁性,像是廊下的寒风一般。司徒碧不得不承认,君瑞确实是一个理性而睿智的皇帝。他的心思缜密,大胆,但不激进。他和君泰比起来,多了一份热情和决断,少了一份狂热和幻想,所以说,君瑞其实比君泰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宣——钦点四品御史中丞司徒碧——进殿谢恩——”宣和宫的宣旨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传来,那声音悠远,从大殿中传来,一路在整个正殿和偏殿里回响起来。司徒碧的心猛的一跳,端正了自己的姿态抚平了衣服的褶皱慢慢走了进去。
  宣和颠的地面是深色的大理石,眼角可以看到的地方全是绯色和蓝色的官服。他步履缓慢却平稳地走进大殿,在那鲜红的丹墀前停下脚步,双手紧握玉笏板高举过头,拱手至地,稽首叩拜,口中恭敬地道:“臣司徒碧,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徒碧清泠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好半天,他才听到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淡淡地说了句“平身”。
  司徒碧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繁复纠结的官服紧紧地裹在身上,看起来飘逸端庄,但实际上却很重,又不方便。司徒碧眼前又是一阵一阵乱冒的金星,他咬咬牙站起来,躬身谢恩,然后低头等待皇帝发话。
  “司徒碧,你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传来,司徒碧顺从地抬起了头,看着那端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表情桀骜的皇帝。他身后是张牙舞爪的飞龙,头顶上法度严峻气势磅礴的“勤政爱民”匾额,让他整个人显得异常的高大严肃。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个曾在他身体里肆虐的残忍的暴君如今竟然又有了这样的威严面目。这让司徒碧一时之间有了一种不辨东西的恍惚。
  “司徒爱卿,从今以后你便是朕的御史中丞了,这御史所谋之业,便是监督百官,按劾公卿章奏,纠弹百官朝仪。你便是朕的眼,朕的耳。望你能够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公正严明。切记!”
  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司徒碧耳边回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耳鸣声,司徒碧一揖到底,恭敬地说:“臣定当遵照陛下嘱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面做官,一面当禁脔,果然是死而后已。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一套仪式走下来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把司徒碧硬拖到大殿上走一遭,无非就是想让殿下的百官看一看司徒家最终的选择到底是那个废太子还是他君瑞。想必聪明些的大臣们现在已经明白了事态发展的方向了。
  君瑞看着司徒碧慢慢退出大殿的身影时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现在朝堂上他只有军权,文官并不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熟话说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得了天下想要控制住局面离不开那群酸腐的文人。司徒家族的利用价值就在于这里,等到把文官们全部捏在手里培养起自己的心腹了,那么司徒家……
  君瑞翘了翘嘴角,眯了眯眼睛,看着司徒碧的眼神就好像嗜血的猛兽一般。在这个时候,君瑞觉得自己眼里仿佛只有司徒碧这一只小金丝雀,大殿里其他的官员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眼里只容下他一人。这种感觉让君瑞没来由的热血沸腾。他看着司徒碧一步一步走出去,迈过宣和宫高高的门槛之后突然趔趄了一下,然后便有侍卫过来搀扶他。君瑞心里一紧,那种莫名的情绪又蹿了出来。
  司徒碧退出大殿后,殿中一度是死寂一般的安静,然后百官便慢慢开始窃窃私语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便有人站出来奏请旨意,这是君瑞最想要的局面。不费吹灰之力,不耗费一兵一卒,不杀一个文臣,不流一滴血。可是这种理想的状态君瑞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
  “众位爱卿,”君瑞慢慢开口,表情倨傲而矜持,满意地看到底下众人乖乖地住了口,“还有本上奏么?”
  底下一片寂静。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张庭海适时的唱喏道。
  
  “回陛下,司徒大人出了宣和宫有些身体不适,被家人接走了。”脚下跪着的侍卫便是刚才搀扶过司徒碧的人,君瑞把他招进来询问刚才的情况,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张庭海——”君瑞不悦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张庭海。
  “皇上……”张庭海谦卑地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啊,奴才真的派人在外面等了,等司徒大人一出来便把他接回您的寝宫,可是……奴才猜测,可能大人他早就知会他家里的人了。”
  “他一天到晚都在朕的皇宫里,哪里有什么可能通知家里的人过来?”君瑞不耐烦地扣动着椅背,有些气急败坏。刚才看到司徒碧乖顺的样子还挺受用,没想到退了朝出来却听说他回了自己家。谁给的权力让他出宫就像出自己家的家门一样?谁允许他走出这里的?
  “陛下,司徒大人走的时候手里有宫里的黄金腰牌,小的们都不敢拦……”那侍卫战战兢兢地道。
  “黄金腰牌?”君瑞一愣,然后冷笑道,“你可看清了后面的印记是朕的还是前太子的?”
  “奴……奴才该死……”那侍卫慌了,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才在殿中受封,奴才以,以为……”
  “以为什么?蠢货!他是不是看起来特别镇定特别高傲?甚至还跟你说若有什么疑问你自己问皇上去。还说,耽误了本官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圣上英明……”
  “给朕滚得远远的!”君瑞吼了一声,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掷了过去。张庭海连忙陪着笑脸道:
  “皇上息怒,要不奴才这就去司徒大人府上把他接进宫?”
  “哼。”君瑞冷笑了一声不答话。接他进宫?他这一出宫,以后想让他留下来,恐怕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的理由了。

  送别

  司徒碧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雪来。前些天只是偶有雨夹雪,真正的雪花倒是没见到的,但是今天却是正儿八经的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飘散散地落下来,等到出宫的时候,树梢上已经有了浅薄的白雪了。
  司徒碧骑上甘棠牵来的马儿一路狂奔着准备出城。封官的仪式当天便是君泰出发前往黔州的日子,司徒碧暗暗佩服君瑞这日子选得实在是巧。出宫的时候他便被百般阻挠,看情形竟是不想让他和君泰再见面了。
  不过幸好司徒碧进宫前便吩咐甘棠在仪式当天到宫门口等着自己,当时他想的是这次进宫受封,恐怕很难脱身,却没想到从那天进宫便一直被困在皇帝的寝宫里,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离开。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若是当日他不进宫,哪里又会有那么多事情了?只不过,谁又能完全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霓都的天气不比北方,因为气温稍高所以雪落到地上不久便化开了,青石板的路面上全是雪水,原本掉落在树梢上的白雪没想到落到地上便变成了乌黑的雪水,实在是反差相当大。
  风呼啸而过,在城门口洞开的大门前一溜卫兵正在做例行检查,霓都不比其他地方,因为是京城,又是新帝刚登基,所有进出的人员都必须检查才能放行。而这边远远的,司徒碧骑着马飞奔而来的样子实在是把守门的卫兵给吓了一跳。
  司徒碧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绯色的官服远远的看起来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卫兵们没敢拦,眼睁睁看着司徒碧策马飞奔了过去。
  
  司徒碧从宫门出来的时候,从甘棠那里得知了今天君泰出发前往黔州的事情。之前在宫里养病的时候也偶有风闻,但是他没想到皇帝的动作这么快。黔州,那是个什么地方?穷山恶水寇匪成群,离霓都十万八千里远,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想帮君泰,可是他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还能帮助谁?
  远远的,司徒碧看到前面两辆青布马车并一小队骑兵。这一路狂奔过来,本就不擅长骑术的司徒碧早就快散了架,一颗心疼痛着,期盼着,想要再看看君泰。毕竟从出事到现在他都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君泰,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马儿悠闲地向前慢慢走着,司徒碧原本几乎跳出胸膛的一颗心在看到这马车时突然平静了下来,他勒马停了下来,痴痴傻傻地看着马车的方向:自己现在有何颜面去见君泰呢?他失势后自己马上便被皇帝钦点为御史中丞,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自己就是太子府的叛徒,背叛了太子,投靠了皇帝,因此被赏做了个官。
  无限风光的司徒碧。不但他这个与太子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丝毫没有受到宫变的影响,就连原来太子身后的司徒家族都仍然屹立不倒。这表明什么?这表明君泰这个太子不过只是司徒家的一颗棋,如今新帝登基,自然弃之如敝屐!
  司徒碧,你有何颜面再见他?
  司徒碧紧咬住下嘴唇,目送那马车越走越远,在漫天飘飞的细雪里,那青布马车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泰哥……珍重……
  
  司徒碧调转马头策马准备回去,却不料刚刚拉紧了缰绳,便听到“嗖”的一声,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飞了过来,擦着他的手背“笃”的一下插入一旁的树干上,入木三分,司徒碧手中的缰绳应声而断。他的骑术本就不精,马儿又受了这一下的惊吓,一跃之下竟直直把他摔了下来。
  一个青衣人闪身过来,“铮”,一柄寒光闪耀的长剑直指向司徒碧的咽喉。
  来人一脸纵横的伤痕,因为天气寒冷,那些伤痕都泛出了青紫的颜色,狰狞可怖。有些伤还没能结疤,向外翻着,流出了脓血,让人一阵阵作呕。
  夏离。面目全非的夏离,司徒碧仅能从他阴狠的眼神以及挺拔的身材依稀辨认出他的样子。那个被太子府无数侍女暗恋的英姿飒爽的男子,现在变成了这样可怖的模样。
  司徒碧看了看撑在地上的手掌,已经有蜿蜒的血线从手背上流了下来,滴在地上未化的白雪上,是触目惊心的颜色,就好像自己的心脏被拨开一样的感觉。司徒碧看了看夏离,只觉无限地疲累,竟是话都懒得说了,直接伸长了脖子,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思。
  夏离厌恶地踹了司徒碧一脚,用剑戳了戳他的心口道:“别做出这幅要死不死的样子。司徒碧我告诉你,若不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司徒碧看了看沾了污水的绯色官服,不由得冷笑了:“夏离,你杀不杀我,不是看在太子份上。而是你现在根本就不敢杀我。”
  夏离愣了愣,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司徒碧,鄙夷地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出卖太子的皇帝走狗。”
  “走狗?夏离,你记住你以后不要这样对我说话。我讨厌你这种语气。你不要忘记我的姓氏。司徒家既然能在这场宫变中屹立不倒,自然就有能力再扶持君泰回来。这一切由不得你说了算。”司徒碧倨傲地道,他慢慢站起来抚了抚衣摆上的污迹,淡淡地说,“莫要忘了,你来找我是要求我,求人者就应该有点自觉。”
  “我求你?”夏离嗤笑道,“求你做什么?你现在不过是皇帝的禁脔,被人压在身下骑在身下操的货,我求你做什么?”
  “正因为我跟皇帝的关系,所以你更要求我。夏离,你敢不敢承认,你此番截住我就是想要让我帮你杀掉皇帝?”
  “……”夏离顿了顿,没吭声,但是还是嘴硬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找你也是白搭。别忘了皇帝是武将出身。”
  “夏离,我说过,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司徒碧冷道,绿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让人不由得觉得寒冷,但他却仍旧一幅谦谦君子的样子,下意识地扫了扫下摆的污迹,看向君泰离开的方向负手而立,“泰哥得了你这样忠心不二的侍卫确实是福气,只不过你太蠢了,动不动就是喊打喊杀,实在是愚蠢透顶。你也不想想,现在泰哥被贬到了黔州,如此远的距离,即使你杀了皇帝,泰哥有机会吗?他身边有亲信有兵权吗?能比其他藩王更快抵达京城吗?杀了皇帝,只会造成大戚国的混乱,然后便是各个藩王争夺帝位的战争,泰哥能有什么机会?”
  夏离又愣了愣,声音战抖地道:“你……你是说……殿下再也没有机会了?”
  “啪!”司徒碧抓起手边的一块树皮转身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就好像面前站的不过是一个低等的下人一般,甚至都不屑于用手扇他,而选择了又脏又湿的树皮,丝毫没有顾及到刚才夏离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个事实。末了,司徒碧又扔掉那树皮厌恶地拍了拍手,似乎刚才那一下脏了他的手一般:“夏离,有没有机会,不是你说了算。”
  夏离咬紧牙,生生把几乎出口的大骂逼了回去,原本放在剑柄上的手也愤愤不平地放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你说,到底应该怎么做?”
  “我会在朝中想办法,帮助泰哥笼络朝中大员。泰哥本就勤政,只要在黔州注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到时候一呼百应,里应外合,自然胜算比你这样鲁莽的方式好得多。”司徒碧淡淡地道。
  “对!对对对!我怎么当初就没想到?”夏离激动地对司徒碧说着,而司徒碧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欣喜的表情,然后叹了口气,又看向君泰消失的方向。这一举动看起来是那么冷漠,仿佛已经融入了这萧瑟的雪景中,越看越让人觉得孤独寒冷……
  
  傍晚时分,司徒碧回到了扶疏院,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面色蜡黄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有着一张极普通的脸,但是身材却十分高大魁梧,站在司徒碧身后越发的衬托出他的单薄瘦弱来。对于这个买来的奴隶司徒珏没说什么,他原本跟司徒碧就没什么话说,更不可能对他买的奴隶感兴趣,而司徒瑾却是有很多疑问,司徒碧没有过多解释,只说是路过奴隶市场时顺手买来的。
  “十哥,你要买怎么也不买点漂亮的小厮?”司徒瑾挽着司徒碧的手亲昵地说着,几天不见他,心里实在是想得很。
  “看他身材高大,还有些身手便买回来了。扶疏院的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让他在这帮忙做点事也是好的。毕竟你和大哥都在这儿,需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司徒碧疲惫地揉了揉眉角,轻声说。
  “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司徒瑾笑眯眯地说,“十哥,你真是忙呢,这一进宫就是好几天,瑾儿想死你了。十哥,我陪你进屋吧。你脸色不太好,休息一下,瑾儿给你揉揉肩,好不好?”
  司徒碧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躬身站在一旁的夏离,叹了口气道:“夏……夏老二,从今以后你进了司徒家,以前的名字便要舍弃了,从此以后你便是司徒家的人了。”
  “是,公子。”夏离低眉顺眼地应声,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威风和不驯,就如同一个真正的中年奴隶一样,显得谦卑和温顺,甚至还有一点慌张在里头。
  司徒碧抬头看了看屋外夹着雪花的冷雨,叹了口气,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已经是冬天了……罢了,以后你就叫仲冬吧……”

  议政

  司徒瑾轻柔地给司徒碧揉着肩膀,看他满脸倦色地趴在床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疼,他笑了笑,轻声问:“十哥,那个仲冬,其实就是夏离吧?”
  司徒碧一惊,睁开眼看了司徒瑾一眼,突然又笑了:“胡说什么,夏离跟泰哥一起去黔州了。”
  “十哥,你哄我。”司徒瑾撒娇一般地趴在他身上,轻轻抚摸着磨蹭着,埋怨道,“前两天城里就贴了海捕公文,说是有人越狱了。再说夏离是泰哥最信任的侍卫,泰哥被发配到黔州不可能会让他带心腹过去。所以越狱的那人必定跟太子有密切关系,而这个有着密切关系的人,除了夏离我想不到第二人选。”
  “瑾儿……”司徒碧叹口气道,“那不是夏离,就是一个我随便捡来的奴隶,你莫要想太多。”
  “十哥,我就不懂了,以前你都不会这么跟我说呢!”司徒瑾在司徒碧脸上蹭了蹭,趁他不注意轻轻地啄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十哥,你变了好多哦。以前师傅教我们仁义礼智信,都是君子道德,你还说一定要以这个为榜样,做一个谦谦君子,现在连句真话都不愿意告诉我了……”
  “瑾儿,”司徒碧打断他,“我累了。”
  “……对不起,十哥。”司徒瑾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不小心犯了司徒碧的禁忌,连忙低头认错。
  “瑾儿,你要记得,以后尽量少说,拿捏不准的便不要说。否则是会惹祸上身的。”司徒碧若有所思地道。
  “知道了。”司徒瑾点点头,手指不忘流连于司徒碧的身体,揉捏的力道刚好。
  “瑾儿……”司徒碧闭上眼睛享受着,瑾儿的医术是越来越精湛了,这一手按摩的绝技更是让人无比受用。司徒碧思忖半晌,终于幽幽开口,“瑾儿,你医术精湛,不妨抽空给夏离看一看吧,他那张脸……”
  “他的脸?他的脸太引人注目了,现在易容了好多了,不容易被发现了。”司徒瑾愉快地用手掌揉搓着司徒碧的脖子,雪白滑嫩的皮肤略有点凉,摸起来真是舒服极了。司徒瑾趁机慢慢把他的衣服往下扒拉了一点,露出凝脂一般莹白的肩背的一角。他的一颗心砰砰地跳跃着,紧张,却又兴奋,他最最深爱的十哥,丝毫不敢觊觎的十哥……
  司徒碧把衣服往上拉了拉,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身上被皇帝弄上的青紫痕迹,若有所思地道:“瑾儿,你没看到,夏离的脸,已经……嗯……”
  司徒瑾推拿的动作让司徒碧的话停了下来。身上遍布的青紫现在还隐隐作痛。这几日一直在皇帝身边周旋,一直没能好好看一看,如今这么一推拿,实在是疼得厉害。
  “十哥?”司徒瑾慌了, “怎么了?是夏离伤了你吗?真是太放肆了,不识好歹,你救了他居然反过来伤你!我,我得去收拾他!”司徒瑾愤愤地看着司徒碧背上的伤,心疼得实在厉害,直站起来想要去找夏离质问。
  “你干什么去?”司徒碧拉住司徒瑾,严肃地道,“还没弄清楚状况你就冒冒失失找人算账,瑾儿你怎么还这么冲动!”
  “我……”司徒瑾本来想说我担心你,心疼你,不想看到你受伤!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每次说到这些都会让司徒碧很不高兴,这让司徒瑾一度认为他反感这些,况且两人又是兄弟,如何能说出口?
  “没有大碍,是泰哥出事那天无意中弄伤的。”司徒碧淡淡地说,“那个时候,太混乱了。好多人被抓,有人反抗便被就地正法了,实在是……”他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双臂中。死去的人里,有几个白天还在一起谈笑风生,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生死永隔,果真,造物弄人。
  “十哥……”司徒瑾从背后轻轻拥抱着他。其实这个动作更像是趴在他身上,但是司徒瑾却极小心地撑着身子尽量不压着他背上的伤。司徒瑾把脸埋在他乱糟糟的衣服里,心情也是乱糟糟的,完全陷入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中了。
  十哥,你要好好的。瑾儿真的想保护你,请你,不要拒绝我……
  
  第二天早上司徒碧一大早便醒了,醒来时发现司徒瑾正趴在他床头睡得直流口水。司徒碧略略回想了一下,只记得他给自己做推拿的事情,后来自己实在困了,没管他便自己睡了,没想到这个傻孩子竟然就这么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瑾儿,醒醒。”司徒碧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他从周公的美梦里拉了出来,看着他懵懂的睡眼笑道,“来,到床上睡。”
  “哦。”司徒瑾顺从地点头,乖乖地爬上去,习惯性地搂住了司徒碧的腰,摸索着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唇,又呼呼地睡过去了。司徒碧的眼神软了软,摇摇头轻轻拉开他环绕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起身下了床。甘棠动作也麻利,听到里面的声响没多久便端来了洗脸水,伺候着他家公子洗漱完毕之后便帮他梳头,一切就绪之后看看沙漏,时辰已经不早了,连忙吩咐前面备轿,又伺候他吃了点早点,便匆匆忙忙出了门。
  清晨的霓都还没有醒来,只有隐约的几声狗叫和鸡鸣,因为寒冷更是显得萧条。路上基本没人,偶尔看到的,也都是行色匆匆坐着轿子进宫上早朝的官员。司徒碧拉开轿帘朝外看,清晨凌烈的风扑面而来,带来刺骨的寒意。前方打头的轿子是张太师的,因为他位高权重,所以总是走在最前面,司徒碧甚至听说有几次有不懂事的新官因为抢了张太师的道,被太师府的家丁给打了的事情。
  “这个张太师的架子还真大啊……”甘棠在轿旁小声感慨。司徒碧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转头看了看张太师那顶轿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来。
  
  今日上朝也并无大事,把昨天留下的问题全部处理了便准备退朝。对于君瑞的这种干脆利落司徒碧还是很赞赏的,这让他想起先帝上朝的一些旧事。那时候君泰也是要上朝的,每次君泰退朝回到太子府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无非都是些无意义的争执,纯粹的浪费时间。而君瑞,的确比先帝更果断。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司徒碧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他只是四品官,所以上朝都站在最后接近门口的位子,甚至连皇帝的表情都看不到,根本不需刻意做出如此谦恭的样子,不过他实在猜不透皇帝究竟下一步会对他做什么,所以暗自提醒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既然无本便退朝吧。”上面皇帝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众大臣行礼后依次退出大殿。司徒碧在门口,可以最先出去,但是他知道,没那么简单。
  “司徒大人请留步。”走到门口便有值班太监把他拦住了。司徒碧笑了笑,站在一旁看风景,所有大臣都从大殿里出来了,那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司徒碧便返身回到了殿中。
  大殿里空空荡荡的,进去的时候还能听到脚步轻敲地面的声音。司徒碧走进去,恭恭敬敬地行礼,跪到在地山呼万岁。
  没有听到回话,司徒碧只能继续跪着。这种状态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皇帝不回话,就是想看他不舒服的样子。司徒碧猜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开始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做出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直到皇帝最终开口,才唤回了他的思维。
  “张太师最近又奏本参了朝中好几位大员,吏部最近被查处的官员也突然变多了。”皇帝冷淡的声音传来,慢慢地道,“爱卿,你对此有什么见解?”
  “启禀陛下,臣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朕封你的官可是御史中丞,你的指责便是监督朝廷官员的行为,你现在跟我说一无所知?”君瑞强压住火气说道。之前他擅自离宫的事情就没找他算账,再加上刚才那假兮兮的战战兢兢也现在的这种说话口气,真让人气得想要一把捏死他。
  “臣驽钝,并非当官的材料。”司徒碧把头埋得更低了,做出极度惶恐的样子,让皇帝看了更加生气。君瑞“霍”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司徒碧身边,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毫无悬念地看到一双清明的眼,君瑞咬牙切齿道:“司徒碧,你不要做出这种样子,不要以为朕会厌恶,这样只会挑起朕的欲望,想把你压倒在身下狠狠地操!你明白了吗?”
  “陛下真是文采飞扬。”司徒碧笑了笑,眼睛弯弯的,里面是荡漾的碧波,看起来似乎真的是一句称赞。君瑞实在想把他踢倒在地上狠狠踹几脚,但是忍了忍,松开手指站起来冷笑道:“司徒碧,你不要忘记了,司徒家族几百口人都指着你活着,若是朕看你不顺眼了,死的不只你一个。你想清楚。”
  “陛下,我想得很清楚。司徒家现在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即使是微臣死了,司徒家现在也绝对不会倒。”司徒碧嗤笑道,“张太师近日所做的,无非是排挤司徒家的势力,这也无可厚非。官场本来就是相互倾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是。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君瑞点头,表情变得严肃,“只不过张太师这次力度和范围如此之广,恐怕就是想要清除司徒家在朝中的势力,借机把持朝政。而且你也应该知道,张太师这个人,一向标榜儒家君子,对于朕封你做官一事肯定是有想法的。”
  “这就可以作为他肃清对立派势力的理由。这个理由还相当充分,在他的学生和追随者中他可以借题发挥,说出以色侍主淫 乱后宫这样义正言辞的话来,标榜的也是要清君侧,扬正气。”司徒碧接过话来,冷静地分析道。
  “对,这个理由,足以用来清除他的反对派,然后明目张胆地把他的人安插在朕身边。”君瑞负手而立,沉声道,“朕现在最棘手的便是文官。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无法形成与之反抗的势力,很是恼火。”

  玉牌

  皇帝说他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这句话说得相当诚恳,但是司徒碧却宁肯他什么也没听到。看这个样子,皇帝要扳倒太师的决心以下,而且是想要借司徒家的刀,来杀太师这只鸡,以敬朝中大臣这一班猴。这一招真是绝妙。只不过张太师好歹也是一代大儒,就这样被皇帝讨厌,实在是让人唏嘘。
  “爱卿,你有什么好办法?”皇帝站在了司徒碧的面前,从司徒碧的角度只能看到明黄龙袍的一角以及镶满金丝的鞋子。司徒碧叹了口气,慢慢地道:“陛下,臣倒是真有办法。不过想先问陛下讨个赏。”
  “还没实行便问朕讨赏,你还是第一个。”君瑞好笑地道。
  “希望陛下成全。”
  “好,你先说说想要什么。”
  “要陛下的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君瑞脸上出现了极度危险的表情,他恨恨地看着跪在脚边恭恭敬敬的司徒碧道,“你倒是想得好!”
  “臣一定把张太师的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所以希望陛下赐微臣一块免死金牌。”
  “你要免死金牌做什么?”君瑞俯下身狠狠地捏住司徒碧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然后突然笑了,“你以为,一块免死金牌就能保了你司徒家几百口人命?司徒碧,朕告诉你,不要异想天开。朕想谁死,由不得他说了算。就像之前张太师提出告老还乡一事,这种事只有朕说他到底合不合适继续做他的太师,由不得他说不做就不做。你可明白了?”
  “微臣……明白……”司徒碧的下巴被捏着,疼得很厉害,说话都不利索了,但是他还是挣扎着说,“微臣只是想……伴君如伴虎……希望……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使现在有陛下的宠爱……但是……”
  “你为了这个原因?”君瑞好笑地看着他。
  “是……”
  “好,”君瑞的心情无端地变好了,愉快地道,“那朕就赐你一块免死金牌。只不过这金牌只能用一次,不然我还真担心你这古灵精怪的东西拿着它救了你司徒家所有人。若真是如此,那朕拿什么威胁你呢?你说是不是?”
  “陛下英明。”司徒碧终于拜托了君瑞的钳制,无力地跪趴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下巴几乎都被捏碎了,实在是太疼了,现在竟然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便看到自己面前扔了一块金镶玉的挂坠,然后被君瑞一扯带进了怀里,脚下腾空,便被抱起来扔到了龙椅下的地毯上,一阵大力的撕扯便被拔下了衣服。司徒碧尽力地保护着自己身上绯色的官服和那块玉牌,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衣服里,并且仔细地防范君瑞把官服给扯烂了——一会儿还得出宫,若是官服破烂了,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
  “啊……”司徒碧惨叫了一声,便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深呼吸,放松,以迎合皇帝那巨大的阳 物。他甚至调整了一个容易接受的姿势来配合高傲的帝王,这一改变实在让君瑞惊讶无比。君瑞低头去看司徒碧,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雾蒙蒙的碧色眸子,心神不禁荡漾无比,加快了身体的动作,大力地抽 插,撞得龙椅都卡卡作响了。
  
  “今天皇帝留你单独谈话了?”一进门夏离便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话,司徒碧看了看他那张其丑无比的假面,嗤笑了一声没说话,但是夏离并不以为忤,又追过来忙不迭地问:“皇帝跟你说什么了?跟太子有关吗?他想把太子怎么样?”
  司徒碧揉了揉发紧的眉角,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实在是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而不是听夏离的唠叨,于是他淡淡地说:“跟泰哥没有关系。毫无关系。”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夏离锲而不舍地追问着,甚至伸手过来拉住了司徒碧的胳膊。夏离本就是出身军旅,手上根本没有个轻重,那么一拉一带,让司徒碧身下的裂伤突然疼了起来,司徒碧不耐,挥手打开了夏离的手,怒道:“我做什么还得全部给你报告么?”
  夏离愣了愣,咬咬牙把心中的怒气咽了回去,毕竟现在有求于人,只能默默忍受了,就当全部都为了太子。只要太子能东山再起,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十哥。”司徒瑾从转角处走过来,看了看夏离,又看了看司徒碧,一脸茫然地叫了一声。
  “瑾儿,走,咱们好好下一盘棋。好久没有过招了。”司徒碧连忙开口,那天司徒瑾便猜测仲冬便是夏离,现在的情形恐怕他又会猜测,连忙找个事由蒙混过去。
  “哦,好吧。”司徒瑾笑呵呵地点头,跑过来抱了司徒碧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走。司徒碧回过头来看了看夏离那张被假面遮蔽的脸,那双眼里满是期望,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仲冬,看你也是个识字的,以后到书房伺候吧。”
  
  张太师这个人,坊间相传他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大儒,又是清正廉洁的好官,克己奉公秉公执法,根本就没有任何劣迹。他身边一房大太太,结发五十几年,一直相敬如宾传为佳话,美中不足的是大太太未能生育,所以后头又收了两房姨太太,为张太师添了两子一女。大房太太对这两个姨太太也是极好的,对三个子女也视如己出,实在是和睦家庭的楷模。
  司徒碧笑着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眼前是莺歌燕语的青楼女子,耳边是声色犬马的欢闹人群,他暗自感慨,竟然连青楼里整日卖笑的女子,都会对张太师有这样高的评价,甚至在提到他的时候都会露出景仰的表情来。
  司徒碧斜眼瞥了瞥坐在次座的抱琴,那个曾经拼尽全力也要跑到自己面前叫骂的女子如今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抚琴,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当日的绝烈和憎恨来,倒不是因为青楼的妈妈调 教得好,而是因为现在她也指望着自己能辅助太子东山再起。只不过一个落魄的侍卫,一个连红牌都称不上的青楼女子,这样的组合,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发笑。
  “公子,少喝些,不然又该心口疼了。”甘棠在司徒碧耳旁再次提醒道。司徒碧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着放下了酒盏,一挥手轻声道:“春香留下,其他的都出去吧。”
  话音一落,一旁的歌姬便前前后后地走了出去,末了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门。
  “甘棠,你也出去。”司徒碧淡淡地道。甘棠吱唔了一声,脸红到了耳根子,也扭扭捏捏地出去了。这下子,房间里只剩下司徒碧和抱琴两人。
  “要你查的事情,如何了?”司徒碧低头看着酒杯里清冽的酒液轻声问了一句,然后又朗声道:“春香,快给本公子倒酒。伺候好了本公子重重赏你。”
  “已经查到了。”抱琴隐忍着对司徒碧强烈的不满情绪冷道,“就是隔壁青墨馆的秋月。”
  青墨馆与抱琴所在的青玉馆是同一个老板,只不过一边是小倌馆,一边是青楼罢了。
  抱琴提高了声音撒娇道:“哎,公子,饶了奴家吧,嗯……”
  司徒碧哼笑一声:“不出所料,张太师不进女色,果然大有文章。”
  “啊……公子……唔……根据我打探到的消息,那个叫做秋月的小倌是一名清倌。啊……太师只是欣赏他的琴技,两人只是神交。嗯……公子……”
  司徒碧弯了弯嘴角,似乎是嗤笑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说:“这些你便不用再管了。总之以后你便当做毫不知情。以后给你交代的事情只管去做,不必发表意见。”
  抱琴又叫了一声,但是脸上一点点变得阴狠,咬牙切齿地道:“你吩咐我做的这些,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你别真是当了狗皇帝的走狗了吧!”
  “抱琴,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司徒碧示意她继续叫,冷冷地说,“你要先看清你自己现在的状况,一个青楼女子,你认为你有什么办法让君泰东山再起?你还得听我的。而且我要提醒你的是,你办事效率太低了。以后吩咐你做的事,你最好在十天以内就给我一一处理妥当,否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也说不上。”
  “你……”抱琴几乎想扑过来,但是却被他的这种气势给吓到了,只能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呆在那里一边叫着淫词艳语一边看着司徒碧举止泰然地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背对着她睡觉了。抱琴觉得很诧异,明明她都表现出了这样的恨意和敌对情绪来,司徒碧竟然能如此放松地在她面前睡觉,而且耳边还有一浪一浪的春情声,这实在是让抱琴想不通,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倒真的再不敢违逆司徒碧的意思了。

  酷刑

  阴森潮湿的监牢里,因为天气的原因,再加上光线不足显得非常黑暗,远远的有囚犯的惨叫声传来,更多的是此起彼伏的喊冤声,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在这个阴森恐怖的监牢一隅,有一间紧闭的牢房,牢房四面都是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面墙上有一个虚掩的小门。而因为那门是虚掩着的,总会让人产生幻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人从那个门走进来,也不知道进来的人会带来怎样恐怖的东西。
  寂静的牢房里只有一只火把气息奄奄地燃烧着,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司徒碧白皙素净的一张脸上,加上身上的白色裘皮大麾,更显得那皮肤惨白得如同厉鬼。而他的唇色却十分娇艳,在火光下那嘴唇更显得嫣红水润,像是饮了鲜血一般。
  司徒碧翘起二郎腿倚在椅子里,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放在膝盖上轻敲着。修长纤细的手在大麾上好的白色皮毛的遮掩下只露出了一截粉色的指尖,看起来竟是极妖艳的。
  司徒碧身后有一根大大的柱子,犯人受刑的时候便是绑在这上面的,因为时间久远早就看不到原来的颜色,而变成了深褐色,大约是被鲜血反复浸泡所成的。
  司徒碧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被绑在椅子上的秋月。今天晚上秋月有堂会,那堂会太师也会参加,只不过秋月并没有机会见到太师,而是被送到了监狱里。皇帝陛下的意愿,便是天上的神仙也得请下来,更别说小小的一个清倌了。司徒碧有点同情他,被谁看上不好?偏偏是太师,只能说他倒霉了。
  “秋月,真是久仰大名。一直听闻你的琴技上佳,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倒好,能请到你。”司徒碧淡淡地说。
  “你……你想干什么……”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的秋月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哆嗦了,说话也不清不楚,“我……我是太师请去做客的……你……你胆子太……太大了……”
  “啊!太师,对了,小可对太师也是万分景仰。秋月你竟然有这等荣幸成为太师座上嘉宾,实在让小可羡慕得紧啊。”司徒碧故作夸张地拍手道。
  “你……你……别以为……我……太师……要是他知道你……你关押我……一定……”秋月已经有些混乱了,抖得几乎从椅子上出溜下去。司徒碧冷冷地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样子,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会叫人找太师来,让他来拿办了我?”
  “你……你知道就好……”
  “你会叫谁来呢?”司徒碧翘起嘴角,连那双盈如碧水的眼也泛起了笑意,轻轻一挥手,便见那虚掩的门打开了,有一名狱卒拉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厮进来,一推,那人便滚到了秋月脚下。
  “秋月公子……”那小厮爬起来抱着秋月的腿嚎啕大哭。抬起的一张脸上全是泪痕,“公子救命啊!他们……他们……好疼啊公子……”
  那小厮虽说是有人打他,但是他身上却一点伤都没有。司徒碧笑着解释:“秋月,在小倌馆呆过,应该知道有些小倌是怎么被玩死的吧?身上没有伤痕,但是……”司徒碧把目光移到秋月两腿间,只是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秋月却连忙紧闭了双腿缩了缩。
  “要玩死一个人,很简单,秋月。你大概也是因为生活所迫被卖到小倌馆的,若是被人玩死了,也只是你命不好,但是我想你更希望能过得安稳舒服,就像太师对你那样吧……”
  “你……想干什么……”秋月咬着下嘴唇,声音里都已经是哭腔,“你想让我做对太师不利的事情么?我……我不会答应你的!太师对我有恩,他从客人那里救过我,不然我便是被那些恶人羞辱死的孤魂罢了!太师是好人!他才高八斗为人清廉!你们这些狗官,你们不要打他的主意!”
  司徒碧面无表情地看着秋月,看他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因为害怕,还因为愤怒他那张清秀的脸几乎都扭曲了。司徒碧没说话,又抬了抬手,那狱卒一把抓住小厮的头发把他拉起来拖到那根柱子上,让他抱着柱子,然后五花大绑了,那小厮大约是吓惨了,哇哇大哭起来。
  “秋月公子,秋月公子救我啊!”小厮哭闹着,手脚被缚他只能扭动着身子,看起来滑稽可笑得紧。
  “你放了他!”秋月尖叫起来。
  司徒碧没有搭理他,只是又轻轻挥了挥手,只听得一声惨叫,那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厮背上被一记鞭子抽中,一道狰狞的鞭痕赫然在目。
  秋月大概是被眼前的伤口吓懵了,竟然停止了叫喊,愣愣地看着小厮光 裸的背,血很快涌了出来,湿了小厮的衣服。
  “啪!”又是一记鞭子,那小厮哭喊声越来越大,但是根本没用,反而撕扯到了身上的伤,更是鲜血如注。
  “秋月,”司徒碧淡淡开口,“我突然想起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玩法,一会儿你可以试试。”
  司徒碧停了停,等着看秋月的反应,看到他一双直愣愣地大眼睛缓缓从柱子上移到自己脸上,又继续一边比划一边平静地说:“有一种很有意思的玩法。你看到那边的横梁了不?一会儿我让人在那上面吊一根绳子下来,然后穿一根横杆,一边挂一个铁钩,另一边绑上石头。你猜猜,那个铁钩是干什么的?”
  “不……”秋月迟钝地摇头,反复说,“太师是好人,太师是好人……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太师说秋月这个名字取意不是春花秋月,而是要鼓励我好好学艺,以后他会把我赎出来,然后让我好好做人……不管……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不会……不会背叛他的。”
  “那个铁钩,一会儿就会挂在这个位子,然后石头是绑在另一端。”司徒碧没有理会他,继续说自己的,“这就好像一个秤杆一样。”
  “我不会背叛太师的,他是好人,他是大儒,无论文采还是人品,都是天下一等一的……”
  “我会叫人扯下你这小厮的裤子,然后拿刀子插入他的幽门,挖出大肠头,然后用那钩子挂住。”
  “不……不……不……不会背叛太师……”秋月开始疯狂地摇头,泪水纵横在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看起来十分脆弱。司徒碧只是微微抬眼,倦倦地用手支着下巴瞧着他,轻声道:“这一头,用钩子挂住大肠头,那一头,慢慢加几块石头,这样肠子就会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扯出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一旁的小厮口中喊出来,刚才那狱卒用鞭子抽他,见他晕过去了,便提来一桶盐水浇到那人身上,这种极度痛楚生生把那小厮从昏迷中唤醒,剧烈的痛苦让他惨叫出声,就连声音似乎都带着血腥的气息。司徒碧皱了皱眉,轻轻拿手按到心口的位子,还弱声咳嗽了两下,看起来实在是柔弱娇媚的美人儿,只不过他身后的惨剧却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搭配实在是诡异得很。
  秋月瞪大眼睛看过来,样子像极了备受惊吓的小动物,看到满身鲜血的小厮,一双眼瞪得几乎都要凸出来。而司徒碧则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因为刚才的咳嗽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要沙哑一些:“石头加得越多,出来的肠子就会更多,然后,整根肠子都被扯出来,那人……”
  “啊……不要啊……救命……救命啊……为什么要打我……”那小厮嚎叫道,秋月吓坏里,听到第一句喊叫时便抖了一下,看到那小厮朝自己看过来,一张脸早就被血模糊了,只剩下两只眼睛黑白分明。
  “秋月,你若是肯配合我,我便会放了你们,不会再让你们受任何折磨。事成之后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给你赎身,让你重获自由。做小倌的,在秦楼楚馆日复一日卖笑,最希望的不过是自由和安逸的生活。你要想清楚。”司徒碧放缓了声音,轻柔地娓娓道来。
  “不……我……太师……不可以……”秋月的语气已经缓和,犹犹豫豫地在他自己和太师只见反复斟酌。太师虽然有恩于他,可是现在的所见所闻,实在让他备受惊吓。司徒碧最后说的那番话,实在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谁不希望过安逸闲适的自由生活?
  “怎么停了?给我继续打!”司徒碧突然高声呵斥一声,狱卒得令,“啪”的又是一鞭子,小厮嚎叫了一声,声音凄厉尖锐,那一声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大人……”狱卒停下来,躬身在司徒碧耳边说,“大人,这人恐怕不行了,再打就……”
  “我叫你停了吗?”司徒碧皱眉,不看那狱卒,反而看着秋月,“要死了也好,咱们让秋月公子看一看,我刚才所说的抽肠之刑到底是怎么个方法。给我把这人吊起来!”
  秋月的脸已经极度扭曲,他一边摇头,嘴巴一边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但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那小厮已经被吊了起来,因为已经昏死了过去,吊在那横杆上竟然还左右摇摆着。狱卒把他绑定了,一下子撕开了他的裤子,裤子里全都是鲜血和白浊,是之前受刑留下的,秋月看着那一片狼藉,再看了看狱卒手中明晃晃的刀子,那刀子正慢慢逼近那小厮。秋月闭了眼不想看,但是由不得他,因为他闭上眼脑子里也全是这些恐怖的东西。他终于痛哭失声,尖叫着扭动着:“不要!不要!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不要!不要啊!!”
  司徒碧挥手让那狱卒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秋月恢复平静。好不容易等他收了声,看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竟然已经流出了血泪。秋月惨笑着看着司徒碧,一字一字道:“太师……太师……嘿嘿……太师是疯子……太师要抽我的肠……他虐待我……嘿嘿……他虐待我……”
  秋月疯了。

  清洗

  永初元年腊月,张太师因为生活 淫 乱无度被御史中丞参了一本。张太师是三朝元老,又是一代大儒名师,这样的罪状无疑是平地一声雷,大戚王朝举国上下的文人士子无不震惊万分,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参本的御史中丞司徒碧,认为他在诬陷忠良。然而在后来的调查中,人们发现了被囚禁在太师郊外别院的青墨馆小倌秋月以及他的小厮。据闻,几天前秋月带着小厮参加某处堂会,当日太师也在场。第二天秋月和小厮二人便失踪了。士兵从别院的囚室中救出二人时,秋月疯了,小厮已经气绝多日。那小厮遍体鳞伤,下 体更是惨不忍睹,分明是虐待和蹂躏造成的。而秋月的下 体也有被侵犯的痕迹,疯掉的秋月更是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太师要抽我的肠,太师虐待我”这样的句子。二人是从太师别院搜出来的,后又有人出面指证,说在堂会之后看到太师家中的仆人跟秋月的小厮碰过头,又有秋月的疯言疯语佐证,一切不言而喻。皇上大怒,在朝堂上狠狠责斥了太师一番,念在他是朝廷重臣,又年老体衰,免去牢狱之灾,先在家中面壁思过,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时再做发落。
  腊月中旬,张太师在自己府中上吊自尽,留下遗书申明自己的青白,以死明志表明自己立场。只不过证据确凿,丝毫不能改变人们对他的评价。皇帝对此更是痛心疾首,当即下旨整顿吏治,严厉查处朝廷官员的此类事件,落马的三品以上大员多达数十人。后来皇帝更是接连下旨,禁止官员进入青楼楚馆,整顿吏治。这样一整治,官员风气明显清明,人人拍手称赞。百姓甚至拿这位新上位者与圣祖皇帝做比较,对他的这种勤政爱民公正严明的举动表示赞扬。而对那敢于揭发权臣的御史中丞司徒碧更是赞不绝口,纷纷称他为青天在世。
  
  君瑞到扶疏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今日早朝事情比较多,因为这一次的清洗了好多与他暗地里作对的官员,顺理成章也提拔了一些自己的心腹上来。君瑞是武将出生,自古文武官员之间都有龃龉,再加上一直戍边,所以君瑞在朝中并没有多少亲信的文官,心腹们都徘徊在朝中大员的边缘,没办法融入那些复杂交错的文人的关系里。这次恰好,趁着肃清吏治的时候名正言顺地提拔了自己的人,这让君瑞感觉处理朝政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司徒碧托病连续好些日子都不曾上朝。朝中以及民间现在对他的一致看法是御史中丞司徒大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忠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畏权贵扳倒了张太师,因此而积劳成疾。而君瑞则觉得好笑,这个司徒碧每次留宿宫中,上朝对他来说都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能赖床他绝对不会起来,甚至是一起乘坐龙辇前往宣和宫这样尊崇的待遇在他来都比不过在床上多睡上一刻钟,甚至是在龙辇上他也敢睡得口水直流。
  所以说,君瑞心中明了,司徒碧称病不来上朝,其实也就是仗着自己立下大功,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现。
  扶疏院的人并不知道皇帝亲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前来的是皇帝,只有甘棠到宫里接他家公子的时候见过皇帝,所以见到这位天子亲自驾临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君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甘棠马上心下明了,低头行了个礼便轻声道:“三……三爷,公子在他的卧房里,小的去请他?”
  “不用,你去忙你的。”君瑞摆摆手,扶疏院不大,看着刚才甘棠过来的方向他大概知道司徒碧在哪个位子,吩咐甘棠离开之后便带着张庭海朝里走了。
  
  君瑞走进司徒碧住的那个小院的时候看到的是那么一幅场景,那副场景印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回忆起那天的全部细节。那天的阳光很好,是进入腊月之后难得的大晴天。太阳从层层雾霭中穿出来,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司徒碧坐在廊下的长椅里,手搭在栏杆上若有所思地用手撑着半个脸,脸上是闲适而忧伤的表情。特别是他那一身皓白,更是衬得整个人如同廊外的白梅一般清冷飘逸。那身皓白让君瑞觉得碍眼,天子面前不能穿着素白衣物,因为素白是丧服的颜色,这是对天子的大不敬。再说了,君瑞还是更喜欢司徒碧穿着湖蓝的颜色,因为那种颜色才会衬得他的那双绿眸美不胜收。
  君瑞慢慢踱步过去,渐渐的几乎站到了离司徒碧几步远的地方。司徒碧的目光是落在那白梅上的,但是又好像看着一片虚空,静静地思考着,形状完美的薄唇微抿着,就好像他考虑的是整个世上最最难解的难题一般,完全没注意到君瑞的靠近。当然,君瑞身手很好,这样的靠近一般人也不会有所察觉。
  君瑞看着司徒碧,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君瑞觉得万分舒适。君瑞甚至好心情地观察起他的脸色,看他的脸上几乎无甚血色,脸雪白雪白的,带着浓重的疲倦,这让君瑞心中没来由的一疼。说他病了,原来竟是真的。
  高傲的皇帝本来想开口说些抚恤的话,但是话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爱卿,不上早朝原来是窝在家里欣赏雪梅啊?若是朝中大臣都像你这样,那朕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司徒碧回过神来,目光有一瞬间是恍惚而迟钝的,但是很快便披上了虚假的外衣。他恭恭敬敬地跪下来请安,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头也不抬,更不说话,完全找不到刚才那个生动直观的司徒碧的样子。君瑞觉得莫名的心烦,说道:“爱卿,明日可有兴致上早朝?”
  “陛下恕罪,微臣明日起便会上朝去。”司徒碧说着,又要跪下。君瑞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说得好像朕不肯善待自己的臣子似的。你继续修养,等到病好了再回去述职。”
  “谢皇上。”
  君瑞看了看一旁托盘上的药碗和蜜饯,满不在乎地道:“这是爱卿的药?怎么不喝?已经凉了。”
  “臣刚才赏梅,把这茬忘记了。”司徒碧垂着头说。
  “快喝了吧。病要三分医七分养,喝药都忘记,实在是不应该。”君瑞慢慢端起那碗药举到眼前,褐色的药汁,带着淡淡的药香,不禁说道,“里面有丹参和川芎?怎么吃这些药?”
  “老毛病了陛下。”司徒碧淡淡地道,“臣从娘胎出来时就带了病,一到冬天若是劳累了便会心口疼,丹参川芎不过是些调养止疼的药。”
  “原来如此,应该还有白芍和熟地吧?”君瑞又闻了闻,轻声问道。
  “陛下圣明。”司徒碧作势又要鞠躬作揖,君瑞耐着性子让他免了,开口不免又带着恶气:“爱卿,你说你劳累了便会心口疼,可是在说朕不体恤臣下,害得你生病了?”
  “微臣不敢。”司徒碧扑通一声就又跪下了,匍匐在君瑞脚下,看似恭敬顺从,却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变相反抗。君瑞觉得他简直和张太师一样可恶。
  “十哥?”一声惊讶的低呼从院门口传来,君瑞回头看过去,一个穿着墨绿夹袄的少年手里拿个托盘站在那里,那少年有着一双清澈的眼,明眸皓齿,实在是可爱。少年看着司徒碧,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目光转向君瑞时有那么一点好奇,但是很快也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平身。”君瑞淡淡地道,心想这司徒家的人果真都是冰雪聪明,举手投足优雅得体,仅仅一个少年,在天子面前也表现得不卑不亢,实在难得。
  “爱卿你也平身。”君瑞看了一眼司徒碧,那少年都站了起来,而他却依旧跪趴在地上,实在是太碍眼了,不由语气又冷了几分。
  “啊,十哥。”少年轻轻叫了一声,弯腰下去把司徒碧扶了起来,司徒碧似乎有些气促,脸上又白了几分,额上有虚汗冒了出来。君瑞也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挪,让那少年把司徒碧搀扶到一旁坐下。
  “陛下请恕罪。”少年又对君瑞行了个礼,扶着司徒碧坐到廊下,半跪在他身前伸手在他心口慢慢推拿,一边推拿一边轻声说:“十哥,十哥你好些没?疼得厉害么?药怎么不喝?都放凉了。十哥,好些没?”
  少年的声音有些焦急,但是更多的是担心和关切,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心让君瑞觉得心里感慨万分。他不禁想,若是皇家也能有如此纯粹的亲情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恐怕君羡不会被人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娘亲也不会早早的就去了吧?父皇也不会如此的差别对待他们几个兄弟,而他恐怕也继续当他的将军,整日驰骋在马背上,醉卧沙场。
  “瑾儿,我没事。”司徒碧弱声开口,笑着安慰司徒瑾道,“只是突然有些发紧,也不疼。”
  “还说不疼,脸都白了。十哥,瑾儿马上就要回去了,你别再让我担心了。”司徒瑾眼圈都红了,一说到要回家,马上想到的便是又要等好久才能见到十哥,心里总是酸痛酸痛的。
  “真的无碍。你别小题大做,让陛下笑话了。”司徒碧又笑了笑,摸了摸司徒瑾的耳垂,这个动作十分的亲昵,让君瑞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他觉得今天司徒碧笑得太多了,在外面司徒碧根本就不苟言笑,没想到在这个少年面前却总是笑得那么开心。他司徒碧有什么资格?张太师怎么说也能算得上他的半个老师,是他的前辈,他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便让张太师身败名裂,甚至还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死一疯。一个做事如此狠厉的人,还配得上什么亲情?

  过年

  春节的时候朝中大臣都是有假期的,分为路途的长短假期为七到十天不等。因为放假君瑞也难得清闲,到太后以及各个太妃宫里看望一番。虽然君瑞是弑君篡位,但是这都关系到皇家颜面,对外只说先皇是久病不治而亡的,所以甄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太后。甄后虽然是君泰的母亲,而君泰又是被君瑞所贬,但是她却依然波澜不惊地继续作她的太后。毕竟对皇家而言,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她要是寻死觅活,只怕在这偌大的后宫里根本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
  其实对君瑞来说,甄后最好的去处无非只有两个,一个便是皇家寺院法华寺,让她在青灯下礼佛诵经终老,一个便是将她送入皇陵让她陪伴先皇左右,但是甄后素来在民间威望极高,且从未做过任何让人留下把柄的事情,所以君瑞只能让她继续当她的太后,让她风光而寂寞地老去,孤独而绝望的死去。
  是的,把她的亲生儿子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然后又把她宠爱的侄儿收为禁脔,再把她引以为傲的司徒家族牢牢捏在手里,这才真正让她痛不欲生,胆战心惊,孤独,而绝望。
  君瑞表面功夫做得十足,给甄太后请安后甚至还询问了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和吃穿用度。只不过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虽然她贵为太后,但是实际上月例却比太妃都还少,看看这萧条的宫中冷冷清清的样子,来去只有那几名宫女太监,君瑞便在心中冷笑。
  原本甄太后还想说些什么表面上的话,但是君瑞却毫不在意地站起来便往外走了,连礼都没行,招呼也没打便这么走了出去。甄太后脸上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红,若是君瑞回头去看,绝对会觉得精彩纷呈,只不过君瑞不屑于再去看她的脸色。
  
  大年初一,皇宫张灯结彩,君瑞带着留守京中的官员前去法华寺进香敛福。君瑞没有立后,甚至连一个妃嫔都没有,所以去庙里上香连后宫的礼节都省了。
  法华寺的广场上排列着銮驾仪仗,大殿屋檐下排列着皇家乐队和各类乐器,君瑞一路走进去的时候钟楼上鸣钟击鼓,乐队一起奏响音乐,众僧人一起唱读佛偈,处处都是庄严肃穆的气氛。
  司徒碧的家远离霓都,所以他的假期是十天,早早的告假返回了自己的家乡,因此祈福的时候他并不在列中。只不过君瑞在结束祈福从寺中出来时目光仍旧会有意无意地朝司徒碧早朝所站的那个方向看过去,但是那里并没有那个身影。在那个方向目光所见的全都是身着绯色官服的文臣,但是左看右看君瑞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从寺中出来,又到宣和殿接受官员朝拜。这也就是民间所谓的拜年。君瑞很无聊地坐在大殿上听大学士宣读贺表,接受百官的三扣九拜大礼。好多年以前,也就是司徒碧才入京的那年春节,他写的那篇春节贺表大得先帝赞赏,君瑞记起来,那时候司徒碧不过才十二岁。
  君瑞把脑子里的那个影子赶了出去,端坐在大殿之上听完贺表走完接下来的程序。这是他称帝后的第一个春节,所以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哪里还有闲心想其他的呢?
  只不过,实在是太无聊了。
  
  就这样挨了十日,十日里无非就是陪着君羡,要么便是看看书处理一些琐事。君瑞这样近乎清心寡欲的生活在言官看来的确是明君的表现,但是渐渐便有了反对的声音,在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早朝上,便有大臣提出异议来,说皇帝后宫空虚,是时候立后选妃了。
  君瑞用手指抵着下巴一脸笑意地看着底下那个恭敬阐述事实道理的大臣,没来由地特别想笑。若真的立后选妃,不知道那看似祥和的后宫又会是怎样勾心斗角的样子,实在让人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君瑞把目光移向站在末席的司徒碧,依旧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头低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一些小动作可以看出他有多么的心不在焉。君瑞突然产生了一些童心,开口道:“司徒爱卿,你有什么高见?”
  司徒碧愣了愣,但是掩饰得极好。他慢条斯理地从队列里走出来,行了个礼,用清泠的声音慢慢地讲着道理,中途还引经据典扯了一通,最后来一句:“吾皇圣明。”
  其实君瑞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只是抱着一种玩笑的心态才叫他发表意见,这样低头看他,才发现十日未见司徒碧的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神采奕奕的,不知道是不是回家遇到了什么好事。想一想,司徒家四百多口人,过年的时候一定很热闹吧。而呆在宫里,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君瑞甚至还拿自己以前的军旅生活和这个做比较,最后发觉皇宫里的生活实在一点意思都没有。
  “司徒爱卿所言极是,这个事情不是小事,朕还需要从长计议。今日再不谈这个事情了。”君瑞摆摆手道。张庭海立刻省了,连忙开口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十天的假期过后,再几日便又到了元宵节。一二月份的时候节日最多,皇家的礼节又多,所以君瑞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那日退朝之后强留了司徒碧,其他时间他还真没空去搭理他。
  君瑞其实还被繁冗的政务纠缠着无法脱身,但是谁知君羡跑进宫来大闹了一场,说是想去看灯会,还非得拉着他的皇帝哥哥一起去。君瑞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带他去了。
  元宵节又称作上元节,大戚王朝的风俗是在这一天会有灯会和游园,整个京城灯火通明,站在皇宫的高塔上往下看,简直如同身在银河一般。君羡从小生活在宫里,即使后来自立了门户,但是君瑞却不允许他随便出去。毕竟君羡的脑子不太好,单纯,容易受骗。再说了,他是自己的亲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最亲近的人,若是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了怎么办?
  “哥哥,你看,你看那个是什么?”君羡一路走一路好奇地到处张望,快乐得好像是放出笼子的小狗似的,一路笑得嘴都咧到脖子上去了,还时不时跑到人群里去看杂耍。幸好周围有很多暗中保护的侍卫,否则君瑞还真不敢冒冒失失带他出来。君羡这孩子,除了玩什么都想不到,哪里知道为了他这次外出皇宫里可以说就像如临大敌一般,出动了好多的人手来保护两人的安全。
  “来看泥人儿啦!这位小公子,来看看这个,这可是霓都虹桥上的狐仙呢!”路边小摊上捏泥人儿的小贩满脸堆笑地向君羡推销自己的东西,可是还不等他的手伸过来,便有暗中保护的侍卫挡在了他和君羡之间。
  “哥哥,我要那个!我要那个泥人儿!”君羡看中了一个话本里的小戏子的泥人儿,却被挡住了视线,气急败坏地叫嚷着,托着他的袖子撒泼。暗地里保护他们的侍卫都捏了一把汗,心想也只有这位九王爷敢这样对待皇帝陛下了。
  君瑞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侍卫便掏钱买了那小玩意儿,拿在手里仔细看过了之后才递到君羡手中,扔了一锭碎银给那小贩。那小贩看到这阵仗也有点愣了,半晌才点头哈腰地笑道:“这位爷真是大方。小的拿性命担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刚刚手工做的您也看到了,嘿嘿,小公子要不再看点别的?”
  “走了。”君瑞瞥了瞥那笑得一张脸都开了花的小贩,提溜着君羡的衣领把他从小摊上拖走了。这个孩子,好奇心起来了恨不得趴到那小摊上,实在是太难看了。
  “让我再看一眼啊哥哥!”君羡挣扎着不满地道,“我不要狐仙!我讨厌狐仙!我要小戏子!”
  “行了,羡儿,再吵我马上让他们带你回去。”君瑞忍住怒火一字一字地道。
  “啪!”君羡抗议一般地把那狐仙泥人儿扔到了地上,恶狠狠地踩了两脚,扭着头不说话了。
  君瑞叹口气,君羡的脾气全是被他宠出来的。原本他以为,多宠爱他一些就能弥补他从小所失去的母爱,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让他这样无法无天了。
  “三爷,前面有个茶楼,进去歇歇脚吧。”旁边的侍卫适时凑上前来在他耳边提醒到。谁都知道九王爷平时看起来虽然乖巧,但是撒起泼来没人敢惹,在这大街上实在是不太妙,赶紧找地方让他消气才对。
  “嗯。”君瑞点头,半拖半抱着把君羡弄了进去,拉到楼上的单间里,扔到椅子里,看他和自己冷战。
  “羡儿,撒泼有意思么?刚才那么多人看着你,长脸了是吧?”君瑞一脸无奈,强忍怒气慢慢地说。
  “哼!”君羡嘟着嘴瞪了他一眼,别扭地说,“明明是要出来玩的,谁想到到处都是侍卫,一点意思都没有。想吃的想玩的都不让碰,只能看。还不如跟泽哥哥一起出来,至少他会带我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你跟君泽出去过?”君瑞眯着眼睛冷笑道。
  “泽哥哥比哥哥你好多了。”君羡别过头不去看君瑞。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跟君泽走得太近,这个人你得防着他。”君瑞说。
  “你总是怀疑身边的人,哥哥,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你累不累?当个破皇上弄这么多事情出来,烦死了!”君羡嚷嚷道。旁边的侍卫听他一句“破皇上”吓得想过来捂他的嘴,可是又不敢动,生怕这一动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让自己成了发火的对象。
  “我当皇上是为了谁呢?”君瑞板着脸嗤笑道。很多话不想说出来,说出来君羡也不会太明白,这对君瑞来说是最大的悲哀。
  “你不当皇上那你也能像泽哥哥陪我玩了。”君羡悲戚戚地说着,把头扭到窗口,往楼底下看着,借以缓解内心的失落和伤痛,随手一指道,“你看,若不当皇上你也能像那些人一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想吃什么也能随便吃。哪里像现在,想干什么都干不成,到处都有人,连抠脚丫都不知道在哪儿才好了。”
  一句“抠脚丫”让君瑞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句话太粗俗,君瑞忍不住过去拍了君羡的脑袋一下,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往下看,人潮涌动的街道中熙来攘往的人群,大家都表情轻松愉快地游玩。的确,做普通人很好,只不过做了普通人的话,哪有能力保护亲人?哪有办法报复害死娘亲的人?

  佳节

  君瑞是在无意间看到混在人群里的司徒碧的。他站在二楼雅间的窗前随便朝下瞟了一眼,无意感慨了一下,便看到了司徒碧。街上到处都是人,拥挤而喧闹,但是君瑞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司徒碧穿的湖蓝的锦袍,上身还穿了一件深蓝的对襟夹袄,雪白的毛边让他看起来精神好极了。特别是那一双眼,闪烁着盈盈的光,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
  司徒碧左手拿着一个泥人儿,右手举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某种食物,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抬手啃一口那吃食,似乎很惬意。而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看起来就很惨了,手里抱着好多东西,手指上还绑着清香阁的点心包,愁眉苦脸地跟在司徒碧身后,时不时拉一拉司徒碧的衣角,指一指他手里的食物,似乎是想抢过来,却不料司徒碧手一缩,飞快地退一步,笑嘻嘻地又啃了一口。
  这么生动的司徒碧,是君瑞从来没有见过的。君瑞记忆里的他脸上只有三种表情:痛苦、隐忍、谦卑。而愤怒这种表情君瑞也只见过一次,那便是在用膳时强要他那次,稍纵即逝,像青烟一样一眨眼就消失了。所以说,楼下的那个司徒碧实在让君瑞觉得稀奇。
  “好吧,羡儿,今天你就放开了玩去吧。”君瑞叹了口气妥协道,“去玩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君羡没反应过来,倒是君瑞,率先下楼去了。
  
  “公子,别吃了。你已经吃了好多了。今天的份已经超了。”甘棠无奈的声音萦绕着,但是司徒碧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地举着比他的脸还大的饼子啃着。突然后面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抢了司徒碧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君瑞拿着那饼子看了看,皱眉道,“好吃吗?”
  司徒碧愣了愣,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笑道:“三爷,好不好吃您自己不会去买么?抢我的作甚?”
  君瑞看着司徒碧还沾着碎屑的嘴,不由玩心大起,问道:“怎么,你三爷我家里的东西还比不上这路边小摊上不干不净的吃食么?”
  “三爷,您家里的东西自然精致了,阿碧不过是个俗人,只适合吃这个。”司徒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抢。君瑞比他高了至少半个头,又比他壮很多,稍微举起手司徒碧便毫无办法了。趁着司徒碧过来抢的当口,君瑞凑到他耳边说:“爱卿,你这样子让朕很是心襟荡漾呢。在朕面前你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出了门,竟然这样兴高采烈,朕应该怎么罚你?”
  君瑞感到司徒碧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笑道:“三爷您真会说笑。”
  说完这句话,司徒碧再不搭理他,兀自朝前走,脚步飞快,竟是想要逃跑一般。君瑞笑了笑,给随行的侍从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好他,然后回头看了看到处流连的君羡,拉了他胳膊把他往前带,一边走一边说:“羡儿,给你介绍一个很会玩的人,咱们跟上他,一定比你自己玩儿来得开心。”
  “真的?”君羡瞪大了眼,一脸向往地看着君瑞。
  “真的。”君瑞抬手一指,看向前面被侍从们挤到中间几乎寸步难行的司徒碧,只见他一脸气急败坏地跺着脚,恨恨地朝后面君瑞的方向看过来,嘴唇抿得死紧,脸几乎都皱到一处了。君瑞不由得笑出声来:“看,就是他。”
  司徒碧蹬蹬蹬地快步走过来,恶狠狠地说:“三爷,现在我们是在外面,不比您家,难道我连随处游玩的自由都没有么?”
  “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君瑞开着玩笑。
  “您那些侍卫围着我干什么?”司徒碧瞪大他那碧眼看着君瑞,不满地道。只不过这个表情在君瑞看来更像是娇嗔。
  “他们也在逛夜市,这是他们的自由。”
  “哼!”司徒碧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扭头不再说话了。但是没想到袖子被人一扯,本来还虎着脸转过头去,但是看到一脸期待的君羡,脸上的表情立刻僵掉了。
  “九爷……”司徒碧磕磕绊绊地叫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笑着看他。
  “你就是司徒碧吧?泰哥哥的表弟。我以前见过你。”君羡说,“我哥哥也提起过你。你很能干呢!”
  “谢谢九爷夸奖。”司徒碧欠了欠身,又悄悄瞥了君瑞一眼,没想到居然遇到他专注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只不过那句“泰哥哥”,让两人一下子便拉开了距离。
  “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君羡很羡慕地看着甘棠手中的大包小包,他和君瑞出来那么久,只买了个泥人儿,还是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样子。所以他很惊奇司徒碧怎么会买那么那么多东西,看看他手上拿的食物,就很让人叹为观止。
  “想吃吗?”司徒碧举着一包油腻腻的东西递到君羡眼前问他。君羡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君瑞,君瑞冷哼了一声,于是君羡只有怯怯地摇头。
  “哦。”司徒碧说,“其实这个满好吃的,只不过九爷你大概是没这个口福了。”说着,司徒碧打开外面的纸包,拿出一块小点心放进嘴里,嚼啊嚼的,最后还咂咂嘴,说:“嗯,真好吃。”
  君瑞有些咬牙切齿,君羡则很是羡慕,不过幸好司徒碧知识渊博,博闻强记,知道的很多,时不时的给君羡说些传说故事,所以很快也吸引了君羡的注意力。
  “哎!前面有臭豆腐!”司徒碧吸了吸鼻子,像个小狗似的到处闻闻,兴高采烈地拉着君羡朝前面跑,旁边的侍卫如临大敌,连忙跑过去推开人群跟上了他们,却实在没想到他们只是凑在一个做臭豆腐的小摊前闲聊着。
  “九爷不知道吧,这种臭豆腐是用隔年的烂菜汁泡成的,是一种很特殊的臭味,而且还是绿色的,炸出来蘸上汁好吃得很呢。”司徒碧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没有理会君羡一脸恶心的表情。
  司徒碧接过老板递来的臭豆腐,自顾自地大快朵颐着,又举着一串臭豆腐给君羡,君羡退了两步,捂着鼻子不敢接。
  “呵呵,九爷胆子这么小哇。”司徒碧眨眨眼,揶揄道,“很好吃哦。”
  “谁,谁胆子小了!”君羡被激得叫起来,伸手接过臭豆腐就往嘴里塞,一口咬下去,连连嚷道,“嗯,不错哦不错哦!”
  本来还想要吃,但是旁边的随从已经争先恐后地来抢他手里的东西了,只咬了一口便被抢走了,君羡只能气鼓鼓地等着君瑞。
  “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君瑞只说了一句话。
  
  护城河边上有一家有名的小倌馆,名叫青墨馆。青墨馆的门是开在面朝大街的方向,但是因为规模很大,后院都到达了护城河的位子。上元灯节的灯会就在这护城河边进行,熙来攘往的人群在这小小的护城河边驻足,点燃孔明灯许愿,橘色的灯火映照在人的脸上,让人们脸上都带了喜气,君瑞觉得,像司徒碧这样白得像个鬼一样的人在这灯火的映照下都显得神采奕奕了。
  青墨馆后院里隐隐传来弹词的曲调,温软的词曲悠扬婉转,河水荡漾,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和各色的花灯,看起来真是美不胜收。
  那弹词唱:“你看那,两轮日月催时序,并无停息。年华如箭,光阴似飞,少年转眼时,细思想,人生不过为名利,何必太迷。看将起,得快意处且快意,请君自思……”
  人生不过为名利,何必太迷。看将起,得快意处且快意,请君自思……
  何必太迷,只是,若不追求这些,那么此时哪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赏灯?君瑞嗤笑一声,把目光从那小小的院门转回来,正好遇到了司徒碧满是笑意的目光。
  “这是霓都最大的小倌馆。”司徒碧别有深意地说。君瑞点点头,并不理会他,而是拉住了准备进去的君羡,喝斥他道:“羡儿,你还未成年,不许进去!”
  “我……我……”君羡好奇地看着那高高的院墙,镂空的墙顶上能隐约看到里面热闹的情景。君羡只是玩心太重,并非真的要干什么。
  “九爷,前面有灯谜,去看看吧。”司徒碧笑道。
  “好哇好哇!”君羡跳起来拍手道。
  
  君瑞不知道应该形容司徒碧是真的有文采还是应该说他是个歪才,整整一条街的灯谜他猜下来,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君羡很是不服气,老是找一些内容生僻的谜面给他。
  “一间屋窄窄,内有五个客。”君羡扯着一张谜面问道,“打一动作。
  “嗯,让我想想。”司徒碧说。他思考的时候有个小动作,那便是嘴会微微嘟起来,眼睛有意无意地朝上看,样子有些稚气。
  “是穿鞋子。”司徒碧很快答道。
  “讨厌死了,阿碧你为什么这么聪明!”君羡嚷着,又扯了一条谜语:“王夫人谢客。打诗一句。”
  司徒碧皱了皱眉。君羡连忙笑嘻嘻地拉着君瑞说:“哥,你也猜猜,不要输给阿碧呀!”
  君瑞但笑不语。笑眯眯地看着司徒碧,两人又是四目相接,司徒碧嘟了嘟嘴别过头去,手指晃晃道:“我知道了,谜底是‘后不见来者’。”
  “为什么啊?”君羡问道。
  “分开来讲,王夫人,帝王的夫人是什么?是皇后。谢客,当然是不想与人见面咯。所以说是‘后’不见来者。”说着,司徒碧又看向了君瑞。君瑞点头表示称赞,但是也读出了他目光中的深意。最近大臣们都吵着说希望皇帝立后,现在连司徒碧也提起来了,实在是有点意外。明明是一个处身事外凡事淡漠的事,竟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注:谜语来自百度大叔(大婶?)。

  别扭

  事实证明,司徒碧果然有一颗绝顶聪明的脑袋,所有君羡故意刁难他的谜语全都轻松猜了出来,就连灯谜会上堪称谜王的谜语都被他猜了出来,更是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实在是让人惊讶。不过君瑞倒觉得他这有点故意卖弄了。
  在皇帝面前卖弄,这种行为真无聊。
  本来还要玩,但是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这在初春的霓都是很难得的,因此很多行人都没有带伞,大家拥挤着打算原路返回,可是没想到人实在太多了。
  “等一会儿再走吧,人太多了三爷。”侍卫建议道,“人太多不安全。”
  “嗯。”君瑞点点头,看了看夜空,稀疏的细雨,虽然不大,但是因为天气比较冷,落到身上冰冰凉凉的。
  侍卫找了个可以躲雨的地方,便是青墨馆后门的廊下。君瑞带着君羡过去了,冻雨落到身上可不是好玩的,千万不能让君羡感冒了。
  “阿碧,你也来呀。”君羡招招手,示意司徒碧过去,但是为了避免人群冲撞到君瑞和君羡,侍卫们围成了一个圆弧,把他们保护在了中间,这个门廊本来就短,这样的位置刚好够君瑞和君羡两人并排站在廊下。司徒碧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我还想去放放孔明灯呢。”说着,他便带着甘棠朝靠近河堤的地方走过去了。因为下雨,又有些刮风,河堤边的人明显比这边少多了,但君瑞还是看到他被往外走的人挤来挤去的,走得极为艰难。
  “哥哥,阿碧真是个怪人。”君羡突然道。
  “怎么个怪法?”君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司徒碧身上,百无聊赖地问。
  “说不出来,反正就是怪得很。”君羡说。他猜不透司徒碧,总觉得他满脸的笑意下隐藏着某些东西,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司徒碧站在河边看着自己手中的孔明灯。灯上有些鲜艳的花纹,看起来很是漂亮。他叫甘棠从树上的花灯上借了火来,小心翼翼地拿手护住,点亮了那只孔明灯。只不过因为有风,那灯升起的时候就显得摇摇欲坠的,司徒碧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连被身边的行人撞到都好像全无感觉一样。甘棠尽力护着自己的公子,回头看向君瑞的方向,见到那位悠闲的皇帝正兴高采烈地站在廊下跟自己的弟弟聊天,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公子,咱们过去吧,这里风大。”甘棠挡住又撞过来的行人,尽职尽责地保护着他家公子。
  “嗯,我把这个灯放上去。”司徒碧轻声说。
  “这个孔明灯做工太差啦!恐怕放不上去的。”甘棠皱眉道。
  “是啊,还是娘和婉琤姐做的灯好,又好看又结实。”司徒碧笑道。
  “六小姐……”甘棠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闭了嘴,看司徒碧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道,“哎,公子,你看这点心可怎么办?沾了雨就湿了,不好吃了。”
  “我可不管,”司徒碧笑道,“反正我不吃受了潮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伸手抢过甘棠手里的点心包,胡乱地拆开包装拿了一个精致的小点心出来吃。甘棠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公子,你这么拆包装可叫我怎么拿?这不把全部的都给淋雨受潮了?”
  
  “你怎么这么能吃。”君瑞站在司徒碧身后,伸手夺了司徒碧手中的某个不知名的食物,闻了闻,一股甜腻的香味,“看你这么瘦这么单薄的,倒是胃口很大。”
  “民以食为天,三爷。”司徒碧扬了扬眉毛,斜眼瞥他。这样表情实在是娇憨可爱。君瑞不由得一笑:“你吃的这些东西哪里是百姓日常里吃的?况且你吃的这些份量也太让人咋舌了。”
  “反正又没让你掏钱。”司徒碧笑着,示威一般抢了君瑞手中的东西,大大的咬了一口,也不看他,转身看着慢慢升起的孔明灯。渐渐起风了,灯没能升上去,而是落入了河中,司徒碧蹲下来看那慢慢沉入河中的孔明灯,轻轻叹了口气。灯光和河里的倒影映到他身上,让他像是在发光一样,浑身上下都被暖暖的橘色灯光包围着。
  “放孔明灯有什么说法吗?”君瑞问他。
  “好像有吧,据说是可以许愿。”司徒碧目不转睛的看着河面,随口答了句,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
  “什么叫好像,据说?”君瑞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蹲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河面,屋檐下的君羡实在无聊,撇开侍卫也跑了过来,挤到君瑞和司徒碧中间,于是乎护城河边有了很诡异的一幕:当今天子和备受尊崇的九王爷以及朝廷大员司徒碧三人在河边蹲了一溜,都极其无聊地看着河面。
  “阿碧,你有心事。”君羡突然说。司徒碧和君瑞都是一愣,纷纷抬眼看着君羡。
  “九爷,何来这一说?”司徒碧笑了笑,看了看君羡,又看了看君瑞,那眼神飘忽,表情里似乎还有淡淡的失落在里面,让人几乎无法别开眼。
  “感觉,阿碧,你不知道吧,我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感觉可是很准的哦!”君羡对司徒碧眨了眨眼睛,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君瑞,问道,“哥哥,你说是不是?”
  “雨下大了。”君瑞淡淡地开口,习惯性地伸手遮在君羡头上,把他拉起来护在身前,帮他挡住雨,然后回头对司徒碧说,“到屋檐下去躲一躲,我叫他们试试看能不能进那家的后院。”
  君瑞抬抬下巴指了指那屋檐下的小门,司徒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笑道:“三爷,那个地方小人不敢去。”
  “怎么?”雨越下越大,君瑞看到司徒碧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了,肩头的那个地方有很深的印迹,没来由得觉得心烦,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那个地方,小人去了恐怕会惹来祸事呢。”司徒碧笑眯眯地道。
  “什么祸事不祸事,叫你去就去!”君瑞不耐烦了,弯腰要去拉他,但是司徒碧轻巧地朝边上挪了挪,君瑞只碰到他的手背,那温度竟然是冰凉的。
  “你走不走?”君瑞恼了,轻喝了一声。司徒碧瞪大了眼愣了一下,一双绿眸里碧波荡漾,在灯火下轻闪着莫名的光。
  “赶紧!”君瑞又喝了一声,伸手过去拉他。司徒碧这次没躲,而是任由他把自己拉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屋檐下走去。君瑞手上力气很大,紧紧地捏着司徒碧的手腕,拉着他,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前面还有拥挤的人群,君瑞一只手抓着司徒碧,一只手揽着君羡的肩膀,还要时不时拦开撞过来的人,虽然拉着司徒碧,但是仍旧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君羡身上了,把他保护得极好。
  果然还是个温柔的人。司徒碧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地想到了这句话。
  
  侍从们去敲那家的后门,但是里面的人只高声应了句“后门不开,请走前门”便不再搭理了。皇宫的近侍哪里受过这种气?只是他们又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能愤恨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懊恼地对君瑞说:“三爷,要不我们把这门砸了?”
  “扑哧……”司徒碧实在忍不住笑起来,君瑞没好气地瞪着他,轻声呵斥:“你笑什么?”
  司徒碧拍手道:“皇家近侍为了这点小事就要砸人家的门,传出去可真是大笑话。况且这里还是霓都最富盛名的小倌馆青墨馆的后门。小人以后可要经常跟在三爷旁边,这样还能知道很多这样的趣事,编成故事卖给说书的人,可比俸禄还来得多呢。”
  君瑞气结,冷着脸瞪了他一阵,目光落在他拍着的手上,手腕上是他刚才拉他时捏出的红痕,很刺眼。司徒碧这个人,总是给君瑞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会让君瑞很想要折腾他,实在是矛盾。
  侍卫看君瑞不说话,也不敢再提出爬墙进去这样愚蠢的提议了,只能悄悄地立在旁边,低头等着君瑞示话。
  “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歪点子?在君泰面前也是这样让人讨厌的么?”君瑞不由得问道,“怎么有人能受得了你。”
  “受不了大可让我跟着泰哥一起发配到黔州,何必留我在这。”司徒碧轻声反驳。
  “的确,你这么惹人厌的人,也就君泰这样的好好先生能忍受。”君瑞道。
  “多谢三爷夸奖。”
  “谁夸你呢,还要不要脸了?”君瑞有些生气了,司徒碧说这是小倌馆的后门时就让他很恼怒了,后来说的这些话更是火上浇油,明明很小的事情,本来只想说他几句让他收敛些,可是慢慢有些变味了。
  “呵,这句话说得好。我要不要脸还得得到三爷的同意么?”司徒碧瞥他一眼,一脸的不高兴,气冲冲地别过了头。
  “哥哥……”君羡拉了拉君瑞的衣角,这样孩子气的君瑞让君羡很不适应,连忙开口想劝。可是这似乎起了反作用,君瑞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不得我同意?你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跟这院里的小倌一样,是给人操的。唯一的不同是小倌们有很多客人,而你,只有特定的对象。以前是君泰,现在是我,没说错吧?”
  “你别说泰哥的坏话!”司徒碧突然吼了一声,旁边躲雨的人都纷纷侧目看他,但是碍于他们身前的侍卫,根本没看到什么。只不过君瑞离他近,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司徒碧的眼睛瞪大了,眼中的碧波很深,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司徒碧一字一字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泰哥比!”

  无情

  眼看着冲突升级了,君羡连忙扯住君瑞的衣袖。要知道君瑞发起火来可是非常厉害的,总是让君羡很害怕,不过倒是很久没见过哥哥发火了,上一次见到还是好多年以前了。在皇家生活的人,都得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君瑞已经练出来了,一直以来都是波澜不惊,现在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司徒碧而火冒三丈,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君瑞忍住没再说了,只是冷笑着说了几个字:“司徒碧,你很好!”说完这几个字之后两人都别过脸不看对方,屋檐下只听到淅沥沥的雨声,雨已经越来越大了,砸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雨水顺着屋檐流成了一条细线。君瑞用自己的身体给君羡挡着雨,但是似乎已经不太管用了,因为他的后背都湿了,堂堂天子沦落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难看了。
  “三爷,奴才已经让人回家叫马车去了,很快就会来。”其中一个侍卫躬身对君瑞说。
  “三爷家离这儿这么远,路上还有那么多人,等马车来了,咱们都得成落汤鸡。”司徒碧小声道。
  “难道你有好的办法?”君瑞轻蔑地问。
  “我的确有办法啊。”司徒碧朝他这边挤了挤,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话本里怎么说的?大侠落难,倒在某户人家门口,那家的小姐无意中相救,然后便是一段佳话……”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君瑞哼了一声,从眼角看到了他瑟瑟发抖的肩膀。
  “谁跟你开玩笑了?”司徒碧又挤过来了一些,像是怕冷,或者是想凑过来一些免得被雨淋到,“这本来就是最好的方法嘛。三爷,要不您就出演一下这落难的大侠吧,开门迎接你的还会是个美男子哦!”
  君瑞没理他,任由他滔滔不绝的说,感觉到他越凑越过来,几乎都靠到自己身上了,有些不耐烦的用手肘撞了撞他,轻斥道:“别说胡话了好不好?”
  “你还不信呢……”司徒碧被他撞得晃了晃,站定了,轻声说,“怎么能不信呢……这个故事这么……感人……”
  司徒碧轻声说着,但是身子却慢慢顺着墙壁滑了下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甘棠,一直不敢说话的小仆人甘棠实在是怕极了皇帝,只能靠在司徒碧身边默默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他早就发现他家公子身上冰凉发抖了,但是刚才他家公子和皇帝斗嘴,实在是把他吓坏了。
  “公子……”甘棠扔掉手中的点心,想要抱住司徒碧,但是没能抱得住,只能托着他坐到墙角,免得他摔下去受伤。
  司徒碧还勉强有些意识,目光飘忽地看着蹲到他面前一脸严肃的君瑞,弱声道:“陛下……你怎么不信呢……真的……”
  后面的话君瑞没听清,因为司徒碧已经歪到了他身上,触手的温度有些烫手,君瑞暗自摇头,一把抱起了他,走到那紧闭的小门前,拿脚踹了踹,冲门里喊:“麻烦快点开门,有人突发急病,请让我们进去躲躲雨吧!”
  
  司徒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一个人举步维艰地走在炙热的沙漠里,前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娘亲和君泰的身影,他急切地想往前走,但是脚下全都是松软的沙,一脚踩进去几乎迈不开腿,甚至连保持平衡都很困难,他歪歪倒倒地坐在沙子里,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热得滚烫,每一个关节都酸痛的叫嚣着,娘亲和君泰兀自朝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挣扎着的他,这让他几乎想要尖叫。
  很快有一个骑马的男子从远处过来了,在灼热的气温中那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虚幻,一点也不真切。司徒碧用手挡在眼前,仔细的去看他,但是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他健硕的身体和宽厚的胸膛。
  慢慢那人走近了,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脸上满是嘲弄的表情。司徒碧眯着眼抬头看他,看这个俯视自己的男子,英俊的面庞,深邃的眉眼,浓黑的眉毛,皮肤是小麦色的,那是多年军旅生活的证明。这个男人在他的士兵面前很严肃,很威严,在弟弟面前很温柔,很宽容,这是完全不一样的皇帝——君瑞。
  “……”司徒碧轻声唤他。风太大,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他究竟唤了一声什么,只见那人脸上嘲讽的笑容越来越大,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挥鞭策马扬长而去。
  
  司徒碧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天亮了。周围十分寂静,只有雨点落到窗台上的滴答声,听起来慵懒而静谧。他稍稍恍惚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桌上摆放的烛台,再看了看四周,光线并不十分好,摇曳的烛火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来。
  司徒碧顺着那影子朝上看,在靠窗的位子司徒碧看到了斜倚在榻上的君瑞,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摞子奏折,他便就着台前的烛台翻看着奏折,时不时提笔在那奏折上写点什么。
  司徒碧叹口气,轻声道:“陛下,我们是被青墨馆赶出来了么?”
  君瑞放下奏折看过来,笑道:“你怎么知道?”
  “青墨馆主是一个很桀骜的人,我拿办了他的人,他肯定不会欢迎我的。”
  “是啊。本来都已经进去了,但是很快便被赶了出来。说什么也不开门了。朕还听到那青墨馆主在里面叫骂,说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开门。”君瑞笑意更深,盯着司徒碧道,“青墨馆主还说,若是司徒大人再敢来,必定用笤帚赶出来,说到做到。”
  “呵……那青墨馆主果然是个性情中人。”司徒碧也笑,好像刚才皇帝谈论的不是有关于他的事情,而只是在说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故事似的。
  “司徒碧,你真的只是拿办了他的人么?”君瑞道。
  “呵……”司徒碧又笑了笑,“这不还是为了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么?”
  “可是,要完成朕交代的事情可以有好多种方法,你却用了最偏激的方式。”
  “若非如此,张太师能那么快就倒台吗?陛下,这便是釜底抽薪。像张太师这样的文人,胆子小,但是又贪又色,还标榜风度儒雅。用这样的罪名来整治他,最有效。甚至不用想尽办法抠出他贪赃枉法的证据,只需要用两个受虐致死的少年的尸体,就足以摧毁他的全部尊严。”司徒碧严肃地道。
  “你害死了两个无辜的少年。”君瑞评价道。
  “是,”司徒碧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可是,政治斗争需要牺牲的何止一个两个,死去成百上千的人不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么?”
  司徒碧偏头看着皇帝,盯着他的眼睛毫无惧色,一字一字道:“陛下,您又能说出,为了称帝您牺牲了多少条人命?”
  “朕觉得,我们好像不是在讨论人命,而是在讨论菜价。司徒碧,为什么你能把人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君瑞与他对视,深深地看着他。
  “陛下,您也一样,人命对您又算什么?您不是也拿着司徒家的几百条人命来要挟微臣么?若是微臣惹您不高兴了,您只需开个口,司徒家上下几百口人的人头就‘咔嚓’两下,全落地了。”
  
  司徒碧说完,两个人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空气里只听见窗外雨点的声音,配合着摇曳的烛光,让人昏昏欲睡。司徒碧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开口道:“陛下,您有喜欢的人么?”
  “为何这么问?”君瑞略有些戒备,两人之前还在谈论人命和政治,这么一下子竟然又谈起了爱情。
  “之前大臣们都在热议为陛下选妃的事情,所以微臣想问一问,陛下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若是陛下有喜欢的人,那么您是不是会选她为妃呢?她又是否能接受以后陛下后宫三千的事实呢?微臣觉得,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便应该一心一意地对她好,而不是让她生活在一群妻妾中,任由她遭受嫉妒和憎恨。”司徒碧慢慢地说着,目光专注于头顶明黄的纱帐。这是天子的龙床,若是皇帝真的选妃,那么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男男女女会躺在这里。
  “朕选妃,不是为了喜欢不喜欢,而是需要不需要。”君瑞道,“只要那些妃子,甚至皇后在那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就行了。”
  “陛下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司徒碧恍惚地道。
  “无情吗?”君瑞反问,然后突然笑起来,“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好笑得紧呢!司徒碧,你以为朕不知道么?你在太子身边时帮太子杀的那些人,还有你主审张太师一案时所做的那些事情,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司徒碧,你现在来说我无情?到底是我无情还是你无情?”

  温柔

  皇帝问司徒碧,到底是你无情还是我无情。听到这句话司徒碧突然觉得很开心。这种感觉可能不能称之为开心,但是他就是觉得心情无端地变好,然后很想笑,于是他笑道:“好像我们都很无情呢,我的陛下。”
  “你有喜欢的人吗?”君瑞突然问道。说完这句话他专注地看着司徒碧,等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和同样专注的眼神。窗外突然有风刮过的声音,呼呼的声响敲击着窗户,雨点密集地落了一阵,又回归了平静。那么一小段时间里,君瑞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产生了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我当然有喜欢的人,陛下。”司徒碧坦然地道。
  “喜欢谁?君泰吗?”君瑞继续深入地询问。他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司徒碧的事情那么好奇。或许是因为他那碧波一样深邃的眼里深深隐藏的东西。
  “不,不是君泰。泰哥是我的亲人,我对他,亲情更多一些。”司徒碧慢慢坐起来,他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白色中衣,肩膀只有一点点,单薄瘦削得厉害,一双白玉似的手指半露在衣袖外面,看起来像是点上了淡淡粉色的山水画一般。
  “你喜欢谁?”
  “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很温柔,却也寂寞。”司徒碧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是么?这可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君瑞笑道,“他知道你现在是朕的禁脔么?知道了,还会要你么?”
  “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司徒碧轻声道,有那么一点点寂寞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咎由自取。”
  “这句话真伤感。”君瑞摇摇头,“不过若是他知道你这个美人表皮下狠毒的内心,大概也不敢喜欢你的吧?”
  “是啊……”司徒碧长长叹口气,抬头又看了看头顶的纱帐,语气略有些怆然,轻声道,“谁敢喜欢我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我害死了……或者……和我一样短命……就不好了……”
  “有句话叫,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司徒碧,我坚信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君瑞揶揄道。
  “谢陛下吉言。”司徒碧突然开心地笑了,眼睛都弯了起来,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我还得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能早死呢?”
  
  夜雨依旧在飘落,雨点坠落的声音已经被房间里轻声的呻吟声所代替。昏黄的烛光跳动着,明黄纱帐中两个纠缠的影子在这烛光的倒影中摇曳着。
  两人的肤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颜色,君瑞的身体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显得黝黑健硕,压倒在司徒碧纤细雪白的身子上,更显得司徒碧荏弱而妖艳。君瑞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司徒碧的脚踝,往上抬起来,在他的大腿内侧轻咬了起来。司徒碧的皮肤光滑细腻,因为发热,带着一点点烫手的温度。君瑞难得温柔地搂住他的背,慢慢从腿上亲吻上他的小腹,然后是前胸。伸出舌头在那娇艳的小果上轻轻一舔,很快便看到那小果坚 挺起来。
  君瑞一手环住司徒碧的腰,一手抚上他半挺的玉 茎上。只是轻轻套 弄了两下,便听到司徒碧享受一般的轻哼。君瑞抬头看他,很满意地看到他半睁着眼一脸茫然的表情。那一双盈盈的碧波里的脆弱让君瑞觉得很受用,配合着薄唇微启的样子,更是脆弱得如同一块美丽的水晶。
  君瑞塞了一个垫子在他腰下,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挖出一大块雪白的油脂涂抹在他的私 处,手指慢慢进入他的身体,来回旋转,感觉到那娇嫩的内壁一张一翕着,似乎在邀请。君瑞迫不及待地抬起自己的坚 挺,慢,却极坚决地进入了他,按住他不安扭动的身子,缓缓地抽 插着。
  “呃……”司徒碧的声音虽然很尖,但是战抖,细若蚊蝇。只一声,便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紧皱了眉头忍受着。只不过那表情虽痛苦,但是却并没有激烈挣扎,似乎还有些享受。君瑞加快了速度,手掌在他身上来回惹火,低头擒住了他的唇,探入他口中卷住他的舌头撩拨着,不让他再咬自己的嘴唇了。
  “唔……”司徒碧的声音慢慢变得轻柔,喘息渐渐深重,邀请一般地抬高自己的身体等待君瑞的深入。那雪白的肌肤渐渐染上了情 欲的色彩,让君瑞兴奋不已,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抽 插带出激烈的拍打声,而司徒碧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到后头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喊叫,美丽的脖子昂起来,身体攀附上君瑞的胸前,几乎吊在了君瑞身上,君瑞只觉得一股股奇异的热流从腰间一路向下,一个猛冲,达到了欢乐的顶点。
  “司徒碧……”君瑞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问他,“你刚才说的喜欢的人是谁?”
  “嗯……”司徒碧已经有些半恍惚,失神地看着君瑞,有些不知所云。
  “你说的喜欢的人,是不是朕?”
  “什么是谁?”司徒碧迷蒙地开口,然后轻轻笑了下,这次的笑容完全不带着别的情绪和意味,只是单纯的愉快笑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君瑞,开口想说什么,但是那目光渐渐清澈起来,笑意也越深。就这么看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陛下的床上技术越来越好了,这是不是也算是陛下温柔的一面呢?”
  “不愿意说?”君瑞皱眉,一脸的邪气,看起来实在是俊美无比。
  “陛下,臣应该回到是,还是不是呢?”司徒碧淡然一笑,“您想听哪个答案?”
  “司徒碧,”君瑞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以后不要再用那些下作的手段来处理朝中的大臣们了。虽然朕想要处理掉他们,但若是所有被清洗的官员全都是些猥琐污秽的罪名,对整个朝廷的影响也太坏了。你记住了?”
  “陛下是在生气?”司徒碧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碧波一般的眼里目光婉转,让人无法移开眼去。
  “你说呢?”君瑞抬手抚上他的眼,睫毛在掌心里跳动着。即使是手指覆在他的眼睛上,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表情,面不改色地从指缝中看他。这种举动和君瑞之前遇到的那些人很不一样。其他人在君瑞抬手时便会戒备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发号施令,可是司徒碧的小心谨慎却是装出来的,他现在所流露出的本性带着一些天真,但是很自然,让人觉得很舒服。这让君瑞没来由地心情奇好,俯身又亲吻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司徒碧便被君瑞折腾了起来,一番梳洗之后换了官服又一同坐上龙辇上朝去了。这次的时间把握得很好,刚刚是大臣们聚集在一起准备进殿的时候,君瑞把司徒碧从龙辇上放了下来,然后如无旁人一般地径直进了大殿,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大臣站在那里。
  或许是皇帝对司徒碧暧昧的态度让底下的大臣们有所领悟,上朝的时候每次有什么争议总有人会询问司徒碧的意见。司徒碧本来就因为昨晚毫无节制的性 事所累,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们,所以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很冷漠,这更让大臣们心惊胆战——毕竟之前张太师一案中司徒碧的表现就很强硬,完全就是刚直不阿的典范了,这次这样冷漠的态度,让有心拉拢他的大臣都产生了一种畏惧的情绪,一时间整个朝堂上的气氛都变得及其微妙了。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张庭海的声音传来,殿中原本嘈杂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官员们全都整理了衣服站好,等待皇帝发话。
  “今天的早朝……”君瑞淡淡地开口,还没说完,便看到司徒碧站了出来。他皱着眉,看着司徒碧躬身一揖道:“陛下,臣有本上奏。”
  “司徒爱卿,你有何本上奏?”君瑞的表情变得危险,他紧盯着司徒碧,就好像若是司徒碧说错什么他马上会砍了他的头似的。
  “臣,参奏弹劾镇军将军杜清朗,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司徒碧轻言细语地道。
  君瑞眯着眼盯着他,放在龙头把手上的手指慢慢地握成了拳,一字一字道:“司徒碧,你知不知道你参的是何人?”
  “臣自然知道,臣参奏的是三品大将镇军将军杜清朗。”司徒碧又揖了揖,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即使如此,臣还是要参他一本。”
  “你既然要参了,为什么不写奏折,而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提出来?司徒碧,你懂不懂规矩?”君瑞咬牙切齿地道。杜清朗是何许人也?是君瑞当年的部下,从小兵一路提拔上来,可以说是他的心腹。这个人因为出生贫寒,所以难免有些贪,但是也没有到被人在朝会时当堂参本的地步。平时里君瑞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司徒碧,实在是低估他了!昨天还一幅柔弱的楚楚可怜的样子,没想到只一晚,就给他来这么一出戏!
  “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以为,不管是谁都得依法处置。况且臣也是直到今天才掌握了他的罪证,所以……”
  “你掌握了他的什么罪证?都有哪些?你先给朕一个奏章。”君瑞道。并非是有意偏袒他,而是好不容易才笼络了一批心腹,坐稳了这个江山,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好处便遇到这样的事,若是处理不当,搞不好还会起内讧!
  “陛下,那些罪证实在是让臣都觉得震惊,所以臣才忍不住在朝堂上擅作主张参奏他,还请陛下原谅!臣实在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蛀虫继续为虎作伥了!”司徒碧一脸痛心疾首,言辞灼灼地说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手抖啊抖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本账本,让张庭海呈了上去。
  “司徒碧,”君瑞道,“既然你有证据,那好,朕就给你机会让你说。不过我事先提醒你,说错一个,便罚你廷杖十下,你记好了!还要现在就说吗?”君瑞和他一起到达宣和宫偏殿的时候大臣们正好聚拢了准备进殿,所以说即使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今天才掌握了这些罪证,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来看那些东西,他哪能这么快就记住这些?
  “陛下,那臣便一一列举给您。”司徒碧朗声道,“希望陛下秉公执法!”
  “好!司徒碧,朕就让你说!”君瑞的一双眼都快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捏死他。

  审案

  “镇军将军杜清朗,有房屋六十八间,田地三百顷,银铺两处,当铺两处处,赤金三千两,银锭一万个,铜钱八十万文,家人两百二十名,其中妇女一百零四名。单说私藏黄金就已经是重罪,再者,杜将军祖上并无功名,家乡只有父母兄弟妻嫂子侄共计三十余口人,而在霓都的将军府内却有家人两百余人,妇女更达到一百名,这实在是荒唐透顶!而据微臣调查,去年九月胡匪侵犯边界烧杀抢掠,杜将军隐匿不报,拖延军情,这也是大罪……”
  “够了!”君瑞吼道,“司徒碧,你这又是从何而知的?”
  “臣派人调查后得知的,证据确凿。”
  “张庭海,刚才的话你可记下了?”君瑞侧过头对张庭海示意,张庭海连忙凑到君瑞耳边道:
  “陛下,司徒大人说得很快,奴才竭尽全力,才和司徒大人说的对上了……”
  “那就行。”君瑞点点头,“说说他错了哪些。错一个廷杖十下,可得给我看仔细了!”
  “陛下……”张庭海战战兢兢地举起那本账本,恭恭敬敬地道,“司徒大人一个字都没说错。”
  君瑞回头瞪了张庭海一眼,一脸怒容,甚至额角的青筋都隐隐可见,张庭海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跪到在地双手将那账本呈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君瑞一把拿过那账本,翻开来前前后后看了看,果然只字未差。但是在看到那厚厚账本上密密麻麻记载的数字时君瑞的火气更盛,他“啪”的一下合上账本,怒气冲冲地看着司徒碧,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殿中的大臣们从未见过皇帝这么大火气,纷纷屏住了呼吸悄悄地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大殿上竟然安静得一片死寂。
  “啪!”那账本从皇帝手中飞出,一下砸到司徒碧脸上,司徒碧在殿下跪得笔直,那账本飞来的时候他根本没躲,也无处可躲,一下子砸到他的脸上,他只是闭了眼稍微抖了抖。
  “司徒碧,很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你一定要秉公执法。”君瑞咬牙切齿地道,“一定要铁面无私,爱卿。”
  “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司徒碧躬身一揖,恭敬地道。
  
  “怎么样?”司徒碧回到扶疏院的时候夏离,也就是现在的仲冬急切地拉着司徒碧的手臂问道,“那本账本有用么?”
  司徒碧轻轻挣脱他的手往房间里走,根本不看他,可是仲冬却仍旧很激动,一直不停地问。走进屋里司徒碧坐到凳子上,喝了一口茶才抬头讽刺地看着他,慢慢开口道:“仲冬,你那么想暴露你的身份吗?什么账本?哪有什么账本!”
  仲冬愣了愣,低头叹了口气,低声说:“是,公子。仲冬知错了。”
  “你要记得,你现在不过是司徒家别院扶疏院的粗使下人。不要做出逾举的事情来。”司徒碧放下杯子拍了拍刚才被仲冬拉过的袖子,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说,“那本账本已经呈给皇帝了,皇帝让我彻查此事。杜清朗这次怕是得倒台了。杜清朗倒台之后,他的位子必定会由其他人接替,你修书给泰哥那边,让他想办法联络上可靠的原先的保皇一派,我只需一个奏折,只要有人上书奏请皇帝,推举对泰哥有利的人选,只要能有一个奏折,我就能想办法把泰哥的人安插进军部。”
  “可是,皇帝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单是一个奏折……”仲冬不可置信地道。
  “仲冬,这个事情是由你说了算吗?”司徒碧冷冷地瞥他一眼,那眼神狠厉,让仲冬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仲冬不该妄自揣测……”仲冬低头道。
  “以后不该你说的,不要说。”司徒碧淡然道,“你做了泰哥的侍卫那么久,应该明白这些道理,怎么现在泰哥不在京城,你连这个都忘记了?”
  仲冬哑口无言,虽然心里是轻视司徒碧的,认为他不过是皇帝的禁脔,竟然口气这么大,还如此嚣张,实在有些让人气愤。不过现在仲冬完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司徒碧这一根救命稻草而已。所以说仲冬只有忍,他在心里也不断告诫自己要忍,但是太子回到京城后,他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了。他甚至还在想,等到太子回京,要怎么折磨司徒碧才好。
  
  奉旨彻查杜清朗一案的,除了司徒碧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大臣,这两位大臣都是君瑞的心腹,司徒碧知道,君瑞派这两人来,无非是想形成一种掣肘,明里暗里都是想告诫司徒碧,要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杜清朗,这里是大堂,容不得你放肆,快跪下!”司徒碧看着底下一脸倨傲的杜清朗,明明是接受审问,可是他却丝毫没把司徒碧放在眼里,连跪都不愿意跪。
  “你是谁?要我跪?你不过是一个四品小官,有什么资格让我跪?”杜清朗一脸傲然地说。
  “如今你是待罪之身,本官奉陛下旨意来审问你,你竟然敢抗旨不尊么?”司徒碧严肃地道。
  “待罪之身?何以见得我就是有罪的?就凭那个账本就说明了问题了?你倒是说,这账本是从何而来?”杜清朗大声吼道,那声音似乎还带着内力,让人震耳欲聋。旁边的两位官员全都伸手堵住了耳朵,其中一位凑到司徒碧耳边轻声说:“司徒大人,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不必纠缠于这些。”
  “不纠缠于这些?”司徒碧冷笑道,“他这种行为完完全全就是对陛下的大不敬,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凭这一条就能治他的死罪!”
  司徒碧这句话出口,那两名官员面面相觑,尴尬无比。原本他们的任务就是保住杜清朗的命,可是没想到司徒碧一来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来人,他不跪,就给我把他打到肯跪为止!”司徒碧喝道。
  “司徒大人,”另一位大人按住他的手轻声道,“司徒大人既然说杜大人是待罪之身,那意思就是说你认定那账本就是杜大人家里的,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呢?”
  
  司徒碧弯起嘴角,看着底下低头跪着的女子,淡然问道:“下跪何人?”
  “启禀大人,奴婢名叫婉如,是青玉馆的姑娘。”
  “婉如,你看这是什么?”司徒碧举起那本账本问道。底下的婉如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目光先是落在司徒碧脸上,只一眼便红了脸,忙把目光移向司徒碧手中的账本,定睛看了看,说道:“这是奴婢拾到的一本账本。”
  “你说是你拾到的,那你告诉我,是从哪里拾到的?”司徒碧问道。
  “是从青玉馆奴婢的房间里拾到的,大人。”婉如轻声道,“杜清朗杜大人府上的账房先生,张全是奴婢那里的常客,有一日张全在奴婢那里过夜,把这本账本落到奴婢房里了。”
  “你说是落到你房里了?”司徒碧问道。
  “是的大人。”
  “你说张全是你那里的常客,既然是他落下的东西,为何你不把这本账本还给他?”
  “因为奴婢看过那账本之后觉得事关重大,不敢冒冒失失把账本还回去,再说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奴婢……奴婢害怕会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而被杜大人灭口……”婉如怯怯地说,说完哆哆嗦嗦地看向了杜清朗。杜清朗顿时火冒三丈,大吼道:“什么灭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别血口喷人!”
  杜清朗如此激动的反应让那婉如吓得连连连滚带爬地退了好远,缩在角落里满脸惊恐地看着堂上的司徒碧,司徒碧抬手示意,让衙役拉住了杜清朗,然后安慰婉如道:“婉如姑娘,莫怕,你把实情说出来,本官替你做主。”
  “是……大人……”婉如战抖着说,“奴婢跟张全相好很多年了,所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杜大人府上的事情,张全经常跟奴婢说,杜大人治下非常严酷,稍有不是便会打骂,有时火气上来打死一两个奴隶也不是没有过的。所以奴婢看了那账本,心知不妙,若是这事被杜大人知道,恐怕难逃一死,所以奴婢才会想到把账本交给官府……”
  “你是说,你听张全说,杜大人曾打死过他府上的奴隶?”司徒碧问道。
  “是的大人。”
  “那么你又如何得知这是杜大人府上的账本?”
  “因为这上面的全都是张全的字迹,而且当日张全喝醉了,还很神秘地跟奴婢说他知道杜大人的秘密,一边喝酒一边摸自己的衣襟,拍着衣襟说一定要收好,不能给别人看到了。所以第二天在房里拾到这本账本,奴婢便知道这账本肯定是跟杜大人有关了。”
  “你说张全知道了杜大人的秘密?那么,可不可以解释为张全想借此要挟杜大人?”
  “司徒大人,”旁边的一名官员拦着司徒碧,轻声道,“司徒大人这样问话恐怕有些不妥吧。”
  “那大人您是怎么看的呢?”司徒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官员,一双绿眸明亮夺目,让那人都有些痴了,怔怔地道:“本官认为……认为应该……应该用证据来说话,而……而不是妄自揣测……”
  “是啊司徒大人,杜大人是朝廷命官,有功于社稷,万万不能冤枉了他啊!”另一人也从旁附和道。
  “可是大人,您觉得一位账房先生会随身带着他的账本到妓 院去吗?依我所见,他必定觉得那账本不能放在他的家中,只能随身携带才保险。而且他当日醉酒,看样子是极高兴的,还口口声声说掌握了杜大人的秘密,试问,他若是对这账本有所妄想,怎么可能说出掌握了杜大人的秘密这样的话来?”司徒碧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两位大人又面面相觑了。
  “那么这样吧,咱们传问张全,让他自己来说,大人们觉得如何?”司徒碧问道。

  灭口

  当司徒碧在前面大堂审问的时候,后面的大牢里一片凄楚和阴冷的气氛,夏离乔装打扮后潜入了大牢里,现在他正站在张全的牢前。
  夏离手里提着一把剑,目不转睛地看着蜷在一堆稻草里的张全,因为阴冷和恐惧他正瑟瑟发抖着,瞪着眼看着夏离,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人……放了我吧……小的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那账本的确不是我弄丢的……是有人要陷害我……大人……青天大老爷呀……司徒大人答应过……一定给我做主的……”
  “司徒碧?”
  “是的,是的,是司徒大人……”张全拉着夏离的裤脚颤声道,“司徒大人说要为我主持公道,他说会保我的命,他说只要我照着他的话说就行了。大人,您是司徒大人派来的吧?咱们这就过去,我都照着他的话说!”
  “嗯,我是司徒大人派来的。”夏离点点头,“咱们这就出去,你只用照着他要你说的话说就好了。”
  夏离推推他,示意他往前走。张全不疑有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却不料刚走了一步,夏离便闪身过来,“嗖”的一下,张全的裤带便被夏离抽了出来,张全惊讶地回头看,却一下子被那裤带勒住了脖子。
  “唔唔……”张全挣扎着,一脸惊恐地瞪着夏离,双手抠住夏离的手臂,双腿开始挣扎。
  “张全,你真傻。”夏离冷冷地道,“司徒碧的话你也信,真是死不足惜。”
  “唔……”张全拼命摇头,因为窒息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眼球都几乎凸出来,脸色青紫满脸青筋,身体弓起来,翻着白眼挣扎着,但是夏离一脸阴沉地说:“张全,你就好好的去吧。等君泰殿下重登大宝,你就是功臣了。”
  “唔……唔……”张全还在拼命挣扎,夏离手下更加用力,他本就武艺超强,制服这样一个人完全不再话下,但是他毕竟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往虽然也杀过人,但是那些人都是图谋不轨的歹人,像现在这样杀死一个无辜的、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还是第一次。
  “张全,要怪就怪司徒碧吧……”夏离咬咬牙,手下更加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大概是颈骨折了,张全终于停止了挣扎。
  夏离的手有些战抖,他握紧拳头喘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咽了口唾沫,伸手探了探张全的颈动脉,确定已经没有搏动了,才松了口气。突然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夏离连忙把张全拖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他吊在了牢门的横杆上,然后纵身一跃跳到牢房的一脚,手脚撑住墙壁,像蝙蝠一样隐藏在了黑暗的牢房一角。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朝张全所在的牢房走过来,突然那脚步声停了下来,一阵喧闹后有人大声喊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疑犯自杀了!”
  随着这声尖叫,大牢里一片混乱,哭喊的,吼叫的,喝止的,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不一会儿就有卫兵涌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前面审案的两位大人,走在最后的是司徒碧。
  随着大批的卫兵涌进来,夏离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落下来,站在了人群里冷冷地看着前面的司徒碧。只见他在牢门前停了停,手扶到牢门上,一脸怒气地吼道:“叫你们严加看管,你们是怎么看守的?”
  “大人息怒……”狱卒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司徒碧走过去踹了牢头一脚喝道:“还不给我看看,还有救没救!”
  “是……是……大人……”牢头滚了一圈,刚好滚到张全身边,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张全放了下来,探了探鼻息,摸了摸颈动脉,“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大……大人……已经没……没救了……”
  “什么?”司徒碧瞪着他,显得万分地气急败坏,一张脸因为生气早就变得雪白,他推开旁人走过去,伸出那纤细的手探向张全,莹白的手背和张全一脸死气青紫难看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司徒碧长叹一口气,轻声道:“罢了……罢了……陛下交代一定要秉公执法彻查此事……你们……你们就这么办事的么?这么重要的人证,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让他死了。你们让我……”
  “司徒大人,”旁边的官员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司徒碧,招呼人抬来椅子让他坐下,司徒碧紧闭着双眼抚着心口喘息着,那官员看他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连忙开口安慰道:“大人,您已经尽力了。这事本官会如实回禀陛下的。您就不要自责了,况且之前您一直在前头审案,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您为这个案子所做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大人。”
  
  “你是说,杜清朗府中负责账务的张全因为掌握了杜清朗贪赃枉法的证据,所以想要敲诈勒索,却不料账本在他醉酒后遗落在了妓 院里,被妓院的姑娘发现了送到了官府。而张全却因为此事败露畏罪自杀了?”君瑞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位官员。这两人是他特意派去监督司徒碧审案的,却不料只有他两人回来了,司徒碧竟然又称病没有到场。
  “是的陛下。”底下的官员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张全犯了什么大罪,竟然会畏罪自杀。”君瑞冷冷地道。
  “这个……”听到君瑞隐含怒气的语气两人都是一惊,万分谨慎地说,“这是微臣的猜测……”
  “猜测?张全不过是想要敲诈勒索,又不是什么大罪。为何会‘畏罪自杀’?!”君瑞怒道。
  “陛下……陛下息怒……”两人一阵猛磕头,慌忙道,“陛下,杜大人贪赃一事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那账本经过辨认确实是张全的笔迹,而后微臣又按照那账本搜查了几处产业,确实是属于杜大人的。所以陛下,张全这一死,就真是死无对证了,这个案子也成了无头案,所以……陛下,不如……”
  “不如怎样?”君瑞愤愤地道。
  “不如就这样不了了之算了,这样也保住了杜大人的命,而且也能从轻处罚……”
  “从轻处罚……”君瑞思忖片刻,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半晌没说话,最后终于皱了皱眉,握紧杯子咬牙切齿地道,“司徒碧……果真好样的。”
  “啪!”君瑞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碎了。一旁的张庭海吓得腿都软了,慌忙上前用毛巾包住君瑞的手,颤声道:“哎呀我的陛下,您且息怒啊……”
  
  “公子,这是家里送来的药……”甘棠把一只做工精细的木匣子递到司徒碧面前,看着自家公子脸色阴沉的样子不免叹口气劝慰道:“公子,赶紧服药吧,不然……”
  司徒碧勉强笑了笑,接过那个匣子打开来,里面卧着两枚撒发着摄人香气的药丸,那药丸呈红色,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是就这么小小的两枚药丸却装在如此精细的盒子里,足以说明它的珍贵,司徒碧捏起一颗药丸,二话没说便仰头吞了下去,不过那药丸闻起来虽然香,但是入口确实极苦的,司徒碧厌恶地看了看剩下的那枚药丸,“啪”的一声关上那匣子,抬手一扔,便扔到了角落里,看了看甘棠略带担忧的表情,轻声道:“我累了,先歇一歇,醒了再服剩下那颗,你在门口守着,别打扰我。”
  “是,公子,你好好休息吧。”甘棠服侍司徒碧躺下,仔细为他掖好被角,又放下帘子,末了捡起扔到地上的匣子慢慢退了出去,看看天空,一片阴霾,竟是又要下雨了。甘棠吩咐厨房的人熬了粥,坐在火上慢慢地煨着,然后回到他家公子的房前,坐在廊下发呆。
  甘棠服侍司徒碧已经好多年了,可以说是从小就跟着他家公子一起长大的,对司徒家的事也是非常了解的。当年司徒碧还未进京做太子侍读,在司徒家受了很多欺负,甘棠也替他承担过一些,到现在想起来也是唏嘘不已的。司徒家是个大家族,人口众多,家主司徒砎根本没有可能顾得上所有的家人,所以各房太太们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家主也不太清楚,这个大家族如同其他所有拥有百年历史的家族一样,看似其乐融融,但是实际上却十分的冷漠。司徒碧离家这么久,除了和他娘亲以及关系好的两三个为数不多的兄妹有联系之外,还真跟其他人没有过交往。但是每月家里都会送药过来,这让甘棠觉得很蹊跷,但是他又不敢问司徒碧,因为司徒碧的嘴特别严,不想说的事情根本不会对任何人说。
  “甘棠!甘棠!”有下人一路小跑着朝这边奔过来,着急地叫着甘棠的名字,让甘棠很是恼火,低声呵斥道:“叫什么叫?!公子正在休息呢!”
  “哎呀,甘棠,快叫公子起来吧,宫里来人了,说是奉旨前来。”那下人指了指天上,小声道,“上面又发话了,让公子进宫呢!”

  冷宫

  到扶疏院宣旨的是张庭海。张庭海是心思多么玲珑的人,深知皇上虽然生气,但是对待司徒碧的态度还是很不一般的。依照皇帝的性情,违逆他的人早就死了一百遍了,但是司徒碧三番五次的冒犯天威,皇帝却一忍再忍,这说明司徒碧是特别的。张庭海心里暗自发笑:当然特别了,每一个见到司徒碧相貌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觉得他是最特别的,没有一个人不被他所吸引。看样子皇帝也和大家是一样的啊!
  “张总管怎么站着?来人,看茶!”司徒碧换了一件新的袍子出来,看到张庭海淡淡地笑了笑,命人奉上新茶,一边说着一边一脸疲惫地坐到椅子上,倦倦地揉了揉眉心,轻声道:“实在对不住,本官最近实在太累了,又加上杜大人一案所发生的那些事……”
  “大人为社稷操劳,陛下都看在眼里。这不,陛下特地让咋家过来请大人您进宫,陛下有要事相商。”张庭海毕恭毕敬地说着,但是心里仍旧暗自叹息,这个司徒碧,连蹙眉的样子都是我见犹怜,实在是妖孽啊!
  
  司徒碧跟着张庭海进宫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下起小雨了,一片阴霾的天空中全是黑压压的乌云,让人感觉异常压抑。司徒碧坐的轿子一路不停,径直进了宫,进宫后轿子又前行了很久都没有停,司徒碧觉得有些不对,掀开帘子来看,所见的并非是他往常进宫时经过的道路,不解地问张庭海怎么回事,张庭海也只是笑着说这都是陛下的旨意,他也不太清楚。
  就这样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轿子这才停了下来,张庭海掀开轿帘把司徒碧请了下来,司徒碧抬头看了看四周,竟然有大片荒芜的杂草,还有结满蛛网的破旧的宫门。
  “张总管?”司徒碧一脸疑问地看着张庭海。
  “司徒大人,这里是后宫中最不起眼的地方,陛下让咋家问您,知不知道这是哪里。”张庭海一脸讪笑地道。
  “冷宫?”司徒碧四下看了看,不禁皱眉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把本官当成他的弃妇了?”
  “大人您误会了。”张庭海点头哈腰道,“您别生气,陛下并不是要让您住在这里,只不过是让咋家把您送过来而已。您就先进去歇息歇息吧,一会儿陛下还要过来呢。”
  “陛下把我接到这冷宫来作甚?”司徒碧厉声道,“张总管,你别在这儿卖关子!”
  “哎哟大人,瞧您说的,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敢卖什么关子,无非是陛下交代什么便做什么了,您就先进去吧。”张庭海一边笑着一边挥手招呼旁边的侍卫上前,把司徒碧赶到了冷宫里头,“啪”的一下关上了门。张庭海在门口抱歉地道:“司徒大人,您先将就将就,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别怪在咋家头上!对了,大人,陛下还让咋家转告您,大戚王朝几百年时间里,冷宫里吊死的妃嫔很多,这个地方阴气很重的,您可得注意些,别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说完这番话,门口一阵阵渐远的脚步声,司徒碧想抬手去拍门,可看到那门上遍布的蜘蛛网和灰尘后索性放弃了,愤愤地瞪着门缝里张庭海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什么了才转身看向那深深的庭院。这个萧索的院子里隐约还能听到失宠的妃子们悲切的哭声。司徒碧暗自心惊,盯着庭院里阴暗的角落,手慢慢紧握成拳。
  雨已经越下越大了,带着惨惨的阴风吹来,实在是阴冷得厉害。特别是那穿堂而过的风,发出低低的悲鸣一般的“呜呜”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司徒碧从小便是不喜这种又黑又冷的感觉的,这大概是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便被哥哥们关在小黑屋里落下的后遗症,以至于后来他进了太子府也都是每晚睡觉必定会点一盏灯,所以说进了这个院子他的感觉很不好。
  司徒碧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会发这样的神经。会是因为杜清朗一案吗?照理说他已经按照君瑞的要求放过了杜清朗,他何来如此的怒气?难道是因为死掉的那个张全?司徒碧冷笑,政治斗争中死掉一两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君瑞应该早就看透了这个道理,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的死就跟自己过不去?
  司徒碧在揣测各种各样的可能,每次他感觉不太好的时候他都会用思考来转移注意力,可是这次似乎不太管用。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小黑屋里的老鼠、蟑螂,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古怪东西似乎又跑进了他的脑海里,正巧这个时候那哭声更加悲惨,如同那个时侯娘亲在小屋外的哭泣。司徒碧咬着牙,慢慢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他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了。
  司徒碧闭上眼睛,把那一阵阵的恶寒和令人作呕的感觉驱逐出去,心口一阵一阵发紧,他慢慢坐下来,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再次用思考来驱逐这些不适。这次夏离和抱琴的表现很好,在那个密闭的囚室里,夏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张全,可见他的武功果真十分了得。而抱琴,更是把她的网络遍布了整个青玉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收买了婉如,得到了杜清朗家里的一些情报。这两个人,还没有到一无是处的地步。更加值得欣慰的,是夏离发给泰哥的信已经得到了回复,泰哥那边现在也正在积极筹备,只需要打通必要的关节,让人向皇帝递上奏折……
  “喵呜……”一声细小的猫叫从司徒碧脚边传来,司徒碧却吓得跳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靠在柱子边,定睛看了看地上,一只小小的黑猫瞪着一双碧色的眸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小东西……”司徒碧长舒一口气,看向那只猫,那猫一身黑黑长长的毛,并不脏,脖子上还系着一个铃铛,似乎是一只有着纯正血统的猫,大概是从某个太妃宫里走失的。
  那猫定定地看着司徒碧,又小声地叫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又看了看他,长长的尾巴翘起来,低头蹭了蹭司徒碧的裤脚,绕着他转了几圈,又喵喵地叫了起来。
  “迷路了吗?”司徒碧低头和它对视。这只瘦小的猫让司徒碧没来由地感到安心,这个地方太让人难受了,幸好有这个小东西,让他可以暂时转移注意力。
  “喵呜……”小黑猫轻轻叫唤了一声,看着司徒碧慢慢蹲下来,轻轻一跳,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乖。”司徒碧伸手摸了摸小黑猫顺滑的毛,触手暖暖的,和他冰凉的手指简直是天壤之别。
  “轰隆隆……”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声闷响,然后是一个炸雷和一道闪电,司徒碧胆战心惊地抱住那猫缩成了一团,雷声、闪电、黑暗和潮湿的环境,和记忆力的小黑屋简直重叠了,这让司徒碧有一种几乎崩溃的感觉。他紧紧抱住那只同样受惊的猫,慢慢缩到了墙角,轻声道:“不怕不怕,阿碧不怕。我以后就叫你阿碧好不好?你也有碧色的瞳孔,和我的一样呢,阿碧……”
  “喵呜……”小猫缩在他怀里,暖暖的毛绒绒的小身体,让司徒碧渐渐安静了下来,只不过他的心跳实在太快了,有点要失控的样子。他暗自苦笑,甘棠给的那个药,真不应该扔掉,若是吃下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
  
  君瑞走进冷宫时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场景:司徒碧缩在角落里,双腿蜷起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一直小黑猫的脑袋从环抱的手中探出来,小耳朵一动一动的,瞪着一双碧色的眸子看着他。君瑞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走过去踢了踢司徒碧,好整以暇地俯视他那张惨白的脸,轻蔑地说:“司徒碧,你在害怕?”
  司徒碧的目光有些恍惚,和他怀里那只小猫好奇的碧色眼眸完全不一样,两双碧色的眼看过来,让君瑞愉快地说:“原来你也会害怕?朕以为你处理秋月和张全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想到,你也会害怕呀?”
  司徒碧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君瑞,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样子,君瑞不禁叹道,这个司徒碧,实在是个惹人怜爱的荏弱的小美人儿。
  “其实这个冷宫还有很多很多故事,朕忘记让张庭海告诉你了。你现在想不想听?”君瑞蹲下来,和司徒碧对视着,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司徒碧,发现他的脸色已经白得几乎透明了,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君瑞笑眯眯地说:“朕曾经告诫过你,别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你就是不听。朕应该怎么罚你?要不然你在这个冷宫小住一段时间如何?和那些寂寞死去的妃嫔们作伴也不错啊,说不定等到天黑了,那些穿着白衣服的鬼魂儿就会飘出来,在你身边转啊转,瞪着你不停的看……哎,真冷。”君瑞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笑道:“鸡皮疙瘩都要掉了,真是的。司徒碧,你想不想在这儿住?这个惩罚不像以前那样,以前惩罚你,就是把你压在身下操,我看你也不愿意,还是这样好,你都不用受那些痛苦。”
  “陛下……”司徒碧弱声道,“陛下……”
  司徒碧似乎很虚弱,声音很低,好像不太能说出话来的样子,只反复唤着“陛下”两个字,君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情又似乎变得很不好了。他没来由地又开始讨厌司徒碧这种虚弱的样子。
  司徒碧说不下去了,目光飘忽地看着君瑞,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那样子,就像是一汪碧波中荡起的涟漪,让君瑞的心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然后他看到司徒碧眼中的泪水再也承载不了,一下子跌落下来,张口像是要说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整个人便歪倒了下来,侧躺在湿淋淋的地面上,失去了意识。

  疼痛

  君瑞把司徒碧从冷宫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浑身冷得厉害,人也在不由自主的抽搐。原以为他是因为冷,但是回到寝宫把他放到床上裹上被子,又叫人升上火盆,君瑞自己都热得冒汗的时候,司徒碧依旧在轻轻地抽搐,牙齿咯咯地打着架,人也完全没有清醒。君瑞看着这样子觉得有些不对,便吩咐张庭海去请御医过来。可是请来太医又折腾了半晌,灌了大碗的药进去,却依旧不见好。君瑞皱着眉看着蜷在床角的司徒碧,脸色灰白,手指紧紧抓住自己前襟的衣服,费力地呼吸着,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而床旁边跪了一溜的太医,全都只说司徒碧这是体弱之症,却完全找不到病因。
  “一帮庸医!”君瑞抬脚踹倒离他最近的太医,吼道,“还不给朕滚得远远的!”
  “是……是……陛下……陛下息怒……”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膝行着往后退,连大气也不敢出。之前他们就见识过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因为这位躺在床上的司徒大人而大发雷霆的样子,这一次又是因为司徒大人。太医们也都长了个心眼,明白了这司徒大人对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纷纷盼望着,以后这司徒大人千万得长命百岁,否则都不知道能有多少个脑袋能让皇帝砍的。
  “体弱之症?”太医们退出去之后君瑞疑惑地看着呼吸紊乱的司徒碧,他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在床角不安地扭动着,扯着被子胡乱地裹在身上,看着都叫人难受。君瑞一步跨过去把司徒碧从床角拖出来,拉住他攥着被角的手把他抱在了怀里,那手指冰凉得简直像冰块似的,身上也早就被冷汗浸湿了。君瑞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扯过被子给他裹在身上,用力箍紧他,好像这样就能止住他的战抖了似的。
  “呃……”司徒碧轻声呻吟起来,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散乱地看着君瑞,还不太清醒,开口对君瑞说,“泰哥……疼……疼啊……”
  君瑞有些郁闷,伸手扳住司徒碧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沉声道:“司徒碧,看清楚,朕不是君泰!你到底怎么了?哪儿疼?怎么回事?”
  “疼啊……好疼……”司徒碧含混不清地说着,眼里渐渐积聚起泪水,像是下雨似的连绵不断地落下来,冰冷的体温,滚烫的泪水,让君瑞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哪儿疼?快告诉朕。”君瑞气急败坏地捏住他的下巴,扯着被子裹住他,他的背紧贴在君瑞胸前,让君瑞感觉到了他那颗胡乱跳动的心脏。
  “心疾么?”君瑞急切地问,但是马上又摇头,“不对,若是心疾太医早就诊断出来了。太医都说你只不过是心脉弱,不是心疾,而且他们都找不到病因,肯定不是心疾的,你到底怎么了?快回答朕!”
  “陛下……”张庭海看着君瑞焦躁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了,“陛下,有些话奴才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快说!”君瑞吼起来,回头瞪着张庭海,吓得他几乎腿都软了。
  “陛下……之前司徒大人呆在冷宫里,奴才觉得他可能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太医也说大人这是体弱之症,奴才猜测,正因为大人体弱,所以才会冲撞到……”
  “冲撞到?”
  “是啊陛下!”张庭海胆战心惊地道,“陛下到冷宫去的时候也看到了,当时司徒大人抱了一只黑猫,奴才斗胆说一句,这黑猫在那样的地方那种时间出现,本就是不祥之兆……”
  “什么乱七八糟的!”君瑞骂道,“张庭海,你是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腻了想给它换个地方呢?”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张庭海跪倒在地上,低头看了看,刚才司徒碧捡的那只猫正趴在殿前的火盆旁,一双碧色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幽深,张庭海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啊……”司徒碧突然尖叫起来,他在君瑞怀里拼命的挣扎着、扑打着,双手环抱胸前抱着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发抖,整个身子都弓起来,低声地哭泣着,君瑞连忙伸手想把他抱住,但是他挣扎得更厉害,大声地哭叫道:“不要碰我,滚开!滚开!疼!好疼啊!”
  “司徒碧!司徒碧你给朕清醒点!”君瑞扑到床上,把司徒碧压在了身下,扳开了他的手臂,把他禁锢住,盯着司徒碧那双失神的眼一字一字命令道:“司徒碧,你看清楚,朕是谁!你要是再不安静点,朕就杀掉你司徒家所有人,你听清楚了!”
  司徒碧并不十分清醒,一双擒满眼泪的雾蒙蒙的眼看着君瑞,好半天才似乎有些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了,他张口喘息半晌,嘴唇抖啊抖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过了好久才弱声道:“陛下……”
  
  君瑞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司徒碧,他的脸色惨白,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因为出汗,再加上之前的拼命挣扎他并没有清醒很久,现在已经虚脱得晕了过去。张庭海叫来太监宫女伺候他更衣,衣服脱下来之后那身体真是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玉一般,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中远远地看过去简直像是发出了莹白的光芒似的。只不过因为没有神智,他只能软软地靠在太监身上任由那些人摆弄着。君瑞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推开服侍他穿衣的太监,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陛下……”张庭海接过太监手中的干净衣裳,呆呆地看着皇帝把司徒碧抱在怀里,动作生疏地给他穿衣服。
  “去弄点参汤来。”君瑞轻声说。
  “是……是……奴才这就去……”张庭海连忙躬身退下去了。退到门口招呼殿中其他的太监都退了出来,然后还不忘关上了门。
  寝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君瑞抱着司徒碧,手指慢慢拂过他精致的眉眼,额头的黑发被汗水浸湿了,纷乱地贴在额前,君瑞伸手给他捋顺了,然后用一种研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司徒碧,朕要的是金丝雀,你为什么偏偏想做鹰隼?也不瞧瞧你这荏弱的身体,也配做鹰隼么?”君瑞突然笑了一声,抱住司徒碧的手紧了紧,抬起他无力耷拉着的脑袋,轻轻抚摸他的脸,心里有了一点点的柔软,不由叹息道:“做朕的金丝雀,朕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了。你知道不知道,朕最讨厌别人跟朕作对,不管他是谁,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司徒碧,你不过想保全你的司徒家,犯得着跟朕作对么?你只要乖乖呆在朕身边就好了……”
  
  不一会儿,张庭海便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君瑞试图唤醒司徒碧,但是他发现这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无论他怎么摇晃他,呼唤他的名字,司徒碧都似乎并不太清醒,有时候微微睁开眼睛,但是很快就会又闭上了。因为虚脱他甚至连抬头都不能,只能无力地靠在君瑞身上。这种乖巧虽然难得,但是君瑞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司徒碧,快醒醒,喝点参汤,来,快点!”君瑞按耐住自己心中的焦躁,用命令的语调对司徒碧说着,但是声音已经不由得变温柔了。他拍了拍司徒碧的脸,大约有些用力,很快便红了,衬得他惨白的脸红彤彤一片,怎么看怎么诡异。
  “疼……”司徒碧终于开口说话了,君瑞呼出一口气来,看着他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过来,那种懵懂迷惘的表情让君瑞不由咧嘴笑了,轻声说:“怎么又喊疼,说得好像朕除了让你疼再没给你别的记忆似的。”
  君瑞笑着说完这句话,突然又觉得这话太暧昧了,连忙回头去找张庭海,命他把参汤端了过来。
  “快喝点参汤吧,你流太多汗了,身体受不了。”君瑞淡淡开口,让张庭海捧着药碗,自己亲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往司徒碧嘴里送。
  “陛下,让奴才来吧……”张庭海颤声道。这宫里还没有任何人有此殊荣,不但由皇帝亲自伺候着更了衣,甚至还能让皇帝给喂药,这简直是前所未有见所未见。不过这看起来是皇帝的恩宠,但是若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便可以参司徒碧一个大不敬之罪。
  君瑞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悦地扔下勺子站起来:“行了,你伺候他把参汤喝了,然后再照之前太医开的方子熬药。”
  “是,陛下。”张庭海领了旨,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喂司徒碧喝了参汤,然后麻利地服侍他躺下盖好被子,又回到君瑞身边问道:“陛下,您看是送司徒大人回去还是再给他在宫里安排个住处?”
  君瑞想了想,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昏睡的司徒碧,摆摆手道:“行了,就让他留在朕寝宫里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养病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的早朝便有人奏本弹劾司徒碧不敬之罪。奏本的大臣是张太师的得意门生以及杜清朗麾下的爱将。君瑞感慨于这些朝臣们的消息灵通,心里不觉有些不是滋味:若是这些大臣把精力放在社稷民生上,那他这个当皇帝的简直就是轻松了好多,只不过现在的局势还由不得君瑞。这班大臣,虽然被震慑住了,但是还是欠缺调 教,还得给点教训才行。
  君瑞对这些弹劾并未表态,而是把话题转到杜清朗贪赃一事上来。之前司徒碧所查的案情因为最为重要的证人张全畏罪自杀,所以这件事便成了无头案,只不过按照张全所留的那本账本去查杜清朗家的帐,确实又发现了不少问题。然而虽然有问题,却没有能治大罪的证据,所以这事就有点难办了。为这件事底下大臣们也是各执己见,众说纷纭,最后的讨论结果便是请求君瑞对杜清朗从轻发落。
  君瑞附议,决定将杜清朗官降三级、罚俸两年,并要求他在家中面壁思过半年。对此事君瑞不由痛心万分——毕竟杜清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良将,在他称帝一事上也是立过很大的功劳,可是竟然就这么被司徒碧抓住了把柄,实在是可气又可恨。这个案子其实疑点重重,一来是如此重要的账本杜清朗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交给了府里的账房先生,二来是即使交给张全,张全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到了妓 院,还在醉酒后遗失,落到了青玉馆的窑姐儿手里,三来,即使是被窑姐儿拿到了,也不可能如此凑巧就落入了办理此案的司徒碧手里。所以根据这三点疑问,君瑞知道司徒碧肯定有人暗中相助。不仅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为武将的杜清朗眼皮子底下偷到了账本,更助他在密闭的大牢里轻而易举地杀了张全灭口。
  杀人灭口,这样的事实在无法和看似清雅文弱的司徒碧联系在一起。这种关联性让君瑞很生气。而正是因为他的生气,让他喝止了大臣们有关司徒碧不敬之罪的议论。君瑞看看底下默不作声的大臣,不耐烦地挥挥手,匆匆忙忙地宣布了退朝。
  
  君瑞返回寝宫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司徒碧慵懒地躺在靠窗的卧榻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抱着那只皮毛黝黑的猫。司徒碧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头发随意地挽成了一个髻子,几缕黑发垂在胸前,越发的衬得面如冠玉,实在是美不胜收。而他怀里那只黑猫,在阳光下皮毛闪闪发亮,顺滑得如同上好的丝绸。它蜷成一团窝在司徒碧腿上,任由对方用修长而洁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长长的尾巴顽皮而惬意地摇来摇去。
  君瑞站在门口看了一阵,挥手屏退了过来伺候的太监,慢慢踱步走了进去。司徒碧睡意正浓,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君瑞站到榻前,那只黑猫“喵呜”一声跳下来,他才轻轻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宛如碧波的眼,跳进了金色的阳光,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陛下……”司徒碧张口愣了一阵,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可惜之前的病痛让他的身上疲软头晕目眩,刚站起来便堪堪往下跌,君瑞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轻轻一带,便抱了个满怀。
  君瑞环住了司徒碧纤细的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微苦,但是很清爽。君瑞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微张的淡色嘴唇形状近乎完美,君瑞忍不住用拇指轻轻地来回摩擦,用一种十分暧昧地声音问他:“好了?”
  “是的,微臣已经好多了。谢陛下关心。”司徒碧轻声道。
  “昨晚你一直在哭,样子很可怜呢。”君瑞笑起来,“现在却又恢复成狡猾的御史大人了。”
  司徒碧瞪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俄而眼底含笑:“陛下,其实昨晚的也是狡猾的御史大人,只不过陛下没发现罢了。”他故意在“狡猾的御史大人”几个字上用了重音,让君瑞实在有点牙痒痒。
  “你昨晚一直在喊疼,到底哪儿疼了?”君瑞笑问。
  “哦?有吗?”司徒碧装傻,偏着头好奇地看着君瑞。
  “不肯告诉朕么?”
  “陛下是在命令微臣?”
  “若朕说是,你会告诉朕真话吗?”
  “这要看陛下想不想听真话。”
  “司徒碧,不要跟朕拐弯抹角。”君瑞搂紧他,这种用力的拥抱让司徒碧觉得有些缺氧,连忙抬手想要推,但是又因为君瑞帝王的身份不敢逾举,于是乎这种推拒显出了一种欲拒还迎的意味,让司徒碧涨红了一张脸。
  “司徒碧,真不知道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要不这样吧,朕用一个消息来换你的真话,你看好不好?”君瑞抓住了司徒碧放在他胸前的手指,那手指纤长而微凉,像是上好的玉一般,握在手里实在是舒服,君瑞好脾气地道,“朕用杜清朗一案最终的处理结果来换你的真话。”
  “杜清朗一案?陛下,这个案子的结果等到臣出宫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既然是必定知道的事情,您觉得它有可能会换到真话吗?”司徒碧笑得很开心,被君瑞捉住了手也不反抗,很难得的乖顺。
  “可是,你若现在知道了结果,你便能有更多的时间来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对付朕不是么?朕知道,你想帮君泰,所以才会下手对付朕的人。不过你这一步走得不太好,让朕猜出了你的用心。其实呢,你应该再忍一忍,不要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样朕也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出你的想法了,你说是不是呢?”君瑞悠闲地说着,好像自己并不是在说有关江山社稷,而是在谈论诗词歌赋似的。他感到司徒碧微微一僵,但是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陛下真是厉害。”司徒碧赞赏道,“既然知道微臣想要对付您的亲信,还让我主审他的案子,实在是公正严明。”
  “那么你想不想先知道答案呢?现在圣旨还没下,你能比所有人都要先知道,这个提议有没有吸引力?”
  “好吧。”司徒碧叹口气,表情略带点哀怨,摇头道,“陛下实在是厉害,那么微臣就告诉您真相吧。”
  “你说。”
  “真相便是——微臣……好像真的中邪了。”司徒碧哀声叹气地说着,但是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嘴角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来,让君瑞觉得既可恨,又实在可爱得紧。
  
  殿中光线昏暗,只有太监点起的宫灯以及跳跃的火盆那星星点点的光亮,橘色的光,温暖而暧昧。高耸的红色立柱上垂挂着鲜亮的帘子,这时候帘子半掩着,依稀可以看到落在地上的影子随着火光轻轻地摇晃着。
  君瑞把司徒碧抱起来,两人一起坐在软榻之上,君瑞心情奇好,环住司徒碧让他侧坐在了自己腿上,手轻轻一拉,让他半躺下来,头枕到了软榻的扶手上。君瑞搂着司徒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拂过他的面颊,难得温柔地说:“司徒爱卿,你想不想知道朕对你的印象?”
  “微臣不知。”司徒碧相当配合,表现得及其乖顺,猫儿一样眯起眼睛轻轻笑着,一双闪亮的眸子简直像是最最美丽的祖母绿,耀眼得紧。
  “爱卿,你若是一直都这么乖顺该多好。”君瑞调笑道,“朕希望你是这样的,不过你却不肯,这是为什么?”
  “若一直都这样,那陛下和微臣相处久了恐怕就会厌倦了吧?微臣以为,这样才能拴住陛下呢……”司徒碧面带微笑,嘴角小小的弧度,隐约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酒窝,看起来顽皮极了。
  “司徒碧,你这个人,太冷了。”君瑞勾起一缕他耳边的长发在手里把玩着,慢条斯理地说,“虽然看起来是在笑在闹,但是骨子里却很冷。爱卿,这就是朕对你的印象。不过……”
  君瑞低下头凑到司徒碧耳边轻声说:“朕倒是很想看看你这个如此冷的人动情是什么样子。”
  
  君瑞抬起司徒碧的下巴,让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然后目不转睛地欣赏了他的唇,慢慢低下头去,轻柔地辗转亲吻。司徒碧有些僵,大概是不太敢相信君瑞会突然这么温柔,这让君瑞觉得很好笑,因此亲吻得更加温柔缠绵。司徒碧的反应很生涩,这让君瑞更觉得好笑:“以前君泰没有教过你么?”
  司徒碧的脸略有些红了,别过头去呐呐地道:“微臣早就说过,泰哥只不过是亲人。”
  “爱卿,你在辩解么?”君瑞觉得自己对“泰哥”两个字莫名的吃味,不由咬了一下他的唇,看着他皱眉的样子笑道,“还是在证明什么?”
  司徒碧不答话,抬手按在自己的唇上,可是刚刚放上去便被君瑞抓住了,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司徒爱卿,朕真想看看你这冷漠外表被撕开的样子……”君瑞轻声说,“想看看冷漠的司徒碧,真正动情的样子……”

  画像

  君瑞把司徒碧禁锢在自己怀里,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在他身上来回游走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带着很温暖很火热的温度,在司徒碧身上轻轻拨动抚摸,慢慢解开他的衣襟,并不拉开,而是把手伸了进去。
  司徒碧的皮肤光滑细腻,略有些冰凉,触感像极了冷冽却润泽的上好玉石,君瑞慢慢抚摸过他平坦的小腹,盆骨凸出来,略有些硌手,君瑞不禁笑道:“爱卿,你真是太瘦了。怎么司徒家如此养尊处优的生活也无法让你胖起来么?”
  司徒碧没有回答,而是一脸迷惘地静静地仰躺着看着君瑞,这种乖巧让君瑞更加如鱼得水,手掌慢慢向上,抚摸过他的肋骨,然后玩笑一般地在司徒碧胸前打着转,手掌慢慢覆住他胸前的小果,轻轻揉搓,不一会儿,便感觉到那小小果实已经变得坚硬。君瑞俯下 身擒住了司徒碧的唇,辗转着亲吻,手上也没有停止动作,继续到处流连。
  君瑞腾出另一只手来,在司徒碧胸前揉捏着,另一只手则慢慢滑到了他的腿间,有条不紊地拉开了裤带,把手伸了进去。
  “唔唔……”司徒碧轻微地挣扎了起来,帝王的那极尊贵的手,执掌玉玺的手如今伸到了他的两腿间,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让人兴奋。但是司徒碧多年家教让他觉得这样又很不适合,心里也不由自主带了点惶恐。
  君瑞没有因为他的挣动而放弃,反而把他箍得更紧了,手指准确无误地捉住了他的要害,握住了,慢慢抚摸套 弄。
  “唔……”司徒碧还是在徒劳地挣扎,不安地扭动着,试图蜷起腿来,但是仍旧无法对君瑞的动作造成任何影响。君瑞的动作渐渐加快,带来一种很奇特的快 感,司徒碧渐渐迷失了,眼里泛起了一层水雾,显得异常的迷惘和脆弱。
  “爱卿,你还不承认自己已经动情了么?”君瑞轻笑道,两人的唇还紧紧地贴着,说话时君瑞的气息就喷在司徒碧脸上,暖暖的,满是情 色的味道。
  司徒碧想开口,也尝试着挣扎着逃开,但是他哪里是君瑞的对手,光是力气就远不如君瑞,只能无奈而徒劳地扭动着。
  君瑞的两只手都在欢快地运动着,捏住司徒碧胸前小果的那只手把那红艳饱满的果实捻起来揉搓,而下面的那只手则继续有条不紊地动作着,快乐一波接着一波,像是涌向沙滩的波浪一般,唰唰地涌过来,又急速地退了下去,好像始终缺少点什么。司徒碧表面看起来就是一个谦谦君子,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有礼有节,这是司徒家百年历史沉淀下来的尊贵的气质,所以在这种时刻他也拼命克制着自己,但是君瑞似乎看清了他的虚假表象,对于这种挑 逗和诱 惑乐此不疲了,完全没有一点要放过他的意思。
  “呃……”司徒碧轻轻呻吟出声,眼前似乎有白花花的一片东西,茫茫然的根本看不清,这一声呻吟让君瑞加快了动作,手上套 弄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司徒碧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辨识清楚周围的一切,只能徒劳地挣扎,双手握住君瑞在他身 下惹火的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阻止君瑞的动作,可是这无异于螳臂当车,反而让君瑞更加加快动作,同时玩味地看着司徒碧虽然失神却紧紧咬住嘴唇的矜持样子。
  “爱卿,不喜欢这种感觉吗?”君瑞低头亲吻他那被咬得失血的唇,然后抬手撬开他的嘴,手指伸进去,迫使他仰起了头,再不能咬着自己的嘴唇了。这个动作让司徒碧的身子都弓了起来,因为手指的搅拌让他觉得呼吸似乎都不太顺畅了,只能张嘴无力地喘息着,不一会儿嘴角便流下了亮晶晶的液体。
  君瑞吻了吻他雪白的脖颈,手上套 弄的动作更快了,才几下,便觉得司徒碧战抖了一阵,很满意地看到他连脚尖都蜷曲起来的小细节,手上很快便沾满了白色的粘液。
  “爱卿动情的样子果然很美呢。像什么来着?比祖母绿还要耀眼呢。”君瑞笑意盈盈地抬起司徒碧的脑袋,看他的目光迷离而恍惚,是完全不设防的表情。君瑞忍不住凑上前亲吻了他的眼睑,感到唇下的眼睛在不安地跳动着,不由得轻声说:“爱卿,你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呆在朕身边,朕便会好好待你,知道了吗?即使是豺狼虎豹,在朕面前都得收起他的爪子,何况爱卿你不过是只孱弱的小猫罢了……”
  君瑞抬起头来注视着司徒碧,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一双碧色的眼眸已经闭住,头也歪在了他的胸前,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君瑞笑着摇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残留着的液体,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司徒碧感觉自己正在黑夜里慢慢行走着,眼前是茫茫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头顶也没有星星,只能无措地朝前走。四下里都是寂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司徒碧觉得疲惫,但是这种被禁锢在黑暗里的感觉实在太让人难受了,所以他只有强迫自己一直朝前走,盼望能早点找到出口。
  前方似乎有一个影子,这个影子让司徒碧觉得如同救星,他朝那个影子跑过去,气喘吁吁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始终都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司徒碧急切地开口喊了一声,那影子慢慢停下来,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司徒碧冥思苦想却不知道那到底是谁,因为这张脸像他的娘亲,又像父亲,还像瑾儿,和君泰、君瑞也有些神似,甚至还有点像和他关系不错的六姐司徒婉琤,这种认知让司徒碧觉得很惊讶,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阿碧……”那个影子轻轻开口,声音也是糅合了那许多人的声音特色,带着回音,深意沙哑低沉,司徒碧不禁又向后退了一步。
  “……”司徒碧唤了一声,但是声音很低,还很颤抖,司徒碧并不确定自己叫了一句什么。
  “啊……”司徒碧轻叫一声,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喘息未定地四下张望着,不远处有烛火,并非完全的一片黑暗,让他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个梦。
  “喵呜……”不远处的小黑猫轻轻叫唤了一声,一双碧色的瞳孔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的闪亮,甚至带着一点烛火的金色,灿若星辰。
  司徒碧看了那猫一阵,便见那小东西慢慢走过来跳上了床榻,他伸手摸了摸小黑猫,让那小东西在自己手上蹭了一阵,这才又抬起头来,看到了坐在不远处书桌前的君瑞。
  “陛下……”司徒碧想下床来请安,但是君瑞抬抬手免了,心情极好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司徒碧并不确定他为何今天夜里会这么好心情,但是仍旧顺从地下床走了过去。还未到跟前,便被君瑞伸手一拉,一带,带进了怀里。
  “来看朕画的画像,怎么样,像吗?”君瑞扔下手头的笔,搂住司徒碧把脑袋放在他的肩上,指了指面前书桌上的画像。司徒碧看过去,见到了桌上的画。那画上的人侧卧榻上,一脸的慵懒,衣衫半掩着,露出一点隐约的雪白皮肤,右手低垂了下来,纤细而修长的手指垂在地上,刚好抚摸上地上那只漂亮的黑猫。
  司徒碧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如同朱红的水粉融入水中一般,渐渐地晕染开了,君瑞从后面看着他,看到他连耳朵都变得粉红了,不由笑道:“爱卿,像不像你?”
  “陛下的画工确实出神入化。”司徒碧避而不答。
  “朕觉得挺像的,就是你刚才躺在榻上时的样子。”君瑞笑眯眯地搂住他,侧身从旁边拿了一沓子画像放在司徒碧面前,轻声说:“这是底下的人张罗的画像,让朕选妃,可是朕始终觉得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了朕的眼。所以刚才无聊的时候才会信笔画了一张爱卿你的画像。朕期望能选一个哪怕有爱卿十分之一风情的妃子。即使没有十分之一,那有一点爱卿的影子也是好的,最好能和爱卿在容貌上有些相似。”
  君瑞感觉到司徒碧明显一僵,然后又勉强地笑了笑:“陛下您说笑了,臣不是女人。”
  “爱卿,帮我看看,有没有好看些的女子。朕的眼都看花了。”君瑞继续说,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翻着那一堆画像,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司徒碧的异常一般。翻了一阵,才停到一幅画像前,用好奇的声音说:“咦,这个女子的面容和爱卿有些相像呢。”
  司徒碧没吭声,但是好像有些发抖,君瑞继续说:“哎呀,名字跟你的也很相似,司徒婉琤。嗯,这个女子是爱卿的姐妹么?”
  “陛下……”司徒碧的声音有些艰涩,只叫了一声陛下,便没有下文了。君瑞闲闲地等他的下文,一直没有回音,便笑着说:“爱卿,你觉得让她做我的妃子可好?”
  “……”司徒碧的拳头紧握起来,他终于发现,原来帝王今晚难得的温柔,只是为了让他在最后知道这个消息。这个消息不禁把司徒碧打入了深渊,还明明白白直截了当地告诉司徒碧,不仅是他和司徒家的势力,就连司徒家完全无关紧要的无辜的人都被帝王牢牢地捏在手心里,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陛下究竟想怎样?”司徒碧弱声问,他完全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一点口风都没有传给他就这样做了决定让婉琤参与到选妃中去。
  “怎样?什么怎样?”君瑞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朕不过是想要一只乖巧的小猫罢了。”
  “可是陛下应该知道,即便是小猫也是拥有利爪的,一不小心就会被那爪子抓伤,会流血的。”
  “可是,朕在抓到他之后,就会给他吃吃苦头,若是他还是学不乖,朕会剪掉他的爪子。”君瑞亲了亲司徒碧的脖子,继续道,“爱卿,你可要记住,不要再想打朕的任何主意了。”

  选妃

  与选妃的圣旨一同颁布的,还有司徒碧职位变动的旨意。之前杜清朗一案,君瑞可是忍了好大一阵子才忍住了没有对司徒碧发火,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对司徒碧一点动作都没有。所以旨意下来的时候司徒碧并没有一点惊讶。
  太常寺少卿一职,辅佐太常寺卿执掌皇宫礼仪。看起来是非常重要的官职,但是实际上皇宫哪里有多少重大的仪式需要举办的?所以也就是一个闲职罢了。而且官阶还比御史中丞要低,是五品。不过又因了司徒家的六小姐司徒婉琤进宫参与选妃一事,旁的人实在是看不出皇帝对司徒碧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况且这司徒婉琤在坊间传闻,便是明眸皓齿风韵蹁跹的尤物,她是否会被选上这个谁也说不准。若是被选上了,那么对司徒家又是一种荣耀,实在让其他的家族如临大敌。
  皇帝选妃实在是一件大事,因为皇帝还没有立后,所以说皇后也很有可能从这些妃子里甄选出来,那么这次选妃便更加受到各个大家族的重视。各大家族纷纷挑选自己族中年龄适中相貌姣好性格温顺的女子,暗中调 教然后送入宫中。不过这个选妃的规矩却并非所有大家闺秀能忍受的,很快就有一大批被淘汰了下来。
  皇帝选妃,初选时先从外貌体格上做一番筛选。当时送入宫中的大概有两千名女子,分成若干组,每组由几名太监负责初选。小姐们按照年龄大小排队站好,太监们从她们面前走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反正入不了太监眼里的就全部被淘汰掉。这样就被淘汰了一千名,剩下的那些再进入第二轮体检。体检依旧是由太监负责,检查各女子的眼耳喉鼻腰围等等,然后观看她们的毛发,体毛过多的,有体臭的,四肢手脚长得不好看的也全部被淘汰掉,甚至还要看她们身上的痣,有些痣长的地方不好的也全都淘汰,这样又淘汰了五百名,剩下的五百名进入第三轮。第三轮主要是看各个女子的体态仪表。比如走路的仪态啊姿势啊动作啊之类的,看她们十分端庄稳重,若是发现举止轻佻浮躁的,左右顾盼的,窃窃私语的,全都被淘汰掉,这样就只剩了两百名。这剩余的两百名无疑是精挑细选,无论从体貌还是品德上都没什么问题的女子。因为从初选到现在,所有的程序都由太监们来负责。虽然太监们都是些没把儿的,但是那些娇养的小姐却有些扭捏,又加上很多父辈位高权重的,被一群太监这样品头论足实在是觉得很委屈,能忍下来又毫不做作的,才真正是能识大体端得住场面的女子。不过就是这样,等到她们进入第四轮筛选的,还是个个儿弄得面红耳赤了。
  让各家小姐们面红耳赤扭扭捏捏的第四轮筛选便是裸检。这个裸检检查的是这些女子的乳 房、肚脐眼等私 处,看看她们是否是处子之身是否有痔疮,有好些女子到了这个关头都觉得非常难为情,有些面薄的甚至直接退出了甄选,所以到最后两千名女子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个,然后这五十人再在宫里学习宫中礼仪,借考察她们的品德、生活习性和待人接物的能力,最后再由皇帝从中挑选出中意的立为妃子。最后这剩下来的五十人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佳丽,虽然容貌并非是最好的,但是举止和礼仪完全无可挑剔,而据说这里面姿容绝佳的,恰恰是司徒家的六小姐,司徒婉琤。
  对于司徒婉琤进入最后一关这个消息司徒碧并不开心,宫中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若是得宠了当然风光无限,可是真正能得宠的又有几个?再说即使得宠了也不过是几年的光景,人老珠黄后失宠也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而宫里那些规矩那么多人看着盯着等着你出纰漏,到处都是是非,一旦被抓住把柄,便是永世不能翻身了。就好像当年甄后和君瑞的娘亲荣贵人一样,甄后当年已经是地位十分尊崇了,而且还是人人称赞的贤德皇后,可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坐稳太子之位也使了好多手段,而且恐怕遭到毒手的并非只有荣贵人一人。一想到这一点司徒碧就觉得不寒而栗,那个在他面前始终和蔼温柔的甄姑妈,没有想到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在背地里用了那么多恶毒的手段。那么他的六姐婉琤,到时候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或者,只是高高的宫墙底下的一个寂寞的宫人?无论什么样的结局,都让司徒碧觉得难以接受。
  只不过,他司徒碧不也是在这权力的倾轧中使尽了手段么?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幸福?幸福这个字眼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太常寺的工作涉及到皇家礼仪,所以说司徒碧也有了和司徒婉琤见面的机会。只不过现在他们都是在皇宫里,完全不能像原来在家里那么亲密,即使见面也只能远远的看一看对方,确认彼此是否过得还好。司徒碧看着婉琤,她穿着粉色的衣裙,看起来鲜亮如同含苞待放的莲花,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从一群女子中间脱颖而出,所有见到她的人无一不对她的容貌赞不绝口。眼如春水眉如黛,樱桃小口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黑如瀑布的长发梳成简单的蝴蝶髻,简简单单地插着一只玳瑁琉璃钗,佩戴着同一色系的耳坠,看似朴素,但是身上所有的细节都显得精致而恰到好处,而那一双交握着低垂在小腹上的纤细的柔荑更是美不胜收,那动作那表情,无一不显示出一种矜持与高贵的气质来。
  司徒婉琤正跟着女官学习礼仪,远远地看到了司徒碧,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表情看起来非常轻松惬意,让司徒碧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还劝慰自己大概是过虑了。婉琤姐虽然个性温和,但是骨子里却继承了司徒家坚定倔强的个性,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既然已经决定进宫,那便是对今后的生活有了打算,就由她去吧。而且司徒碧和婉琤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以前京城里只有他一个,偶尔大哥司徒珏会来,只是他跟大哥素来不和,所以一个人也是寂寞得紧,现在有了司徒婉琤,倒还在京城有了个念想儿。
  
  司徒婉琤进京不久,司徒碧还没来得及跟她坐下来好好聊聊,便要着手准备清明节的皇家祭祀。君瑞称帝不过半年,这样隆重的祭祀活动还是第一次,所以朝廷对此事非常重视,所有的细节都要求必须完全符合宗法,不能有半点差池,司徒碧作为太常寺少卿,当然被委派了很多的差事,事无巨细,就连贡品需要的食材、作料都得一一过问,一时间忙得他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因此婉琤的事情也就放到一边了。
  祭祀还涉及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便是君瑞的娘亲到底按照什么规格来祭拜。君瑞的娘亲去世的时候不过只有一个荣贵人的称号,那时候君瑞也只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现在他称帝了,那么他的母亲,是以皇后规格来祭拜呢,还是以妃子的规格?
  “大人,您看这……”底下办事的人又拿着这个棘手的问题来询问司徒碧了。原本这个事情应该交给太常寺卿来定夺,可是没有人愿意拿这个问题去问皇帝。若是奏报以皇后规格祭拜,又怕周遭的人说闲话觉得他是献媚于皇上,若是报成妃子的规格,又怕陛下不高兴,反正都是里外不是人。所以说太常寺卿借故推脱了,把这件事推到了司徒碧面前——怎么说大家都知道司徒碧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嘛,还多次留宿在皇宫里头,谁能像他这么受宠呢?
  “行了,等我拟个折子报给陛下批吧。”司徒碧看着自己面前堆满整个案头的文书叹口气,不禁暗自摇头,这个折子报上去,又少不了一番折腾。近日忙得狠了,被君瑞召进宫好几次都是草草做完便睡下了,连怎么清理的怎么出的宫都不知道,连日来也多亏甘棠熬的那些个药,若没有那些药支撑着,怕是早就受不了了吧。
  “好的大人。”那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让司徒碧觉得刺眼得很,这些个人,看起来忠厚老实,实际上不知道通过这次的祭祀贪污了多少。想要调查,但是实在没有更多的心力。再说了,已经不是御史中丞了,也不是泰哥的天下,那么尽心尽力干什么?
  (注:再次重申本文是架空文,跟历朝的礼仪和官制不一样,请不要用历史学的眼光来看待本文。另,选妃的情节参考了网上资料。)

  婉琤

  果不其然,司徒碧的折子送上去的第二天便被皇帝留在了宫里。在御书房里君瑞要了他一次,穿戴好之后君瑞侧躺在软榻上好心情地看着司徒碧一脸茫然的表情。每次事毕司徒碧总是一幅很茫然很无措的样子,这个样子的他给人一种很脆弱纯真的感觉,只不过司徒碧骨子里根本就没有这四个字,一切都是虚假的。
  “陛下,荣贵人依照什么规格祭拜?”司徒碧保持着仰躺的姿势,眼睛依旧停留在高耸的房梁之上。刚才还哼哼唧唧地呻吟,让君瑞觉得他似乎很享受,但是刚做完就开始问公事,非常地煞风景,让君瑞原本的好心情也没有了。
  “享受皇后的规格。”君瑞冷着脸答道,“给朕写一篇好点的祭文,表彰荣贵人的品德,然后追加一个合适的谥号。”
  “遵命,陛下。”司徒碧说,“那么陛下,祭文由谁来写?”
  “当然是你,司徒爱卿,你是太常寺少卿,又素有令名,除了你还有谁能写出好的东西来?”
  “陛下过誉了。不过陛下,臣太忙了,恐怕没有时间。”
  “爱卿,你是在跟朕讨价还价吗?”君瑞气不过,捏起司徒碧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还真是大胆,你知不知道,至今为止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那还真是臣的荣耀了。”司徒碧极其配合地笑起来,眼睛里都是盈盈的光彩,“臣在朝堂上得为陛下鞠躬尽瘁,朝堂之下还得为了陛下的性 欲死而后已,陛下您说说,臣这难道不叫忙么?”
  “果然是忙啊。”君瑞用指尖轻轻拂过司徒碧的面庞,素白的脸光滑细腻,摸起来竟然让君瑞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了。
  “是啊陛下,所以说臣在这样的百忙之中还要给荣贵人写祭文,实在是一件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所以说陛下是否应该奖赏一下臣呢?”
  “奖赏?”君瑞瞪着眼哭笑不得地说,“司徒碧啊司徒碧,每次你都要奖赏,朕真的这么宠你了,又该被言官们抓到把柄参你一本了。”
  “臣要的东西又不起眼,而且只是床第间的密语,除非是陛下告诉了言官,否则他们哪里可能知道?”司徒碧装作无辜地道。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君瑞心情愉悦地凑过去吻了吻司徒碧狡辩的唇,在他唇上摩擦着。
  “臣想要,和家姐司徒婉琤见一次面。”
  
  菡芳斋是选妃时最后胜出的那些女子居住的宫殿。说是宫殿,其实只是三座三层小楼围成的四合院,每个人一间房,没有允许是不能随意走动接待客人的。这一日菡芳斋外来了一顶红顶小轿,张庭海进入院中,径直来到院中,拉长了声音大声道:“各位小姐速速进屋休息,不许出房门半步!”张庭海现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院中的宫女太监们都是极有眼力见的,于是他话音刚落,便见所有还逗留在外头的小姐们陆陆续续被宫女们接进去了,一会儿功夫所有的房门窗户全部关上,一时间整个院子鸦雀无声,连针尖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张庭海确认了院中再无他人之后,转身走到门口的小轿前对着帘子笑嘻嘻地道:“司徒大人,请吧。”
  “嗯,有劳公公。”司徒碧低声说着,一旁的太监连忙掀开轿帘把他扶出来。司徒碧抬头看了看菡芳斋的匾额,冷冷地笑了笑,由张庭海引着朝院子里走去。上二楼左转最后一间便是司徒婉琤的屋子,这个位置十分僻静。司徒碧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坐在桌前拿着书翻看着的那抹粉色身影,不由得笑着轻声喊了声:“婉琤姐。”
  司徒婉琤愣了愣,停下手中翻书的动作回过头来,看到司徒碧时眼睛不由瞪大了,不确定地唤道:“阿碧?小十?”
  “是我,婉琤姐。”司徒碧笑着关上门,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亲昵地道,“婉琤姐,好久不见。”
  “真是你!”司徒婉琤几乎叫起来,但是马上压低了声音。聪明如她,一想到刚才的阵仗便知道司徒碧这次到这里来肯定是得了皇帝的旨意,不便表露自己的身份罢了——毕竟皇宫里规矩很多,哪里能让男人进入女眷的房间?
  司徒婉琤站起来,如同在家中一般紧紧拥抱了司徒碧,握着他的肩膀细看他,皱眉道:“过年的时候没这么瘦的,怎么现在又瘦了?”
  “最近忙。”司徒碧笑着看她。美丽的司徒婉琤,是一个性格豪爽干脆的女子,如同火红的蔷薇花一样热情,让她身边的人都感到亲切温暖。司徒碧实在不忍心,让她卷入着险恶的宫斗之中。
  “找姐姐我有什么事?你这个小子,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还是怎么地,不怕被人抓住把柄么?私自闯入女眷的闺房。”司徒婉琤拍了拍司徒碧的脑袋,笑得张扬。但是他们都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因此说话都非常小心谨慎,声音也压得极低。
  “我有陛下的旨意,没人敢说什么。”司徒碧也笑了。但是这番话却有另外的意思:既然陛下都同意我逾举,那只能说明现在陛下最宠爱的人是我。所以说,选进宫当妃子,恐怕不会像我这样得宠。这番话隐藏的意思司徒碧相让婉琤解读到,明白他的苦心,但是没想到司徒婉琤只是笑了笑,轻声道:“年前父亲就听到外面的传言,说陛下专宠于你,当时父亲就挺生气,想要问问你的,可是遇到过年,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现在你倒是自己承认了。”
  司徒碧勉强保持住脸上的笑,淡然道:“姐姐你怎么看?”
  “无论本朝还是前朝,历来都有喜爱分桃断袖的帝王,我朝现在也是男风盛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司徒婉琤无所谓地摆摆手。
  “可是,姐姐你这次是要选妃,当陛下的妃子,你难道不在乎和弟弟我共侍一君么?”司徒碧尖锐地说出了事实,定定地看着婉琤慢慢流露出古怪的神色,看着他,就像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无端地想要闭眼,不想看那让人难堪的表情。
  “阿碧,你真是那么想的么?”司徒婉琤叹口气,声音依旧温柔。
  “什么怎么想?”
  “你是真的想要侍奉他么?”
  “姐姐……”
  “阿碧,这是我的决定。”婉琤叹息道,“父亲都同意了,你就别管太多了。”
  “可是……”司徒碧还想说什么,但是婉琤摇摇头,手指放在他的唇边,轻声说,“没有可是。
  阿碧你就是思虑过重了,所以才这么瘦。不要操心太多了,小心自己的身子。”
  “姐姐,父亲给你‘药’了么?”司徒碧苦笑着问她。
  “还没有。等到选上了,大概就会送来吧。”司徒婉琤轻描淡写地道。
  “司徒家所有涉及到皇权皇室的人,全都得服那种药,你可知……那药,真正能让人生不如死,你可要想清楚。”司徒碧艰难地说,“每个月派解药来,就像鸦片一样控制住一个人,让他不敢忤逆司徒家的意愿。若是有人故意延迟送药的时间,或者少服食一枚药丸,那一段时间真正让人痛不欲生。”
  “我知道。”司徒婉琤轻声说,“当年甄姑妈也是服了那药的。所以姐姐我也有这个觉悟。”
  “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司徒婉琤恍惚地重复着,突然又笑得花枝乱颤,“不过是为了实现一个理想罢了……”
  “理想?姐姐,你若是服了那药,还谈什么理想……”
  “司徒大人,时间不早了。回吧。”司徒婉琤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而且也听到门口太监的咳嗽声,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司徒婉琤放开司徒碧,转身不去看他,摆了摆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司徒碧无法自已地感到无尽的悲伤,看了看她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去。
  
  “鸦片?”君瑞惊讶地看着张庭海。张庭海前来禀报司徒碧和司徒婉琤的谈话,没想到这两个人戒备心很重,只让张庭海他们听到了只字片语。
  “是的陛下,还有什么共侍一君之类的。”张庭海小心翼翼地说着。他们确实没听到什么,只听到一些零星的词语,完全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但是他想起他们好像还说了个“侍奉皇上”,连忙添油加醋地献媚道:“好像司徒大人还说要好好侍奉陛下呢……”
  “哦?”君瑞不太相信,但是明显心情好转了,挥挥手让张庭海下去,刚走了几步,又叫他回来,笑着吩咐道:“传朕的旨意,赐司徒碧宅院一间,即刻开工,在宅院建好之前就一直住在宫里好了。”
  “陛下……这……”张庭海支支吾吾地看着年轻的帝王,让大臣住在宫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实在是不妥当。
  “这什么这,赶紧传旨去!”君瑞轻轻踹了他一脚,笑骂道。

  情愫

  三日后便是清明祭祀的大日子,太常寺的大小官员无疑都忙得脚不沾地,而司徒碧又是他们当中最忙碌的,因为他不但要处理各项事务,还得“伺候”皇帝,每天都弄得筋疲力尽。特别是因为他现在住在宫里,皇帝更是索要得越发的无度,常常让他连第二天的早朝都上不了。不过幸好皇帝也体贴,免了他最近的早朝,只需要按时到衙门点卯就成了。
  好不容易到了祭祀当天,皇家仪仗打头,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队人马,井然有序地朝皇陵而去。大戚王朝的皇陵十分宏伟,里面安葬着历代帝王和他们的后妃们。大小官员由专人引导各就各位,最后入场的便是皇帝。皇帝由人引导着进入祭坛,旁边的官员宣读祝文,然后再按照官阶大小官员依次跪好,焚香念祝叩拜行礼,所有的步骤都十分严谨,每一步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都有严格的要求,若是被言官发现了纰漏,又会被大书特书一番。
  “时维仲春,雨露既濡,追念深恩,不胜怵惕,谨用祭告,伏惟尚享……”上头已经开始宣读祝文,这篇祝文还是司徒碧亲笔所写,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听这些,最近几日的劳累让他很是疲倦,头顶上的日头也照得人脑中昏然一片,他没太听清到底念了些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大家一起磕头。不过幸好他官阶低,混在人群中没有谁注意到他。
  祭拜的礼节繁冗,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等着礼毕起身时,司徒碧只觉得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山中风大,呼呼吹来的山风让他觉得从里到外被吹了个通透,心里不免叹息,想必晚上便会发热了,只不过这风一吹,倒让他清明了一些,不再那么头昏脑胀了。
  皇帝起驾了,司徒碧朝里站了一些,尽量缩在了人群里,等到銮驾离开视野之后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一松,他却觉得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给抽光了似的。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日头,刚刚好就在头顶上,耀眼得让他连眼都睁不开了,周围围着一大群人,空气有些窒闷,这种窒息的感觉让他觉得胸口像被压榨干净了似的,然后他发现眼前一点点暗了下去。
  
  其实只是短暂的失神,意识并非完全失去,司徒碧至少还意识到有人把他抱起来送到了一辆马车里,放在马车的软垫之上,然后便有御医前来诊脉。司徒碧仍旧不清醒,脑子也不太能转,但是他还是不免疑问,明明皇帝都已经走了,还有谁能使得动御医呢?到底是谁呢?
  “信王爷,这是体弱引起的,大概是站得太久给晒的,躺一会儿就好了。”司徒碧听到御医毕恭毕敬地对一个人说。
  信王君泽,君瑞的异母兄弟,排行老四,可以说是君瑞的左膀右臂。可是为什么会是他呢?司徒碧想不明白。
  “站太久……么?”君泽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王爷,可能还因为过度劳累,好好休息便没有大碍了。”御医弓着身子很是谦卑地说着。然后君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呵呵地说:“皇兄可真是的,我看你们这帮大臣都得给他使唤得累死他才满意。”
  “王……王爷……”御医听了这番话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司徒碧不由得也觉得好笑,睁开眼偏头看了看君泽,正好遇到君泽含笑的眼。
  君泽有着和君瑞相似的英俊轮廓,只不过毕竟是不同的母亲,所以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君瑞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线条如同刀刻一般硬朗,眉眼深邃而威严,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样子。而君泽则要和善很多,略带了点文人的飘逸,嘴角始终有着笑意。而两人最最明显的区别,便是他们的束发。君瑞的头发很规整地束在一起,连一根露出来的多余的头发都没有,而君泽则是喜欢露出来几缕,一幅狂放不羁的样子。
  司徒碧盯着君泽随意挽起的头发暗自发笑,慢慢扶着车壁坐起来,轻声说了声“谢谢王爷”便作势要行礼。君泽快步过来扶住他,笑道:“行了,免了吧。你有些发热,好好休息。”
  “谢王爷体恤。”司徒碧又躺了回去,他确实太累了,恨不得就此睡着了不醒来。
  “本王送你回去?”君泽体贴地问他。这种询问的语气让人无端地觉得很舒服,司徒碧疲惫地闭上眼,想回答,但是很快便睡过去了。
  
  司徒碧又开始做梦,梦到他身在那日的那个冷宫里,最开始是那只黑猫,慢慢踱步过来,睁着一双碧色的瞳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嗖”的一下便消失了踪影,然后便看到无数个人影像过电影一样从冷宫无数的窗子里显现出来。有很大的风,把那些窗户吹开,里头原本是黑暗一片的,但是慢慢变亮,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娘亲,有瑾儿,有大哥,有甄姑妈,有父亲,有婉琤姐姐,还有甘棠、夏离、抱琴,甚至有死去的秋月和小厮、张全,那些人全都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然后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回响着,有唤他小十的,有唤他阿碧的,有直呼其名的,还有叫他大人的,最后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气势汹汹地吼着“司徒碧”三个字,那趾高气扬的声音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司徒碧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一阵火热,如同煎熬一般。他张口想说话,但是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却连自己都没能听清。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在梦里他想要叫一个人的名字,可是却从来都没能听清楚自己到底叫了个什么。到底想说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名字呢?司徒碧冥思苦想,想到头痛欲裂,可是始终想不起来。
  “司徒碧!”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司徒碧觉得烦躁,挥挥手想要把那个声音赶开。然后他便听到“啪”的一声,他的手挥到了谁的手臂上,坚硬的肌肉,拍得他的手生疼。他终于皱着眉睁开了眼。
  “我看你挺有精神的嘛。”眼前的人是君瑞,依旧一身明黄的冠服,是之前祭祀时所穿的那身,看样子还没来得及换。他的手保持着被司徒碧挥开的姿势,眼里的焦虑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陛……下……”司徒碧声音低哑地唤了一声,那声音跟破锣似的,他不禁皱着眉闭了嘴。
  “怎么又病了。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糟。难道是朕亏待了你?”君瑞皱着眉看了他几眼,伸手到一旁,张庭海立刻省了,连忙端来一碗清水递到他手上,“来,喝点水。”
  “好……”司徒碧回答道,但是身上没有力气,别说喝水,就连坐起来都很困难。君瑞看他挣扎了一阵还是没能坐起来,不由叹气摇头道:“爱卿,你这个样子,若是出征打仗早就客死异乡了。”
  “那也是……为国捐躯……鞠躬……咳咳……”司徒碧弱声反驳,但是马上被君瑞打断了,君瑞接过他的话来,极不耐烦地说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了好了,爱卿你再生病,我看你真得死而后已了。从朕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你好像就没给朕好过。”
  “陛下,您是在关心微臣么?”司徒碧嘴角弯起来,露出清浅的笑意,想去看君瑞的表情,但是却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胆怯,只能把目光移到别处,四下看看,还是在之前的那个马车里,只不过天已经黑了。
  君瑞僵了一阵,对司徒碧的问题避而不答,端着水碗喂他喝了一点水。旁边的张庭海早就对这两人这种逾举的动作见惯不惊了,接过君瑞递过来的碗,慢慢退到马车门口,轻声问:“陛下,时间不早了,现在回宫吗?”
  “嗯。”君瑞允了,目光一直没从司徒碧脸上移开,一直注视着他,让司徒碧觉得越发的窘迫。
  “陛下怎么……又折回来了……”司徒碧问道。
  “本来已经回宫了,不过马上有人来报,说你晕倒,君泽把你接到他的马车上了,所以朕就折了回来。君泽也很为难,本想问问你府上在哪儿好送你回去,可是还没来得及问你就烧起来了,还说胡话来着。”君瑞难得平静,而且又非常的温柔,轻言细语地解释着。说到后面不由埋怨道,“不是给你配了太监宫女吗?怎么都不带在身边?还好遇到了君泽这个好管闲事的,否则你现在还躺在外面呢!”
  “那微臣得好好谢谢王爷。”司徒碧困倦地说着,马车已经开始前行了,摇摇晃晃的,让人觉得昏昏欲睡。他又是有病在身,跟君瑞闲扯半天已经是极限了。
  “行了吧,你病得乱七八糟的,等好了再说吧。”君瑞看他强自支撑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酸痛,拉了被子过来把他裹了个严实,“再说君泽也早就走了,你占着人家马车,害得他只能和别人同乘一辆车……”
  君瑞没能说完,因为司徒碧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那张原本素白的脸如今因为发烧红彤彤的,唇色也很鲜艳,沉睡时一脸的无辜。君瑞看得出了神,连自己伸手抚摸上那张仍旧有些烫手的脸时都没反应过来,看他在熟睡中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和撅着的嘴,不由用手指指腹轻轻摩挲上了他的唇。

  孰轻

  司徒碧本就体弱,再加上之前从冷宫回来身上的疼痛症几乎把他折腾个半死,所以这次竟像是病症积累起来一起爆发了,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热度反反复复始终将不下去,人也一直不太清醒,不停地说胡话,而且还在床上扭来扭去的,两个人按着都按不住。君瑞不禁感慨,这个司徒碧清醒的时候看起来挺矜持的,没想到生起病来却像个无赖似的。
  因为没有神智,御医给开的药也喝不下去,只能照着之前皇帝陛下的方法找人卸了司徒碧的下巴强灌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君瑞看到他们这样灌药突然心里觉得难受,索性不看了,出宫到君羡的闲王府上散心去了,只不过到了闲王府,才被告知君羡和君泽一起出去踏青了。
  “踏青?”君瑞表情不善地看着闲王府的管家,看得那老头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道:“是……是的陛下……”
  “可有侍卫陪伴?”君瑞声音低沉地问。
  “有……有信王府上的侍卫,咱们府里也派了贴身的侍卫跟上了……”管家连忙答道。
  “快派人给我追回来。”
  “是!”
  
  大概过了一顿饭时间,君羡便被人给护送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君泽。回来的两人表情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君羡黑着脸,看到君瑞了连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冷哼了一声,连礼也没行就转身要走,而君泽则是笑嘻嘻地跟君瑞行了礼,然后又拉着君羡好言相劝,君瑞挥了挥手,示意君泽赶紧走人,然后两兄弟大眼瞪小眼的杵在闲王府的客厅里,互相不搭理。
  “羡儿。”君瑞先开了口,他知道,君羡一旦倔脾气上来,胡搅蛮缠的水平实在让人头疼,所以先妥协了。
  “哼。”君羡仍旧只是冷哼,扭过头不去看君瑞。
  “羡儿,我是为了你好。君泽这个人,我早就说过,他隐藏得太深,让人找不到破绽,这种人太危险了。”
  君羡依旧不说话,看样子是决定冷战下去了。君瑞气不过,如今整个王朝只有君羡一人敢于这样无理取闹,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可是君羡这个样子,君瑞这个做哥哥的还真是对付不来。
  “王爷,陛下今天来还给您带了好多新鲜玩意儿,都是藩国进贡来的好东西,奴才给您拿来您看看?”张庭海连忙点头哈腰地陪着笑帮着君瑞缓和气氛,“陛下还是最爱您的,您看朝中哪位大人能有您这样的福气呀,三天两头的就有陛下的赏赐。”
  “谁稀罕,拿走。”君羡厌恶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呢。”
  “王爷您想要啥?只要您开口,奴才就给您寻去。”张庭海笑呵呵地说。
  “我要当皇帝,不知道哥哥给不给呢?”君羡瞪着君瑞,一脸不以为然的笑意。
  “哎哟我的小祖宗……”张庭海吓坏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拿手捂了君羡的嘴,吓得脸都白了,“小祖宗啊,这种话说不得啊……被旁人听了可是死罪……”
  “好,给我长大了翅膀硬了啊!”君瑞怒道,额角已有青筋突突地跳着,显示着他的暴怒,他“呼”的一下站起来走到君羡面前,抬起手想要扇他,但是仍旧不忍心。张庭海见势连忙跪了下来央求道:“陛下息怒,息怒啊……”
  “给我滚出去,到门口看着,不许人进来!”君瑞吼道。张庭海哪敢违抗,连忙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屋子里就此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不过君瑞毕竟是统领过百万雄狮的帝王,气势上的确让人不寒而栗,君羡没撑多久,眼里慢慢蒙了一层雾,嘴角扁了扁,眼泪很快就下来了。
  “你还好意思哭!你知道你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就凭这句话,朕就可以治你死罪,九,闲,王!”君瑞咬牙切齿地说着。他跟君羡说话一直都非常和善,从来都是以“我”来自称,像今天这样自称为“朕”,又唤他的封号,还是第一次。
  “你就治我的死罪好了。”君羡扁着嘴声音里带了哭腔小声道,“你一天就知道忙忙忙,再也没时间陪我了。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你的寝宫,每次想找你都不让我进去,凭什么司徒碧就能在你身边我就不可以了?哥哥你真狠心,你真偏心。明明我才是你最最亲爱的小弟,可是你现在一点都不喜欢我了,你现在只喜欢司徒碧,我讨厌你!”
  君羡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更加的伤心,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哭得抽抽搭搭的,君瑞原本的怒气也被这样汹涌澎湃的眼泪给熄灭了,心也像被泡软了一样,不由叹了口气,万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从来不这样骂我的。”君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叫着,“你以前都对我很好,即使是出去打仗了也会找人陪我玩,每个月都会给我写几封信,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坏哥哥!坏哥哥!呜呜呜……”
  “羡儿……”君瑞看着君羡越哭越凶,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抱着他轻拍他的背表示安慰,“好了,不要哭了。堂堂九王爷怎么哭得跟个小孩儿似的。”
  “泽哥哥比你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他很关心我的,他总是陪我玩,不像你!你还说人家不是好人,你才不是好人!”君羡在君瑞怀里扭动,握着拳头打他,但是君瑞不以为忤。
  “哥哥尽量补偿你。”君瑞轻声道。说完又不免叹息,其实他一直一来对君羡的宠爱和放纵都是为了补偿。娘亲过世太早,那时候君瑞还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俩,现在有能力了,但是娘已经等不到了,所以只好把这双份的关爱全部倾注到君羡一人身上,只不过这种宠爱让君羡越发的肆意妄为。可是看他如此单纯如此伤心,心又不免软了。那个在战场上见识过尸横遍野的场面的君瑞,为了政治斗争不惜牺牲千百人性命的帝王,竟然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心软。真是神奇。
  
  所谓的补偿,不过是满足君羡小小的心愿,把他接到宫里小住一段时间。君瑞答应君羡之后他马上就破涕为笑了,实在是个单纯的孩子。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君羡马上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像是生怕君瑞会变卦一般。
  “行了,又什么好收拾的。宫里什么没有?再说你以前住的那个小殿还在……”君瑞拍拍君羡的脑袋笑骂道。
  “不,我不住小殿。我要住你的寝宫,你晚上要说故事给我听!”君羡猴在君瑞身上,死乞白赖地说。君瑞看着他一脸向往的样子却有些为难了,因为现在司徒碧就在他的寝宫里,君羡要去的话,怕是不方便。
  “行吧。”君瑞点头答应了,趁着君羡收拾东西的当口吩咐张庭海,让他即刻回宫,把司徒碧从寝宫里迁出去,然后打扫打扫,让君羡住进来。张庭海领了旨,正准备往外走,君瑞却叫住了他,思忖半晌,似乎又不打算把司徒碧迁走了,但是最后还是狠下了心,吩咐道:“你让下面的人小心点,给他多盖上些,千万别再着凉了,就迁到最近的北宸宫,那里朝阳,不会太冷……对了,多生几个火盆,再派几个灵光些的宫女太监过去。”
  “是,陛下。”张庭海躬身告退,心里不免感慨:陛下对这司徒大人,可真是有够上心的。
  
  君羡收拾好东西和君瑞一起回宫,这个时候离张庭海领旨离开大概有了一个多时辰,君瑞猜测这时候寝宫大概都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没等他松口气,却见张庭海心急火燎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告诉君瑞,太医说司徒碧的病情不适宜搬动,若是轻易移动,受了寒可就有性命之忧了。
  “陛下,而且……现在已经变天起风了……万一吹了风,可就麻烦了……”张庭海不无忧虑地眼巴巴地看着皇帝。其实若换成其他人,皇帝让迁走那就二话不说便迁走了,可是皇帝对待这个司徒大人的态度实在是不一样,假如出了纰漏,恐怕整个寝宫的宫女太监都得受罚,所以张庭海不敢怠慢,连忙回来禀报了情况。
  “怎么这么严重?”君瑞皱眉。
  “是啊陛下。奴才回去本来就要照您的旨意行事的,司徒大人当时也醒着,还跟奴才开玩笑说得赶紧,可是奴才正伺候他穿衣服,人就晕过去了,太医施针折腾半晌才又醒过来,奴才可是再不敢了……”张庭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禀报道。
  “没用的奴才。”君瑞骂了一句,但无疑也是担心的,回头看了看马车里掀开帘子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君羡,叹息道,“好了,也别叫他再折腾了。朕……朕再想想。”

  孰重

  最终司徒碧还是没能从皇帝寝宫迁出去,因为君羡到寝宫见到司徒碧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关切地凑到他的床前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询问他哪儿不舒服了,需要些什么了,简直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听说君瑞最开始还让他从寝宫迁出去,脸立马就垮了下来,直怪君瑞太无情了。君瑞无奈,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司徒碧喝过药,精神稍微好了一些,陪着君羡说话,倒是很快便吸引了君羡的注意力,让他像个老实的小孩子一样乖乖地靠在床前听他说。君瑞好奇司徒碧在说什么,侧耳倾听了一阵,原来是在讲《山海经》里的奇人异事,怪不得惹得君羡啧啧感叹。
  “好了爱卿,你别再说了。羡儿也过来,让他休息一阵,免得晚上又发热,扰得大家又都睡不成。”君瑞没好气地道。司徒碧抬头看看他,嘴角又泛起浅浅的笑意,让那张因病而灰败的脸生出了淡淡的神采来:“谢陛下 体恤。不过臣已经睡了好些天了,现在倒是不想睡。而且臣跟王爷这么谈得来,可真是相见恨晚呢。”
  “什么早啊晚的,朕的话你也不听了么?”君瑞眯起眼来,露出危险的表情来,“刚才张庭海还跟朕说过,说某人刚才动不动又晕倒了。”
  “是么?谁啊?谁啊?”司徒碧扭头好奇地四下看,然后弯着嘴角笑眯眯地看着君瑞,“陛下,没有人呢!”
  君瑞表情几乎都扭曲了,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遇到过像司徒碧这样胡搅蛮缠的人。这个人瞎胡闹的功夫简直比君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两人凑到他寝宫里,想必他最近是不得清闲了。
  “随你吧,可是朕得提醒你,千万别病死在朕的龙床上了。”君瑞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句,司徒碧拿手捂着嘴,看起来像是在咳嗽,可是君瑞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特别是那双眼,眼里有荡漾的碧波,看起来分明是在偷笑。君瑞气不过,拂袖而去了。
  
  皇帝的寝宫守卫相当森严,门口站岗的卫兵每两个时辰一换,还有巡逻的士兵每一刻钟便巡视一个来回,所以可以说这寝宫就像是一张天罗地网,每一环都紧紧相扣,若有人想要行刺,几乎不可能潜入寝宫。
  不过,潜入寝宫的不一定都是人,当然还有可能是某些动物,比如天上飞的小鸟,偶尔落到树枝上,也不会引起多少注意,特别是在午夜时分月黑风高的时候。
  每隔一天,夏离便会将训练有素的小鸟放飞,那小鸟还不及娇小女子紧握的拳头的大小,通体黝黑,每日寅时放飞,只要一炷香时间便会飞进宫中。这种鸟经过长期训练,除了熟悉的人之外绝对不会靠近任何人,所以说司徒碧没有出现的话它便会等上一个时辰,然后原路返回。每次夏离都会在它的爪子上绑着写着消息的纸条,让小鸟送进宫去,然后等待司徒碧的回音。其实这个方法确实是大费周章,但是司徒碧明白,皇帝现在把自己留在自己的寝宫里,看似对他宠爱万分,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软禁?特别是杜清朗一案,皇帝对他已经是越发戒备。在寝宫里他除了夏离放进来的鸟儿送信进来,再没有打听到消息的渠道,看样子皇帝已经对朝中的官员有所动作了。若是不加紧行动,等到皇帝把朝堂上的官员大换血,清理掉了君泰所剩无几的几个大臣,那便是真的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寅时刚过,巡逻的士兵脚步声便朝这边来了,等到在房前巡视一圈,他们便会转弯从另一个门出去。门口的守卫也到时候轮班了,司徒碧侧耳细听周围的响动,确认之后便佯装咳嗽起来。一旁守夜的小太监连忙爬起来跑到司徒碧床边轻声询问:“大人,哪里不舒服吗?”
  “胸口有些闷……咳咳……”司徒碧装成十分难受的样子,手指轻抚上心口,皱眉轻咳着,说话的声音也十分低弱。
  “要叫太医来看看么?大人,若实在难受奴才这就去请太医去。”小太监忧心忡忡地看着司徒碧,每次这位司徒大人都会在夜里突然感到不适,实在是太折腾人了。不过陛下对他也是真的很上心,经常在半夜过来探视,所以下面的人都不敢怠慢。
  “你……去看看……咳咳……上次太医上次开的药方还在不在……在的话……咳咳……你吩咐人给我熬点,然后倒杯温水给我……”
  “行,大人,您先忍一忍,我这就去。”小太监领命去了。司徒碧看着他飞奔出门,听到窗口响起他跟守卫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守卫和那小太监的脚步声都渐渐远了,司徒碧连忙起身朝窗边走去,他本就有病在身,这样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十分困难,他只好扶着墙边的家具快步朝窗边走,好不容易到了,一下子跌坐在了窗前的椅子里,还来不及喘口气,便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将自己的一只小香囊伸了出去。
  那鸟儿是十分机灵的,而且嗅觉也灵敏,闻到那香囊散发出的熟悉味道便无声无息地飞了过去,落在司徒碧的手掌上。司徒碧哆哆嗦嗦地解下它爪子上的纸条展开来看,纸条裹得紧,展开来一看竟然满满写了一页字,司徒碧强打起精神一目十行地看了,然后把那纸翻过来,拿起一旁的笔蘸了点墨迅速地写了几句吩咐夏离需要办妥的事情,然后把纸条又绑回小鸟的爪子上,打开窗子将它放了出去。这一切只花了半盏茶的时间,但是却已经耗费了司徒碧太多的精力,他甚至感觉他连又躺回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大概是那小太监又回来了。司徒碧原本想坐一阵缓上一缓,可是现在哪里还有时间?
  司徒碧咬咬牙,伸手推了手边书桌前的东西,连带刚才用过的毛笔也推落到了地上,这样的话那小太监根本发现不了司徒碧动过纸笔的。推倒那些东西之后,门口的脚步声几乎随着东西跌落时的响动一起响起来。司徒碧闭了眼,把自己摔到了地上。在意识消失之前,果然听到了门口的骚动和惊呼。不一会儿便有人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把他抬起来放到了床上。很快房间里的骚动声便停止,传来了君羡的声音,然后又人来到床前,一只温暖的手擦掉了他额前的冷汗。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轻声呵斥道:“你这该死的奴才,怎么伺候他的?”
  “陛下……陛下恕罪,大人吩咐奴才去熬药,奴才……”那小太监吓得哭了起来,司徒碧在心里叹息,这下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了。
  “还不给我滚去叫太医?等着领罚么?”君瑞的声音隐含着怒气,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司徒碧并没有听清。刚才的一系列动作让他消耗了很多精力,再加上寒冷,他再也没办法保持清醒了。
  
  太医只说是体弱之症,实在诊断不出其他的来,这让皇帝勃然大怒,几乎把太医院的人全部都骂了一顿。司徒碧看着站在他床前气急败坏的帝王,心里不由暗自发笑:其实这一切病症不过是因为皇帝把他关在了皇宫里,让他无法按时服用司徒家送来的那另一颗药丸罢了。司徒家的那种药十分厉害,每月送两颗来,按时服下便什么事都没有,若是没能准时服用,那便会让人身体极度虚弱。最开始是疼痛之症,随后便会引发发热、畏寒、咳嗽等一系列症状,看似都是小毛病,但是却能让人难受到极点,非得靠那药丸才能缓解症状。这便是司徒家控制住所有在朝廷里的族人的方法,让他们随时随地都以司徒家的利益为第一要义,若是想反抗,那即使是世界上最最高明的大夫可能都无法立刻解开那药性,实在是绝妙的方法。
  “陛下。”司徒碧开口轻声说。这个寝宫没一个人敢说话,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所以司徒碧开口了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怎么了?”君瑞没好气地回头看他。司徒碧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刚才还在给君羡讲故事,看着司徒碧笑眯眯地看着他的样子君瑞只觉得火冒三丈。这个人现在病得让太医都束手无策了还一点都不担心,实在是让人气恼。况且再说了,司徒碧是用以打压司徒家的最重要的一颗棋,他还不能死。
  是的,他是朕的一颗棋,没让他死,他怎么可以去死?君瑞在心里强调这一点。最近看到他总是有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很不明智。
  “陛下,恕臣直言,臣久病不愈,恐怕是因为不习惯宫里太监宫女们伺候人的方法,对此臣不慎惶恐,也深感疲累,所以想请陛下成全……”
  “出宫?”君瑞凑到他耳边冷笑道,“别打歪主意,司徒碧,朕说了让你住在宫里,你就给我老实呆着。”
  “臣不是要出宫啊……”司徒碧叹息着,轻声道,“陛下赐微臣宅院,臣高兴都来不及呢!再说了,现在臣除了住在宫里,还有哪里能去呢?臣只不过想要请陛下把微臣的小厮送进宫里,让他来伺候我。毕竟他是从小跟我的,我的生活习惯他都知道……”
  “陛下……”张庭海听了司徒碧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来央求道,“不妥啊陛下!司徒大人住在宫里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现在又要让一个男子住在宫里,这……”
  “行了!加强防守,闲人没有朕的允许,不得接近寝宫。”君瑞挥挥手道,“把他的小厮带到宫里来!”

  迎亲

  甘棠进宫没两日,司徒碧的病情就开始好转了,这让太医都咋舌不已,更让君瑞觉得奇怪,他隐约觉得可能司徒碧又有什么事瞒着他,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君瑞没能猜出来。
  司徒碧住在皇宫的事让大臣们非常的厌恶,言官们更是抓住这个把柄不依不饶,三天两头地奏本参他,君瑞最开始还能当做毫不在意,可是到了后头实在是烦了,几次在早朝时发了火,大臣们终于消停下去了。不过虽然消停了,但是文官们别扭的性子却没办法消停,君瑞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再贬了司徒碧的官职,从五品降到了六品,这样司徒碧再也不用再忍受每日早朝的痛苦。一想到司徒碧上朝时要死不活的样子,君瑞就觉得好笑得紧。
  君瑞最近心情非常好,每天上完早朝便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之后便回去看看君羡和司徒碧。君瑞发现君羡和司徒碧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老实乖巧,甚至还主动跟着司徒碧习字念书,实在是个好现象。于是乎不久之后司徒碧便成了闲王府的入幕之宾,当上了闲王君羡的老师。朝中大臣哪个不知道九王爷是皇上的心头肉,况且还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王爷,司徒碧当了他的老师,之前的贬职就简直像个笑话了:当了闲王府的老师,明显就是得了圣宠明贬暗升了嘛!
  然而还有更让人吃惊的,那便是皇上选妃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皇上总共选出八名妃子,四名贵妃,总共十二人。而司徒家的六小姐司徒婉琤,恰恰在那八名妃子之列,这让大臣们又明白一个道理:皇上是明明白白地要宠爱司徒家了。这样一来司徒家比君泰失势之前更加如日中天了,实在是让人眼红。
  
  君瑞回到寝宫的时候,正巧看到君羡和司徒碧并排坐在院子的树荫下。天气已经慢慢热了,太阳很明媚,从树荫的缝隙间照下来洒在两人身上,斑驳的光在两人身上跳跃,印在司徒碧那张素白的脸上看起来实在是生动。
  司徒碧和君羡坐在太监们搬来的软榻上,都是一脸惬意的表情。司徒碧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给君羡讲着什么,君羡则是好奇的时不时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司徒碧,然后偶尔指一指书上的东西,向司徒碧求证。司徒碧则笑嘻嘻地回答他,两个人都闲适得好像小孩聊天似的。君瑞不由笑了笑,驻足于廊下看着他们,因为君瑞的关系,很多人接近君羡总是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总是表现出献媚或者巴结的表情,司徒碧则不一样。司徒碧总是会在君瑞不在的时候表现出完全不一样的表情和动作。就好像现在这样子,靠在软垫上,双脚放在榻上翘起来一晃一晃的,悠闲得很。时不时从一旁的小盘子里抓一块小点心或者水果往嘴里塞,甘棠想去阻止,却不料被他瞪了一眼,手抓住那盘子护在怀里,像是生怕被人抢了似的,连君羡在一旁拉他都不管用,实在是可爱得像个老鼠似的。
  “咳……”君瑞终于轻轻咳了一下,从廊下走出来踱步到两人跟前。君羡一双眼忽闪着蹦起来跑到他身边拉着他,大声道:“哥哥哥哥!”
  “嗯。在看什么?”君瑞笑着问他,但是眼睛却瞟向司徒碧的方向。只见小厮甘棠把他从榻上扶起来,恭恭敬敬地准备下跪,君瑞忙挥挥手:“免了吧。爱卿你有病在身,不用行礼。”
  “谢陛下。”司徒碧轻声回答道。
  “刚才你们在看什么?”
  “哥哥,阿碧在给我讲孙子兵法,好有意思哦!”君羡兴奋地道,拉着君瑞的袖子手舞足蹈地讲着刚才司徒碧给他说的某场战争,说到兴头上还跑来跑去到处比划。竟是把这场恶战的精髓全都清楚的记在脑子里了,这对一向厌恶学习的君羡来说实在是个奇迹。
  
  君瑞把君羡支开了,然后坐到刚才他们二人坐的那个软榻上。太阳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连一直勤政严谨到懒觉都没睡过的君瑞也忍不住想要躺在这上面美美地睡一觉了。
  “爱卿,你也坐。”君瑞靠在靠枕上舒适地伸展了身子,然后指了指身边,但是司徒碧半晌都没动,君瑞抬头看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又说了声,“坐。”
  “是,陛下……”司徒碧不再勉强,坐在了离君瑞很远的地方,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坐,而是只靠了一点点,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君瑞挥挥手,张庭海立刻省了,招呼着一旁的宫女太监们悄悄撤了下去,只剩下他和司徒碧两人。
  “司徒碧,从今以后朕就是你姐夫了,为何这么客气?”君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
  “微臣不敢。”
  “不敢?你也有不敢的么?”君瑞依旧笑着,“司徒碧,朕选了妃,也该给你们家下聘礼了,这样吧,朕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所需的聘礼,你依照祖制取准备,圣旨也由你带回你司徒家去。”
  “谢陛下。”司徒碧不动声色地道。
  
  皇帝娶亲,除了皇后能享受大婚的隆重仪式,其他的妃子无非就是一道圣旨便拿轿子抬进了宫里,连封号都得等到皇帝临幸后才有。这就好比寻常人家一样,皇后无非就是大老婆,是明媒正娶,而其他的妃子就是小老婆,是妾,悄无声息就带回家去了。
  当然,皇家娶亲聘礼是非常丰厚的,但是古玩玉器就数以百计,更不提金银首饰布匹锦帛,而这件事由司徒碧来办,更是精挑细选,无一不是皇宫最好的东西,搞得掌管皇家珍宝的少府寺卿焦头烂额,时不时跑到皇帝那里告状,可是皇帝听了这些只是笑着挥挥手,心情非常好地说一句“由他去吧”就罢了。少府寺实在是愁得想哭了:若是其他妃子的聘礼都这么下,那皇宫的珍宝都该被拿光了!
  聘礼准备齐全,圣旨拟毕,一切就绪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这段时间因为忙,君瑞也很少有时间见到司徒碧。虽然司徒碧现在还住在宫里,但是君瑞听张庭海从他住的那个院子的宫人打听来的话,说司徒大人每天一大早便外出公干,要等到晚上掌灯时分才能回来。君瑞无意间又问起他的身体状况,张庭海也说情况还不错,但是每天都还在服药。
  “服药?太医开的方子吗?”君瑞皱眉问道。
  “回陛下,不是太医院开的,是大人的小厮甘棠从宫外带来的。”张庭海答道。
  “宫外带来的?谁允许他从宫外带东西进宫了?”君瑞哼道。
  “陛下,当日司徒大人病重之时也是他那小厮甘棠带来的药,服了那药之后大人的病情才稳定了。所以因为担心大人的身体情况,也没谁敢拦着。听大人住的那个院子里的人说,甘棠谨慎得很,还说那药是司徒家的祖传秘方,半句多余的也不肯说。别说药方,就连熬药剩下的药渣他也亲自处理,撒到水塘里,根本没人能查出半点关于那药方的事情。”张庭海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还有这种事?那熬出来的药呢?也没人弄到吗?”君瑞继续问道。
  “没有,熬出来的药甘棠根本不假他人之手,所有的一切都是亲力亲为。”
  “药店呢?药店去看过没有?”
  “看过了,陛下。奴才派人跟踪过,但是我们的人去店里打听,才知道甘棠买的药材非常之多,不下一百种,每样都买相同分量的,估计是买回去自己还重新配一次,而且买的药材都是常用的,所以根本没办法知道药方是什么。”
  “好,好你个司徒碧,如此谨慎。朕就不信查不出来。”君瑞眯着眼睛哼笑道,“一定会揪出你的秘密来,竟然敢有事瞒着朕!”
  
  下聘礼的时间已经确定了,所有聘礼全部装车完毕,司徒碧领了圣旨便可以出发了。一路护送的全都是天子仪仗,后面是满满九十九车金银珠宝,浩浩荡荡朝司徒家所在的州府前进,这一路,引来无数的百姓围观。虽然君瑞登基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实施的全都是勤政爱民与民生息的政策,减免赋税,大量修造灌溉农田的水利设施,使百姓直接受益,因此在民间威望还很高,这次他决定娶亲,百姓更是赞同欢迎,希望这位英明的陛下能早点开枝散叶,早生贵子。
  “大人,又是夹道欢迎的百姓……”马车外的侍卫靠到车窗前轻声对里面的司徒碧说。从车窗前能隐约闻到车厢里淡淡的熏香味道,是安神助眠的香,闻起来让人感觉十分宁定,让人不由得感慨,这香的味道,实在是像极了车厢里那位温文儒雅的司徒大人。
  “知道了,减慢速度,加紧防备。不要与民冲撞,照顾百姓情绪。”车厢里半晌之后才传来司徒碧略带疲惫的声音。侍卫短暂的失神,马上回过神来,放轻声音说:“是,大人。”

  混乱

  几天的车马劳顿,还得管理整个车队和地下负责押运和安全防卫的士兵,司徒碧实在是觉得有些吃不消。而最让他感到恼火的,是在他被皇帝“软禁”在皇宫里这段时间,君泰在京中暗藏的势力又受到了打击,而打压杜清朗之后扶持上去的新官很快就被人逮了把柄贬了官,这样一来,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几乎都白费了。近几日,他虽然跟着车队回司徒家下聘,但是暗地里还是在跟夏离联系,只不过现在的情形实在是越来越不妙了,夏离越来越焦躁,这也让司徒碧很是担心,生怕他情急之下泄露了身份,那么这样一来司徒家也会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一想到司徒家可能的危险,司徒碧就觉得焦头烂额。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君瑞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虽然出生行伍,但是却十分聪明,心思缜密,实在让人头疼。而现在婉琤姐姐也被牵扯到了里头,这让司徒碧不禁怀疑,怀疑君瑞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君泰暗地里的那些动作?怀疑君瑞这次选定婉琤为妃子,恰好就是要把婉琤当做掣肘自己下一步动作的棋子。
  实在是混乱啊……
  “公子,该喝药了。”甘棠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到马车里,看了看靠在窗边皱着眉揉着眉心的司徒碧,不由劝道:“公子,休息一会儿吧。又想什么呢!再想还得头疼,还没疼够么?”
  “你这厮,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司徒碧勉强笑了笑,轻声骂道。
  “本来就是嘛。公子,很多事情想也没有用,该来的还是会来。”甘棠把药碗递过去,执拗地看着自家公子接过碗喝了药,这才从一旁的小食盒里拿出蜜饯递到他手边,又跪到他身边给他按摩。
  “甘棠,你越来越得十六的真传了。”司徒碧闭着眼轻声道。
  “是啊,公子,你不知道了吧。十六公子在扶疏院的时候每天都教我按摩的诀窍呢。十六公子专门给我讲解了关键的穴道。头疼按哪儿解乏按哪儿都说得很清楚呢!”甘棠笑道。
  “呵呵……十六可真是……父亲想叫他跟着大哥学商的,可现在看来,他倒是在岐黄之术上小有所成了。”司徒碧笑着,提到司徒瑾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下来:亲自传授甘棠按摩方法,瑾儿果然费心了。
  “可不是。我看家里就十六公子还有婉琤小姐好一些,向大公子他们,哼!”甘棠不满地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但是司徒碧挥手制止了他。司徒碧摇摇头轻声说:“不要说这些了,甘棠,依你看,你觉得皇帝这个人怎么样?”
  “皇上?”甘棠愣了愣,渐渐反应过来,连忙捂着嘴凑到司徒碧身边轻声道,“哎哟公子,你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陛下嘛,依我看,倒真是个好皇帝呢!光看看这些天夹道欢迎的百姓就可想而知了。甘棠是个粗人,也不懂公子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光看看他给百姓做的这些事情,就可以知道他确实是个一心为百姓的好皇帝呢!”
  “是么?你真的这么想的?”司徒碧若有所思地说。这些天,他也把一路上百姓的反应看在眼里,甚至还看到有人为陛下所立的长生牌位,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承认,君瑞其实是一个好皇帝。这让司徒碧不禁怀疑,怀疑君泰若登上帝位,那么他也能像君瑞一样做得如此出色么?君泰的弱点是优柔寡断,若登上帝位,会不会被人利用?能不能像君瑞这样雷厉风行?可不可以像君瑞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推行如此之多的利民政策?或者说,帮助君泰重登大宝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司徒家所在的地方,是江南水乡。也就是这样美丽的江南,才能孕育出像司徒婉琤这样钟灵毓秀的聪慧女子。车队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之后,转为水路,一路二十艘官船,浩浩荡荡地朝着目的地江州前进。转为水路后队伍轻松了不少,再不用应付百姓的好奇和欢迎,而是顺水而下,一路畅通无阻地前进。这样一来司徒碧也省了不少心,也有闲暇时间坐在船头的逍遥椅里晒晒太阳喝喝茶了。
  就这样船行了大概四天,到达了通往江州必经的险要水路,这段水路地势险峻,江水湍急,江中还横亘着数不清的大石,稍有不慎便会撞在大石之上。所幸船队的所有船只全都是大船,掌舵的也是极有经验的船夫,因此一路也是有惊无险,不过速度却放慢了很多。
  司徒碧是在江南长大的,从小就临水而居,因此倒是不晕船,不过这可苦了负责押运的官兵,这些官兵虽然是皇帝的近卫军,但基本上都是北方人,并未有过这样在水中颠簸的经历,因此几乎全都脸色铁青表情痛苦,而司徒碧这边却依旧站在船头欣赏周围的美景。
  “大人,到里面去吧,这里风太大,船也不稳。”骁骑尉严肃地对司徒碧说着,那张脸从上船到现在就没有笑过,都是晕船给害的。司徒碧点点头,转身回到了船舱里,若是他继续站在外面,那骁骑尉也得在外面站着,这对晕船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大人,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到江州境内了,属下已派先遣队到达江州知府府上准备仪仗。”
  “好,你先着手准备……”司徒碧点点头,这时候船开始摇晃了,桌上的杯子都歪倒了,“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司徒碧伸手去护那已经倾倒的瓶子,却听“哄”的一声巨响,外头传来一阵慌乱的喊叫。
  “触礁啦触礁啦!船底进水啦!”有人大声喊着。司徒碧和骁骑尉都是一惊,连忙奔了出去。
  “怎么回事?”司徒碧大声问。
  “大人,船好像触礁了!”船长焦急地说着,带着几个人朝船舱底部冲去,从司徒碧的位子朝底下看,可以看到江水正汩汩地朝里灌。司徒碧抬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两侧的大山以及周围的船只。
  “恐怕不是触礁,是有人凿船。”司徒碧皱眉道。
  “会是水贼吗?”骁骑尉问。
  “恐怕不是。这么多船他偏偏选中咱们这艘没有装运金银宝物的船,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而且通常水贼要的都是船上的东西,没有听过把船凿沉的。”司徒碧冷静地分析道。周围的呼叫声越来越嘈杂,看样子船底的洞还很大。
  “本官怀疑底下有人正在凿船,你手下有没有熟悉水性的?”司徒碧突然大声问那骁骑尉,让对方为之一愣,想了片刻叫了几个人的名字,有一名魁梧黝黑的汉子站出来,听令之后立刻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水中突然泛起了粉红的颜色,司徒碧脸上渐渐阴沉下来,紧盯着水面看,不一会儿便见那汉子探出头来,手臂上已经被划开一道很长的口子,另一只手还拉着一人的胳膊,那人满身血污,已经断气了。
  “大人,底下确实有人凿船,我已经刺死一人,另两人已经逃了!”那汉子指了指不远处,果然有两个人影一沉一浮,司徒碧冷下脸来命令道:“给我把那两人射下来!要活的!”
  “是!”骁骑尉得令,从旁边的官兵手上拿过弓箭来,开弓一箭,“嗖”的一声,一阵劲风之后便见那水中一人中箭,扑腾了两下便开始往下沉,司徒碧挥挥手,便有人跳入江中朝对面游过去,可是刚下水没多久便见那受伤之人掏出匕首一下割向了自己的脖颈。周围的人都是一声惊呼。
  “给我把尸体拖回来!”司徒碧大声喊道。情急之下他扑到了船舷上,指着那尸体的方向大声喊着。看到游过去的人拉住了往下游飘的尸体才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声,“终于有人想动手了……哼……”
  “笃!”一支箭射过来,大概是因为江风的原因,一下子射到了司徒碧脚边,旁边的人又是一声惊呼,连忙把司徒碧围在了中间,抽出刀剑戒备地四下张望着。
  司徒碧扫了一眼脚边的那支箭,冷笑道:“这是挑衅么?”
  “大人,尸体打捞上来了!”骁骑尉禀报,司徒碧扒拉开护在他周围的兵士快步朝那被江水泡过的死白的尸体,全然不顾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甘棠在一旁吓得脚都软了,拉着他家公子的袖子央求:“公子啊,危……危险啊……快回舱里吧……”拉住他的袖子才发现,混乱中司徒碧的手臂竟然受伤流血了。
  “回舱里?甘棠,咱们已经陷进去,不可能没有危险的。”司徒碧像在谈论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似的,拿手捂住手臂的伤口,哼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箭,并非是因为风大才射偏的,完全是一种挑衅。”
  “公……公子……”甘棠脸都白了,他有点想不通,以前他家公子在太子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是很闲适的,为什么太子一失势,公子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了呢?

  回家

  折腾了半晌,被人偷凿的船最终没能保住,慢慢沉入了水中,司徒碧一行人转到了另一艘船上,骁骑尉加大了巡查戒备力度,所有的官兵全都进入战斗状态,时时巡查。所幸后面再没有什么危险发生了。
  经查,那名刎颈的刺客身上并未留下任何信物,从他受伤被围追后立刻自尽的举动来看,应该是主使者家中的死士。而又有谁有能力养这些死士呢?是司徒家的政敌吗?或者说是有意阻挠皇帝选妃的人?又或者,是不满皇帝对司徒碧的宠爱,有心除掉司徒碧的人?
  因为要赶路,司徒碧也没有时间纠缠于这件事上,只是上岸之后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当地官府,然后又匆匆上路了。一路上骁骑尉都在唠叨,不甘心就这样罢休了,可是司徒碧却什么也没说,就好像他遇到的不是刺杀,而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这样又行了三日,队伍终于进入了江州境内,刚进入江州便有司徒家的人前来迎接,来的人是司徒家的长公子司徒珏。按照礼制司徒珏还得对司徒碧行叩拜之礼。行礼的时候司徒碧淡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哥,从这个角度看,毕恭毕敬跪着的司徒珏看起来十分恭敬,连头也不敢抬,只看到他的发顶。司徒碧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淡然地说了句:“起来吧。”两人便再无话了。
  司徒碧一行人被司徒家的人簇拥着继续前进。好多人都来了,司徒家的各房小姐公子都围在司徒碧身边,不管是关系亲密的还是几乎没有说过话的,都围过来看似亲昵的和司徒碧打招呼,当中甚至还有他离家之后姨娘们生的孩子,几乎没见过的小孩,走过来扯他的裤腿,叫他“阿碧哥哥”。这些穿着锦绣衣衫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让司徒碧想起以前自己和母亲过的那种忍气吞声的生活,让他不由得想吐。
  那种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司徒碧扒拉开人群,迅速跑到一旁的草丛里吐了一通,这些天忙着赶路,也牵心着之前的刺杀事件,他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吐出来的无非是些清水。甘棠站在一旁默默地扶持住他,感觉到他身上的战抖和虚软,连忙搀扶住他,用身体支撑着他,好一会儿,司徒碧才好了一些,拍了拍衣袖对着司徒珏揖了揖:“对不住,大哥,突然觉得恶心,实在是失态了。”
  司徒珏的脸上冷了几分,但是鉴于旁边还有君瑞的人,也没有说什么,引着他们往前走,走了有一盏茶时间,便到了司徒家的大宅院。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门前的墙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着稀疏的红花,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正门前两个气势恢宏的石狮子,活灵活现地卧在门口,一双眼睛像是活了一样。从正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影壁,上书一个端正秀丽“福”字,是司徒家第三代家主,司徒家第一位丞相,同时也是顾命大臣的祖先的手笔。从影壁绕过去便是一个很大的庭院,眼前豁然开朗,满眼蓊郁的树木和珍贵的花草,中央一只大鱼缸,里面三五只红色锦鲤,也都是十分珍贵的品种。
  司徒家现任家主就站在大厅的廊下,身旁还有江州府尹及下属官员一干人等,身后的便是司徒家的姨太太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特别是主母,因为大公子司徒珏和六小姐司徒婉琤都是她所出,所以现在格外风光。而所有人中有一抹鲜艳的颜色,那是一种非常张扬的红色,司徒碧看过去,对上了司徒婉琤清澈倔强的眼,婉琤身后的,还有瑾儿,正一瞬不瞬地看过来。司徒碧轻轻笑了笑,又淡淡地扫视周遭人等,接过骁骑尉递过来的明黄圣旨慢慢打开,一字一字缓缓道:“司徒砎接旨。”
  话音刚落,便见到脚下呼啦啦跪满了人,不止父亲,还有主母,人群里依稀还能看到自己的娘亲,司徒碧扫了一眼,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但他马上回过神来,仔细而谨慎地宣读了圣旨。
  
  读完圣旨便是例行的礼仪,各路官员对司徒家主表示祝贺,又是一番恭维,然后又有官员来到司徒碧身边想要巴结,但是看到司徒碧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也都望而却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若无旁人一般地给他父亲打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厅,司徒碧便回了自己和娘亲的小院里休息。还没等到他的娘亲回来,便看到司徒瑾飞快地奔了进来,一双眼睛像是长在司徒碧身上似的,根本看不到别的,一路上碰翻了脚边的花盆,撞倒了路过的仆人,叮铃桄榔一阵乱响之后,司徒瑾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到司徒碧身上,紧紧搂住他叫道:“十哥!十哥!想死我了,十哥!”
  “瑾儿,大庭广众的,小心被父亲看到。”司徒碧差点接不住他,朝后退了好几步,甘棠在身后扶了一下才站稳了,只能苦笑着对司徒瑾说,“你这样子,一点礼数都没有了。父亲教的君子儒雅,你就这样活学活用了?”
  “什么儒雅不儒雅的,我不管。”司徒瑾愤愤地,不屑一顾地道,“我才不学这些劳什子的东西呢!父亲再儒雅不也是商人么?虽然咱们大戚朝商业发达,主上也重视工商发展,不过商人的地位还是很低么!你看那些牛鼻子官员,眼高于顶的,你看要不是咱们司徒家的名声在外,他们谁会搭理咱们?”
  “瑾儿别胡说!”司徒碧拿手捂住司徒瑾的嘴巴,表情严肃起来。司徒碧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以前他不懂事就吃过这种苦头,被姨娘或者哥哥们抓住把柄告到主母那儿去,然后就会受罚,因此听到司徒瑾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司徒碧赶紧堵住了他的嘴,生怕隔墙有耳被别人听了去。
  “十哥……”司徒瑾趁势紧紧拥抱住司徒碧,脑袋在他胸前蹭蹭,轻轻安慰他道,“我知道了,十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十哥最好了!”
  
  司徒碧本来想等娘亲从前面回来两人好好说说话,可是他是在太累没有能坚持住,虽然司徒瑾在一旁插科打诨,但是他很快还是昏昏欲睡了。司徒瑾提议让他躺到软榻上给他按摩,司徒碧没有推辞,便任由着他去了,可是司徒瑾的按摩手法确实越来越精进,加上他带过来的宁神的熏香,司徒碧很快就睡着了。
  隐约还能听到前面的喧闹,估计又是附近的官绅前来道贺,实在是热闹非凡,可是司徒碧的娘亲住的这个小院却很清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清。司徒瑾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四处都挂着十分神奇的物件,据说是突厥特有的东西,但是也听说是用来祈祷用的,不过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诡异,总让来到这个屋子的人感觉很阴森恐怖。司徒瑾明白,这不过是她想念故乡的一种表现,但是其他人不明白,所以让她跟整个司徒家格格不入,也让她老是被其他的太太们欺负。
  司徒瑾回过头看着侧躺在软榻上熟睡着的司徒碧。睡着时的他看起来一点防备都没有,柔顺得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但是司徒瑾知道,他心里装着很多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藏得太深,让人无法看透。
  “十哥……”司徒瑾轻轻唤了一声司徒碧,看他全无反应睡得正香,不由得凑到他的脸旁边细细地看他。其实司徒瑾从京城回来也就不过两三个月,但是却觉得像是好几年没有见到似的,心里总是想念,总是牵挂。有很多话司徒瑾想要说出来,想要告诉他,可是却不敢说,不能说。
  “十哥……”司徒瑾的声音低沉艰涩,他觉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无法承受了似的,心痛难当。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司徒碧的脸,手指发抖,如同顶礼膜拜一般轻轻触摸了一下,又马上缩回了手。
  “十哥……我喜欢你……”司徒瑾轻轻的说着,如同自言自语,但是这句话,终于能够这样严肃地,正儿八经地说出来了。
  
  司徒碧睡醒了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司徒家的家教极严,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家依次坐好静静地吃饭,于是乎司徒碧并没有机会跟自己的娘亲说上半句话,只有司徒瑾时不时对着他挤眉弄眼的,让他觉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吃完饭,还没来得及走到娘亲面前,他便被父亲司徒砎叫住了。
  “阿碧,跟我到书房来。”司徒砎严肃地说。

  牺牲

  司徒碧跟随父亲到达了书房,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司徒碧和父亲原本就不太亲近。这大概是因为司徒砎作为家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严肃,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的关系。司徒砎对待自己的孩子十分严格公平,而且明明知道这群孩子组成了自己的小团体,经常做出欺负家族中比自己势单力薄的其他孩子的事情,但是他从来没有插手管过。他一向认为,作为司徒家的孩子,就应该多接受这种历练,小孩子之间的这种对抗其实就是大人社会的缩影,若是从小就被人欺负,懦弱无能,便不配做司徒家的子孙。所以说,对于各房姨太太们之间的小动作,他虽然明白也不会去插手,因为他认为母亲是否能坚强地面对这些嫉妒和流言蜚语,对孩子也是一种很大的影响。这样的父亲,司徒碧说不出他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子女好,还是真正的是个无情的人。
  “阿碧,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司徒砎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语气里只有若有若无的关切在里头。司徒碧轻声回答道:“还好,父亲不必挂心。”
  “嗯,你一个人在京城,自己还是多注意一些。药要每个月按时吃,不然对身体是有很大损害的。”
  “孩儿知道,每月都按时吃的。”司徒碧在心中苦笑,到京城最初时还并不知道那药的厉害,想要靠自己的毅力戒掉,可是没想到只撑了五天就实在熬不住了,身体的疼痛与迅速衰弱实在是太恐怖了,连泰哥都担心得心惊肉跳却毫无办法。所以现在提起那东西,还是有些后怕的。
  “阿碧,为父的知道你的难处,但是你也要为家里想一想,做任何事首先要考虑到家中这几百口人的活路,司徒家本来就是树大招风,稍有差池便是墙倒众人推。你要想一想,若是真出什么事了,那么受牵连的不仅是司徒家,还有司徒家的姻亲和相关各个家族,那就不是几百口人的事了啊……阿碧,那可就涉及到几千人的身家性命了,由不得你任性的。”司徒砎叹息道。他不是不知道阿碧的委屈,可是谁又有能完全没有委屈呢?司徒家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但是这一切又是必须的,因为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再加上姻亲和相关的家族,那可不是小数目。虽说家主无情,但是不无情,怎么可能保住这几千条人命?
  “孩儿知道。”司徒碧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些道理他早就懂得了,在君泰那里早就见识过政治斗争中相互倾轧的残酷性,这些沉重的东西,早就不能让他动容了,甚至杀人的时候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司徒砎突然停下来了,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院中的荷塘前,四下无人,只有波光盈盈的池塘以及碧绿的荷叶,司徒砎并没有回头,而是负手而立站在荷塘前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山,声音无端地沉重:“阿碧,为父劝你一句。不要再管君泰的事情了。”
  司徒砎叹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陛下是个好皇帝,而且还宠爱你,这对司徒家有利。你插手君泰的事情,风险很大,搞得不好就会毁掉司徒家。再说了,你姐姐婉琤都被选为妃子了,你这样做,让她如何是好?若是君泰重登大宝,那么她要么就是入冷宫,要么就做为牺牲品被赐死。而且若是被陛下发现了,那婉琤也只有这两个结局,你希望你姐姐是这样的下场么?”
  司徒碧愣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他并非不曾想过婉琤的事情,但是司徒碧是一个哪怕一点点小恩小惠都会记在心里的人。而且泰哥当初对他那么那么好,可以说是世界上除了他娘亲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了,可是现在却被发配到如此远的地方,若是不能重登大宝,怕是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远离了?怎么能不帮他?若是不帮他,那么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没有谁能对他这样的好了。
  “阿碧,陛下会选上婉琤,难道你没看出这是陛下在对我们司徒家示好吗?陛下才登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司徒家的号召力在那里,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而君泰那儿,还能有多少希望?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司徒砎严厉的道。
  “父亲,您就那么看好君瑞么?”司徒碧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忍得都有些咬牙切齿了,开口的声音极为艰涩,攥紧的手指都几乎抠进了肉里。
  “放肆,你怎么敢直呼陛下名讳?阿碧,你在京城也这么冲动的吗?若是被好事者听到,又会怎么在陛下面前说?这可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司徒砎低声呵斥着,手掌举起来作势要打司徒碧,但是忍了忍,挥开手臂拂袖转过身不再看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原以为你是司徒家最有天赋的孩子,对你寄予如此厚望,可是你竟然这么不长进,连这点最基本的礼数和戒备心都没有。当初送你进京有何用!”
  “父亲,当初进京的机会是我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司徒碧苦笑,“进京就意味着要服用‘醉生梦死’,这个药对身体有什么样的损害您当我不知道吗?司徒家那些个丞相、顾命大臣,哪一个不是早死的?积劳成疾是一方面,这‘醉生梦死’恐怕才真是推波助澜的东西。”
  司徒碧停了停,轻声继续说,但是越说越气,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孩儿我是宁肯死也不愿意呆在司徒家的,这个家,除了这满池的莲,哪里还有一处是干净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了司徒碧脸上,司徒碧这才恍然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心中那股无名的怒火慢慢压了下去。他看着司徒砎,也是满脸的痛苦,眼睛里隐约可见的是无奈和疼惜,只是这感情压抑得太深了,只是闪了一下便被其他的情绪替代了,司徒砎一字一字沉痛地道:“阿碧,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不懂为父的苦心也罢,但是你要想一想其他那些真心对你好的人。婉琤、瑾儿,还有你的娘亲,他们也是不干不净的吗?司徒家难道没有一点让你留恋的吗?你就这么想看到婉琤、瑾儿还有你娘亲身首异处吗?”
  司徒碧咬住下嘴唇不再说话,心里面却有一种感情在翻腾着让他难以承受,一股甜腥的东西冲上来,他又狠命地把它逼了回去,不再开口,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好了,阿碧,爹爹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司徒砎叹息着拍了拍司徒碧的肩膀,看着自己明显消瘦的孩子,其实做父亲的心里也难受,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又叹了口气,轻声道,“阿碧,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就要有牺牲的觉悟。君泰的事情你会慢慢淡忘的,忘了就好了。”
  
  两个人又站了一阵,默默无语地看着满池的绿叶,好半晌司徒砎才慢慢开口:“阿碧,陛下对司徒家示好,对咱们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千万不能搞砸了。”
  “孩儿知道。”司徒碧淡然地答道。知道司徒家终于放弃了君泰,他似乎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去考虑君瑞的事情了。
  “现在陛下就在书房里。”司徒砎轻声道,“你领旨上路,陛下也微服出巡了,第一站便是到司徒家,可见他对司徒家是相当重视的。”
  “他……在书房?”司徒碧相当错愕,几乎没能反应过来,看到司徒砎点头,才愣愣地看向书房的方向。书房就在不远处,已经能够依稀看到书房窗户上闪亮的烛火了。
  “是的,陛下到家里来的事情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司徒砎轻声说,“陛下想见你。”
  “想见我?”司徒碧冷笑,在心里反问自己:是想见我,还是想上我?一想到这点,他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已经练成了铁石心肠,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比不过司徒家的利益来得重要,所以说,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的禁脔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步必不可少的棋子。刚才说的那些关切的话,恐怕只是为了引出这最后的话题来而已,实在是可笑!
  “我明白了,父亲。”司徒碧看着书房的方向突然笑起来,“我知道怎么做。”
  说完这句话,司徒碧快步朝书房走了过去,但当他转身背对着自己的父亲时,他脸上的笑容嗖的一下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还有愤怒。
  人人盛赞的才情卓绝的司徒家十公子,人人艳羡的备受宠爱的司徒家十公子,这些华丽的表面称号,不过是遮掩了他真正的定性:一个被家族当做礼物献给皇帝的小倌!

  荡舟

  司徒碧走得极快,等到了书房门口依旧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有些头晕眼花了,他在门口歇了歇,看看四周,确实多了很多巡视的人,这些人虽然穿了司徒家家丁的衣服,但是一个个都面生得很,而且都还身材高大魁梧,很明显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皇家近卫军。司徒碧站了一阵,想要理清自己的情绪,但是他发现这很困难,心中的那股怒火越蹿越高,几乎让他有种要爆炸的感觉。守卫的人看他这样都戒备了起来,几个人慢慢朝他靠拢过来把他团团围住了。司徒碧环视了一下他们,不由得厉声道:“怎么,陛下要召见我,你们还想拦住不曾?”
  司徒碧说这话的声音很高,不一会儿便见张庭海急急忙忙从里面开门出来,满脸堆笑道:“哎哟司徒大人,生什么气呢。这些个下人都不懂事,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吧!再说他们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这出门在外的,谁都是提着一颗心啊,不小心谨慎些怎么行?”
  “啪!”一记耳光朝张庭海招呼了过去,司徒碧冷笑,“陛下召见本官,你这阉货在这啰嗦什么?耽误了本官的事你承担得起吗?”
  张庭海几乎被打傻了,他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是宫中最得宠爱的太监总管,就连太妃们都得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这个被皇上贬了官的司徒碧,竟然敢打他。可是张庭海又敢说什么?皇上不管不顾地就出了京城道江州来,为的可不就是看看这位司徒大人么?这分明就是对司徒碧莫大的宠爱。
  “呵呵,大人息怒,息怒……”张庭海勉强保持住了笑,点头哈腰地道,“大人,陛下正在里头等着呢,您犯不着跟奴才一般见识,是奴才错了,在这儿给您道歉了。”张庭海一边赔笑,一边把司徒碧往里头引。司徒碧也不再理他,兀自朝里头去了。
  
  “砰!”门几乎是被踹开的,里面正坐在桌前看书的君瑞吓了一跳,行伍出身的他戒心很强,下意识地作势就准备动手了,但是看清了来人,不由又放松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司徒碧:“爱卿,惊驾可是大罪,你难道不知道么?”
  司徒碧没有回答冷冷地看了看君瑞,心里越来越气,不由哼笑了一声,看看一旁的软榻,二话不说走过去,几下扒了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躺上去,轻描淡写地说:“微臣恭迎陛下。”
  君瑞瞪大了眼有点反应不过来,半晌也没有动,这种气氛十分尴尬,让司徒碧觉得自己实在是犯贱,但是很快君瑞就走过来了,司徒碧把眼睛一闭,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不过他只听到君瑞的呼吸,感觉到君瑞坐在自己身边,却没有等到他下一步的动作。
  “爱卿这是做什么?你就是这样恭迎朕的?或者是在讽刺朕?”
  “微臣不敢。”司徒碧依旧闭着眼,很无奈地说着,眼睫毛轻颤着,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脆弱的感觉。君瑞不由得伸手抚摸上他的脸,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司徒碧离京这几日,君瑞居然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甚至是有些烦躁,很是想念那抹清瘦的身影,果然见到他之后心情就无端地好了。难道对司徒碧,竟是动情了?
  “爱卿,你为何生气?”君瑞轻声问他,声音不免有些温柔,看了看司徒碧洁白光滑的身体,不由有些冲动的情绪升上来,但是他却不想像以前一样二话不说地便跟他交 媾,而是想要跟他聊天,于是乎君瑞扯过了一旁的薄毯给司徒碧盖上了,慢慢说道,“朕想跟你说说话,你着什么急?”
  司徒碧僵了僵,却依旧只是冷笑:“微臣倒是不急,只怕陛下龙精虎猛的憋坏了身子。臣得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你怎么总是这么刻薄呢?爱卿,人人都说司徒家的十公子是温文尔雅的雅玉公子,可是朕看你,却实在是恶毒得紧呢。”君瑞靠坐在了软榻上,紧挨着司徒碧,看着他闭着眼,眼球却在眼睑下轻轻颤动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臣本来就这样恶毒,陛下难道怕了?”司徒碧哼了一声,他是极不爱这个什么“雅玉公子”的称谓,语气不免又冷了几分,“若是陛下觉得不好,大可流放微臣,或是直接赐死不更好?”
  “又说这些,司徒碧,你是存心不想让朕开心是吧?”君瑞有些气不过,微服出巡的目的地不在江州,但是他又实在想见到司徒碧,所以连夜赶过来,没想到一来对方就剑拔弩张话里带刺的,让君瑞很是窝火,不由伸手捏住了司徒碧的下巴,轻声呵斥道,“这是盼都盼不来的圣恩,可是却被你说成这样,你存心气朕是吧?”
  司徒碧想要别过头去,但是君瑞的力气太大,他根本拗不过,只能睁开眼被强迫着看向君瑞,看到他一脸笑意,更觉得是一种讽刺,因此说话就更加刻薄了:“原来还有人排队等着陛下的圣恩,看样子陛下还相当抢手,微臣何德何能。”
  “司徒碧,你非得跟朕作对是吧?”君瑞又好气又好笑,欺身过去凑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说,“你生什么气呢?回到自己家了,家里人都宠着你了,脾气也变大了?”
  司徒碧没说话,只是努力想要别过头,君瑞说得对,他就是想要跟君瑞作对,就是生气。气的是父亲的隐忍,气的是自己怎么就生在这司徒家,还气婉琤选妃的事情,更气君泰被像废棋一般舍弃了,还有这纠缠不清的帝王,自己究竟欠了他什么,怎么总是被他注意到,捏在他手里当玩具一般揉搓着,一点反抗都不能有。
  “司徒碧,看样子,朕的调查都是真的了。”君瑞突然叹口气,松开了手,默默地看着别扭地躺在床上的司徒碧。到达江州后君瑞便多方打听司徒家的事情,找到一些曾经在司徒家做过事的人,最后得出的结论让君瑞惊讶不已:什么备受宠爱,什么风光无限,都是假的,司徒碧从小在家里就被哥哥姐姐们欺负,只怕后来到京城,也是为了躲开司徒家的那些个讨厌的人。
  “什么调查?你调查什么了?”司徒碧有些着急,连礼数都不顾了高声叫起来。君瑞看他略带慌乱的表情心里又柔软几分,轻声道:“没什么,朕不过调查到你最近为了你姐姐司徒婉琤的事情不开心。没想到,你这脾气发得够久的。”
  司徒碧一脸的不置信,盯住君瑞的眼,两人互望了半晌,最终君瑞低下头开始亲吻他。司徒碧一愣,但是很快明白了过来,闭上眼睛默默忍受着。
  “爱卿,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在宫里的时候好几次你都很动情的,怎么现在出了皇宫就变样子了?”君瑞撑起身子,把司徒碧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间,笑道,“还是说,因为这里是司徒家,所以你有些放不开?”
  
  江州是整个大戚王朝最为有名的水乡,文人骚客到此一游后都会作诗留念,以至于江州那条穿城而过的小河边到处都有他们的题诗,河畔的青楼楚馆中莺莺燕燕的弹词歌曲,全都唱的是那些风雅的诗词,整个城市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诗情画意在里头。
  隐约间能听到弹词唱:“你看那,两轮日月催时序,并无停息。年华如箭,光阴似飞,少年转眼时,细思想,人生不过为名利,何必太迷。看将起,得快意处且快意,请君自思……”
  这首弹词,司徒碧记得,上元灯节在霓都护城河边就听过,那时候君瑞和他的弟弟君羡都在,那一天天空有雨,周围有喧闹的人群,就好像今天的这个夜晚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和君瑞正躺在一条十分不起眼的船上,与外面的繁华隔绝开了。
  这个时候君瑞正在司徒碧身上不断探索着,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上面有薄薄的茧子,在司徒碧身上游走着,到处惹火,时而捻起他胸前的小果,时而握住他的脆弱上下套 弄,动作温柔无比。
  “爱卿,几日不见,朕发觉自己十分想念你……”君瑞顿了顿,轻笑着继续,“的身体……”
  司徒碧咬住下嘴唇不吭声,君瑞低头啃了他一口,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表情里满是隐忍,可是这种样子却让他越看越觉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就擒住他的唇轻轻地啮咬起来。
  “唔……”司徒碧被咬得吃痛,不禁就挣扎了起来。他心里本来就有气,所以下手也没个轻重,使劲的挣扎着在君瑞身下扭动,抬腿想要踢君瑞,却不料刚抬起来便被君瑞抓住了,一拉,轻轻松松地就把他翻了过来,跪趴在了船里特意摆上去的小塌上。
  “爱卿,你很像个到处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朕说过多少次了,你只需做金丝雀就行了。”君瑞握住司徒碧的手把他的手臂钳在背后,又压住他不断扭动的腿,慢慢地亲吻他的脊背。在月光的映照下司徒碧的肌肤一片雪白,突起的蝴蝶骨像是翅膀一样支着,看起来是一种极脆弱的美丽。君瑞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捞起他的腰一边抚摸他的身体一边坐着扩张,司徒碧又尖声叫了一下,虽然尖细,但是声音却很小,像猫叫一样。君瑞听得心花荡漾,不由得加重手下的动作,抚摸的动作也变成了套 弄,速度也加快了,渐渐听到了司徒碧的呻吟声。
  “陛……陛下……”司徒碧气喘吁吁地开口,只叫了一声“陛下”便哼哼唧唧的再听不清了,君瑞嘴角泛起一股笑意来,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而后抽出在那娇嫩的内里驰骋的手指,用自己坚 硬的宝贝刺了进去。
  “啊……”司徒碧又叫了一声,脖子仰起来,身体也有些颤抖,不过君瑞很快感觉到手中粘湿一片,不由得抱住他,亲吻着他的颈脖,深深地刺入,又缓缓地退了出来。

  愤怒

  君瑞加快了身下的运动,每一次冲撞看起来都像是要把底下那个人弄碎了似的,因此君瑞的动作虽快,但是却有些小心谨慎的意味,可是不管他如何小心,司徒碧的疼痛却是无法避免的,而且在动情的时候人难免也有些不知轻重,所以拿疼痛更是有增无减。又因为这里正处于闹市,周围全都是人,所以司徒碧并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忍着,可是那疼痛如影随形,加上君瑞手中的动作又带了一点快乐的滋味在其中。司徒碧只觉得又羞又怒,但是又毫无办法,只能更加厌恶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体来。他不由又开始用思考来逃避这些疼痛和羞耻,只不过越想,他却越痛,不仅是生理上的,心理上也有。
  司徒碧咬牙憋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求饶声,帝王的欲望确实强烈,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他又开始思考有关司徒家的一些事情来。虽然说君瑞对司徒家示好了,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功高震主这个说法。司徒家即使有功于社稷,毕竟太过枝繁叶茂,有朝一日君瑞坐稳了江山,第一个就会拿司徒家开刀。所以说,什么示好不示好的,只是他的缓兵之计而已。这个道理如此浅显,为什么父亲会不懂呢?为什么要放弃君泰呢?君泰好歹也是甄后所出,有了司徒家的血统自然不会说翻脸就翻脸,为什么要放弃他?再说,既然他有司徒家的血统,那就更应该为他争取,怎么能像个棋子一样就这样扔在一边了呢?婉琤也是,明明知道这是一滩浑水,弄不好就是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就是死路一条,她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就跳了进来,这让他这个做弟弟的如何自处?难道说他司徒碧也只是司徒家的一颗棋子而已?
  司徒碧越想越是混乱,那疼痛也有增无减,年轻的帝王用手牢牢扶住他的腰,深入的动作,带着明显的征服意味。当年进京没多久见过他的第一面,他就是带着这种睥睨众生的霸气领导着他的军队,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之后司徒碧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接近他,想要了解他,可是他对任何人都是疏离而冷淡,那个时候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可是现在,终于有机会接近他了,却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只能越发的被他瞧不起,也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呃……”司徒碧隐忍着,却不小心有呻吟声泄露了出来,君瑞俯下身又开始亲吻他的脊背,可是这动作却让司徒碧越发的又气愤,又伤心。现在的局面,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难受得恨不得死去。司徒碧闭上眼,艰难地开口又唤了一声“陛下”,这一声“陛下”叫出口,他只觉得胸中疼痛得无以复加,思绪也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哪里都是绝路,哪里都是痛苦,他想要大喊大叫,却只开口喊了那句“陛下”,心中的烦闷带着一股子血腥气,他不禁一下子喷出一大口血来。
  
  君瑞原本是想把司徒碧带上一起去他此次微服私访的目的地景源,景源近段时间有一帮贼匪聚集起来建了个山寨,公然拦路抢劫违抗朝廷,并且有越来越壮大的趋势,朝廷派了官兵过去剿匪,但是因为江南一带山高水深,一时半会儿还没能取得决定性的成效。君瑞出身行伍,说起来和平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了,所以有了这种要用到武力的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的跃跃欲试,甚至是想方设法微服出巡到景源去看一看。
  只不过这个打算现在好像有点行不通了,司徒碧突发疾病,君瑞又不想把他留在江州。但是随行的御医过来诊治了,说是司徒碧郁结于心需要静养,不太适合长途跋涉,这让君瑞有些为难。
  他们现在还在江上的船中。船虽然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但是里面一应俱全,总共有五艘船,前方两艘开道,君瑞居中,后面两艘在后面保护,并且每艘船上都带着各种各样路上需要的东西,因此御医诊断之后马上就配了药过来,伺候司徒碧喝了,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司徒碧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陛下,要不还是上岸吧……大人的情况并不十分乐观啊……”太医躬身站在君瑞身边,皇上对这司徒大人的态度他早就觉得不一般了,因此当然非常希望司徒碧的病情能尽快控制住,不然在船上一旦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是丢脑袋的祸事了。
  司徒碧只吐了一口血出来,并没有多少,不过也让君瑞吓了一大跳,君瑞坐到他床前低头看着他,因为心中郁结又加上心痛的毛病,这个时候他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偏着头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着,这个样子实在是让君瑞也有点替他难受。特别是到达江州听人说起的有关司徒碧的那些事情,更是让君瑞觉得不舒服。原以为他如同传闻一样是备受宠爱的司徒家十公子,而且以前君泰对他也是宠爱备至,简直就像是捧在手心一样,所以那时候君瑞断定司徒碧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弟子,可是事情并不是那样的。
  “停船靠岸吧。”君瑞轻声说着,手指不知不觉地抚上了司徒碧的脸,脸上满是湿冷的汗水,君瑞把散乱的头发捋顺了别在他的耳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君瑞带着司徒碧回到司徒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这倒也好,不相干的人全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让出来,只有司徒家家主和几个稍微年长的嫡子在。张庭海在前面引路,快步跑进来让所有人都跪下了,还吩咐他们都不许抬头。司徒砎觉得纳闷,但是也不敢违逆,只能带着一干人等匍匐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快步走来,一晃眼那明黄的靴子就从眼前闪过了。没有人敢抬头,全都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地面,屏住呼吸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但是若他们抬头看,一定会看到君瑞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裹着皇帝明黄的披风,兜帽放下来遮住了那人的头,被皇帝小心翼翼地压低了挡住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的蒙蒙细雨,一只细瘦的白皙手腕无力地垂了下来,白里还隐约带着一点青,那是君瑞忘情时用力捏住时留下的痕迹,那人便是司徒碧。
  “张庭海,让御医进来伺候。”君瑞淡然开口,看也不曾看那跪了一排的人,甚至连“平身”都没说。
  “是,陛下。”张庭海躬身领了旨,看到皇上抱着司徒碧进了房间,连忙伸手关了门,回头看了看依旧跪着的人,不由摇摇头,小跑着到了司徒砎面前笑着说:“司徒老爷,天色已晚了,您和各位公子还是赶紧散了吧。”
  “是……”司徒砎站起来,抬头瞄了瞄紧闭的房门,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眼里却有隐约的担忧。其他各位嫡子也都表情各异地等着家主的动作,司徒砎挥挥手,并不说话,但是大家马上都省了,立刻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爹爹,十哥……”司徒瑾不肯走。刚才张庭海传旨不许抬头的时候他就觉得纳闷,皇帝进来的时候他也偷偷抬头看了看,被抱在皇帝怀里的,除了他的十哥司徒碧还会是谁?司徒瑾的心都揪住了,每次提及有关皇帝的事情十哥都不太高兴,宫变后那几日司徒瑾也总会在他身上发现伤痕,所以司徒瑾一直觉得君瑞是个坏人,如今十哥又这样回来了,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瑾儿,回房。”司徒砎轻声呵斥了他,声音不大,但是司徒瑾仍旧犯憷,只能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房门的方向慢慢退了出来。
  
  司徒瑾走到院门口,不太情愿地又回头看了看房门的方向,看到太医急匆匆地朝院子里走过来,得了皇帝的旨意快步地走进了房间,司徒瑾在院门站了一小会儿,司徒砎又喝了他一声,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就朝里头奔了过去。里面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抽出刀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司徒瑾僵在那里,表情急切地对君瑞说:“陛下,陛下,我也是懂医术的!十哥以前在家里生病了基本上都是我照料的,我比较了解情况,陛下,让我留下来吧!”说着,他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君瑞皱眉瞄了司徒瑾一阵,这个少年之前在京城他就见过,他与司徒碧只见的亲昵让君瑞没来由的感到不舒服,只不过现在听他说比较了解司徒碧的病情,又觉得他不是那么讨厌了,于是挥了挥手,让侍卫放开了他。
  “谢陛下!”司徒瑾连忙磕了个头,急切地朝房里走去。

  深爱

  太医在床前围着,七手八脚地处理司徒碧身上的伤。君瑞自觉之前的动作很轻柔,但是毕竟因为常年军旅生活,他的力气也比较大,动情时动作难免有些粗暴,下手也有些不知轻重,所以司徒碧身上好多青紫,而身后的小 穴更是惨不忍睹,红肿不堪不说,还有隐隐的血丝和白浊渗出来。太医给司徒碧清理了,又拿消肿止痛的药膏抹了,又为他换了衣服,这一切在皇宫里就做得驾轻就熟了,在外头更是动作迅速,很快就处理了,这才让司徒瑾上前去给他诊治。
  司徒瑾看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司徒碧,见到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顿时气得脸色发青。特别是手臂上那在船上遇刺时无意间留下的擦伤,更是显得整条胳膊几乎没有完整的肌肤了,司徒瑾咬着牙忍着心中翻腾的情绪,轻轻抬起司徒碧的手放在药枕上为他诊脉,然后跟太医又商量了一阵,这才坐到桌前开了个药方。
  君瑞也跟着进来了,面色凝重地看着忙前忙后的一群人。他其实暗自告诫自己要轻柔些的,但是他从小到大只对君羡一个人轻言细语过,所以似乎并不太清楚对待其他人到底什么才是温柔。况且他也自认为自己已经克制了,怎么会料到司徒碧会吐血呢?再说了,整个过程中司徒碧又不是一味地只感到痛,还是有快 感的,那时候君瑞甚至都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这种快乐,所以说他吐血根本怪不到君瑞头上。
  正在君瑞左思右想的时候药已经煎好端上来了。司徒瑾跪在司徒碧床前,坚决不肯假以他手,端过药来亲自服侍着司徒碧喝下去。
  “十哥,醒醒十哥,快把药喝了。有你爱吃的果脯哦,喝了药就给你吃。”司徒瑾轻柔地对司徒碧说着,看他挣扎着睁了眼,连忙舀了一勺子药吹了又吹,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嘴边,慢慢喂他喝了下去。
  “苦不苦?我叫他们在里头加了糖的。不苦吧?”司徒瑾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柔,像是在哄小孩似的,轻言细语的,让东想西想的君瑞都不由得往这面看过来。
  司徒碧的精神十分不济,意识似乎也并不十分清楚,但是却很听话地由着司徒瑾喂药,完全不像在皇宫一样,生起病来根本不让人碰,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胡乱挣扎,要好几个人按着才能制住他。因此现在的乖巧实在是太难得了,连君瑞都忍不住想要凑过去看一看。
  司徒瑾极有耐心地一勺一勺舀了,又吹凉了才喂给司徒碧,还时不时拿帕子给他擦汗擦嘴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最为珍贵的宝贝似的,从君瑞的角度朝他的方向看,正好只能看到司徒瑾的背,连司徒碧的脸都看不着,这都让君瑞感到非常不爽,他隐约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渐渐被司徒碧所左右了,但是这种情绪是什么,他并不太清楚。
  “十哥,十哥,别睡啊十哥,快,还有一点药,喝完了再睡好吗?”司徒瑾的声音突然有些急切,君瑞有些心急,站起来走过去看。太医们连忙跪了下来,司徒瑾还专注于司徒碧那边并没有察觉。
  “怎么了?”君瑞站到他身后轻声问。司徒瑾回过头看到君瑞,慌忙要跪,但是君瑞抬手让他免了,看了看床上歪着头闭着眼眉头紧皱的司徒碧,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了。
  “怎么回事?”君瑞皱眉问。司徒碧这个样子让君瑞很是烦躁,实在是很不喜欢他的这种样子,甚至让君瑞想要把他拉起来,要挟他,命令他不许再病得这样乱七八糟了。
  “十哥体力不济,晕过去了。”司徒瑾低声说,看了看手中只喝了一点的药碗,心里满是疼痛。眼前就是罪魁祸首,司徒瑾真恨不得冲过去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掐死,只不过这种事根本没办法办到,所以心中的恨只能藏在心里,骂他,诅咒他。
  “药没喝完?”君瑞沉声问,看了看跪在旁边的奴才,拿脚踢了踢旁边的一个太医,那太医立刻省了,爬过去接了司徒瑾手中的药碗,抬手就要卸掉司徒碧的下巴。司徒瑾一下子急了,推开那太医护在司徒碧身边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司徒公子,陛下面前不得放肆!”张庭海在一旁提醒他,但是司徒瑾并不理会。君瑞本来已经转身不想去看司徒碧下巴被卸掉强行灌药的样子,但是司徒瑾的这番举动倒是惊动了他,他转过身来看了看司徒瑾,低声呵斥道:“朕让人给他喂药,你这是干什么?”
  “请陛下不要这样粗鲁地对待十哥!”司徒瑾眼睛红红的,瞪着君瑞双眼几乎都要喷出火来,眼泪慢慢涌出来,在眼底聚集着马上就要流下来了,他又重复了一句,停了半晌,才又继续道,“十哥并非物件,他也会觉得疼的,他身子本来就不好,又有心疼的毛病,他疼得已经够多了!他也受了太多苦了,为什么陛下还要这样对他?他是那种吃药都怕苦,针灸都怕疼的人,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君瑞无言以对,看了看躺在那里无知无觉的司徒碧,再看看热泪盈眶的司徒瑾,心中突然间就满是酸痛了。君瑞的眼角瞥到司徒碧低垂在床边的细瘦手腕,他的整个手臂都是青紫和伤痕,那伤痕是擦伤,面积还有些大,之前都没有注意到,现在注意到了,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也不知道这是在哪儿弄的。只不过出宫回了趟家,居然就整了一些伤在身上,实在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司徒碧突然呻吟了一声,像是魇住了,扭头像是要避开什么一样。司徒瑾连忙放下药碗跪到床前拿毛巾给他擦了汗,见司徒碧仍旧不太安稳,赶紧伸手轻轻抚摸上他的头发,一边抚摸一边轻声安慰。过了好一阵司徒碧才安静了一点,但是嘴里仍旧在说些什么,声音很低,完全听不见。但是君瑞看出来,他似乎一直在重复一个人的名字。君瑞没来由地觉得紧张。之前司徒碧生病说胡话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反反复复在念什么,但是完全不知所云,只是现在,君瑞突然就紧张了。因为他好像听到司徒碧念了个什么什么哥。他老是叫君泰做泰哥,听起来实在是亲热得紧,难道他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君泰么?
  
  “十哥,没事了,不要紧了。十哥,好好睡吧。”司徒瑾轻声安慰司徒碧,这个动作刚好把君瑞挤到了一边,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司徒碧嘴里到底在说什么了。君瑞心里着急,一把推开了司徒瑾,自己坐到了司徒碧床前,盯着他的嘴看着他,几乎都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眼里也满是愤怒,没来由的,就是因为他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哥,让君瑞心里很生气,气得想要把他从床上捉起来,呵斥他,威胁他把那句迷迷糊糊的话说清楚。
  司徒瑾被君瑞推得几乎滚了一圈,刚站稳便奔了过来,本能地想要护住司徒碧,但是他哪里是君瑞的对手。再说两人地位实在是悬殊,他根本就没办法再接近司徒碧,被侍卫拉起来架住不许再靠近。君瑞也确实着急想听清楚司徒碧说了个什么,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太医们都退了出去,只不过他忘记了还站在旁边的司徒瑾,就那么让他被两个侍卫钳制住杵在那里。
  “司徒碧,司徒碧,你告诉朕,你在叫谁?”君瑞俯身 下去,双手撑在司徒碧的头两侧,直视着他的嘴,低头下去仔细地地听,两人的脸都快凑到了一处。司徒碧似乎因为突然接近的君瑞而显得有些不安,挣扎着扭动起来,哼哼唧唧地不断胡乱说着什么,君瑞禁锢住他,侧耳倾听,只听到他说不要怎么着,好像是一句乞求。司徒碧这个人清醒的时候很矜持,也很高傲,一幅居高临下的样子,所以他迷糊时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是难得。
  “司徒碧,不要什么?谁不要什么,你告诉朕,朕为你做主。”君瑞极有耐心地凑到司徒碧面前用很温柔的声音轻言细语地引导着。司徒碧极不安稳地摇头,挣扎着想要摆脱君瑞,但是力气不济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急切,很绝望,很难过,像是禁锢在牢笼里的困兽一般。君瑞盯着他仔细看,听到他的呻吟和喘息越来越急促,声音也越来越大,艰涩的呼吸声和抽气声也越来越明显,带着哭腔,沙哑地重复着,慢慢那声音清晰起来,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君瑞的耳朵,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君瑞听到司徒碧反反复复说着:“瑞哥,瑞哥,求你,不要这样对我……瑞哥,求求你……我受不了……瑞哥……求求你……”

  动摇

  君瑞想起多年以前,那时候司徒碧才进京,跟在君泰旁边,也不怎么说话,笑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弯弯嘴角,很是矜持高傲的样子。那时候君泰带他与君瑞见面,司徒碧当时就唤了一声“瑞哥”。其实说起来,因为他和甄后的亲戚关系,叫一声“瑞哥”也是无可厚非的,况且那时候他也才进京,好多规矩并不太懂得,又得君泰的宠,因此更不会想到要尊称君瑞一句王爷。不过那时候君瑞也有些年轻气盛,这声“瑞哥”让他当时觉得特别不舒服,所以态度也是极冷淡的,让司徒碧碰了一鼻子灰,从今以后,他便再没听过司徒碧叫他“瑞哥”,而是尊称为王爷,称帝后便唤作“陛下”,那么多年过去,君瑞好像都已经忘记了这两个字,甚至觉得尊称就是司徒碧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似的。这句“瑞哥”喊出口,君瑞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慢慢坍塌,露出了里面柔软的情绪来。
  君瑞不再开口,而是专注地看着司徒碧。皇上没开口底下的人都不敢说话,整个房间安静极了,只听到司徒碧混乱的言语,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只剩下抽泣和哽咽。司徒瑾僵在那里,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司徒碧,强忍住心中的痛楚,慢慢跪倒在了地上,眼泪骤然间就流了下来。
  
  君瑞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他起身出了房门,张庭海见状也没敢说话,挥挥手让侍卫放开了司徒瑾,又招呼外面的太医进来服侍,然后轻轻关门退了出去。他看到君瑞杵在门口仰头专注地看着夜空中皎洁的圆月,心知皇上这是有心事想要一个人呆着,连忙悄悄地让院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附近负责安全的侍卫。
  “张庭海。”君瑞慢慢开口,张庭海连忙停下了脚步躬身候在旁边,君瑞看了看他,长长叹息一口气,摇摇头又说,“没什么,你下去吧。”
  “陛下在为司徒大人的事情烦心?”张庭海小心翼翼地询问,君瑞没吭声,偏头拿眼角瞥了他一眼,张庭海连忙低下了头。
  “陛下,奴才以为,大人昏迷之时说的,恐怕是实话。大人的心思很难猜透,所以在他不清醒的时候……”
  “不清醒的时候怎么了?”君瑞有些失落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张庭海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声请求恕罪,君瑞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这样好吗……”
  原本对司徒碧,利用多一些,他只是君瑞手中的一颗棋,但是慢慢一切变味了,朝着君瑞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下去,而现在……
  即使说司徒碧对君瑞有感情,但是毕竟作为帝王,怎敢付出真情?君瑞觉得自己除了是君羡的好哥哥之外再不会对任何人产生这种感情,可是司徒碧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了君瑞的规矩,挑战他的威严,这样下去很不好。
  
  君瑞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感觉身上都有些冷了才回了屋。司徒碧所在的那间屋子他不想再进去了,便到了旁边的卧室休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没有任何人敢于让帝王睡在偏室而自己堂而皇之地住在主室里。但是司徒碧就可以,而君瑞也从来没有怪罪过他。君瑞现在对此实在是懊恼不已——司徒碧已经破了太多的规矩,这样下去……
  “啪”,君瑞把茶杯摔在了地上,并不是有意,而是想事情想得太投入。旁边伺候的太监立马就跪下了,匍匐在他脚边收拾地上的碎片。君瑞踹了他一脚,闲闲地问:“朕问你,你怕不怕朕?”
  那太监哆嗦了一下,连忙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张庭海也有些愣了,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君瑞踢了踢跪在地上的那个太监叹口气:“朕真的这么可怕么?”
  “陛下,帝王天威,这些个奴才自然是胆战心惊的。”张庭海连忙说好话。
  “你们一个个,不是怕朕,就是紧盯着朕,一点点事情,便有大臣要死要活地搬出祖训来,实在是烦透了。”君瑞摇头笑道,“可是司徒碧他,却完全没有顾及过朕的身份,很随性。这样的人朕当时还觉得称帝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了,没有想到他会如此……”
  的确,司徒碧从来没有在意过君瑞帝王的身份,拱手称臣的时候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有心里有算计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来,这个人,让君瑞觉得很不一样。这对站在寂寞顶峰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所以,有什么大不了的?什么君臣,什么皇权,什么帝王策,什么政治斗争,其实都比不过一个能让自己关注、关心的人来得重要。君瑞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司徒碧的。或许早在当年他唤那声“瑞哥”时就已经注意到他了。那时候君瑞只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转身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淡淡的失落表情。那么多年,为了权利君瑞越来越冷酷,早就忘记了感情到底是什么。只是每次从前线回京述职时总会有个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肯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偶尔回头去寻,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司徒碧,就像一个惊弓之鸟一样紧紧地掩藏着自己,一旦有什么危险马上就会把自己藏起来,再也不让人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就好像从旁人那里打听来的司徒家的一些家事,从小就受欺负的司徒碧,从来不会在其他孩子面前哭,只会躲在祠堂里偷偷地抽泣。从来不会在自己娘亲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来,佯装坚强早早地背井离乡走进京城这滩浑水里。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倨傲而又不驯,但是内心其实早就千疮百孔。所以说,君泰对他稍微好些,他就记住了,就愿意倾其所有来回报他。
  “君泰……”君瑞轻轻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轻轻念出这个名字,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君瑞起床后便询问司徒碧的病情,张庭海简单说了昨晚的情况,然后又道:“今天早上已经好多了,司徒家的十六公子这阵正伺候他喝粥呢。”
  “是么?”君瑞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十六公子医术还不错。”
  “是啊陛下,这位十六公子天资聪慧,六岁便开始学医,师从江州医圣,到现在已经是江州小有名气的大夫了。”
  “司徒家果然人才辈出。”君瑞笑了笑,“咱们过去看看。”
  “是,陛下。”张庭海躬身道,“陛下用过早饭再过去么?”
  “不了,你不是说司徒碧那边有粥喝么,过去看看是什么粥。”君瑞好心情地说。
  “陛下,这……”张庭海有些为难,这位十六公子也是个目空一切的,在帝王面前都毫无惧色,给司徒碧熬的粥只够他一人吃的,下面的人夸一句,他都冷着脸不理人,陛下去了,这不是自讨没趣么?可是张庭海哪里敢说这种话?
  君瑞走进主室时正看到司徒碧在喝粥。看他样子确实比昨天好多了,脸色虽然还不太好,但是精神却好了很多,斜靠在靠垫上轻轻搅动着放在他膝上的盘子上那个小小的粥碗。司徒瑾正坐在床头看他,时不时说着些什么。君瑞没吭声,悄悄走了过去。
  “十哥,我喂你吃。你现在身上还不利索,估计也没什么力气吧?”司徒瑾轻言细语地说着,像是怕惊扰了司徒碧似的。
  “没事,我自己来。又不是起不了床动不了了。”司徒碧弱声说。声音里透出淡淡的虚弱来,不过倒是带了点笑的。
  “这是我给你熬的药粥,你快点吃吧,再搅就凉了。”司徒瑾有些着急,想伸手去抢勺子,但是又不太敢,只能干着急,“你老是这样,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呢?醉生梦死吃了本来就对身体就有损害,你再不好好将养……”
  “瑾儿,不要胡说。”司徒碧盯着司徒瑾,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慢慢摇了摇头。司徒瑾立刻收了声,长长叹了口气。
  “什么醉生梦死?”君瑞踱步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床前的两人,司徒瑾的表情有些惊慌,君瑞朝他走了几步,逼问道,“司徒瑾,你用的什么药?想要谋害朕的得力臣工?”
  “陛下。”司徒碧拿手拦住君瑞的脚步,挣扎着坐直了一把把司徒瑾拉到自己身边,抬头盯着君瑞的眼睛慢慢说,“臣弟说的,是昨晚救命的方子。那是猛虎之剂,所以臣弟担心……”
  “你不想说实话么?司徒碧,你还瞒着朕什么?”君瑞与他对视,对司徒碧这种半句口风都不肯透露的样子有些恼,伸手过去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司徒碧毕竟大病未愈,被他这么捏着下巴强迫着抬起头几乎连坐都快坐不住了,由此产生的绵软和眩晕更让他难受得很,脸上又白了几分。君瑞看他难受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放开了他。君瑞扶住他的肩膀让他躺了回去,不由得又感慨:这个司徒碧,自己看来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啊……

  逼迫

  君瑞在司徒碧房里呆了一阵便离开了。司徒碧对他没有好脸色,君瑞也觉得有点自讨没趣。况且他此次微服私巡并非游山玩水,而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之所以选择在江州停留,一方面是为了看一看司徒碧生活过的地方,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显示帝王对司徒家的爱戴,让司徒家认清形势发展的方向,为己所用。
  江州河道众多,很多堤坝年生已经非常久远,因为年久失修每年都会拨款修缮,但是年年拨款年年修,里面肯定有猫腻,所以君瑞顺藤摸瓜暗中调查了一番,揪出了一大批贪赃枉法的官员,想要借机整饬吏治。
  君瑞离开后不久,司徒碧精神不济,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司徒瑾伺候他躺下休息,自己也退了出来。等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房间的窗户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人影从窗口钻了进来。
  “司徒。”那人的声音低沉而谨慎,带着淡淡的沙哑,似乎是长途跋涉的疲惫造成的。
  “夏离!”司徒碧撑着坐起来,看了看来人,连忙问他道,“泰哥那边如何了?”
  “殿下那边情况非常不妙,京中所有与殿下有关的官员全部停职的停职,贬官的贬官,朝中几乎没有我们的人了。”夏离焦躁地擦了擦额上的汗,他日夜不停地赶过来,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身上全是尘土和汗渍,但是他根本顾不上。
  “皇帝恐怕已经察觉了,把我从京城支开,又微服私访,估计下一步会有大动作……”司徒碧皱眉,思忖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夏离的衣袖急切地道,“宫里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皇帝为何会出宫?!”
  “听宫里的眼线说,是因为景源的贼寇以及江州的水利腐败。”
  “贼寇……水利腐败……水利……”司徒碧重复着这几个字,慢慢脸上冷了几分,一字一字道,“水利……水利!夏离,恐怕水利只是幌子!彻查涉及腐败的官员是表象,借机打击泰哥在外的势力才是真的!”
  “这么说来殿下的情况很不妙了!”夏离急道。
  “你想办法通知他们,让他们都小心些!”司徒碧几乎咬牙切齿。因为生气他又感到有些晕眩,胸中也一阵一阵窒闷,血气不断地上涌,但是他根本顾不得这些,脑中不断斟酌思考,设想各种可能和解决的办法,慢慢给夏离讲解。时间不多,一会儿便会有人进来查看,所以他们得抓紧时间把事情处理妥当。这样紧迫的时间司徒碧又要思考又要权衡还要听夏离汇报,然后再给夏离一一吩咐清楚,实在是劳心又劳力,等到该叮嘱的全都叮嘱完了,他才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再无力支撑自己,虚脱一般地靠在了床前的柱子上。
  “司徒……”夏离手忙脚乱地扶住几乎晕厥过去的司徒碧,慢慢把他扶回床上躺好,看他脸上雪白一片,不由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是……”
  “无碍……你……你让泰哥……也……小心些……”司徒碧弱声说,因为心悸他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好,你也……小心些。”夏离不忍地看了看他。夏离虽然讨厌司徒碧,不过他为太子复辟一事所做的努力夏离却是看在眼里的,因此不得不承认,司徒碧不仅聪明绝顶,更是尽心尽力。
  
  君瑞回来已经天黑了,今天出门他第一时间赶到江州府衙。江州府尹是君瑞手下一名得力谋臣的启蒙老师,为人正直,公正严明,深得君瑞信任,两人密谈了整整一天,部署好了计划,马上就可以对相关官员动手了。君瑞胸有成竹,心情自然不错,回来的路上甚至还从当地有名的甜食店带了些点心回来给司徒碧。可是跨进小院,却看到太医从司徒碧房里退了出来。
  “怎么了?”
  “大人下午有些不适,臣方才为他诊治了。”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答,“喝了一次药,扎了针,已经好多了。”
  “为何不适?”君瑞沉下脸来。
  “大人思虑过重,心中郁结,又加之他心脉素弱,所以才会产生不适的感觉。”太医斟酌着说。
  “思虑过重……”君瑞重复着这四个字,招呼了下午当值的人过来询问司徒碧下午的情况,下人回报,说是下午司徒家的主母来过。君瑞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以后司徒家的人,除了司徒瑾之外,别人到这院子里来必须经过朕的同意,没有朕的旨意,管他是谁,一并给我哄出去!”
  “是,陛下!”
  “哟,陛下,您这是要软禁下官么?”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君瑞转身去看,看到司徒碧满脸笑意轻描淡写地说着,披着一件外套斜倚在门前,大约还是有些虚弱,身后甘棠还紧紧地扶着他的胳膊。
  
  君瑞抬头看他,没有任何人敢于让帝王这样仰着头看人,司徒碧是第一个。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廊下的灯笼全都点起来,红色的光亮印在司徒碧晦暗失血的脸上,衬出浅薄的血色,君瑞弯弯嘴角慢慢踱步过去,手背在后面站在司徒碧身旁,看到他在风中微微战抖的肩膀,知道他不过是在强自支撑,靠近他伸手环住他的腰往房里带,一边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爱卿啊,你为何总是喜欢逞强?朕说过比较喜欢你顺从的样子。”
  “逞强?”司徒碧哼笑,“陛下都已经打算软禁微臣了,哪里还有我逞强的余地?陛下不过想要个木偶,一个玩物,可惜司徒碧做不来这些!”说着,司徒碧挥手推开他,怒气冲冲地走进了房间。
  君瑞不以为忤,慢慢跟进去,挥挥手,让旁边的人全都退下了。待到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子君瑞才慢慢踱进司徒碧的房间,外面的张庭海从外面拉上了房门,守在了不远处。
  “为什么生气?”君瑞坐在司徒碧对面,并不介意他的无理。君瑞无聊地看了看司徒碧房间里的陈设,里面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据说是西域人用来祈福的东西,大概是司徒碧的娘亲放在这里的。
  司徒碧不说话,君瑞也不以为忤,而是站起来在房间里到处走动,研究他房间里的东西。书案上还放着司徒碧爱看的一些书,还有他随意写的一些字。君瑞看了看,那些书全都是些话本和传奇,没想到这个假正经的人会喜欢这些市井的东西。
  “爱卿,明日朕要启程前往景源。”君瑞慢条斯理地道。
  “恭送陛下。”司徒碧冷冷地答道。
  “朕说要走,你就开口说话了,你就这么讨厌朕吗?”君瑞不由觉得好笑。
  “不是讨厌,是很讨厌。”司徒碧毫不畏惧地强调。君瑞笑意更深了:“可是爱卿,朕打算让你随驾呢。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跟朕一起走。”
  司徒碧僵住了,君瑞看了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握紧了,关节部分泛出隐约的白来,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而是笑了笑,说:“是,陛下。不过侍寝就侍寝,说什么随驾这么隐晦呢!”
  君瑞明白他心里是极气的,因为他笑着的时候嘴角都有些抖,不由又叹了口气,这个人总是这样,心里有事从来不说,而是一直忍在心里,怪不得太医会说他郁结于心。
  “爱卿,难道你觉得留在这个家里会比侍寝来得好?”君瑞笑道,“司徒家对你并不好,那样对待你,你还想要留在这里么?”
  “怎样不好了?你听谁烂嚼的舌根。”司徒碧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几乎跳起来,就好像被君瑞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
  “爱卿,你在害怕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么?”君瑞继续问他,刚才司徒碧的反应让君瑞可以肯定司徒碧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于是乎进一步逼问,“告诉朕。”
  “微臣当然会害怕,被人当成禁脔一样,谁不会害怕呢?”司徒碧冷笑。
  “爱卿,朕觉得你现在怎么就像刺猬一样?稍有不对就把针竖起来,戒备森严的,不过朕要告诉你,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刺猬也有被活捉的时候。”君瑞对司徒碧的表现不以为意,仿佛他不是帝王,根本不用考虑君臣礼节似的。可是天知道,若是别人也像司徒碧这样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对君瑞说话,恐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当然,臣不过只是陛下的玩物而已,您想搓圆了捏扁了臣一点儿反抗都是不能的,当然只能被您活捉了。”司徒碧继续僵着脸上的笑,但是这个笑实在是太难看了,司徒碧因为生病脸色本来就很苍白,这一气,脸都有些青了,又是强忍着维持着笑意,看起来就跟要哭了似的。君瑞心中莫名地有些疼痛,不由有些心软。但是话说出口,又是另一番味道:“爱卿,你今天这样的表现,是否是因为司徒家的主母又说你什么了?她是否跑到这个院子来,告诉你你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份。说你不过是个玩物,不要自视太高目无尊长了。还说你姐姐司徒婉琤马上就要进宫当妃子了,叫你不要跟自己的姐姐抢你姐夫。她是这么说的吧?”
  “你懂什么!”司徒碧的声音又拔高几分,听起来有些尖利,君瑞看他的身子都有些发抖了,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知下人所报并非虚假,司徒家的人果然对司徒碧处处为难。
  “陛下,您说这些不过是想要告诉我,我一直都是被您监视着的吧?”司徒碧几乎在尖叫,大声喊道,“您就直接说,我不过是被您关在牢笼的宠物好了,说什么‘是否是’?!直说好了!反正在京城里我就被关在皇宫里,回到家里,还得被你关在自己家里,甚至您要微服私巡我都得老老实实跟在您身边。您还不如拿根绳子拴住我好了!我不就是您开心时玩弄的一条狗么?司徒家算什么!你既然知道他们这样对待我,还用这些人来要挟我。实在是可笑!”
  君瑞被司徒碧的这种表现吓了一跳,愣在那里看他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或许是被压抑久了,又或许是被君泰一事的急转直下刺激到了,司徒碧像是要崩溃了似的。他甚至负气地想,现在这种状态,还不如什么都不管了,不管君泰复不复辟,不管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只想好好休息休息,他实在太累了。
  “爱……”君瑞呐呐地开口,“卿”字还没说出口,便看见司徒碧眼里已经渐渐弥漫了雾气,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嘴角慢慢渗出血来,就那么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砰”地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记得

  君瑞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司徒碧还未从昏睡中醒来。君瑞对昨天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无法介怀,他的本意是想要劝解司徒碧,可是没想到话说出口又成了另一番样子,实在是让他懊恼不已。早上张庭海来报,说马车已经准备妥当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君瑞看了看依旧昏睡不醒的司徒碧,长长叹了口气,让张庭海传口谕给司徒砎,说是要把司徒碧带走。张庭海领旨去了,君瑞则茫然地坐在司徒碧床边看太监给司徒碧穿衣服收拾东西,君瑞想了想,又叫了人补传口谕,命司徒瑾随驾。司徒碧在家里呆的这几天,也就只有司徒瑾对他最为关心,所以说君瑞觉得,带上司徒瑾对司徒碧会有开解的作用。
  衣服很快穿好了,君瑞过去亲自给司徒碧披上织金大麾,体贴地给他戴上了大麾上的帽子,然后手伸到司徒碧的腿弯下把他一抱,便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君瑞皱眉,这个人,实在太瘦了。
  君瑞抱着司徒碧走出司徒家的大门,看到司徒家的一干人等在门口跪了一地,君瑞没说话,抱着司徒碧一步一步从他们中间走过,走上马车后又轻轻把他放到软垫里盖好了被子,这一举一动司徒家的人全都看在眼里,一切都表明了司徒碧在帝王眼中不一样的地位,也清清楚楚表达了一个信息:司徒婉琤即使进宫当了妃子,也不可能像司徒碧一样,如此深得圣宠。
  
  马车一路不停地朝景源前进。大戚王朝日渐强盛,国泰民安,已经好久都不曾有过战事,所以君瑞都有些心痒痒了,非常怀念那段厉兵秣马的年月。只不过他也懂得与民修生养息的道理,所以对马背上那些日子的想念,只能借着剿匪这种事情来缓解了。
  马车颠簸,但是司徒瑾给司徒碧用上了安神解郁的熏香和药物,因此司徒碧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了,为了方便司徒瑾照顾他,君瑞让他们俩同乘一辆马车,自己则骑马前进。不过因为每次醒来都会有大碗大碗的药物等着,所以司徒碧的胃口很不好,人也越发消瘦。君瑞每次看到他的这个样子都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出来。
  “十哥,吃点东西。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吃药是不是?把这个粥喝了,一会儿还有在路上买的很好吃的甜食点心哦……”马车里传来司徒瑾的声音,君瑞不由侧耳倾听起来,但是始终都没有听到司徒碧的声音。君瑞知道,司徒碧这是还在生气,从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上,就一直不曾说过话。
  “多少吃一点吧,你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司徒瑾不依不饶地说着,带着点央求,“十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司徒碧仍旧不肯说话,原本骑在马上的君瑞挥了挥手命令马车放慢了速度,然后登上了那辆马车。
  “不吃东西吗?”一上车君瑞劈头盖脸就问,语气还十分生硬,让车里的两人都是一愣,君瑞与司徒碧目光相接,看到对方一脸厌恶的表情,只一眼,便别过头看着窗外。君瑞感到有些吃瘪,这样沉默的司徒碧让他觉得很棘手。心里本来是有感情的,但是一表达出来就完全变味了,甚至让对方讨厌,这完全出乎了君瑞的预料。况且司徒碧现在这种身体情况,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了。
  君瑞忍住了情绪,挥手示意司徒瑾出去,但是这也是个不怕死的,偏偏护在司徒碧面前不肯走,生怕君瑞又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自己的十哥。
  “瑾儿,你先出去。”司徒碧终于开口了,因为生病,又因为一直水米未进他的声音沙哑低弱,司徒瑾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退了出去,留他们俩在马车里。
  “朕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吃不下东西。”君瑞艰难地开口解释,对自己的臣子低声下气,若是被马车外的那些人听了,估计三魂七魄都会被吓得找不着了。
  司徒碧又不说话了,只是面带着嘲讽的微笑看着君瑞,毕竟体力有限,他很快就靠在床垫上闭目养神了。但是没过多久,他便听到君瑞靠近过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身边一矮,君瑞已经坐过来了。司徒碧睁开眼睛想冷嘲热讽一番,但是刚睁眼,便看到君瑞端着粥碗舀了一勺子粥递到他嘴边来:“多少吃一点。你再不吃,你那弟弟非得急死不可。”
  司徒碧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但是很快别过头低声说:“陛下为何要带上他?一个司徒碧还不够,还得两个?或者三个?”
  “你就为这个不高兴?”
  “臣有什么资格不高兴的。”司徒碧冷哼道。
  “快吃吧。”君瑞无法解释,只是强硬地把勺子伸过去逼近他的嘴,司徒碧困在垫子里,躲也躲不了,只能勉强张口咽了下去。君瑞喂了几勺,又说:“朕还是第一次亲手给羡儿以外的人喂饭。以前羡儿也只有小的时候喂过,其他人从来没有。”
  司徒碧不吭声,慢慢咀嚼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他又听到君瑞轻言细语地说:“爱卿,回京之后你的宅院就修好了,你就带着你那弟弟一起住进去吧。到时候我让张庭海帮你们打点打点,缺什么直接让张庭海为你补上。另外,再赏你一些东西,都是藩国的贡品,还有突厥送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跟你房间里的都差不多,到时候你在京中的房间里也挂上,弄得跟你江州家中一样,爱卿觉得如何?”
  见司徒碧仍旧不说话,君瑞又喂了他一口粥,慢慢说:“要不再赏你几个宫女仆人,我看你那小厮甘棠也是个没眼色的,笨手笨脚不说,还一点都不会伺候人,到时候朕给你拨几个伶俐些的,好好照顾你,把你的身体调养起来。”
  “金银玉器缺什么的,你直接开口跟朕说,一定不会亏待你。朕知道爱卿你也不容易,难为你了,朕希望能补偿你一些……”
  “不必了,陛下,我什么都不要。”司徒碧终于开口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君瑞不那么好受,司徒碧对君瑞的赏赐满不在乎,只是说:“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陛下能让瑾儿回去。”
  
  君瑞问他为什么非得让司徒瑾回去,司徒碧避而不答,这让君瑞很是恼火,本来带上司徒瑾就是为了让他开心的,没想到这马屁居然拍到了马腿上。若是换做别人,这样的荣宠堆在脚边肯定都感激涕零了,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呢?也就只有司徒碧了。
  不过司徒碧心里也是有想法的,他让司徒瑾回家,无非是不希望司徒瑾也服用那该死的“醉生梦死”,瑾儿若是跟着他进了京,那不但要服用那种药物,还得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只不过,皇帝陛下的态度也很奇怪,让司徒碧觉得很暧昧,很……温柔。
  “好吧,朕答应你。”君瑞再次妥协了,舀了一勺子粥递到司徒碧嘴边,看他乖顺地吃了下去才又继续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朕,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有事就说出来,不要放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陛下,您这可是三个条件。微臣要求了一个,您就回了我三个,这不公平。”司徒碧挑了挑眉,嘴角带了淡淡的笑,好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了一样。
  君瑞没说话,依旧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东西。这种场景让司徒碧觉得有些难堪,脸渐渐红了,从雪白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粉色,因为不好意思,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从君瑞的角度来看,那尖削的下巴实在是精致到了极点。
  “爱卿。”君瑞轻声唤了一句,放下了粥碗抬手扳过了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司徒碧眼里有些微的戒备,又有些胆怯和隐忍,让君瑞觉得心痒痒的,他俯身过去拥住了司徒碧,一手捞住他的腰,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似的轻言细语地说:“爱卿,不要再跟朕别扭了。只要你乖乖的,朕就会好好宠爱你。因为朕觉得……朕觉得……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你了。所以,不要违逆朕,好不好?”
  君瑞问司徒碧“好不好”,而不是直接命令他“你不要再违逆朕了,否则……”,这让司徒碧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下。这就好像多年以前泰哥说的那句话,那时候泰哥说,阿碧,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好不好?一句话,司徒碧记了这么些年。听到君瑞这么说,他只觉得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快要喷涌出来了。

  上山

  一路人昼夜不停地朝景源而去。因为考虑到司徒碧的病情,所以他们选择了水路,这样即使是一直赶路司徒碧也能很好的休息。
  只不过司徒碧对待司徒瑾的态度依旧很冷淡,他还是非常介意司徒瑾跟来这个事情,所以说司徒瑾这些日子也是过得战战兢兢,都不敢犯什么错误,免得又惹司徒碧生气了。
  很快一路人便进入了景源境内,他们由此上了陆路,因为贼匪的关系官道上来往的车马很少,原本的商贸重镇深受打击,很多店面都关门了。上了陆路后他们雇了两辆马车轻装简行,一路明察暗访,取得第一手的资料,然后抵达了景源官府,商榷如何处理贼匪的事情。
  贼匪的山寨,建在景源最为有利的地势之上。这个地方三面环山,一面是湍急的江水,可以说是易守难攻。而这群贼匪也异常嚣张,建起了自己的军队和战船,寨外悬挂统一的旗帜,所有人身穿统一的服装,匪首甚至自称为王,取的名字也是极俗的,叫做“黑风寨”。(感谢树妈提供的山寨名儿,若是觉得雷,找她去吧~哦呵呵呵……)
  君瑞决定去查看黑风寨附近的地形以决定清剿方案。最近几日司徒碧好转了很多,但是总觉得无聊,所以君瑞打算带着他一起。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便亲自赶到司徒碧住的小院里,穿过走廊往里走,碰到端着药碗出来的甘棠,君瑞拉着他,看了看他手里的碗,药都喝干净了,很不错,于是好心情地问他司徒碧在哪儿。
  “回陛下,公子在后院的菜地里。”甘棠答道。
  “菜地?”君瑞愣了,“他在菜地里干什么?”
  “因为……呃……公子觉得无聊……所,所以在后院菜地辟了一小块地方种菜呢……”甘棠结结巴巴地回答,见君瑞挥挥手,心急火燎地就跑了。君瑞还愣了一阵,有些好奇,便朝着甘棠所说的方向过去了,穿过小院的门就可以看到一块绿盈盈的菜地。那是景源府衙的下人们自己辟的一块地,种了些蔬菜自己吃的。君瑞四下看了看,很容易的就看到蹲在地上和一个农夫说话的司徒碧,他和那个农夫谈得还很起劲,时不时笑一笑,实在是开心。君瑞站在不远处看他们,看到那农夫拿着工具在土里挖来挖去,然后又从桶子里舀出一勺子粪水浇到菜上,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但是司徒碧一点也没有介意,还挽起了袖子准备接过那勺子,君瑞眉头深皱,还没等他碰到那东西,便闪身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腕。
  司徒碧明显吓了一跳,看了君瑞片刻才轻声问:“干什么?”
  “这么脏,你弄它干什么?”君瑞不满地皱着眉,那味道确实太难闻了。
  “脏吗?三爷,您每天都吃这样的蔬菜呢,也没见你说脏。”司徒碧揶揄他,在外面不能称他为陛下,只能叫他三爷。但是君瑞还是不满意,手上用了一点劲,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非得跟我做对才开心?”
  这句话非常的孩子气,司徒碧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偏着头看了君瑞一阵,又继续说:“三爷,今天你这样的态度很吓人呢,您不知道么?”
  “什么吓人不吓人的?不许再弄这些了。朝廷大员在菜地里搞这些,说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君瑞拖他起来,但是司徒碧非跟他作对,就是不肯起来,君瑞所幸伸出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腰,作势就要抱他。司徒碧也是个面薄的,连忙红着脸站起来躲开了。可是起来得有些急,摇摇晃晃地伸手胡乱摸了一把,君瑞连忙扶住他,让他坐到一旁的走廊下。
  “怎么了?”君瑞急切地问,看了看司徒碧略有些苍白的脸,又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声音难得的温柔。
  “还不是在这里闲呆着呆久了,天天困在这里,没病的也整出毛病来了。”司徒碧轻声埋怨。
  “你本来就有病。”君瑞反驳。
  “三爷你才有病呢!”司徒碧哼了一声。
  “我可不像某人,动不动就晕倒,跟纸糊的似的。”君瑞笑道。
  “你才是纸糊的。”司徒碧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君瑞暗自摇头,双手放在他肩上低头看着他,像是看不够似的,慢慢说,“明天我要去查看黑风寨的地形,你去不去?刚还说在家里呆久了整出病来了,明天就给你机会出去透透气。”
  君瑞的话说得很轻松随意,因为不便泄露身份,所以他说话也不再自称为“朕”,而是自称为“我”。但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说的这番话听起来让司徒碧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点温暖从他的话语中散发出来,让司徒碧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但是他又不愿意承认,只有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
  黑风寨的地势非常险要,三面环山一面是湍急的水流,所以君瑞一行人想要从正面勘察地形是根本无法办到的。而这个黑风寨四周都有高高的哨塔,又有哨兵来回巡逻,所以从原来的打算的从山势较缓的山坡上山这个计划也被推翻了,他们只能从背后最为险要的山崖上去,爬上陡峭的崖壁上到最高处,从最高处的隐蔽地点查看黑风寨的情况。
  这一点让君瑞有些郁闷,护送他和司徒碧一路过来的六人都是高手,而君瑞自己武功也不错,攀上崖壁对他们七个人来说易如反掌,但是司徒碧却不一样,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还大病未愈,骑马的速度都不能太快,更何况是上到这样的山崖上。所以说因为司徒碧的关系,他们的前进速度非常慢。不过幸好他们出发得早,大概到下午便能上去了,只不过麻烦了一点,君瑞不禁庆幸,当初司徒瑾想跟着,幸好没带他,否则又多了一个包袱了。同时他又有些担心司徒碧的身体是否能吃得消,有点后悔带着他一起来了。
  "来,咱们同乘一匹马吧。”君瑞伸手去牵司徒碧,看着他慢条斯理跟在后面的样子君瑞很着急,索性让他和自己同乘一匹马好了。
  “陛下可是觉得微臣拖累你了?”司徒碧笑了笑,揶揄君瑞。君瑞瞪他一眼,哼了一声,本来想说他几句的,但是看到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了。连着两次弄得他吐血,君瑞已经有些害怕惹他不高兴了,生怕自己又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他了。这个司徒碧,简直就像是君瑞的克星似的,说也说不得,打更是打不得,是在是让君瑞有些头疼。
  “朕只不过是想,同乘一匹马的话速度会快些。山势险要,危险也很多,一起的话会要快点。你看你都在想什么呢。”君瑞想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
  “微臣再不济,也是从小就骑马的。”司徒碧说。
  “可是你不是有病在身么?”
  “既然明明知道微臣身体不适,还非得拉着我一起上山,陛下可真是体谅臣下啊。”司徒碧得理不饶人地说。
  “你非得惹了我才高兴是吧?”君瑞有些生气,但是仍旧忍住了没发火,“你要自己骑就自己骑,不过小心些,别摔了或者碰了拖我们后腿。”
  司徒碧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君瑞吃瘪到脸红的样子也就撇撇嘴忍了。他觉得他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看到君瑞就忍不住想给他找点茬,忍不住想要为难他,可是心里却十分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只不过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谁叫君瑞当初对他爱理不理呢?司徒碧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引起君瑞的注意,所以说时间一长,便养成了习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君瑞他们八人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山顶前进,不但要注意险峻的山势,还得提防远处巡逻的黑风寨哨兵,可以说是步步艰险,惊心动魄,骑马早就无法通行,他们只能扔下马匹徒步上山。所幸那些马儿都是识途的好马,放走之后便自己下山去了,而不会留在山上被黑风寨的哨兵发现。一行人就这样慢慢朝山上前进,中途有几次借助侍卫的轻功攀上陡峭的崖壁,借着树丛和山势躲过黑风寨的哨兵。很快,在他们翻过最陡峭的崖壁后,终于远离的哨兵的视线,可以自由前进了。
  君瑞松了口气,回头去看紧跟在后面的司徒碧,看到他脸色苍白一脸虚汗的样子不由得有些难受,挥挥手让一行人停了下来,他自己则转身朝司徒碧走了过去,走到面前伸手想去扶他,刚一抓住他的胳膊,便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往下滑。
  “司徒碧,司徒碧?”君瑞有些心慌,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朝上提,司徒碧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摇摇晃晃地靠着他站了一会儿,慢慢缓了过来,轻声说:“无碍,陛下不用担心。”
  “怎么了?”君瑞扶着他坐到树下,接过侍卫递来的羊皮水袋让司徒碧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些,看了看他的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
  “刚才有点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些了。”司徒碧轻声说,“可能走得有点急。”
  “嗯,休息一会儿。这个地势不错,可以看到底下山寨的全貌。”君瑞说着,看了看山下,从他们这个角度刚好能把整个山寨看得清清楚楚。

  危急

  从山上往下看,半山腰上有若隐若现的云雾,整个山寨被包裹在云雾之中,看起来极其虚无缥缈,若不是四面都有高耸的哨兵塔以及四下巡逻的卫兵,大概会让人觉得这其实是一个世外桃源。
  君瑞一行人躲在树丛中观察下面山寨的地形,思索着剿灭的方法。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全都在思考,树丛中只能听见虫鸟的鸣叫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司徒碧坐的地方刚好比君瑞的位置要低些,两个人从这个角度往山下看,就好像是君瑞从后面保护着司徒碧一样,他的呼吸喷在司徒碧的脖子里,温热的温度,同时,他又能感到司徒碧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
  君瑞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看了看司徒碧,见他脸上带着点尴尬,慢慢的有一抹清淡粉色从苍白的皮肤下浮现上来,不由心中略略悸动。因为身材比较单薄纤细,所以司徒碧的脖子看起来细而精致,青色的血管隐藏在雪一样白得晃眼的皮肤下,荏弱得让人都有点不敢触摸。两个人就这样傻子一样的杵在那里,半晌都没人说一个字。
  还是有个胆子大一点的侍卫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现在回去吗?时间不早了,呆久了也不安全。”
  “好。”君瑞恍然,点了点头站起来,看了看坐在石头上的司徒碧,轻声提醒他,“走吧,不快点下山,就该来不及了。”
  “陛下已经想到剿灭寇匪的计策了?”司徒碧闷头闷脑地问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君瑞,那人正站在阳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肩膀上跳跃的阳光却看起来让人觉得恍惚。司徒碧觉得君瑞好像笑了一下,声音异常地胸有成竹,看到他回头看了一眼底下的山寨,轻描淡写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等到一行人准备往下走的时候才发现有多么的不容易。山路过于陡峭,最为险要的地方甚至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连双脚都放不下,只能容下一只脚踩在突出的大石上,再加上山势陡峭,低头就能看到底下的深谷,这让君瑞十分恼火,再一次后悔带司徒碧到这个地方来了,他身体未愈,现在就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才对!
  “陛下在想什么?”司徒碧突然开口问君瑞,君瑞略带点郁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搞得司徒碧有点莫名其妙。司徒碧愣了愣,撇撇嘴继续低头走路,却不料地上的石头把他绊了一下,差一点就摔倒了。
  “你小心些!别拖了后腿!”君瑞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嘴里虽然没有什么好话,但是脸上却表现出了关切的神情。司徒碧看了他一眼,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便听到不远处的大石上传来了一阵喧闹。
  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大石上站着一队人马,大约有二十人,全都是黑衣黑腰带黑鞋子手持刀剑的人,那些人看上去十分的训练有素,装束整齐不说,连队列都十分的整齐。为首的人身材高大,留着虬髯大须,举着弯刀站在最前面,双手环抱胸前盯着他们:“他娘的谁敢闯入黑风寨的地盘!不要命了是吗?”
  司徒碧和君瑞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都道了声不好,君瑞拉着司徒碧,两人慢慢朝后退了一步,而身边的侍卫也悄悄跨步向前,把二人包围在了里面。
  那大汉盯着他们看了好一阵,而且目光在司徒碧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君瑞表情严肃地看着那人,慢慢伸手拉住了司徒碧把他往后带,司徒碧愣了愣,呆呆的抬头看了君瑞一眼,茫然地由着君瑞把他护在了身后。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便见那大汉挥了挥手,后面的那些人“呼”的一下冲了过来,明晃晃的刀剑出了鞘,直直地向中间的两人刺来。
  “三爷小心!”毕竟是君瑞的心腹死士,在这个混乱的危急时刻也没有乱了阵脚叫出了皇帝的称谓,而是称作“三爷”。六个侍卫有三人飞身冲了出去,拔刀与对方交手,另三人组成三角阵型把君瑞和司徒碧两人牢牢护在了中间。
  前方三人对抗十几人,幸好都是武艺超群的侍卫,对抗那些人并未显出下风,只见那三人一阵行云流水的剑招,似乎组成了剑阵,舞得人眼花缭乱,正在一点一点逼退对方。
  “三爷,见机行事,准备后撤吧。”身边一个年轻的侍卫一脸严肃,护着两人慢慢朝后退。君瑞看了看前面,面不改色地轻声说:“嗯,你一会儿上去帮他们,留两人跟着我们就行了。”
  说着,君瑞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司徒碧,看到他仍旧苍白的脸色,小声说:“一会儿跟紧了。我会尽量护住你。”
  司徒碧又是一愣,似乎对君瑞的这种态度有点不习惯,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有乖乖点了点头。
  “怎么,吓傻了?”君瑞笑了,那表情带着淡淡的无奈,还有一点像是宠溺的意味,甚至还伸手捋了捋司徒碧额前的发,似乎他们现在并非出于危险之中,而是在出游览胜一般,“你别忘了,当年我带兵打仗,可都是出生入死真刀真枪过来的,这点小喽啰不必放在心上,只要紧紧跟着我就好,你可明白?”
  “……嗯……”司徒碧点了点头,看了看前面仍旧与对方缠斗的三人,对方又有几人加入了,但是竟然一点也没有占到便宜,甚至被三人压制住了。
  站在大石上的那大汉脸上沉了几分,之前的飞扬跋扈不见了,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紧盯着君瑞和司徒碧两人,挥了挥手。
  他身后已经没人了,但是他仍旧挥手令人上前,这样子着实让人觉得好笑,但是君瑞却没来得及笑,因为树丛中寒光一现,便听见利箭破空而出的声音,他身边的侍卫低声叫道:“三爷快走!”说罢,便有雨点一般的利箭飞了过来。
  三名侍卫挥剑砍开那些箭,护着君瑞朝山下退。前面的三人看着形势不对也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又刺伤对方好几人,脚一点,飞身朝大石上飞去,准备对付躲在树丛中的弓箭手。
  “啊!啊!”树丛中连连传来敌方的惨叫声,有侍卫和那虬髯大汉缠斗起来,君瑞抓紧了司徒碧的胳膊飞速地往山下走。他毕竟有过多年实战的经验,对付这种情况十分镇定自若游刃有余,但是司徒碧却是个孱弱的文臣,身上又有病,根本无法跟上君瑞的脚步。君瑞有点急了,一把捞起司徒碧把他扛在了肩膀上,施展了轻功加快速度朝前走。
  “呼”的一声,身边的侍卫朝天空发出了一个爆竹制成的信号弹,那东西猛地一下冲向空中,在空中炸裂成了白色的烟雾。
  “信号已经发出了,咱们朝南走。援兵一个时辰之后就能赶过来!”一个侍卫说。
  “好!”君瑞言简意赅,脚下不停,瞥了一眼那侍卫的后背,深色劲装上已经渗出了血迹,上面赫然扎着一只箭矢。
  “三爷您先走,我留下来设些陷阱拖延时间。”那受伤的侍卫说着,“嗖”的一下从君瑞身边退下,消失在了一旁的树丛中,剩下的两名侍卫立即改变了阵型,一左一右护住了君瑞二人。
  司徒碧回头看那侍卫,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后背接近心窝的地方中箭,这可是致命的重伤,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干脆地选择留下为君瑞拖延时间,这是一群什么样的死士啊?他又想起船上遇袭时那些刎颈自戕的死士,若是君泰除了心腹的文臣之外也能有这样一群拥护者,那么形势绝对不是这样的。
  “笃笃笃!”又有箭矢朝他们飞过来,清脆的破空声后便是箭矢射入树木中的声音。君瑞眯了眯眼,抽出绑在在靴子上的短刀握在手中,一只箭矢朝他飞了过来,司徒碧只察觉到他挥手的动作,可是完全没有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便见那箭矢被劈成两半落到了脚边。君瑞脚尖一点,向前疾奔几步,一下子拔出了前方大树上的一只箭矢用力地掷了出去,“啊”的一声惨叫,有人被他击中了。
  “去把弓箭拿来。”君瑞说着,跳入一旁茂密的树丛中,放下了司徒碧将他护在身后,其中一个侍卫立刻站到了司徒碧身后把他护在了中间。身边另一个侍卫飞身过去抢了那受伤之人的弓箭,挥手就是一刀,一下子切断了那人的颈动脉。
  “三爷!”那侍卫将弓和箭筒扔了过来,君瑞接了过来,把短刀扔到了司徒碧手里,自己则拉了弓瞄准了追过来的几个人,“嗖嗖嗖”连着射了好几箭,每一箭都命中对方要害,最厉害的一箭甚至直接从对方身上穿胸而过。
  侍卫又抢了两把弓箭若干箭筒飞身过来护在了君瑞身边,三人一起放箭,撂倒了好些人,弄得追来的人再不敢向前,而是带着颤声地说:“他……他们好像有……有接应……”
  “屁接应!赶紧把他们干掉!”虬髯大汉大喝一声,挥刀命令手下前进,但是刚说完便有箭矢飞过来,一下子扎入了他的眼睛,痛得他满地打滚。君瑞收了弓回头看了看司徒碧,一脸运筹帷幄的骄傲笑容,一如当年凯旋而归时意气风发的睿王爷,看得司徒碧恍惚间也弯了嘴角。

  险情

  形势发生转变,那虬髯大汉受伤之后其余的一干人等马上有些慌神了。趁着他们乱了阵脚,君瑞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卫进攻。三名侍卫,还有后面跟上来的那个负伤的侍卫一同向对方压制过去,逼得他们无法前进,其余两名侍卫护送着君瑞和司徒碧朝山下退,这时候山下已经有信号弹冲入了云霄,接应的救兵已经正在往山上赶了。
  “你去接替金善,让他和我们一起撤退。”君瑞一边朝前走一边命令身边的侍卫,那侍卫得令,立刻转头过去了。司徒碧不由又是一番思忖:那人受了伤,过来了根本无法保护君瑞,这样无异于为君瑞增加了危险。可是,君瑞出生行伍,从刚才他的一招一式来看,他的身手和这些侍从根本就是不相上下,甚至还略高一些,加之现在马上又有援兵前来,所以说这些危险根本就不在话下,所以,这样细微之处的关怀,让这些侍卫更加拼命地追随他。君瑞,果然是个英明的君主!果然懂得如何驾驭人心!
  “啊!”身后又传来一阵惨叫,对方又有死伤。司徒碧忍不住回头看,看到那虬髯大汉全身浴血,身上被侍卫戳了好几个窟窿,但是仍旧顽强地抵抗着。司徒碧不免疑惑,若是这群人是黑风寨的寇匪,那么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拼命,只需把他们赶出这里就行了,即使是中途对峙,也只需发出信号让山寨的人过来接应就好,哪里需要如此拼命而完全不向自己山寨求救的?再说了,一帮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连命都不要了非得杀掉身手悬殊这么大的对手?
  “糟了!中计了!”司徒碧突然喊了一句,拉住了君瑞的胳膊。他抬头四下看了看,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两座山的夹缝峡谷,两面高耸的山上是密密麻麻茂盛的树林,繁茂的树枝伸出来几乎遮住了峡谷的天空,可以说是一线天。
  “快往外冲!”司徒碧大喊一声,和君瑞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心下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对方这样不要命的追着他们,就是为了要把他们引入这个峡谷中来。到这个峡谷后,因为两边都是山和树,刚好适合弓箭手和投掷手的隐藏,等到他们进入峡谷,完全就像是瓮中捉鳖了!
  “来!”君瑞轻喝了一声,一手挽住了司徒碧的腰让他紧紧靠在自己身上,脚下生风,竟如同飞起来了一般。
  “呼啦啦!”两侧的山上果然露出好些身穿黑衣的人,看起来全都训练有素、整齐划一。那些人都拿着远程攻击的武器,瞄准了山下的君瑞一行人。只一霎那,山间飞出无数只箭来,同时又有无数山石滚落下来。君瑞身旁的侍卫们见状连忙改变了阵型,两人压制住后面穷追不舍的人,其余四人把君瑞和司徒碧围在中间,拼命抵挡住飞下来的雨点一般的箭矢和山石,朝着出口处艰难移动。
  “小心!”身后有侍卫叫了一声,挥剑挡开飞来的箭,但是又有山石落下,那侍卫抵挡不及,山石一下子朝君瑞砸了下来!君瑞转身挥剑一劈,又是一声轻喝,便见那脸盆大小的石头竟被他生生击碎了!
  “三爷赶紧往山下走!援兵马上就到了!”侍卫喊了一句,奋力挥开射来的箭,但是毕竟体力有限,到现在他们也有些不支了,这句话刚说完便被流矢所中,闷哼了一声放慢了脚步,渐渐掉了队。这样一来稳固的四面保护现在缺了一个口子,飞来的箭矢堪堪的从君瑞他们身边擦过。
  “左边!”司徒碧喊了一声,君瑞挥剑过来,挡开了一箭,脚下更加加快,朝着峡谷的出口处飞奔而去。一盏茶时间,身边的侍卫已经是遍体鳞伤接近力竭了,而君瑞也被山石所伤,额角渗出了鲜红的血线。不过出口已经近在眼前。
  山上的那群人见君瑞他们已经接近了出口,又加快了攻势,甚至有人冲了出来,准备和君瑞他们进行近距离的肉搏,但是幸好山势陡峭险峻,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不过情势已经渐渐有些不妙了。
  “啪!”君瑞又砍开了飞来的箭矢,这时候他的衣服已经被流矢擦破,脸上有血,胳膊上也有擦伤,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是仍旧十分镇定,并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众多敌人而慌乱。而司徒碧则被他保护得很好,除了衣服被擦破之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只不过这也让司徒碧暗自心焦,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
  但是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虽然无法像君瑞和侍卫们一样对抗敌人,但是他却能在这种纷乱复杂的情况下保持住高度的警惕性,不断注意君瑞身后和侍卫们没有注意到的危险的情况,提醒他们注意,好几次都化解了他们的危险,一行人一点点地朝出口移了过去。
  几人一鼓作气,朝峡口奋力飞奔而去,刚一出峡口,四名侍卫便停留下来,堵住出口处压制住试图冲出来的寇匪,另两名侍卫护卫着君瑞二人朝山下飞奔而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点虽然是两山之间的峡谷,但是因为身在群山中,所以并没有抵达真正的山下,而只是冲下了最高峰,进入了比较和缓的地带而已。出了峡口,不远处便可以看到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过来,马蹄得得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甚至激起了滚滚的尘土。这下子一行人才把揪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君瑞长呼一口气,从身上掏出一枚信号弹,用火折子点燃了,“呼”的一下信号弹飞入了空中,指引那队人马朝这边前进。
  很快,就有先遣队伍前来,是五个骑兵,飞奔过来后一下子跪倒在了君瑞脚边,喊道:“陛下,陛下受惊了!”
  “带了多少人过来?”君瑞擦了擦额前的血迹,淡淡地问他。
  “五百精兵,骑兵一百人,弓箭手一百人,步兵三百人!”那人恭敬回答道。
  “很好,传话下去,一定要活捉后面那些寇匪,特别留意领头的人。朕要审问他们!”君瑞说着,回头略略看了看身后的司徒碧,见他虽然有些脸色发青,衣服也破烂得不成样子,但是精神却依旧不错,也非常镇定,便冲他笑了笑,拉过那几个骑兵的其中一匹马来,让司徒碧上马。
  “你跟他们先回去。”君瑞仰头对骑在马上的司徒碧说。除了司徒碧,哪里还有人敢于让帝王这样仰视呢?
  “你呢……”司徒碧有些犹豫。
  “去吧,朕看你也快撑不住了,回去让司徒瑾给你熬点药喝,好好休息休息,不然又得发热。若是又病了,我看你那弟弟非得又做出大不敬的事情来。朕得留在这里坐镇,看看到底是谁,竟然这么大胆子。”君瑞说着,拍了拍马背示意前来的骑兵护送司徒碧先走。马儿还没跑起来,便听到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啪!”君瑞手中的剑一挥,那只射来的箭立刻断成了两截。司徒碧回过头去看,只见山顶上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脸被蒙着,看不清面目,正手握弓箭紧盯着君瑞的方向,他的身后站着好几个弓箭手,但都没有上前,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人身后。
  君瑞和那人默默无声地对视着对方,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君瑞脸色阴沉地看过去,突然冷笑了一下,这一个冷笑,让他看起来十分的狠厉,完全是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王者的模样:“看样子,这个人就是指使这些人刺杀朕的罪魁祸首。”
  
  两人对视一阵,在这种情况下身边的人都不敢有所动作。很快,大队人马越来越近。山顶那人抬眼看了看渐渐接近的队伍,慢慢又低下头,再次与君瑞对视。君瑞作为浴血沙场厉兵秣马而上位的帝王,很少有人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地和他对视,因为君瑞毕竟经历过无数的生死考验,经历过血的洗礼,眼神中带了阴沉和决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而那人竟然毫无惧色地与君瑞对视,可见胆识相当过人。
  但是慢慢的,那人的目光渐渐转到了骑在马上的司徒碧身上,抬手拉弓,作势要射。君瑞的神色变了变,夺过其中一名骑兵身上的弓箭,搭箭上弓,对准了山顶那人,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若是你敢射他,你立刻就会命丧黄泉!
  那人慢慢转头过来看了君瑞一眼,并没有动作,又是一番无言的对峙。可是突然间,从另一个方向有箭矢飞了过来,另人毫无防备,一下子射中司徒碧所骑的那匹马的马背上,马儿受惊,竟然一跃而起朝前方奔去!

  受伤

  司徒碧脑子里只有当时的一些片段,但是他却很难把那些片段拼凑起来。大概是因为当时的情形太过危险,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实在无法再次集中精力了。于是他只知道马儿受惊朝前冲去后身后响起君瑞焦急而担忧的吼声,好像在命令身边的人追他回来,又好像在喊他抓紧缰绳千万不要松开,但是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声音也有些飘远了。不过幸好很快身后有马追了上来,不一会儿就有人飞身一跃跳到了他的那匹马上,从身后环抱住了他让他坐稳了,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他手上,抓住了缰绳。司徒碧突然感到很安心,但是很快就有剧烈的颠簸,好像世界翻了个个儿似的,一切又变得不清不楚了。司徒碧觉得从四肢百骸里透出一股子无力感来,身上突然感觉很冷,很疲倦,这种虚软的感觉让他的大脑都有些无法运转了,于是他暗自感慨,果然是撑到极限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卷入这些恼人的事情中来,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皇帝,若是当初没有发生这些事,现在恐怕又是另一番样子吧?这些纷乱的事情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像是溺水而亡的人一般,慢慢卷入了浓黑的漩涡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徒碧梦到很多年以前的一些小事来。那时候他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先帝驾临江州视察,住在司徒家的大宅院里,同行的还有若干个皇子,都是先帝带出来体察民情的。那时候君瑞就在那些皇子中间,看起来默默无闻的样子,却总是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他的诗词学问学得好,武艺很出众,策论也学得不错,只不过性格过于清冷孤高。甚至有人说,若非他性格孤僻,大概比太子更出色,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梦里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但是却是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如同水中漂浮的泡沫,“嗖”的一下就会破灭似的。司徒碧小心翼翼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独自一人坐在小院里的自己,别的孩子都在前面陪着皇子们,而他却躲在房里念书。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通过努力,得到更多的“名声”,才能让家里人更加认可他。所以说,在别的孩子玩耍时,他却在读书。那时候,天有些阴,太阳被乌云遮住,光线有些昏暗,他看到君瑞带着君羡在院子里玩。那时候的君羡还只是一个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小娃娃,一个劲的哭着撒娇,君瑞有些心疼,还有些着急,让一旁伺候的宫女退下了,俯身抱起君羡站在荷塘前,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瞎编的故事。司徒碧坐在房里远远地看他们,他看到了在人前冷漠的君瑞在弟弟面前所变现出来的温情,这种温情似乎让昏暗的天空都变得明亮一样。那时候他就觉得,其实君瑞真是一个温柔而寂寞的人呢。若是自己能成为像他弟弟那样的人,被一个人这样疼着,关心着,或者是成为他那样的人,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所以说,那以后很多年过去,但是司徒碧仍旧记得那个温情的君瑞。进京之后,司徒碧也有意无意地打听他的消息,得知他长期戍边不在京中。当君泰告诉他君瑞要回来的时候,他还觉得紧张,但又很期待,可是最后见面,叫他一句“瑞哥”,却只得到一个不屑的冷哼。这让刚刚进京的司徒碧感到非常的无措,也非常的失望。只不过这种情绪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又出现了更多的状况。身边的人为了权利而相互倾轧算计,勾心斗角,看起来慈祥和蔼的人,说不定在背后就捅你一刀子,有些平时信任的人,说不定中途也会倒戈,所以他只能收拾起那些心情,竭尽全力地帮助泰哥。两个人,竟然一下子过了那么多年,都毫无交集。
  有时候司徒碧会想,若是自己并不是那么精于算计的一个人,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司徒家的公子,就像自己的兄长司徒珏一样,成天吟个诗作个对,不去管那些纷繁的政事,是不是君瑞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是不是就不会把自己当做棋子来利用?可是若真的如此,恐怕早就无法在家族里立足了。从小到大的生活历练,让他在后来的政治斗争中得心应手,甚至成为了泰哥的心腹,也正是因为自己是泰哥的心腹,正是因为自己的不服输和倔强,让两个人无从交集。到底是好,还是坏呢?实在是累啊……
  司徒碧觉得有些沮丧,眼睛发酸,心口发疼,很多场景闪过去,在脑子里绕来绕去,让他头疼,身体也在痛,痛得如同要把他整个人撕裂一般。他觉得自己好像喊了一声,然后眼前骤然间一道白光炸开,他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你醒了?”不远处,君瑞靠在大石上定定地看着他。司徒碧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胳膊的地方被布条缠着,稍微抬了抬就疼得紧,大概是骨折,那上面缠的布条有着精致的纹路,是君瑞穿的那件衣服上的布。再看了看周围,这是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从上面垂下来的藤类植物刚好挡住了洞口,把他们隐藏在里面,也刚好够两个人藏身。
  “陛下……怎么回事?”司徒碧轻声问。试着抬了抬胳膊,一阵剧痛传来,疼得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马惊了,乱跑了一阵,冲下山坡了。”君瑞轻描淡写地说,“你受了点伤,骨折,不严重,我已经给你固定好了,不要乱动。”
  “嗯……”司徒碧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君瑞,本想要谢谢他,没想到被他的脸色给吓了一跳。君瑞的皮肤比较黝黑,是阳光晒过的十分健康的小麦色,但是现在他的脸确实苍白的,脸上也有汗水。司徒碧看了看他,见他肩膀有血迹,心知他大概是受伤了。
  “陛下……你……”司徒碧不可置信地看着君瑞,撑着墙壁站起来走到君瑞身边,近距离一看,君瑞的身上有很多伤,似乎是坠马的时候留下的擦伤,而最为严重的,是他后背的两处刀伤。
  “现在两边都在找我们。”君瑞开口道,“对方大约对地形更为熟悉一些,所以先被他们的人找到了,不过都被我解决了。”君瑞说着,用脚踢了踢一旁的两具尸体,又继续说:“我想他们既然都能找到,我们的人也会很快找来了,不过……现在两边的人都在找我们,我们不能生火,不能求救,若是被对方先发现的话……”
  “的确……”司徒碧想了一阵,才慢慢开口,“不过不能生火求救,并不代表没有办法出去。”他看了看那两具尸体,尸体身上只有两个伤口,都是致命伤,伤在颈脖大动脉,所以身上的衣服都是完好的。
  “陛下,我们换上他们的衣服,装作搜山的人,大约可以蒙混过关。”司徒碧说着,低头扒起了尸体身上的衣服,虽然手受了伤,但是他的动作却并不慢,因为这个山洞现在并不保险,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
  “让我来吧,你手受伤了,不要乱动。”君瑞说,推开了他,原本帝王就忌讳这些死人的东西,可是现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陛下也受伤了,不比我好到哪去。”君瑞的背正对着司徒碧,让他看到君瑞背上狰狞的伤口,那伤口外翻着,还在往外渗血。
  “但我不像某人,又给晕过去了。”君瑞闷声闷气地说。
  “这可得托陛下的福,若我现在在景源府衙呆着,或者在江州司徒本家呆着,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司徒碧道。
  “你非得跟我做对心里才高兴是吧?”君瑞的声音拔高了,显得有些不耐烦,“呼”的一下转过身来盯着司徒碧,一脸的怒气,“现在是非常时刻,你就不能少顶撞我吗?”
  司徒碧一愣,张了张嘴,但是没说话,君瑞喘着粗气瞪了他几眼,又回过头去摆弄尸体身上的衣服,可是司徒碧突然看到他往墙边歪了过去,连忙伸手去扶他,却一下子被他压住了受伤的手臂,疼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陛……陛下……”司徒碧忍着疼痛艰难地叫了几声,不一会儿便听到君瑞长长喘了口气缓了过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让我来把你背上的伤口处理了,还在流血。”司徒碧弱声说。手臂实在太疼了,让他觉得浑身都有些发软,但是现在君瑞也受了伤,他必须得撑住。
  君瑞没说话,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一些,正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调整着,司徒碧看了他一阵,默默起身四下看了看,见到尸体腰带上绑着的酒壶,连忙扯了下来,又撕了一大块自己里面穿的干净的里衣,准备好这些东西之后回身看了看君瑞,见他渐渐平稳了,才半跪在他身旁扳过他的肩膀让他背对着自己,着手给他处理伤口。

  不同

  君瑞的伤口比较深,皮肉外翻,最深的地方还隐约能看到白骨,非常棘手,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司徒碧也没有办法,只能给伤口做基本的清理,然后把撕下来的里衣扯成布条,给他缠上。
  从尸体身上找到的酒壶里满满一壶烧刀子酒,司徒碧先让君瑞喝了一点,然后拿干净的布蘸了酒把伤口给擦了擦,清理了上面的脏东西,然后拿布条小心翼翼地往上缠:“陛下先将就将就,现在暂时只能这样,等到脱险了再处理。”
  “嗯。”君瑞哼了一声,听起来好像还比较轻松。司徒碧知道他肯定疼得紧,因为光是这样简单弄了弄,君瑞就已经是一身汗了。不过这个久经沙场的帝王却定力十分强,整个过程一点都没有喊疼,连表情都没变,实在让司徒碧十分佩服。
  司徒碧慢慢把布条缠到他身上,他手上也有伤,所以做起来也非常困难,等到把伤口包扎好,他也累得只有靠在墙上喘气的份了,连话都不太能说出来。但是现在还有时间休息?两边的人恐怕都在搜索他们的行踪,若不快点想办法和自己人接头,被对方的人发现了后果便不堪设想。
  “把……他们的衣服穿上吧……”司徒碧艰难地开口,他的眼前已经是白花花一片了,久病的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但是他闭眼喘了口气,强自支撑着把衣服拿了过来。
  “嗯。”君瑞点头,看了看司徒碧受伤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伤口,伸手过去抻开衣服对司徒碧说,“你先穿,来,我帮你。一会儿你再帮我。”
  司徒碧有些想笑,两个人现在都是行动不便,穿个衣服都得互相帮忙才行,若是换做从前,这种狼狈的样子一定会被君瑞彻底嘲笑的。
  “好。”司徒碧把受伤的那只手伸进衣袖里,然后慢慢穿上另外一只,因为受伤的手不便移动,所以每动一下都会痛入骨髓,等到穿上衣服,他的手都疼得直哆嗦,连扣子都扣不上了。
  “来。”君瑞拉开他的手,伸手过去帮他系上了扣子,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已经青白得不像样子了,连呼吸都变得清浅局促,君瑞知道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我听司徒瑾说,你从小最怕疼,看样子果然是这样。”君瑞开口淡淡地说。这些疼痛对君瑞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司徒碧则不同,之前他就有过疼痛之症,那时的样子,让君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受,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引起的疼痛,但是还是让君瑞觉得有些担心,于是他又说,“上次在宫里,我看你疼得那么厉害,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司徒碧淡然开口,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君瑞无奈,示意他帮自己抻起衣服穿上,穿戴完毕后他站起来,对司徒碧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到外面去打探打探。”
  “一起吧。”司徒碧开口说,抬眼看了看君瑞,两个人的目光相接,都定定地看着对方,君瑞咳嗽了一声,原本想说“你跟来,别拖后腿了”,但是转念又想了想,现在两个人都受了伤,一起的话还能相互照应,再说,若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万一被对方发现了,他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来。”君瑞俯身拉了司徒碧一把,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在出口的地方君瑞拦住了司徒碧,先往前走了几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朝外看了看,看到外面无甚响动,才回头示意司徒碧跟上他。
  山上的地形十分复杂,到处都是蓊郁的树木草以及嶙峋的怪石。不过也因为山势陡峭,可以让两人隐藏在树丛中,很难被人发现。君瑞走在前面,四下打探,并没有发现有人寻过来,看样子两边还在对峙。毕竟皇帝遇险,自己这边的人并不敢大举进攻,只能派出主要的兵力四下搜寻。想必对方也把主要经历放在了搜寻之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早点找到自己的人。
  “看样子马跑了很长一段距离。”司徒碧轻声说。君瑞点点头:“跑了一阵,后来又冲下了山崖,所以现在比较麻烦,若是找不到我们的人,那只有先行下山。”
  “嗯,下山比较保险一点,毕竟山上两边的人都在搜寻,下山是最稳妥的。”司徒碧点头道,“这里树林也比较茂密,易于隐藏,下山之后可以从长计议。”
  “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是黑风寨所为吗?”君瑞问道。
  “我看不像。这些人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不像是一群乌合之众,恐怕是另有其人。”司徒碧皱眉说,“不知道,陛下出宫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呢?”
  “你是说,宫里有内奸?”
  “恐怕不只内奸,大概是有人想要把陛下置于死地。”
  “篡位。”君瑞做定义道。
  “是的。”司徒碧点点头,随即又道,“陛下出事,最有利的人会是谁?”
  “最有利的?”君瑞思忖着说,“掌握实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朕出宫的时候已经做过安排,所有军队完全听命于我一人,除了我的旨意,没有任何人能调动哪怕一兵一卒,因此兵权他们是一分也动不了,所以想以武力策反根本行不通,但是若朕在外面出了事,那么就涉及到传位的问题了。朕没有子嗣,要传位,只会传给朕的兄弟。最有威望的,当属君泽和……”君瑞顿了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司徒碧一眼,严肃地说:“当属君泽和君泰。”
  “不会是泰哥!”司徒碧立刻开口反驳。但是看到君瑞一脸不赞同的笑,又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为什么不会是君泰?他是前太子,在朝中声望是最高的。”君瑞说,“况且他当太子这么多年,人脉也广,朕若是一死,他当然是最有可能上位的。”
  “泰哥的那些个人脉,不都被你打压得差不多了么。”司徒碧哼了一声,他注意到君瑞之前还一直自称为“我”,可是一提到政治,就不知不觉地改口成了“朕”,这种改变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是从何而知的?”君瑞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朕打压了他的人?”
  “这是必然的。”司徒碧说,“陛下要坐稳皇位,自然要打击对自己不利的人,怎么可能把这些隐患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司徒,你可知道,以往废太子的结局是怎样的?”君瑞说着,突然觉得“司徒”这个称呼很别扭,但是又实在不知道再应该怎么称呼,于是咳嗽了一声隐藏了自己的尴尬,继续说,“以往的废太子,发配边疆后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意外身亡的,病亡的,没有一个是活得很久,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曾经是最接近皇位的人,会对在位者造成很大的威胁,所以说都必须得死。可是相比之下,朕对他已经很仁慈了,没有为难过他,让他舒舒服服地在那里做个闲散的王爷,朕已经仁至义尽了,难道,朕还不能打压他的势力,而是任由他威胁朕的皇位了?”
  司徒碧无话可说。君瑞说得全都正确。若是换做他人,恐怕君泰早就客死他乡了。为什么他没有对君泰动手呢?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人,曾经在一次战役里上砍掉了对方一百多名官兵的头颅,全身浴血,犹如地狱罗刹,分明就是一个狠绝的人。
  “阿碧,朕告诉你,朕其实十分看重自己的亲人。朕当年不在京中的时候,君泰对我母妃,还有羡儿都是极照顾的,所以朕当初放过了他。只要他安安分分做他的闲散王爷,朕可以让他一直活着,甚至甄后以前对朕的母妃所做的那些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君瑞说,“朕之前一直觉得矛盾,虽然放过了他,但是仍旧介意甄后所做的那些事,所以才会迁怒于你,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母妃已经不在了,朕也不想再纠缠在这些仇怨里,牵连到无辜的人。人死不能复生,再追究也毫无意义了。”
  君瑞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柔情,而且他把司徒碧唤作了“阿碧”,而且他还说“不想再牵连到无辜的人”,这句话好像就是专门说给司徒碧听的,让他觉得一阵心酸。这种情绪泛上来,让他觉得眼眶都有些发酸。但是他又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心想,莫非君瑞已经知道自己暗中帮助泰哥的事情了?开口问道:“陛下为何对微臣说这些?这些话不应该当着泰哥的面说么?跟微臣说,又起不到作用。”
  司徒碧对君泰的事情本就十分担心,又十分介意君瑞之前对待他的态度以及他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慢慢就有些变味了:“再说了,陛下说的这些话微臣也觉得完全是表面功夫。让泰哥活着,无非是想要借此表示陛下的宅心仁厚。陛下是出身马背的铁血帝王,掌握兵权不在话下,但是文臣恐怕完全不在您的掌握之中,若是杀了泰哥,恐怕会引起文臣的强烈不满。所以说,与其说是您发了慈悲放过泰哥,不如说是您不得不放过泰哥。什么不追究,不牵连,完全是冠冕堂皇吧!恐怕等到文臣都听话了,泰哥也活不长久了吧!”
  “司徒碧!”君瑞有些火了,明明对待他的态度都已经这样软化了,还总是一再为他破例,就差亲自向他表明他到底对自己有多么的不同,可是这个人就像是猫一样,一惊一乍的,稍有不对就亮出利爪炸了毛,实在是让人无奈。
  君瑞的脸沉下来,张口还想说什么,可是抬眼一看,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竟然冒出两个骑马的黑衣人,是对方的人!

  赏赐

  那两个黑衣人已经看到了君瑞他们,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像是暗号一类的东西,君瑞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那两人马上识破了他们的身份,一人手持弓箭慢慢瞄准了他们,另一人则拔出了腰间的剑,策马朝他们过来了。那在远处拿箭瞄准他们的人回头叫了几句,不一会儿,又有两三个人骑马朝这边围了过来,但是他们不敢太声张,连刚才呼叫援兵的声音都不太大,想必周围还有君瑞的人在搜索。
  看到突然增多的人,君瑞心道不好。他把司徒碧护在身后,偏头对司徒碧小声说:“等那个人接近的时候我会冲过去抢他的马,我动手的时候你就朝树丛里跑,尽量快跑。明白了?”
  “嗯。”司徒碧点点头。这种情况下容不得他们说太多,很多细节只是可意会不可言传,完全得靠默契。司徒碧身上本就不适,到时候能不能跑到后面的树丛里,还是个未知数。这个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若是自己投降,让这些黑衣人制服君瑞,那么整个王朝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君泰,就不会被君瑞一直无情打压,更有希望重登大宝了!这个想法无端冒出来,惊得他手脚冰凉,像是要疯了似的。他站在君瑞身后,看到君瑞毫无防备地站在自己面前,若是这个时候……若是这个时候……
  那个持剑过来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朝君瑞过来了,君瑞站在原地没动,手里也没有武器,看起来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一样。那人拿眼睛四下瞟了瞟,眼角余光看到周围慢慢增多的自己的兄弟,稍微放松了一些,跳下马来,扯出一根极粗的麻绳,叫嚷着让他们背过身去。
  君瑞十分配合地转过身,回头刚好和司徒碧四目相接,看到司徒碧混乱无措的表情,脸色沉了沉,露出担忧的神色,用唇语问他:“你怎么了?”
  “给我老实点!”那人吼了一句,把君瑞搡了一把,拿绳子准备绑住君瑞背到后面的手,君瑞面对着司徒碧,用眼神暗示他。司徒碧定定地看着君瑞的眼睛,脑中不同的场景交替出现,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柔情的君瑞,暴虐的君瑞,运筹帷幄的君瑞,睥睨天下的君瑞,然后还有亲和的泰哥,微笑的泰哥……好多好多画面闪过,让他觉得混乱,但是脑子里的画面慢慢被君瑞的脸充满,而眼前也是他刀刻一般的轮廓。这个一向冷静决断的君王,在这个时刻脸上有焦急,还有担忧。司徒碧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酸胀,终于转身飞快地朝树丛奔去。
  就在司徒碧转身的一瞬间,君瑞反身捏住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腕,力气之大,让那人痛呼一声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君瑞手气鹘落,一下子扭断了那人的脖子,飞身上马,策马朝司徒碧的方向奔去!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后面的黑衣人都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因为君瑞已经上马冲到了树丛中,借着树木的遮掩朝前奔去,于是有人大喊:“放箭!快放箭!把他们射下来!快!”一时间周围突然有了喧闹的声音,场面更加混乱。
  君瑞骑在马上,周围有飞来的箭矢,夹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朝着前面的司徒碧飞奔过去。他看到有一只箭“嗖”的一下飞了过来,“扑哧”一下射中的司徒碧的肩膀,箭矢射中人肉的声音听得他心惊肉跳。他忍不住大吼一声:“阿碧!阿碧,快!”
  司徒碧的脚步趔趄了一下,像是突然断绝了呼吸一样朝前踉跄着跑了几步,突然就停下了,君瑞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俯身一提就把他提了起来,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阿碧,阿碧?”君瑞把司徒碧抱在自己身前,小心避开他肩上的伤,但是他发现司徒碧已经昏死了过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变成了青灰色,肩膀上也已经是血红一片,甚至很快就浸湿了君瑞的衣服,让他感到了血液温热的温度。司徒碧完全失去了意识,随着马匹的颠簸,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君瑞咬咬牙,伸手握住那只箭,迅速地把前面的翎羽折断,抱紧了司徒碧,策马狂奔着朝山下冲去,身后已经传来了自己的部队的高喊声,两队人马又明刀明枪地厮杀了起来!
  
  在山腰上君瑞与接应他的人碰了头,顾不得前面的先头部队的情况,君瑞现在一心就想着司徒碧的安危。幸好随行的有军医,君瑞连忙传他过来给司徒碧诊治。
  君瑞轻轻地把司徒碧放在随行而来的马车上,让他侧躺下来以免压到伤口,军医很快过来,拿剪刀剪开了已经被血糊住的衣服,露出了里面惨白的肌肤,肩胛骨靠近心窝的地方赫然留着一只箭头,还有血从伤口往外流,君瑞看到司徒碧的嘴唇都已经白得像纸一样,呼吸也开始似有似无了。
  “快,快点。医好他,朕重重有赏!”君瑞急切地看着那军医,眼睛瞪得大大的,倒还把对方吓了一跳。
  “陛……陛下……”那军医做了一下简单的止血,又把手搭在司徒碧手腕上听了一阵脉,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受伤之人的心脉较弱,现在伤口大量流血,又是伤在靠近心脏的地方,弄得不好就会让这人一命呜呼。可是,帝王如此焦虑的神情,说明这个人又十分重要。这让军医十分为难:若告诉皇上这个人性命堪忧,那自己的项上人头恐怕都保不住,可是说得轻了,若真出了问题,自己也活不成……
  “怎么了?说!”君瑞拿纱布捂住司徒碧的伤口,吼了一句。那军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说:“陛下,臣没有十足把握能救这位大人……他伤得很重,又失了很多血,身体底子也不好,恐怕……恐怕……”
  君瑞脸色阴了几分,额上青筋暴起,眼看着就要大发雷霆,随援兵赶来的张庭海见了,连忙走过去扇了那军医两巴掌,骂道:“大胆奴才,现在说什么恐怕不恐怕的!赶紧救人要紧!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司徒大人流了这么多血么!”
  张庭海骂完,又转身劝君瑞:“陛下息怒,眼下还是让军医给司徒大人疗伤要紧。现在在山里,条件有限,先做急救要紧。”
  君瑞瞥了张庭海一眼,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不再说话,张庭海赶紧推了那军医一把,吓得他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司徒碧身边,准备给他疗伤。
  
  因为要拔出肩膀上的箭,所以军医给司徒碧用上了麻沸散。司徒碧昏迷中牙关紧咬,君瑞亲自喂他服下,时间紧迫,他只有强灌,虽然洒出来好多,但是总比完全没有麻醉要好很多。
  君瑞见司徒碧慢慢平稳了,知道药效已经起了作用,疼痛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连忙抱起他让他靠到自己怀里,示意军医开始。那军医拿出一把小刀,拿酒擦了擦,又在火上烤了一阵,跪着膝行过来,按住司徒碧伤口的位置,用刀子划开了他的伤口,准备把里面带着倒刺的箭头挖出来。虽然用了麻药,但是划开皮肉的疼痛却生生把司徒碧痛醒过来,他惨叫一声瞪大眼睛挣扎起来,君瑞连忙搂紧他把他按在自己胸前,轻言细语地安慰:“阿碧,阿碧不要动,不要动,一会儿就好了。”
  司徒碧实在是疼得狠了,状似疯狂地扭动着低声叫嚷着,君瑞有些无措,想要制服他,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只有不断轻声安慰,却不料司徒碧挣扎一阵,竟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疼得他直皱眉。
  “好了,疼就咬吧,不要动了,一会儿就好了。”君瑞忍住痛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抬眼看看军医,示意他继续。那军医哪里见过有人敢咬伤皇帝的,吓得手都有点抖,偷偷喘了口气,稳住心神又开始动刀。
  刀子再次扎入司徒碧的背上,君瑞感到肩上被咬的地方更疼了一些,司徒碧的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手指颤抖着抓住了他的衣服,一声声小兽受伤一般的呜咽声闷闷地传来,不一会儿那声音战抖得不成样子,肩膀也湿了,不知道是司徒碧的眼泪,还是被他咬伤流出的血的温度。
  “阿碧,快好了,你忍一忍。”君瑞心中疼痛难当,看到那刀子带出了汩汩的鲜血,猩红得刺眼,那箭矢的金属部分露出了一半,上面全是血肉,看得浴血沙场的帝王都觉得心惊肉跳,他不由得继续说,“阿碧,你好好忍住,朕一定赏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提。”
  君瑞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司徒碧开口,以为他疼得晕过去了,搂住他的手又紧了紧,别过头不去看军医手中的动作。但是没多久司徒碧却轻轻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而颤抖,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君瑞侧耳倾听,才听清楚。司徒碧说:“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君瑞说,“只要不是犯上作乱,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陛……陛下……能……能否……放……放了……瑾……瑾儿……”司徒碧气喘吁吁地说着,像是在强自撑着一口气似的。君瑞听了越发难受。之前就答应过他,一定会放他那宝贝弟弟回去,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相信。
  “朕已经答应过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君瑞说。
  “还……有?”司徒碧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置信,君瑞艰难地点点头,回答他,“当然,朕说过要给你,就一定办到。”
  “那……你……能……能……不能……放……放……放过……”司徒碧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已经虚脱地软在了君瑞身上,连抓住他衣服的手都再也无力放在他腰上,轻轻地搭了下来,低垂在床沿上,纤细的手都白如金纸,指尖也毫无血色,甚至透出一点点紫色来,君瑞难受极了,轻声唤他,但是司徒碧只勉强重复着“放过”两个字,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麻药又起了作用,还是他已经无法承受这痛苦再次陷入了迷糊之中。连后头军医拔出箭头的时候他都没有再挣扎,乖顺得如同驯服的小动物似的。

  圣宠

  最近几日景源这个小地方来了很多了不得的人,先是一大批骑着高头大马,整齐划一的青年,这些青年身材魁梧,看起来十□手不凡,习武之人一看,便知道这些人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接着又是各地最富盛名的大夫,像是参加集会一样汇集到了这里,不断地在景源府衙进进出出。再然后便是各大镖局的镖师们,挤满了景源的各个客栈,他们押送的东西都非常少,却十分精贵,若是有人问押送的是什么,这些镖师无不面带神秘的微笑,却只字不提,只不过细心的人总会发现,这些镖师们最后的目的地,都是景源府衙的后门,所以有人猜测,这一切肯定跟官府有关。但是到底有什么关联,人们便无从得知,后头这种猜测就慢慢变得神乎其神了。
  “这个药要文火熬够六个时辰,中途不能加水,不能断火,你怎么熬的!”景源府衙的后院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像是害怕会打扰某个人的美梦似的,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甚至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大喊大叫着,“啪”的一下子砸掉了药僮手里的碗,发疯一般地大喊大叫着。
  “司徒瑾!”有人呵斥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过来,声音刚想响起,便见一道影子闪了过来,站到了司徒瑾身前:“闹什么闹?吵到阿碧休息了怎么办!”
  司徒瑾哼了一声,眼角瞥了瞥自己面前的人,那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但是如今面容憔悴,眼睛里早已布满了血丝,眼底也有浓重的青痕。只不过司徒瑾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衫,又用手随便抹了抹自己凌乱的头发,看了看哆哆嗦嗦站在一旁的药僮,强压住怒气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重做!人都烧了三天了,药还不赶紧熬好拿来,有什么问题你们担待得起吗!”
  “司徒瑾,你别太心急。”君瑞说,“你也累了好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去歇一歇吧。太医院最出色的太医全都赶到景源了,让他们诊治,你就别再这样操心了。”
  “我……”司徒瑾想反驳,但是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司徒碧一直高热不退,持续了三天三夜,任何法子都想过了,作用微乎其微,有时候白天退了烧晚上又会烧起来,司徒瑾已经是焦头烂额。想他自幼学医,已经是小负盛名的大夫,医圣都赞他天赋异禀,说他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所以连他都没有太好的办法,除了医圣,别的大夫来了还能有比他更好的办法么?
  “行了,你去休息吧。”君瑞挥挥手,立刻就有人高马大的青年走过来站到了司徒瑾身边,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你不听话,那我只好动武了。司徒瑾恨恨地瞪着君瑞,却不料对方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哥哥受伤之时对朕说,说是要让你回江州去,不要再跟他到京城了。现在他伤重,你就别再给他添乱了,乖乖呆着吧,等他稍微清醒了,你便跟他道别,回江州去吧。”
  “为什么!”司徒瑾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叫道,“为什么让我回去!我不回江州!我不回去!我就要跟着我十哥,我就要呆在他身边!”
  “行了别吵!”君瑞恼怒不已,当初答应了司徒碧,任他要求什么都可以满足他,可是这个人竟然只要求放司徒瑾回江州,实在是让君瑞心里憋屈。再说了,司徒瑾是自己要求跟来的,怎么能说是“放”他回去呢?而司徒碧后来说的那些话更让君瑞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司徒碧说“放过”,放过谁?君泰?婉琤?还是,他自己?现在君瑞已经转变了态度,想要好好对待他了,要什么给什么,要求什么尽全力去办到,简直就是捧着金山银山眼巴巴等着他的反应,可是没想到最后等来的,确实请求他“放过”某一个人,君瑞实在是气得几欲撞墙了!
  “陛下,粥熬好了,您看……”身边张庭海来报。江州最出名的做粥的厨师被连夜带到了景源,只为了能让司徒碧品尝到自己家乡的味道,让他多吃一点,可是没想到这一烧,竟然连着烧了三天,除了勉强灌点水和药汁,什么也吃不下,这实在是急坏了君瑞和司徒瑾。
  “嗯,给朕看看。”君瑞转身过去研究侍女端过来的托盘,一碗清粥,汤比较多,只有一点点米,还飘着几片菜叶,虽然看似平常,但因为是精心烹制,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来。君瑞点点头,说,“不错,之前的粥太稠了。烧得嗓子都发炎红肿了,哪能喝得下去?这个刚好。”君瑞说着,看了看一旁仍旧不停闹腾的司徒瑾,脸上露出极度的不满和厌恶,使了个眼色,便见旁边的青年侍卫一抬手,司徒瑾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来。
  “把他弄回他房间里,不要让他出来。”君瑞命令着,想了想,知道司徒碧醒了之后肯定会找他,又说,“不要伤了他。”
  “是!”两名侍卫拖着司徒瑾,迅速地从君瑞眼前消失了。君瑞长叹一口气,端起了托盘,大步流星地朝司徒碧的房间走去了。
  
  司徒碧养伤的小院就在走廊后头,是一个特别幽静的院子,当初是专门建来迎接圣驾的,如今君瑞把它让给了司徒碧,这可是又一次破例了。这个小院因为君瑞早就打过招呼不许铺张浪费,所以外表看起来简朴到不起眼的地步,但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既幽静,又相当精致考究。
  君瑞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门,里面伺候的,是君瑞身边最贴心的随行宫女,看到他立刻跪下来行礼,君瑞点点头,轻声问:“怎么样?”
  “热度稍微退了些,中途给他喂了点水,安稳些了。”那宫女动作轻柔地用浸过冰水的毛巾敷到司徒碧的额头上,小声对君瑞说。
  “让朕看看。”君瑞把放着粥碗的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慢慢走过来坐到床前,看了看侧躺在床上的司徒碧。司徒碧的身体蜷着,团成一团,脸色通红,微微张着嘴,眉头紧皱着,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君瑞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干裂的嘴唇,听到司徒碧轻轻啜嗫了一声。
  “把毛巾给朕。”君瑞轻声说。其实司徒碧烧糊涂了根本就不知道谁在身边,但是君瑞每次进来总会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放轻脚步,像是害怕会惊扰到他一样。
  “是。”宫女把敷在额上的毛巾又放到盆子里透了透,盆子里还有未融化的冰块。要知道这个时节已经是初夏,冰块不易储存,是十分稀罕的东西,可是对于一个帝王,要什么没有?他已经把整个王朝能得到的最好东西都用在了司徒碧身上,让名医到景源来,让各地镖局押运最珍贵最稀有的药材,又高价搜罗了方圆三百公里富贵人家家中储藏的冰块,若是让言官知道,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君瑞接过宫女递来的毛巾,用手捏了轻轻地给司徒碧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流下来的汗水,手伸到脖子后面摸了摸,衣服都已经贴到背上了。
  “又湿了。”君瑞皱眉,“汗出了这么多,热度却还退不下去,这都三天了。”
  “是啊陛下,大夫说出的都是虚汗,大人这身体底子太薄了。”那宫女说。都是伺候君瑞好多年的老人了,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君瑞长大的,说话自然要比别的宫人随便一些,也对君瑞亲力亲为照顾司徒碧的事情见惯不惊了。
  “你去吩咐底下准备热水,一会儿再给他擦擦。”君瑞说,想了想,改口道,“去让下面多准备些热水,一会儿干脆给他泡一泡,再发发汗。前面大夫不是开了药浴的方子么?照着那个方子来。另外,准备两个火盆,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在房间里点上,门窗关好,可不能受凉。”
  “奴婢知道了。”那宫女领旨下去了。君瑞搅了搅放在小几上的粥碗,凑到嘴边试了试热度,已经合适了。
  君瑞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司徒碧的脖子下面,搂住他的肩膀,尽量缓慢地把他抱了起来,中途还侧头看了看他肩上的伤,动作轻柔到了极点,可是因为身上无力,司徒碧软得如同一滩泥,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伤口,疼得轻哼起来,君瑞听不得那虚弱的呻吟声,表情都变得急切而又紧张了,只能如同做慢动作一样把他搂住,伸手到后面抓靠枕,可惜手没那么长,只好作罢,让司徒碧靠在了自己胸前,轻轻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司徒碧裹紧了。
  “阿碧,阿碧?”君瑞凑过去叫司徒碧的名字,但是对方全无反应,君瑞又试着叫了几句,试探着说,“吃点东西,好不好?”
  这句话有点肉麻,这个在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的铁血皇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但对司徒碧,却接二连三地用了试探的口吻询问他,实在是别扭。于是在等不到司徒碧回答的情况下,君瑞便不再说话了,而是拿勺子舀了一点粥,递到了司徒碧嘴边。
  最开始司徒碧并没有什么反应,君瑞稍稍用了点力往他嘴里塞了一点,因为这个粥比较薄,汤水较多,又是司徒碧喜欢的甜粥,稍稍滋润了一下司徒碧干裂的唇,于是君瑞欣喜地看到司徒碧张口抿了抿。
  君瑞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慢慢将那勺粥喂到了司徒碧嘴里。看到司徒碧的唇色稍微红润了一些,君瑞不由笑了,紧盯着他的嘴看。因为没有意识,所以司徒碧只是凭本能在嘬,像是鱼儿一样嘴巴一张一翕的,可爱极了。君瑞不由得叹息,这个司徒碧,实在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妙人儿,无论哪个时候,总是会让他感觉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来,除了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那张嘴也只有生病的时候能安静一些,不然总得露出小豹子的尖牙,把人咬疼了才肯罢休。只不过,看到他生病受伤时可怜兮兮的样子,却又实在心疼得紧。心疼,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君瑞不禁感到一阵无奈:看样子,司徒碧对自己来说,果真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这种不一样,恐怕就是一种珍视,一种怜爱,可是却跟对君羡的感情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君瑞仍旧不太愿意承认。

  金牌

  水烧好的时候,君瑞喂司徒碧的那碗粥已经喂得差不多了,君瑞坐在床头等着下人把水倒入沐浴的大木桶里,又等着放上了火盆,热得他浑身冒汗了,才掀开被子给司徒碧脱衣服,准备给他沐浴。
  司徒碧很瘦,身体十分纤细,这一受伤,更是越发的瘦得皮包骨。君瑞小心翼翼地脱掉他的衣裳,轻手轻脚地抱起他走到木桶边,木桶里的水是淡淡的褐色,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君瑞弯腰把他放了进去。因为水温的刺激,司徒碧皱眉哼了哼,不安地扭动起来。君瑞连忙止住他的动作,轻声说:“别动,小心别把伤口弄湿了。”
  君瑞抓住司徒碧的手,慢慢抬起来,让他趴在桶沿上,然后拿了毛巾亲自给他擦背,这对君瑞来说还是第一次如此对待除了君羡以外的人,实在是难得。他掬起水小心地避开司徒碧的伤口,轻轻擦着。司徒碧的皮肤光滑细腻,背上一点瑕疵都没有,君瑞不禁叹息,这一箭,恐怕得在他背上留下疤痕了。
  司徒碧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上面拴着一个墨玉小瓶子,那瓶子上的花纹十分精致,让君瑞觉得十分好奇。君瑞记得以前司徒碧脖子上并没有这个东西,恐怕是回江州之后才戴上的,看起来像个药瓶。百无聊赖间,君瑞勾过那小瓶子仔细端详,看到瓶口用红布塞了,不由得越发好奇,于是捏着那瓶子看了又看,凑到耳边摇了摇,里面好像有东西。君瑞想了想,伸手轻轻拨开了盖子,顿时闻到一股摄人的香气。
  “什么东西?”君瑞看着瓶子自言自语,正准备倒出来看看,突然他听到司徒碧哼了一声,低头看时,见司徒碧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来转去,睫毛轻颤着,像是要醒过来似的。君瑞连忙轻声唤他的名字,好不容易看到他睁开了眼,茫然地看了好半晌,眼中才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陛……下……”司徒碧开口叫了一声君瑞,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地方,脑子似乎还没有转过来一样,想了很久,才又继续问,“微臣怎么……在水里……”
  “你高烧不退,大夫开的药方说要进行药浴。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吧?”君瑞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又降下去了一些。司徒碧难得顺从,低头任由他捋顺了贴在额前的头发。又摆弄了一阵,毕竟伤重未愈,又流了很多血,司徒碧很快又有些迷糊了,眼睛半张着像是强忍住睡意一样眼皮上下打着架,默默地看君瑞忙前忙后的身影,因为房间里放了火盆,君瑞早就热得不行,汗水从他小麦色的肌肤上流下来,让他身上穿的衣服都已经湿透,更勾勒出了健美的轮廓。司徒碧弯了弯嘴角捂着嘴偷偷笑了一下,但是转念又想到自己就这么被他拔了衣服任意摆弄,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脸越发的红了,连那浓浓的睡意都不见了。
  君瑞实在是热得不行了,拿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水,想了想,所幸脱掉了外衣。他的衣裳在给司徒碧擦背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湿了,脱掉衣服后里衣也有些湿,紧紧地裹在身上,露出精瘦的上身,身材果然是极好的。
  司徒碧抬眼看看他,撇撇嘴又低下了头,君瑞看到他的这个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开口问他:“你笑什么?”
  “陛下……微臣笑一笑……你也要管么?”司徒碧狡辩道。毕竟精神仍旧有些不济,所以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但是就是这样,他也要跟君瑞拌个嘴,实在让人气得牙痒痒。
  “怎么,问都问不得了?”君瑞哭笑不得。
  “微臣是伤病员……伤病员最大。”司徒碧趴在木桶边,下巴抵在桶沿上,说话的时候脑袋跟着嘴巴一动一动的,既可爱,又可恨,让君瑞很想用个什么东西把他的嘴巴堵住。
  “什么最大最小的,在朕面前,谁敢说自己是最大的?”君瑞讽刺他说,“朕看你是病糊涂了,在朕面前胡说八道是吧?”
  “我不是病糊涂了……”司徒碧回敬道,“是活得不耐烦了。说起来,若非陛下当时叫我跑,我恐怕也不会受这个伤遭这个罪。”
  司徒碧说这个话让君瑞一阵气结,的确,凭借君瑞的身手,完全可以为司徒碧挡下这一箭,不过从帝王的角度来说,这却是根本不可能的。有谁听过哪位君王为了保护自己的臣子而受伤的?再说,一个帝王,若是真的受伤,对整个国家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而且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箭上是否喂了毒,若是有毒,那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能预料得到呢?说不定整个皇朝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有谁能付得起这个责?
  “所以我说,我这一箭,也算是保护了皇上吧?”司徒碧闷闷地说,“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让皇上完好无损地脱险,也算是功劳了吧。若非我,恐怕受伤的就是陛下您了……”
  君瑞不说话,司徒碧也低着头,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司徒碧身上依旧难受得紧,受伤的地方又痒又痛,实在是很不舒服,于是他又忍不住抱怨:“陛下当时还说,一定会尽力保护我,但是最后我还是受伤了。所以我说伤员最大,并没有错。再说,若是当时我中途倒戈帮助那些人抓住了陛下,那么我可能还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一些好处,至少不会受伤。若是陛下被他们‘咔嚓’了,那对司徒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姐姐婉琤,就不用进宫独守空房了。”
  君瑞依旧不说话,司徒碧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抬头瞥了瞥君瑞,看到对方已经黑下脸来了,只好住了嘴。他这张嘴巴,实在是不说点君瑞的不是就觉得不快活,这实在是多年的习惯,谁叫君瑞当年就那么冷漠地对待他呢?
  “阿碧。”君瑞慢慢开口,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清了清嗓子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又继续说,“你说得没错。是朕没做好。可是……”
  “可是你是帝王,要从整个朝廷和整个政局来考虑。”司徒碧抢过他的话来,心里实在有些憋屈:那个时候,他脑子里产生的那些动摇,若是真的那么做了,那他哪里用得着经受现在这样的痛苦?敢情受伤的不是他!
  “朕知道,你受苦了。你受伤昏迷的这几天,朕也并不好受。所以,朕答应你,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尽管提。等你稍微好些,朕就让司徒瑾回家去。回霓都之后朕再赏赐你黄金、白银、良田……”君瑞本来还想说“美婢”,但是马上转了口,“再给你升官,三品太常寺卿、大理寺卿、御史大夫,或者其他的,只要你开口,合适的,都可以……”
  司徒碧默默地听着,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墨玉瓶子,目光落到某个角落里,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让君瑞猜不透,列举出一大堆珍宝赏赐,可是他却无动于衷,甚至目光眼神都变得有些深沉,带了隐隐的忧伤。君瑞想起司徒碧昏迷前最后说的那句话,“放过”,放过谁呢?难道是要君瑞放过他吗?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君瑞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甚至有些担忧,担心对方会说出什么让他难受的话来一样,连问一句“你想要什么”都不敢。
  司徒碧沉默了一阵,突然轻声开口说:“陛下,这些东西,不过是繁华一梦,得圣宠的时候,金山银山想要的都能有。可是,一旦失宠,便会一文不名。陛下是出生在皇宫里的人,这些道理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司徒碧不过是个普通人,受不起陛下的恩宠,所以金钱良田高官厚禄,对微臣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陛下或许不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安静的生活,有一块小小的菜地,每日种菜犁田,抓抓虫子,除除草,养养花,种种树,做一个农夫,仅此而已……只不过……当年我从江州司徒家出来,就已经注定远离这样的生活了……所以,微臣能不能,不要那些金银良田,只问陛下要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君瑞开口问他,害怕他说出那个答案,心里乱成了一团麻,难过极了。
  司徒碧摩挲着那个墨玉瓶子,渐渐露出笑来。进了京城,卷入皇权,没有人能躲过醉生梦死之毒,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我想……求陛下,再要一个免死金牌……”司徒碧笑着,定定地看着君瑞说出自己的要求。君瑞一愣,不由想到张太师一案时,司徒碧也要过一个免死金牌,难道说,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会杀他么?
  “为什么又是免死金牌?”君瑞问。这个答案,甚至比司徒碧说出“放过我”还要让人难受。这是一种完全的不信任,就连在山上同生共死所得来的那一点点亲近和信任都被全部推翻了。
  “陛下不想给么?”司徒碧盯着他,脸上依旧是笑,但是那个笑在君瑞眼里看起来实在是刺眼,如同一个讽刺。就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给的。

  表白

  司徒碧叹了口气,低头又笑了笑,轻声说:“陛下会给微臣多少金银呢?回霓都之后,陛下赏赐的那个宅院也修好了吧?那么久了,微臣一次都没去过呢。大概已经能住了吧?回去微臣就搬过去,扶疏院也没多少人在了,搬过去,至少还有陛下赏赐的奴婢,实在是很不错啊……”
  司徒碧絮絮叨叨地说着,看起来好像是兴致勃勃的,但是实际上心里难过到了极点,最后他索性不说了,身体上的疲惫和虚弱已经让他有些支撑不住,于是趴在桶沿上闭目养神,把脑袋埋在手臂上,不去看,也不再想。
  他听到君瑞的脚步声慢慢过来了,就停在木桶边,站在那里,甚至能感到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不一会儿,便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有哗哗的水声,司徒碧吓了一跳,抬头的时候看到君瑞已经坐到了木桶里。
  “陛……陛下……这……”司徒碧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地看着君瑞和他肩并肩坐到水里,两个人挨得很近,君瑞的体温传过来,让司徒碧觉得心跳得有些快,感觉有些慌乱,“这是药浴,陛下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小心别……”
  “这个药是朕亲自看他们配的,不过是益气养血的方子,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君瑞说着,双手放在桶沿上,看起来悠闲极了。司徒碧朝边上挪了挪,想要站起来,但是受伤多日,又几乎没有进食,所以只是哆哆嗦嗦地扶着桶沿,连起身都不能。
  “为什么,你老是逃。阿碧。”君瑞在司徒碧身后慢慢开口,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显得那么的无可奈何,让司徒碧有些害怕,他听到君瑞继续说,“小时候在江州,过得不开心你就逃到京城。当年我对你不冷不热,你也一溜烟就逃开了。君泰被废的时候你又逃避问题,想方设法和朕作对。甚至朕问你问题的时候,你也不肯直说,直到刚才,你也不肯面对问题。什么时候,才能正视眼前的局面呢?”
  “什么局面……”司徒碧弱声问。君瑞靠得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让司徒碧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完全失去了刚才伶牙俐齿反驳的能力,像个傻子一样靠在木桶的桶沿上。
  君瑞朝司徒碧过去了一点,仅仅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对方却好像是受了惊一样又缩了缩,身子都快贴到桶壁上了。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弄得他的伤口越发的疼了,但是他却不敢动,只能僵硬地防备着,缩得小小的,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君瑞伸过手,抱住司徒碧因为疼痛而瑟瑟发抖的肩膀,抬手握住他放在桶沿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司徒碧体力不济,哪里有力量反抗,所以几下手就被君瑞扒拉开了,轻轻一带,便被君瑞从身后抱住了。
  君瑞呼吸间的热气就喷在司徒碧的脖子上,让他僵硬得如同个死人一般。他听到君瑞开口对他说:“阿碧,我知道,让你受伤是我不对,但是自从你受伤,我心里也是极难过的。说是要给你赏赐,不过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情,不要要求我对你说什么,因为很多话是帝王无法说出口的,但是你要相信,我……”
  君瑞顿了顿,把头放到司徒碧的肩窝处,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会对你好的,不会再为难你。所以什么免死金牌不免死金牌,你不需要那些。”
  司徒碧完全僵住了,连回头都觉得非常困难,脑子里突突的跳着,什么都想不出,什么都无法做。他感到君瑞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受伤的地方,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肩窝处,声音极小,几乎是自言自语,君瑞说:“我答应你,若是君泰好生做他的闲散王爷,我绝对不会对他不利。我也可以答应你,若是司徒家好好尽到自己臣子的本分,我也绝对不会对付司徒家。这样,够不够……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还要什么?”
  司徒碧已经呆了,他捏住胸前的墨玉瓶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像个傻子一样盯着水面上君瑞和自己的倒影。君瑞的怀抱很温暖,很厚实,好多年以前,孤单的司徒碧看到他抱着自己的弟弟又是哄又是讲故事,那时就非常想要一个这样的怀抱,现在有了,却又觉得不真实。
  会是真的吗?司徒碧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觉得眼睛酸胀,于是闭上眼,眼前交替出现的,是那个曾经对自己施暴的君瑞,戏谑的君瑞,狂怒的君瑞,那个君瑞对他说,君羡被甄后害得天生有了缺陷,他们的娘亲也死于非命,所以,他要报复。那个君瑞还说,司徒家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
  “陛下……”司徒碧感到异常的疲惫,他弱声说,“请陛下……放了微臣吧……微臣实在……太累了……”
  身后的君瑞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手,依旧那样拥抱着司徒碧,突然间司徒碧感到脖颈间有温热的东西在轻轻触碰着他的肌肤。他愣了愣,很快感觉出来,那是君瑞的唇,正蜻蜓点水一般地轻点着他的背,背上裹着纱布的伤口也被亲了一下,然后君瑞那双有力的手,慢慢把他转了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司徒碧看到君瑞嘴角无奈的笑,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能做出反应,只能那样愣愣地看着他。
  “朕,会对你好的。要信朕。”君瑞一字一顿地说着,专注地看着司徒碧,慢慢凑过来,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又伸手抚开他额前的碎发,再亲了一下。看到司徒碧呆得如同木头人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低下头去,轻啄了一下他微启的唇。沐浴之后的唇带着淡淡的血色,像是水润的桃花,让君瑞百看不厌。
  “陛……唔……”司徒碧开口,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被君瑞的吻堵住了。君瑞的这个吻很坚决,完全的不容置疑。司徒碧被困在君瑞和木桶边沿的一隅,又因为受伤,连挣扎都不能。不过这个吻和以往君瑞的态度很不一样,虽然仍旧霸道,但是,却显得小心翼翼,生怕会弄疼了司徒碧似的,显得很轻柔。
  “唔……”司徒碧哼了几声,但是很快便被君瑞缠上来的舌头打断了后面的言语,变成了呻吟一般的微弱声音。君瑞一手搂着司徒碧的肩膀,一手撑住桶沿,托住了司徒碧,尽量给他最舒适的姿势,让他不至于碰到伤口。君瑞轻轻咬住司徒碧僵在那里的舌头,一吸,便听到司徒碧不满的哼哼声,君瑞玩心大起,不由得辗转着缠住对方的舌头,像嘻嘻的鱼儿一般纠缠在一起相互触碰着。
  好不容易君瑞终于感到手臂有些发麻了,他松开手放过了司徒碧,低头看他,见他张着嘴巴细微而急促地倒着气,脸上一片殷红,唇上也被咬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
  君瑞仔细端详了司徒碧的情况,见他并没有不适,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司徒碧的脸,抬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轻声对他说:“阿碧,你要信我。”
  
  君瑞伸手抚摸过司徒碧的脸颊,一路慢慢向下,顺着他的脖子像是给小猫顺毛一样慢慢抚摸过去,手指一点一点的感觉到了他的脊椎、蝴蝶骨以及细细的腰线。司徒碧很瘦,脊椎和蝴蝶骨突兀着,特别是那蝴蝶骨,让君瑞有一种错觉,觉得那底下藏着一双翅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撑破皮肤展开来一样。君瑞的手指顺着脊椎突出的骨头滑下去,停留在司徒碧的腰侧,因为发热,司徒碧的体温还略有些高,但是由于水温又比司徒碧的体温要高些,所以手掌感到的温度十分奇特,让君瑞觉得心里莫名的悸动。
  君瑞的手张开来,扶住了司徒碧的腰,把他往自己身前带,司徒碧身上无力,又被之前的吻吻得七荤八素,像是只温顺的猫一样乖乖地靠过来,两个人身体贴着身体,距离近得都可以看到对方身上的寒毛。君瑞手一紧,轻轻啃了一口司徒碧的脖子,让对方轻哼了一声扬起了头。
  君瑞腾出另一只手向下探取,握住了司徒碧潜伏在树丛中的小东西,那小东西半挺着,握在手里□几下,便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唔……”司徒碧又哼了一声,开始试图用手推开君瑞,但是他力气不济,哪里是君瑞的对手。君瑞又咬了他一口,托住他的腰顺势让他央倒在桶沿上,低头吻过去,沿着锁骨吻下去,含住了他渐渐□的小果实。
  “不……不……陛下……”司徒碧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压抑到了极点,但是他那慢慢挺立起来的小东西却反应出了他的真实感受。君瑞弯了弯嘴角,牙齿轻轻啮咬着他胸前的小果,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慢慢感到了司徒碧不安的扭动,呻吟声也越来越明显,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托住司徒碧腰的手往上一带,便让司徒碧靠到了自己怀里。对方已经情动,目光盈盈如水,像是要溢出来的碧波一样,无力地挨在君瑞的肩上,表情看起来迷茫极了,眉头也紧皱着,但是他的反应却随着君瑞一波接一波的逗弄而不断变化着,君瑞俯身过去吻住他微张的唇,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呃……”司徒碧皱着眉轻轻叫了一声,手中开始有了推拒的动作,君瑞手中的动作愈加加快,很快便看到司徒碧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手中更加加快,不一会儿,便听见司徒碧尖尖细细地叫了一声,身子突然抖了一下,一瞬间便感到手中突然变得温热的粘稠东西。
  “嗯……”司徒碧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可怜极了,随着那一阵战抖人也软在了君瑞的怀里,君瑞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什么话也没说。说什么已经不重要,因为他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哪一个帝王,会亲自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温情

  司徒碧还在恍惚之中,突然觉得脚下一轻,已经被君瑞抱起来拿布巾裹了送到了床上。两个人身上都是湿的,但是君瑞顾不得自己,用干巾子裹了司徒碧沾到水的发尾,把它放到了枕边,然后俯身 下去,擒住了司徒碧的唇,又是一阵辗转反侧的亲吻。
  司徒碧肩膀上有伤,君瑞并不敢压到他,手撑在他身侧,小心地覆上去,在司徒碧的唇上轻轻摩擦着,若即若离的,像是担心司徒碧会反感一样,谨慎地试探着,待到确认司徒碧没有反抗,才大胆地探入他的口腔,反反复复品尝他的味道,带着淡淡药味的唇,身上散发出幽幽的香味,那味道十分奇特,淡雅却又摄人心魄。君瑞不知不觉间,呼吸已经变得粗重了。
  君瑞抬起头来,看着躺在身 下的司徒碧,两片唇颜色浓艳,目光飘忽茫然,正气喘吁吁地张嘴呼吸着,一幅无措的样子。君瑞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唤了一句:“阿碧。”然后抓住他的手,引导他靠近了自己依然□的硬物。
  司徒碧的手抖了一下,脸上更红了。君瑞低头亲了亲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帮帮我,好不好?”
  君瑞的气息喷在司徒碧的脖颈间,还对他说,帮帮他。这个至高无上的君王,一直都是强硬而冷峻的,可是现在他说“帮帮我”,还问司徒碧“好不好”,这让司徒碧觉得很惊讶,刚才在水里时的晕眩和绵软突然间就不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如何反应似乎都不知道了。
  一瞬间,司徒碧想起在御书房的那些事情来,疼痛、屈辱的感觉一下子就充满了空白的思维,身体一下子有了忠实的反应,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君瑞,眼睛里有一丝哀伤,一些绝望,但是更多的是怀疑,还有愤怒。
  君瑞察觉到司徒碧的这种变化,开始轻柔地亲吻和抚摸他的身体,侧过脸含住他的耳廓,用牙齿轻轻啃一口,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司徒碧很敏感,偏过头想躲,但是早就被君瑞弄得晕乎乎的,哪里还能躲开?
  “阿碧,我不会强迫你,再不会让你疼。”君瑞在他耳边轻声说,握住他试图挣扎开的手,让他触摸到自己□的火热,呢喃一般地说,“阿碧,用手,帮帮我,好吗?”
  司徒碧很是惊讶地看着君瑞,脸上慢慢晕开一片粉色,他的手被君瑞覆住,停留在那坚硬而巨大的□之上。君瑞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在等待司徒碧的反应。司徒碧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连表情中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看在眼里。房间里还燃着两个火盆,对司徒碧来说是很适合的温度,但是君瑞却热得一脸的汗,而且还隐忍着自己的欲望,看起来实在是好笑得紧。司徒碧的手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便看到君瑞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握住他的手,慢慢上下□,淫靡的水声渐渐传入耳朵,手上粘湿的感觉让司徒碧觉得很是害羞,但是却并不讨厌。因为君瑞在这种时刻,还不忘记亲吻他,这种类似于取悦一般的举动,试图让两个人都感到快乐和欢愉,让司徒碧内心深处那块坚硬的壳,开始出现了裂缝。
  “嗯……”君瑞叹了一声,低下头开始在司徒碧身上疯狂地亲吻着,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越加地快。司徒碧躺在床上,面对面地看着君瑞,看到君瑞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君瑞动情时的表情,以往两人都是直奔主题,君瑞力气大,动作也不知轻重,总是强迫他跪趴在自己面前,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被当做了发泄的工具,可是现在他能够正视君瑞的表情和反应。动情的帝王,跟普通人一样,有着强烈的欲望,会露出满足的表情,很直白,很坦然,很真实。
  君瑞低下头,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唇碰在一起,司徒碧感觉到了君瑞急促的呼吸,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手里粘湿的液体也越来越多,很快,便感觉到君瑞的身体抖了一下,便有一股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司徒碧脸上一热,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君瑞又折腾一阵,清理了一下,拿过刚才给司徒碧擦身的布巾给司徒碧仔细地擦了手,又拧了张湿布给他再擦了一遍,拉过被子给司徒碧盖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是一把汗:“又出汗了,好好睡一下吧。你冷不冷?不冷的话我把火盆撤了。”
  司徒碧看了看自己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但是那种滚烫的温度却好像仍旧留在他手上似的,让他的脸又红了红,根本不敢抬头看君瑞的表情。君瑞坐在他身边也不再说话,穿好衣服让下人进来撤了木桶和火盆,又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等下人都退下去之后,君瑞拧了毛巾过来,一下一下地给司徒碧擦着不断冒出的汗水,很快,司徒碧便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陷入了黑甜的梦中。
  
  司徒碧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江州司徒家的那个湖边,湖边站着的,仍旧是年少时的君瑞,怀里抱着的那个哇哇哭闹的孩子,不是君羡,又是哪个?
  司徒碧站在书房的窗前偷偷看他,一如当年那个胆怯的少年,但是只一会儿,他的心仿佛被吸铁石吸住一般,看着君瑞脸上柔和的笑容,双脚便不知不觉迈开了步子,慢慢朝对方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如此艰难,好似要撕裂身体一般,烦躁、恐惧、迟疑。但是对方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缓缓回头看过来,脸上仍旧是柔和的笑容,让人不忍别开眼去。
  司徒碧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迫切的感觉,加快步伐朝那边走,但是他突然听到一声呼叫,回头去看,看到了父亲司徒砎,还有自己的娘亲。这两个人就站在廊下,娘亲挽着他父亲的手,朝他微笑着,轻轻唤他一声“阿碧”。娘亲虽然已经在中原生活了很长时间,但是仍旧带着一点异域的口音,高鼻深眉,轮廓十分鲜明,漂亮得如同天空的明月。司徒碧惊讶地发现,父母亲的面容居然十分年轻,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娘……”司徒碧轻唤了一声,他娘并不回答,而是微笑着看着他,一脸幸福的微笑,司徒碧心中好奇,又觉得蹊跷,便再唤了一声。可是眼前,父母的身影却慢慢消失了,在消失前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看到娘亲的嘴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两个字:“去吧……”
  “唔……”司徒碧惊了一下,睁大眼睛醒了过来,入目的还是景源的那间房,抬眼看看窗口,日暮低垂,看样子已经是黄昏了。房间里没人,外面有小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甘棠,大概在跟其他人商量什么。司徒碧觉得有些口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摸了摸额头,已经退烧了,但是身上仍旧软得很,背上的伤也又痒又麻又痛,实在是不好受。
  “甘棠。”司徒碧唤了一声,很快便听到一阵小跑和乒乒砰砰的声音,甘棠撞倒了椅子,连滚带爬地进来了,一脸狼狈地问:“公……公子……怎么啦?”
  “你干什么了,毛毛躁躁的。”司徒碧弱声说,毕竟体力有限,身上又困倦得厉害,索性靠到床柱上,半闭着眼睛看着甘棠。
  甘棠的表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司徒碧看着他,渐渐皱起了眉:“甘棠,你干什么了?”
  “没……没什么……公子……”甘棠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神闪烁,像是隐瞒了什么事。
  “甘棠。”司徒碧的脸变得严肃,语气也冷了几分,直视着甘棠,只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安静到了极点,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是怎么了?”突然有人说话的声音老远传来。司徒碧冷着脸看过去,看到君瑞正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张庭海,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股子甜甜的银耳莲子羹的味道扑鼻而来,不过盘子里还放着一只盖着盖子的小盅,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药。司徒碧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脑子里一片眩晕,君瑞见他脸色不对,连忙快步近前扶住他,轻声安慰他说:“急个什么?没什么大事,胡思乱想干什么?”
  “甘棠你说,到底怎么了?”司徒碧瞪着跪倒在床边的甘棠,心急火燎地问他。刚才那个梦中出现了父亲和娘亲,难道说,家里出什么事了?
  “公子,是……十六公子,他……他要走……我……我留他都留不住……所以……”甘棠结结巴巴地回答,连连给君瑞磕头。君瑞接过话去,继续说:“本来是想让他留下来给你诊治,但是看你也退烧了,也就不强留他了,让他回江州去了。”说着,君瑞又凑到司徒碧耳边轻轻对他说:“我已经履行承诺了,该相信我了吧?”司徒碧一听,耳根子立刻就红了。

  剿匪

  “黑风寨的地形,三面环山,一面有水,地势十分险峻,山路崎岖,因此易守难攻。最有效的方法,是进行火攻。”君瑞坐在最上首,桌前有一张绘制的草图,是那一日上山时侦探到的大致情况。君瑞用手指着那张图,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又威严,很有气势的样子,将就着手边的镇纸和杯子,聚精会神地部署兵力。
  “上次在山中遇到的那些黑衣人,被捕获的无一例外全都服毒自杀了。仵作检验后说,这些黑衣人牙齿里都藏了毒,而且那毒,见血封喉,完全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君瑞的手轻点着桌面,思考的时候眉头微皱着,慢慢说,“虽然没有活口,但是朕推测这些黑衣人不是黑风寨的人,而是打着黑风寨的旗号,暗地里准备行刺朕的。说不定,现在京中有异动了。”
  “三爷,如此说来,咱们必须早日回京才行。”一旁坐着的君瑞的亲信表情急切地开口说,既然京中有异动,那么还呆在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嗯。黑风寨的事情,就照朕刚才所说,施以火攻。尽量生擒匪首,朕倒要看看,到底这黑风寨有什么能耐,为祸一方如此之久。”君瑞说着,拍了拍桌子站起来,刚准备部署下一步的行动,却被一声咳嗽打断了。
  “陛下。”那个声音略有些低,但是很清脆,君瑞嘴角不由得向上翘了一点,抬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司徒碧。因为受伤,君瑞本是要让他卧床休息,但是司徒碧却执意要来,看样子就是想等着这个机会,发表一些意见。这个人,总是这样,出其不意的给自己下一些绊子。虽然两个人已经有了亲密的关系,但是他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固执得像块石头。但是君瑞又不得不承认,司徒碧就是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在一些问题上看得比别人都透彻。
  “爱卿,怎么了。”君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仍旧苍白的脸上略带了疲惫,但是一双清明的眼却如同荡漾的碧波一般。司徒碧穿着一件湖蓝的衫子,因为身体不适窝在椅子里面,尖细的下巴抵在绣满暗花的对襟上,更显出一种荏弱却妖艳的美来。
  “微臣以为,火攻不妥。”司徒碧轻声说。房间里很安静,之前的小声讨论已经听不到了,在司徒碧说出“不妥”二字的时候,他分明听到有人轻轻抽气的声音。
  君瑞的反应倒还正常,不过也是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敢于对他说,你的对敌策略有问题。作为身经百战的帝王,几乎每一仗都打得非常精彩成功,而司徒碧竟然说,他的计策不妥。
  “司徒大人,带兵打仗可是真刀真枪,并非纸上谈兵,也无风雅,何以见得不妥?”有人开口问司徒碧,语气十分的轻蔑,那意思便是说,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竟然敢在兵家面前班门弄斧。
  司徒碧并不理会对方的揶揄,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君瑞,一字一句,虽然声音低弱,但是慢慢的他说出的话却让一旁的官员不得不折服。而且,之前司徒碧并不愿意和君瑞对视,但是一说到严肃的正经事时,他的整个状态就改变了,像是充满了某种力量一样,看起来十分的神采奕奕,连君瑞都不由得露出了笑脸。
  司徒碧分析了最近的风向,再结合山势地形,告诉大家已最近的风向和气候来看,实施火攻的话风会让火势失控,导致山林大火。这个地方有绵延的山林,若是火势失控,那么就会蔓延到很广的区域,实在是劳民伤财,为了剿灭一个小小的贼匪,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实在是不划算。
  “爱卿果然继承了你父亲的商人本色。那依你所见,应该怎样做?”君瑞哈哈大笑,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司徒碧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有道理。
  “黑风寨所在的那个地方,三面有山,一面是水,刚刚好。”司徒碧也笑了一下,看起来狡黠得像只占了便宜的猫,“在水的这面堆起柴草,点火,已烟熏之。”
  “烟熏?”君瑞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徒碧。
  “是。”司徒碧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陛下可能没有注意,这个地方的山林湿气很大,山中常年有雾,所以树木的材质比较湿润。山下的村民上山打柴做饭,从烟囱里出来的烟都十分浓黑,这都是受了木材里水分的影响。所以说,征集村民的柴草,点燃后再洒上水,效果应该比直接火攻好。这个地理位置,烟过去了还很难出去,是以咱们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黑风寨!”
  “嗯,好计策!”君瑞赞赏地看着司徒碧,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万分激动,这种激动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这是运筹帷幄,想到绝妙的退兵之计的激动。君瑞呼的一下站起来,拍手道:“这个计策就好比黔州等地的瘴气一般!在柴草里加些药物,就能让人神智昏沉!很好很好!之前捕获的人全都自尽了,连一个活口都没有,这下倒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抓住他们。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捣鬼!”
  
  计策定好之后,君瑞又做了一番安排,他决定黑风寨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就回京城,留几名心腹在景源负责审讯以及后续事项。事情紧急,君瑞便把出兵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天,而他也决定让司徒碧留在景源,毕竟司徒碧一身的伤病,让他跟着回京实在是不现实。
  处理完所有事已经是日暮低垂了,君瑞这才想起他们已经密谈了将近五个时辰,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司徒碧虽然是文臣,但是计谋和策略却独辟蹊径,让人想都不敢想,所以说这班跟着君瑞打过无数胜仗的心腹全都聚精会神地听君瑞和司徒碧两人你来我往,渐渐把想法完善成了计谋,又逐渐转变成了策略,让这些没读过什么书的武将都忍不住插嘴进来讨论,连饭都忘记吃了。
  “好了,大家散了吧。都下去准备准备,明天出发!”君瑞放话了,这些刚才还在滔滔不绝的人全都停了下来,秩序井然地退了出去,但是司徒碧没有动,偏着头坐在椅子里,笑着看向君瑞:“陛下,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了?明天出发,要准备的东西那么多,能来得及么?”
  “你不信?”君瑞挑了挑眉,自信满满地笑道,“阿碧,你这是怀疑大戚王朝战斗力最强的军队的执行能力?”
  “微臣不敢。”司徒碧又笑了,俄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刚才君瑞无意间提到黔州,让司徒碧的心刺痛了一下。现在算是什么呢?说要帮助君泰,可是他好像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不知不觉就开始为君瑞出谋划策,实在是矛盾得很。司徒碧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解决这个事情,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
  “好吧,明天朕就给你看看我手下这班将领的实力。”君瑞朗声笑道。说到带兵他就十分兴奋,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
  
  君瑞本打算让司徒碧呆在景源府衙算作是坐镇后方,但是司徒碧却呆不住,并且据理力争,说计策是他出的,自然要随军队一起上山,以便实战时随时调整。君瑞争不过他,也担心那些黑衣人是针对他的,于是允许他跟着一起上山。不过君瑞只让他呆在马车里,不许他骑马随行,免得又像之前一样被冷箭射中受伤了。
  君瑞的那些将领确实厉害,只一夜时间,便在河边堆起大堆的柴草,都是手下士兵连夜从附近村庄的百姓家里买来并堆砌起来的。随行的军医手里提着一只只装满药水的大葫芦,是具有麻痹精神功效的药。司徒碧看见他们把药水分发给兵士,那些拿了药水的兵士整齐划一地排队离开,各自回到各自负责的区域,把药水浇到了柴草上。
  君瑞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矫健的马上,身上穿着武将的盔甲。因为他是微服私巡,所以不便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混在了众多将领中间,盔甲也十分平凡,但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让人忍不住侧目的气势,而且他也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司徒碧所在的马车,暗地里指挥各部。司徒碧透过马车的小窗户看出去,看到有人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于是他轻轻挥了挥手,便有将领大喊着发出命令,一时间,所有站成队列的兵士全都大声喊道:“得令!”
  无数火把点燃了,加了药水的柴草慢慢燃烧起来,滚滚的浓烟顺着风势朝黑风寨卷去。对面的黑风寨贼匪虽然全副武装高度戒备,但是哪里是帝王的对手?形势已经在一瞬间明朗了。

  动情

  浓烟顺着风势蹿到了河对岸的黑风寨内,很快就听到有呻吟声和嘈杂喧闹的声音传来。柴草里加的药水药性极强,所以对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反抗便陆陆续续倒地不支了。有些武功稍微好一些的试图冲出山寨,但是立刻就有弓箭手弯弓将那些人射了下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对面的人已经慌了手脚,不过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很快就全都不省人事了,完全是可想而知的大获全胜。
  在烟雾渐渐散去的时候,早就服过解药的士兵乘坐木筏渡过面前的水域进入黑风寨内,抓获寇匪两百余人,只有一小部分试图逃跑的被射死或者受伤后跌入水中淹死,其他的人全都被活捉。这场仗,实在是打得太轻松了,没有一个人受伤,更是生擒了绝大部分人,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活捉的寇匪全都用麻绳捆了排成一排被押解回景源府衙。部队被分为两路,一路负责押解,另一路进入黑风寨内搜查,以确认黑风寨和那群黑衣人之间的关系。
  “三爷,您不过去看看么?”司徒碧坐在马车里,拉开帘子闲闲地问一旁骑在马上同样悠闲的君瑞。
  “有什么好看的?”君瑞挑着眉看着他,看了一阵,突然笑了笑,翻身下马快步走入了马车里。
  “陛……陛下……你……”司徒碧有些慌神,往后缩了缩,但是马上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态,赶紧坐直了身子放松了神态冷笑着看他:“陛下这是干什么?武将出身的,跑到微臣这个伤病员的马车上坐着,也不怕被……唔……”
  司徒碧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君瑞已经欺身上来,搂住他的腰让他整个人仰倒在了车壁上,用一个深深的吻堵住了他后面的话。但是司徒碧仍旧不甘心,挣扎着左右躲,一边躲一边困难地哼哼:“陛……陛下……唔……不……唔唔……不怕被……呃……被……唔……被手下的人……嘲……嘲笑么……唔唔……疼……”
  原本是冷嘲热讽的话,因为这个吻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这让君瑞觉得很好笑。司徒碧的嘴太恶毒了,所以君瑞一听他开口,又带着那样的表情,实在恨不得堵住他的嘴。不过被堵住了嘴的司徒碧,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特别是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想要挣开却躲不了的样子,让君瑞越发的觉得心里痒痒的。
  “陛下……你……你压到我的伤口了……疼……”司徒碧一脸的不满,眉头紧皱着扭动,但是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红晕,连淡色的唇都变得鲜艳欲滴了,完全和他脸上的不满表情不相符。
  “来。”君瑞心情极好地扶起司徒碧,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揽住他,但是仍旧不安分地轻轻啃着他的嘴唇,手也四下游走,两个人这样的坐姿,甚至比刚才还要容易上下其手一些。
  “伤口还疼吗?”君瑞拿手轻轻抚摸着司徒碧的耳廓,两个人的脸都凑到了一处,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是碰在一起的,说完一句,君瑞便会坏心眼地啃他一口,惹得司徒碧到处躲,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疼!”司徒碧无比憎恶地叫了一句,但是因为君瑞把他搂得很紧,根本动都动不了,他只有放弃挣扎,嘴上虽然说“疼”,但是身体却很放松。
  “阿碧,明天我就会出发回京了。”君瑞突然说,这句话出口,司徒碧也马上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以及马车外的喧闹声。这种安静,让人的心没来由的柔软了一些。
  君瑞轻轻吻上司徒碧的脸,扳过他的身子让他正视着自己,慢慢吻上他的眉眼,动作轻柔舒缓,像是在抚慰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兽一般。好半天,君瑞才又继续说:“阿碧,我走了之后,你就在景源好好呆着养伤。最近形势不明,暗杀的人可能还觊觎着你我,所以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跑。等身体好些了,你若想回家再看看也可以,到时候会有人与你随行。你若是想把你娘亲接到京中,也可以。到时候你修书与我,我会给司徒家下一道密旨,没人敢为难你娘,知道么?”
  君瑞感到怀里司徒碧动了一下,动作略有些僵硬,之后便又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身上,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君瑞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想过,或许把你娘接过来跟你一起住在京城,远离司徒家会好些。这样你在京城也有个照应。大夫说你思虑过重,身体底子也不好,你娘在身边你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以后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在京城,没有人再敢为难你了。”
  司徒碧没动,君瑞也不说话,不一会儿,便有亲信来到马车旁轻声说:“三爷,寇匪已经全部押解离开了。搜索山寨的人也回来了,据报,里面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这帮寇匪应该和那些黑衣人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一帮恶霸土匪罢了。”
  “知道了,原路返回吧。”君瑞开口命令。这个时候的他总是冷静而决断的,司徒碧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君瑞突然低头和司徒碧对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很是揶揄。
  “陛下连微臣看什么都要管么?”司徒碧反驳道。但是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因为君瑞又欺身过来,在他唇上乱咬一通。
  “阿碧,你再敢用这种口气跟朕说话,小心朕对你不客气!”君瑞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托着他的腰把他放倒在了软垫之上,小心避开他的伤口,让他和自己一起面对面的侧躺下来,完全无视他微弱的反抗,四下到处游走着,甚至解开了他衣服上的扣子,把手伸到衣服里面,在那细嫩的肌肤上到处肆虐。
  “陛下……陛下没有……没有想过么……”司徒碧扭动着,想要把君瑞的手从自己胸前拉出来,但是因为肩背受伤他手上哪有力气,只能气喘吁吁地说着话,试图用其他话题转移君瑞的注意力。
  “想过什么?”君瑞动作麻利地解开了司徒碧的衣衫,几下便把他的衣服褪到了手肘处,露出莹白的肌肤来,低头一咬,便咬住他胸前粉色的茱萸。
  “唔……想……想一想黑风寨……呃……黑风寨和……和黑衣人……嗯……”司徒碧脑子好像已经有点混乱了,说话也不清不楚的。他毕竟不谙情事,只有君瑞跟他有过这种关系,所以青涩的身体对这种刺激有着十分敏感的反应。不过还好,他对于自己的欲望却从不加以掩饰,让君瑞觉得比较欣慰。
  “他们没有关系。”君瑞帮他说完,嘴角带着笑意,轻轻的沿着他的腰线慢慢向下抚摸,若即若离的触感实在是让人心里又痒又恨。
  “他们……唔……黑风寨……若……嗯……若只是一般的土匪……呃……不……不要……不要碰……”司徒碧本来还在说正经事,但是因为君瑞的手已经游走到了他最为脆弱的地方,握住了已经半抬头的小东西,让司徒碧的脑子像是炸开一样,一种很奇特的愉快的感觉让他几乎叫了起来。
  “你继续说。我听着。”君瑞凑过去亲吻着他的脸颊,拉过他的手,慢慢引导他伸入到自己的衣服里面,拉着他的手轻轻碰到了同样火热的地方,看到司徒碧的脸“嗖”的一样红得不像样子,扭动着想要把自己的脸藏到软垫里。君瑞忍不住继续提醒他:“你说吧,我听着呢。”
  “唔……若……若他们是……呃……是一般的土匪……嗯……那景源当地的……呃……的官府……怎么可能……嗯……嗯……可能无法剿灭他们……呃……不……不要……慢点……嗯……”司徒碧又开始哼哼,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脸已经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一样,君瑞擒住了他的唇,把他后面的话都吞到了自己嘴里,伸出舌头攫取他口腔里的汁液,纠缠着,深深地吻住了他,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然后引导着他的手,在那个坚硬到滚烫的东西上上下□着,两个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沉重。
  “然后呢?”君瑞喘着粗气在他唇上摩挲着,如同耳语一般地询问着。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香艳,周围全都是部队行军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严肃得让人不得不认真对待,可是马车里的两个人却有如此旖旎的风景,特别是司徒碧,这种强烈的快乐的感觉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几乎都快要把持不住自己,几乎就想要大声呻吟了。但是生在大家族的多年的教养却又让他不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能压抑地轻哼着,不知不觉间,就稀里糊涂地被君瑞牵着鼻子走了,在这个时候还跟他一问一答,实在是要把君瑞笑到内伤。
  “所以……嗯……所以说……陛下离京……呃……可能是……唔……是有人设计……骗……骗陛下……然后……唔……嗯……嗯啊……”司徒碧的句子已经变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后面全都被他细小的哼哼代替,人也开始轻轻扭动,试图蜷起腿来躲开君瑞的手,但是身体已经完全忠于那种极致的快乐,脑子不清不楚不说,身子已经软得不像样子了。
  “骗我,出宫,然后,在京中,捣鬼,是么?”君瑞也很兴奋,他索性把腿搭到了司徒碧的腿上,止住了他的扭动,看着对方迷离的双眼忍不住又一口亲下去,然后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让他把脑袋抵在自己胸前,轻声说:“阿碧,别乱动,外面好多人,小心,被他们,听了去……”
  这句话出口,司徒碧果然安分了很多,但是仍旧有细小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来,君瑞低头看,见他紧皱着眉头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又低头下去亲他,把他的呻吟声都吞到了肚子里。
  “呃……嗯……”司徒碧挣动了几下,蜷起身子抖了起来,君瑞的手中立刻就有滚烫的液体流了出来。他拉住了司徒碧的手,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不一会儿,君瑞也哼了一声,空气里迅速弥漫了淫靡的味道……

  暂别

  大部队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司徒碧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毕竟是伤势未愈,这一天又起了个大早,折腾到现在已经到极限了。君瑞和司徒碧一起坐在马车上,不过睡着的人不那么老实,占据了马车的大部分位置,睡得心安理得的,而君瑞却被挤到了角落里,实在是有些无奈。
  到达景源府衙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君瑞看了看继续沉睡的司徒碧,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口气不擅地说:“赶紧起床!怎么睡得这么死?!”
  司徒碧哼了几声,眼睛都没有睁开,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君瑞几乎郁闷得一头的黑线,俯身下去,手撑在他的身侧叫了几声,又晃了晃他,但是对方仍旧睡得满脸无辜,君瑞看着他睡得红扑扑的脸,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略有些烫。君瑞实在是一点辙都没有,只能轻轻把他抱起来,拿毯子裹了,直接送入了房中放到了床上。
  大夫很快来了,虽然不知道君瑞的身份,但是看到景源府尹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心知这也一定是位达官贵人,所以态度也是极恭敬的。不过,这大夫给司徒碧诊脉之后,却结结巴巴地有点说不清楚话了。
  “怎么了?”君瑞皱着眉头看那大夫,以为司徒碧又有哪儿不对劲了,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大……大人……这……这位公子……”大夫也着急,但是越急越说不出口。这么说呢?这床上躺着的小公子面色红润,眉目间也是一派春色,实在是颜色浓艳到了极点,一看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过眼前这位大人,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人,若是说错了什么话,那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了。
  “怎么回事!快说!”君瑞急了,看着这个大夫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是又气又急,不由得摆出架子像对待自己手下将领一样的气势大喝了一声,那大夫哪里见过这个?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大……大人……”大夫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公子……面……面色红润……并……并无大碍……”
  “那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而且又发热了?”君瑞一脸不耐地看着那大夫,让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这……这位公子……他的情况是……精神倦怠,萎靡不振,气短心跳,时出虚汗,这……这属于……属于……”大夫说到这里再不敢往下说了,偷偷抬头瞄了瞄君瑞,看到他一脸阴沉地瞪着自己,像是要吃人似的,慌得又低下了头,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是属于……纵……纵欲……过……过度……”
  “噗!”君瑞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一旁的张庭海连忙接过茶杯又递了毛巾过去,扭头呵斥那大夫:“大胆!都在胡说些什么!”
  “的……的确是纵欲过度啊……大人……这位公子身体底子单薄,又是大病初愈,可……可经不起……太……”那大夫本来是想据理力争的,但是看了看一直对他挤眉弄眼的张庭海,连忙压低了声音,说到后头干脆就改口了:“所以小人给这位公子开了些药,吃上两剂,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真是……咳咳……过度了?”君瑞开口问话,“纵欲”两个字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想他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铁血帝王,体能自然过人,可是司徒碧,看起来就十分纤细单薄,哪里经得住君瑞的那些狂风骤雨呢?回想起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到最后司徒碧都支撑不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而不管他君瑞再怎么小心,总是会在他身上弄上很多痕迹,果真,这个人实在是万分娇贵啊……
  “大人……大人还是节制一些好……这位公子的体质也属于极易受伤的类型,所以……不能……太……太……太厉害了……”大夫说到后头也红了脸,开始低头写方子。君瑞也觉得尴尬,咳了两声也不再说话。不一会儿那大夫便开了两个方子呈到君瑞面前。
  “大人……您看看,这是内服的。”那大夫小心谨慎地解说,“按照这个房子吃上四剂,身子就会有起色,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房事之后体虚气短了。而这个方子是外敷的,照上面所说的方法配成膏剂,每天坚持涂抹在□里头,可以增强润滑效果,避免受伤……”
  “咳咳……”君瑞又咳了两声,对张庭海使了个眼色,张庭海立刻把后头那个方子拿过来藏到自己袖子里,然后拿过前一个方子,对那大夫说:“这位大夫辛苦了,请随我来领取诊金吧。”说完,领着那大夫往外走,出门后便把第一个方子递给了外头伺候的仆人,让他们按照这个方子煎药。而另一个药方嘛,当然是要带回京城仔细研究研究了……
  
  第二天司徒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昨天他依稀有些印象,知道从山上下来时自己又起烧了,还是君瑞抱着他回的房,然后又被他叫醒灌了一大碗浓稠的药汁,不过后面就不清不楚了,迷迷糊糊的还能感觉到他一直坐在床边,不过身体的疲惫很快就让他陷入了梦乡,连君瑞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陛下今早卯时出发回京了。”甘棠站在司徒碧床边,手里又端着一碗药,一本正经地对司徒碧说,“临走之前,陛下还吩咐,说公子你要是醒了,一定记得把药喝了。”
  “嗯。”司徒碧揉揉眉心,端过那碗散发着难闻苦味的药汁喝了起来。不过这药的味道太奇怪了,简直让人觉得恶心。
  “陛下还说,公子要多休息,不许到处乱走,要注意安全,要外出一定得有人陪同。另外每天要按时吃药,好好吃饭……”甘棠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君瑞走之前交代的事情,想了想,补充道,“陛下说,要是公子您听话,回到京城后就有清香阁的点心吃,不然回去了半年之内都不许吃点心和糖。”
  “咳咳……”司徒碧给呛了一下,放下药碗瞪着甘棠,没好气地说,“甘棠,我怎么看你不像是我的小厮了?倒是很像宫里的小太监,怎么?这么快就陛下长陛下短的啦?你就这么想进宫?”
  “哎哟我的公子……”甘棠连忙凑过来对司徒碧撒娇赔不是,连声说,“公子可怜可怜我吧,我可不想当太监啊!不过陛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差点就让甘棠我的耳朵都起老茧了!再说陛下可是皇上万岁爷,他吩咐的话,甘棠怎么敢不听啊!”
  “行了,”司徒碧喝完了那碗药把碗扔给了甘棠,皱着眉说,“这个药怎么这么苦?药方呢?把药方给我看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蒙古大夫,开了味道这么奇怪的药!”
  “药方?药方张公公拿走了。他让府里的下人抓了药,然后直接把药方收走了。”甘棠说,“公子,药方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您还真久病成医啦?”
  “我只是想看看,这个方子到底开了些什么东西,味道怎么这么奇怪。”司徒碧皱着眉头一脸恶心地说,看了看那剩了药渣的碗,撇撇嘴别过了头,问道,“家里现在有什么消息没有?瑾儿回家都这么些天了,一个回信都没有,我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呢!”甘棠讪笑着说,“公子你就好好将养吧。陛下说,您先把身子调养好,然后才能启程回江州。这一路跋山涉水的,您要是半路有什么不舒服,可就不好了。”
  “你怎么老是陛下长陛下短的,不会已经被他收买了吧!”司徒碧瞪了甘棠一眼,看了看他腰间,果然一块质地绝佳的玉佩,低声骂了一句,“好哇,果真被收买了。我看你早晚得进宫当太监去!”
  “公子啊,您就饶了我吧……”甘棠连连求饶,说着,飞快地跑出去又蹿了回来,手里提溜着一个圆不溜丢的草编的东西,凑到司徒碧面前,笑嘻嘻地说,“公子你看,这是陛下临走时让我给你的。”
  “什么东西?”司徒碧往床里头躲了躲,那个草编的东西里头还有某种不明的物体在动,黑不溜秋的,看起来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是知了啊,公子,是知了。陛下说公子你最好是卧床休息,所以为了给你解闷儿,陛下连夜编了这么个玩意儿,还说当年他带兵打仗,就喜欢做这些东西消遣。”甘棠献宝一样把那东西凑近了一些,拿手弹了弹,里面的小虫便震动着翅膀响起来清脆的声音。
  司徒碧看着那小草笼子,脸上的表情缓了缓,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东西良久,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说:“挂起来吧。挂到廊下去,这个东西,聒噪得很。”

  明了

  司徒碧在院子里足不出户呆了好几日,每天都睡得个昏天暗地,非得甘棠催个好几遍才起来吃点东西。不过这都因为之前太过劳累,所以这些日子算是把以前缺的觉给补了回来。就这样过了个五六天,他因为受伤引起的低烧才完完全全退去,身上也爽利了很多,可以到处走走了。
  君瑞那一面,因为之前遭受过黑衣人的袭击,所以这次回京行动十分谨慎,他们兵分几路按不同的路线返回京城。最先从景源出发的,是看似装备精良士兵众多的一路,然后是较之第一路略次的队伍,再然后是车马兵士一切从简的队伍,总共三路,按不同的时辰从景源府衙出发往京城前进。有一句话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以最开始引起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注意的,是第三路人马。这一队人马看起来太寒酸了,寒酸得让人生疑,所以出了景源地界进入山林后,这一路人马遭到了袭击。这一次的袭击来得比在黑风寨所在的那个山上的袭击更为猛烈,对方像是饿极了的狼一般对车队发动了猛烈的袭击,不过让他们大失所望的是,这一路人马一直严密保护的那辆马车里,什么都没有。
  然后这些黑衣人袭击了最精良的那一队人马,集中火力试图速战速决,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队人马十分沉稳,两面形成了僵持之势,你来我往对峙了整整一天,最终黑衣人以极其惨烈的代价攻陷了这一路人马,却发现,里面也没有他们寻找的人。
  之后,他们又一路狂奔,追上最后一路人马,可是结果仍旧一样,什么都没有。在他们筋疲力尽没命地追赶皇帝返京的马车却最终得到一无所获的结局时,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把皇帝跟丢了。
  “陛下,您如何得知,这群黑衣人会对所有三队人马群起而攻之?若是他们分头行动,可能咱们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在距离京城不到三百里的官道旁,一队穿着打扮得像是镖师一样的人坐在凉亭里喝茶,其中一个胸前裹着白布只把衣服捆在腰间的男人问中间悠闲喝茶的人。那胸前裹着白布的,便是在之前遭遇黑衣人而受伤的金善,而悠闲喝茶的,不是君瑞,又是哪个?
  “他们已经被逼急了,是非把咱们阻挡在京城之外,否则等到朕回京,他们就功亏一篑了。而且,之前在山上,他们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咱们当中的几个人牵制住了。所以说,他们必须集中兵力进行突然袭击,否则像咱们这样分散了,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君瑞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手指上缠着一根红绳子,上面拴着一个墨玉的瓶子,正捏着那绳子甩来甩去。说话的当口,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小瓶子上,嘴角甚至带了浅浅的笑意。那个瓶子,是他临走前从司徒碧脖子上扯下来的,那东西散发着奇特的香气,是司徒碧身上经常会有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味道,君瑞悄悄带在身边,总是会想起那个别扭的人。
  “陛下圣明。”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骂那些黑衣人,君瑞笑了笑,收起那红绳子把小瓶放到鼻尖闻了闻,喊了一声:“还有三百里,马上就回京了。大家不要懈怠!”
  “是!”一群汉子整齐划一地喊道。
  
  景源这边,连日的高温已经让田地出现干旱的迹象,农田里种植的作物已经开始枯萎。司徒碧一向对种植植物比较有研究,所以正帮着地方官员着手解决作物问题。他的身体也才刚好一些,白天田间火辣辣的日头让他根本吃不消,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坐在衙门里头听取各方意见,对着那一堆枯死的植物冥思苦想。
  “公子,快到吃药时间了,你的药呢?”甘棠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趴在桌上问司徒碧。
  “嗯?什么?每天不都是你负责的么,你还问我,你煎的药呢?”司徒碧仍旧趴在桌前看草根草叶,头也不抬地对甘棠说。
  “公子,我说的是醉生梦死呀!”甘棠提醒他。司徒碧一但专注于某个事情,简直就像丢了魂似的,完全陷入了“疯狂”的状态,这让甘棠觉得相当棘手,当初皇帝走的时候给了他那么多好处让他照顾好司徒碧,可是现在皇帝一走,司徒碧就没人能管得住了。
  “嗯?”司徒碧终于抬起了头,想了想,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皱着眉说,“我病着那几日,你不是把我的药瓶拿走了吗?”
  “没有哇!公子,你放到哪儿去了?”甘棠慌了,连忙扒拉他家公子的衣服,看到他脖子上空空如也,别说瓶子,就连那根红绳子都没看到!
  “没有?”司徒碧四下看了看,又想了想,冷道,“恐怕是被君瑞拿走了。”
  “啊?陛下?陛下要那东西做什么?”甘棠急道。
  “我怎么知道。”司徒碧瞥了瞥廊下那只被关在草编小笼子里的知了,略带讽刺地说,“看样子,我那药就换来了这么个劳什子的东西!”
  司徒碧说完哼了一声,觉得不解气,抬手又指着那小笼子,对甘棠命令道:“赶紧给我摘下来!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装只知了在里头,一天到晚叫唤个没完,什么养病不养病的,吵都吵死了!”
  
  甘棠仍旧抱有希望,跑到司徒碧的房里东翻西翻想要把药瓶找出来,可是无论他怎么找,那个小小的墨玉瓶子就是毫无踪影,于是他又把搜索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院子,简直弄得鸡飞狗跳了。
  “别找了,甘棠。”司徒碧坐在房里继续研究草叶和草根,对外面的甘棠喊道,“与其找它,还不如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后天就出发回江州。又没得他一分一厘的报酬,还在这儿做牛做马,实在不公平!”
  “可是,公子,你手头不是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吗?庄稼的事情就这么放下啦?”甘棠跑进来,满脸满身的灰尘,但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找到。
  “啪!”司徒碧抬手合上自己手中正在写的东西,把笔扔进了笔洗里,飞出来的墨差点溅到甘棠身上。司徒碧大声说:“甘棠,赶紧把这个东西给府尹大人送过去,这是我最近几日想出来的法子,你让他照这个实施,应该会有效果!”
  “哎哟我的公子……”甘棠险险地接住了司徒碧扔过来的一沓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还非常形象地画上了图,做满了注释,甘棠不由说,“公子在这方面总是最在行的,陛下没让您做大司农简直是个极大的错误!把这个拿给府尹大人,非得让他开心死。”
  “甘棠,我看你的嘴最近越来越聒噪了,简直比某个人做的那个什么草笼子里的知了还让人心烦,小心我……”司徒碧没好气地看着甘棠,还没说完,甘棠便接过嘴去,嘻嘻哈哈地说:“小心送我进宫当太监!哈哈!公子,你最近也变了好多,以前哪里会跟我说这些?”
  司徒碧愣了愣,嘴角带了点笑意,问甘棠:“我真的变了?”
  “是啊公子,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应该说是连话都很少,哪里像现在?现在啊,是连笑都比以前要多得多了。”甘棠笑眯眯地点头,对司徒碧说,“这个样子姨太太要是看到了,也会觉得开心的。”
  “娘?”司徒碧轻轻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他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个梦,梦里他的娘亲微笑着对他挥手。难道那个梦的意思,就是现在甘棠说的这样么?虽然有醉生梦死牵制着,但是并不表示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并不表示就不能开心就不能快乐,对不对?娘……
  司徒碧闭上眼笑了笑,睁开眼拿脚踢了踢甘棠,轻斥道:“还不把东西送过去!赶紧给我回来收拾东西!”
  
  艳阳高照的官道上,因为热度太高,远远看去路面上蒸腾的热气甚至让道路看起来都有些摇晃。也因为太热,道路周围现在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一旁的茶寮里也冷冷清清,只有茶寮老板一个人坐在摇椅里晃着扇子打盹。
  远远的,一阵阵马蹄声传来,道上渐渐扬起滚滚的沙尘。不一会儿便看到好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策马赶来,那马儿都十分精壮,马背上留下的汗水使马儿看起来油光锃亮,一看就是品种极为优良的马匹。
  茶寮老板被这隆隆的马蹄声给吵醒了,一个激灵跳起来,点头哈腰地站在门口:“各位客官,歇歇吧,快要到京城霓都了,喝口茶休息休息,擦把汗休整一下再走不迟!”
  “三爷?”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擦了一把汗,回头看了看骑马立在最中间的男人,那男人身材挺拔精瘦,长身玉立,虽然看起来风尘仆仆,但是完全无法遮掩他俊朗的外表,特别是那双微微眯起的审视的眼,让那茶寮老板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这人便是君瑞。
  君瑞勒住缰绳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后看了眼一旁的随从,又看了看茶寮,点点头:“行,先休息休息,还有四十里路就到了。派两个人到处转转,其他的人进去喝口茶。”

  搏命

  景源这边,甘棠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准备装车出发了。因为他们从江州出发到景源十分仓促,完全可以算作是被君瑞“劫持”来的,所以说东西非常少,只有一些换洗衣物和司徒碧要吃的药,这样下来一辆马车便足够了,不过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还是带上了君瑞留下来的四个侍卫。
  看看日头,已经快到晌午了。原本计划一大早便出发,不过司徒碧实在太爱睡懒觉,连着叫了好几次都不肯起来,所以一拖再拖,等到快晌午了才能出发。
  “公子啊,你就少睡一会儿不成嘛!在马车上睡也是一样啊!”甘棠抱着一包行李朝外走,对着司徒碧直抱怨,可是司徒碧并不理会他,打着呵欠看着甘棠忙前忙后的装东西。在马车上睡觉?现在司徒碧一想到马车,就会想到在山间马车里那些事情,实在太羞人了,坐在马车里一想到这些,哪里还能睡得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更是睡不醒,甘棠,一年四季都是睡觉的好时节。”司徒碧闲闲地拿了桌上摆着的小点心往嘴里塞,一脸无所谓地说,“等回了京城,恐怕又没有时间像现在这样睡觉了。某人一年也就只给我那一点饷银,还让人累死累活,实在没意思。”
  “公子这是对陛下有意见么?为什么不当着他的面提?现在在我这儿发牢骚没有用啊!”甘棠冲司徒碧做了个鬼脸,像是怕他家公子踢他似的,一溜烟跑出房门了。
  发牢骚?司徒碧愣住了。什么时候他开始对君瑞的所作所为发牢骚了呢?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意这些东西了?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司徒碧有点想不明白,或者可以说,每次想到这里,他就会刻意避开这些问题。
  正在司徒碧思考这些难题时,外面突然传出东西跌落地面破碎的声音,然后是甘棠的惨叫,司徒碧抬眼朝门外看了看,看到甘棠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一个身穿深蓝衫子的男子根本顾不上他,直接冲进了司徒碧的房间。
  “司徒大人!您这是真的要走了?”来人是司徒碧之前查看灾情时所到的那个地方的主簿宋子墨,进屋时宋子墨带进来一股热气,满脸的汗和泥土,连擦都没来得及擦。
  “宋大人。”司徒碧对他点头致意。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宋大人有何贵干?”
  “司徒大人,灾情现在有扩大的趋势,您可不能这样就走了!”宋子墨拍着桌子横在司徒碧面前,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司徒碧笑了笑,看着他无奈地道:“宋大人应该去找你们的府尹大人,或者向大司农大人求救,鄙人供职于太常寺,实在没办法帮你什么。”
  “大人不是钦差么!怎么能不管!”宋子墨又吼了一声。司徒碧往后靠了靠,避开他的大嗓门儿,笑道:“鄙人是钦差没错,不过名目却是为陛下提亲来的。”
  “那您既然提亲,怎么提到景源来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要治您的罪吧!”宋子墨气势汹汹地说着,焦急地瞪着司徒碧。司徒碧这几日为解决旱灾和改良作物提出了很多好意见,但是执行方面却还是有些疑问,若是他走了,找谁去问呢!所以宋子墨才想出这个方法“要挟”司徒碧。
  司徒碧咳了一声掩饰几乎爆笑的冲动,捧着茶杯轻声说:“难道宋大人要威胁我?”宋子墨并不知道司徒碧是跟着君瑞过来的,否则哪里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是威胁!司徒大人,景源百姓以后的生活都靠大人您了!您想想,今年旱灾影响了收成,那么明年他们吃什么?还有种子,种子肯定也会受影响,到时候他们种什么?”宋子墨几乎是在大喊大叫。
  “宋大人,你是说,若是我一走,景源的灾情就会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么?这是在给本官定罪还是要让本官施加压力呢?”司徒碧有些不高兴了,脸上渐渐冷了几分,瞥了宋子墨一眼冷道,“大人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忘记了本官的身份?需不需要本官提醒你一下,你不过是个九品小吏,用这种口气跟钦差说话,可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大人……”宋子墨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低着头放低了声音说,“大人,并非我有意冲撞,而是因为事情紧急。您对这些有见地,若是走了,恐怕每人能提出更好的意见了。百姓实在是不容易,若是继续干旱虫害,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本官已经给府尹大人留了文书,到时候你们照上面的做就行了。”司徒碧说,“本官还得回京复命。”
  “可是即使有文书,也会有不懂的地方,下官希望大人您能再呆个两三天,给大家详细讲解一下也好啊大人!”宋子墨好像根本没有被司徒碧之前那番话所吓到,仍旧锲而不舍地恳求着。司徒碧无奈,也心知这个宋子墨一心为民,的确是个好官,所以也不便再责备他。
  “好吧,再留两天。”司徒碧叹口气,算算时间,离醉生梦死的发作大概还有七八天的日子,所以在景源再停留两天问题不大,到时候回江州便有解药了。
  
  “各位客官,这是自家煮的凉茶,味道比不得京城大酒家里的那些茶水好,不过消暑解渴相当不错,您试试看。”茶寮老板满脸堆笑地擦了擦桌子把君瑞一行人引了进来,殷勤地拿过碗倒上了凉茶,笑着说,“请尽管喝,不够俺再去煮一些。”
  君瑞点点头,坐到了桌前,一旁的人掏出碎银放在了桌上,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端那茶水,而是解了放在马背上的水袋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水,坐到阴凉处休息起来。
  “客官要不要吃点东西?”茶寮老板殷切地说,“今年新小麦磨的面粉做的馒头,绝对不差。”
  “不用了,老板。”金善打断老板的话挥挥手让他退下,“我们歇息一下就走,你忙你的去吧。”
  “好……好吧……客官您自便,茶壶我给您放下,这茶您尝尝看……”老板还锲而不舍地推销自己的茶,君瑞嘴角慢慢露出笑来,抬头看着那人,轻描淡写地说:“老板,你一直推销你的茶,难道说,你这茶水,比别家的茶水要特别一些?莫不是加了什么东西吧?”
  “这……瞧您说的,这位客官,这茶水里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那老板撇嘴不自然地笑了笑,转身就要走。君瑞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卫立刻拔出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侍卫的剑要指上那老板时,只见那人一个飞快的转身,身形矫健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年老体衰的人,那人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匕首,脚尖一点跳了起来,躲开了侍卫的剑。他那一条看起来十分矫捷,一下子蹿到了茶寮的棚顶上,借力往下冲来,匕首直指向君瑞!
  “喝!”君瑞迅速拔剑出来,一剑劈开那人刺来的匕首,两人兵器相交的瞬间,一旁的桌子受到剑气影响,一瞬间被震开,君瑞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脸被割破的那人,冷笑道:“时间已经不多了,想拼命是吗?”
  “今天非得要你死!”那人恶狠狠地说着,眼睛里露出疯狂的表情,又狠扑过来,举着匕首直刺向君瑞。
  “当当当!”一旁的侍卫立刻把君瑞围住,接住了那人刺来的几招,这些全都是君瑞身边身手最好的侍卫随从,不过那人身手也相当不错,你来我往了好几招,竟然一点没有落下风。
  “投降吧,朕已经知道你家主子是谁了,现在投降还能饶你死罪!”君瑞站到一旁观战,一边看一遍用略带讽刺的语气对那人说,“你还是弃暗投明比较好,你家主子如此无能,几次三番都无法刺杀了朕,跟着这样愚蠢的主子,有什么好处?”
  “住口!什么几次三番,我这一次就要了你的命!”那人大吼了一声,不要命似的朝君瑞冲了来,围攻他的几个侍卫出招他几乎都不看在眼里,因为他的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君瑞身上,一双眼血红,直直地瞪着君瑞,几乎瞪出了血来。
  “良禽择佳木而栖。你身手这么好,何必明珠暗投!”君瑞冷笑,那人扑过来时带来一阵散发着血腥味的风,那是侍卫刺到他身上造成的伤口流的血,不过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一般紧盯着自己的目标,直直地朝君瑞扑过来,君瑞适时地抬手,一剑刺到那人肩膀上,伸手往那人脸上一扯,便见一块人皮被剥落下来。
  “投降吧。”君瑞淡淡地开口,但是在看到那人的脸时,表情还是起了略微的变化。那张脸已经完全扭曲变形,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完全看不到完整的皮肤——夏离。
  “告诉朕,是谁派你来的?说了,朕就不杀你。”君瑞冷冷地看着夏离。黑风寨一事被故意夸大诱他出宫,然后又遭遇暗杀,这完完全全是了解宫中秘事之人的所作所为,能够了解到这些秘密的人,君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过是想要得到证实。
  “哼……”夏离哼笑一声,然后从喉咙里发出阴冷的笑声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君瑞手上绑着的一根红绳子上,那个绳子上绑着一个墨玉的小瓶子。夏离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突然狂笑起来,咬牙切齿地反复说着,“叛徒……果然……叛徒……”
  “谁是叛徒?”君瑞追问他,也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绑着的东西,略有些迟疑,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夏离突然挣脱侍卫的束缚,猛的扑了过来,伸手成爪,一下子抓住了君瑞的肩膀,手上用力,手指生生地抓进了君瑞的皮肉!

  醒悟

  “宋子墨,跟你说了这个地方加水渠,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房间里突然传出司徒碧暴躁的吼声,然后又是一顿臭骂,司徒碧叫道,“还不赶紧把墨磨好!来,看这里,图是这样的!就照这个样子,明白了没有!”
  “我觉得这个不对,大人您看,这里的土质根本就不适合修水渠。应该在这里,这里无论地形还是土质都比较合适……”宋子墨辩解着,但是很快司徒碧又反驳了他,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觉得他们是在吵架。就连甘棠这个脸皮厚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靠近,因为一不小心便会被狂怒的司徒碧逮住大骂一通。
  “不对,不对。这里不行。”司徒碧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在景源呆了两天,但是宋子墨这个人实在是有点太过认真,一个小地方都要提出很多假设,虽然也会给司徒碧很多灵感,但是这么啰嗦实在有些让人受不了。再说了,随着醉生梦死发作时间越来越近,司徒碧已经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现在这么被宋子墨一搅合,便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了。
  “这里行的,大人,您来看。”宋子墨锲而不舍地拉着司徒碧到地图前比划,越说越兴奋,简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满满地盯着地图喋喋不休地说着,完全没有看到司徒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好了,宋子墨,我拗不过你……”司徒碧叹口气,推开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却不料宋子墨抓得死紧,还继续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那声音此刻在司徒碧听来,简直如同魔音入耳,一阵阵敲击他的鼓膜,让他觉得脑中轰然一片,心口也像被堵住了似的,跳得十分费劲。他喘了口气伸手准备拉过椅子坐下来,可是没想到刚弯腰准备伸手够椅子,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脱力一般往下坠,眼前也慢慢黑了下去。
  宋子墨被吓坏了,蹲下身把司徒碧扶起来,却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人也软得不像样子,赶紧叫人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司徒碧往床上抬。甘棠大声吩咐一旁的人去叫大夫,等大夫来了一诊治,宋子墨才知道原来司徒碧是重伤初愈,一下子脸都红到了耳根子,极难堪地在众人不满的目光下慢慢顺着墙根溜了出去,可是他还没出大门,便看到有人骑马到了院门口。一般情况下骑马之人在官府门口就必须下马,除非是有紧急情况,否则是不允许直接骑入官府院内的,所以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来人一身尘土,连头发上都满是泥土,径直来到司徒碧房前,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进去,从衣襟中掏出一卷明黄的东西,抖开来,赫然是一道圣旨。
  “太常寺少卿司徒碧接旨!”那人双手捧着圣旨满脸肃穆地道:“京中有要事需要解决,司徒碧即刻启程回京!”
  这时候司徒碧刚刚苏醒过来,脑袋里还是一片嗡嗡乱响,仍旧不太清醒。甘棠搀扶着他颤颤巍巍地下床接旨,可不想这一跪,人就又起不来了。大夫跑过去托着他的脑袋拿银针刺他的人中,又是一番折腾,才见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公子……公子……”甘棠担忧地看着司徒碧,轻声说,“咱们马上要回京,怎么办?还没能回去江州就要回京……这可……这可怎么办?”
  
  大戚王朝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应当属于京城霓都的皇宫,而仅次于皇宫的,应当是天牢。离天牢五丈开外不许摆摊设点,也不许行人通过,每天都有好几班巡逻的士兵,整齐而肃穆地从天牢大门口走过。这个地方不但戒备森严,也十分的阴森,因为关到这天牢里来的全都是重刑犯,免不了哪一天就推到午门斩首,所以里面的哀号和喊冤声一直都没有停过,透过天牢厚重而高大的围墙传出来,让外面偶尔经过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君瑞此时就坐在天牢的某个囚室里。这个囚室在天牢的地下室里,重重关卡重兵把守,是一个很秘密的囚室,被关押在这里的,便是之前被抓获的夏离。
  夏离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纵横的伤口是之前在茶寮搏斗时留下的,他的武艺高强,又是拼死一搏,所以说好几个侍卫一起联合起来对付他,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最后生擒了他。押解途中,他好几次试图咬舌自尽,但是都没有成功,被送到这天牢里来的时候,满身浴血,上上下下散发出修罗一般的血腥气息,让捉拿他的那些侍卫都唏嘘不已。
  夏离被绑在囚室中的大柱子上,左右两边的大柱子上伸出来的铁链把他的双手双腿分开,手被捆得高高的,几乎是半吊着,嘴也被一根绳子勒住,吊在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钩上,避免他咬舌自尽。
  囚室里很安静,夏离被送进来之后并没有对他用刑,只是把他吊在那里,等待君瑞来审讯。君瑞被夏离所伤,肩膀上被生生扯下一块肉来,流了很多血。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最严重的是夏离的手掌在毒水里泡过,所以这一下子下去,君瑞也中了毒,最开始流出的血甚至是黑色的。所以这几天夏离被吊在囚室里,根本没有人来审讯过他。
  找最为信任的太医来看过,又用刀从他肩膀上剜掉一块肉下来,配置了一些解药给他敷上,不过太医说,因为受伤的时候是在京郊,从那里赶回来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即使用了药,余毒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清干净。君瑞忍着痛,若无其事地吩咐了接下来的事情。现在京城风云变幻,局势也不明朗,所以他受伤的事情必须压住,接下来清除余毒所需的药材也需要悄悄配置,千万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了。
  “走,到天牢去。”君瑞按住太医覆过药的地方站起来,因为疼痛以及失血,他轻轻地蹙了眉,一旁的侍卫连忙劝他再休息休息,但是君瑞摆了摆手,说:“还是先去审讯犯人,这都三天了,朕怕有人会对他不利。”
  “可是……”
  “对了,景源那边,圣旨送到司徒碧手里了没有?”
  “已经送到了。陛下……”侍卫迟疑着,看了看君瑞,终于咬咬牙说,“那个犯人当时说的叛徒,会不会就是……”
  “不要妄自下结论。”君瑞打断他的话,若有所思地道,“等他回来再说……司徒碧回来,不许为难他,直接让他到朕的寝宫来。”
  “可是陛下,他有可能就是……”侍卫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君瑞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好了,朕自有主张!再说,就他那破身子骨,能怎样?”
  
  仲夏这几天天气异常反常,最近几日更是闷热到了极点,太阳整日隐藏在云层后面,看不到阳光,但仍然带来很重的暑气,一丝风都没有,树上的叶子也是一动不动的。
  就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司徒碧乘坐的马车返京了。因为事情紧急,他们一直在赶路,除了晚上投宿到驿站之外其他时候都在路上,一连走了五天,终于抵达了京城。随着醉生梦死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司徒碧近几日都几乎在昏睡中度过,加上天气炎热,他几乎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甘棠只有勉强灌他一些流食维持他的体力,却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马车到达皇城之后,一路不停,直接驶入宫中,停在君瑞的寝宫门口。司徒碧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路都不太能走,只能由两个太监驾着扶进了殿中。把他安置好后,甘棠便被赶了出来,之后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宫人,小心仔细地伺候着司徒碧,但是那些宫人进来后,司徒碧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而且还从外面上了锁。
  司徒碧试图和这些太监宫女们交谈,询问宫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可是他发现,这些宫人竟然全都是又聋又哑完全不识字的,不由苦笑:他这是被软禁了。看样子,行刺事件恐怕与君泰脱不了干系,而且君瑞恐怕也已经知道他司徒碧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了,否则他怎么会被软禁呢?不过司徒碧自己却还是有些糊涂。照理说不应该是泰哥的人,因为他早就告诫过夏离,君瑞一旦出事,最为有利的不会是泰哥,而是已经在朝中建立起相当威望的几位藩王,以及信王君泽。泰哥远在天边,无论从时间上,还是势力方面都无法与这些人对抗。
  “阿碧,朕会对你好的。你要相信朕。”
  司徒碧突然想起君瑞说的这句话来。当时司徒碧受伤,君瑞说出这样话来的时候表情很温和,语气也很轻柔,像是在梦里似的。
  或许就是一个梦吧……司徒碧仰躺在床上,嘴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来。他抬起手,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圆球,是草编的圆球,里面那只知了已经放走了,只是个空笼子而已。司徒碧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长长叹了口气。两个人,竟然是这样一直误会下去,完全找不到交集……若当年没有入京,没有卷入这些权力斗争中,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该有多好?
  可是,刚刚发现他温柔的一面,竟然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司徒碧突然有些厌恶自己,他早就不得不承认,其实君瑞做皇帝,真的比泰哥要好很多,要英明决断很多,君瑞是个称职的皇帝。然而泰哥呢?泰哥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他对自己那么好,好到近乎宠溺。所以若是他开口,怎么能不帮?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在黔州那样穷困恶劣的地方受苦?怎么可以亏欠他?
  怎么可以?
  司徒碧轻笑了一下,握住那个粗糙的草编笼子,心里有些怅惘,又有些担忧,但是更多的还是害怕。到现在,他已经不敢想象君瑞若是知道自己做的那些针对他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失望?还是厌恶?或者根本就是不屑一顾?亏得君瑞一再的保证不会对君泰动手,不会对司徒家动手,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司徒碧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要至君瑞于死地:杀害他的亲信,夺他的权,骗取他的信任,完全没有想过,一个被篡了权的帝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君瑞……”司徒碧几乎梦呓一般地唤了一句,又叹了口气。醉生梦死药效的时间已经快到了,那种噬骨的痛楚又会到来。只不过司徒碧好像不再担心这痛苦了似的。因为比起害怕与君瑞见面的心情来,他宁肯去忍受那种痛苦。那种痛苦也会不断提醒他,他到底做错了些什么。若说那个知了笼子无意间透露出君瑞的柔情,那么这又算不算是老天的惩罚——用这样一个傻气到无法形容的小东西,来交换司徒碧救命的解药,应该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吧……

  主谋

  司徒碧醒来的时候,殿中已经是一片昏暗,空气中有隐约的水汽,侧耳仔细倾听,有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窗上的声音,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侧过头看了看,不远处已经点起了烛台,烛光影影绰绰,在地上拖出很长的影子。他轻轻咳了一声,抬手遮住眼睛,额头触手的温度很高,又发烧了。醉生梦死已经慢慢起了作用,高热之后紧接着是恶寒,再然后,就会是那让人胆战心惊的疼痛。司徒碧苦笑起来,他想起司徒家祠堂那一座座牌位,上面那些名字,一个个身居庙堂高位叱咤风云的权臣,全都是些短命鬼。他司徒碧,大概也逃不过这个结局,或许这一次疼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看到君瑞恢复成最开始那个暴虐的帝王的样子,至少不必忍受那种羞辱。
  恍惚之中,司徒碧感觉到有一双略带冰凉的手抚摸上了他的额头。他睁开眼,目光虚浮地盯住面前的人,那个人有着和君泰极为相似的面容,慈祥而温柔地看过来,让司徒碧不由得觉得心头堵得慌,轻轻唤了一声:“姑妈……”
  “阿碧,又病了啊?”甄后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慢慢抚平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安慰他道,“你这孩子,实在是太不懂照顾自己。”
  “姑妈,我……”司徒碧哽咽着,像是迷了路的小兽找到母兽一般,忍不住想要撒娇,可是话到嘴边却被抽泣给替代了,只把脸蹭到甄后手上,把眼泪藏到她的掌中。
  “你啊,这个样子阿泰见了也会担心的。赶紧好起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呢。可不能让阿泰为了你而分心,知道吗?”甄后满脸慈祥的笑,轻轻拍着司徒碧的背,安慰他说,“赶紧把病养好了,不然阿泰登基时心里也不会踏实,老担心你。”
  司徒碧愣住了,僵在那里满脸狐疑地看着甄后,看她依旧一脸温柔的笑容,平静地对他说:“阿泰离登基只有几步之遥了,阿碧,你知不知道?”
  “姑妈?”司徒碧迟疑地开口,但是甄后马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阿碧啊,姑妈悄悄告诉你,阿泰马上就可以回来登基了。君瑞被夏离弄伤,伤口染毒,虽然他找太医治了,但是余毒未清,只要在他吃的东西里头做点手脚,他就完了。这样阿泰就能登基了……”
  “君瑞……受伤?姑妈,您怎么知道的……”司徒碧张口结舌地看着甄后,看到她露出一个疯狂的笑来,瞪大眼睛咧着嘴,脸都有些变形了,笑着对司徒碧说:“为什么我不知道啊?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啊……在景源没能杀掉他,实在是太可惜了,只不过夏离还算得力,让他受了伤,这一阵子,君瑞恐怕正被余毒侵扰,不得安生了吧……”
  “姑妈你……”司徒碧挣扎着要坐起来,因为面对着一个如此疯狂的女人,实在是有些恐怖。
  “阿碧啊,不要动。”甄后拉住司徒碧的手臂拖住他,司徒碧高烧不退,身上绵软得厉害,根本挣脱不了,甄后继续说,“阿碧,你之前为阿泰做的那些事,姑妈都看在眼里,真的多亏你呢。夏离和抱琴一点用都没有,都靠你。不过啊,姑妈也帮了你们很多忙,不然杜清朗被贬后,那些个大臣怎么可能提拔得那么快呢?只可惜君瑞太狡猾了,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势力他去一趟江州和景源,就给予了重创,所以咱们得加快了……”
  司徒碧不可思议地看着甄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慌乱无措,他试图逃开,但是甄后抓得很紧,指甲都抠到了他的肉里。
  “阿碧,你跑什么呢?”甄后瞪着司徒碧笑得十分诡异,凑到司徒碧耳边说,“阿碧啊,你是不是爱上君瑞了?姑妈已经看出来了哦。姑妈早就知道,你根本靠不住。你出发去江州的时候,那艘船怎么就没沉呢?那一箭怎么就没射中你呢?后来在景源的山上,那支箭怎么就射偏了呢?”
  甄后伸出手,手指按到司徒碧受伤的后背,伤势还未痊愈,仍旧裹着纱布。甄后的指甲极长,那么一抠,直接抠到肉里,疼得司徒碧闷哼了一声。
  “唔!”司徒碧的痛哼被捂在了嘴里。甄后用一块湿毛巾捂到了司徒碧的口鼻之上,把他直接按倒在了床上。疯狂之人的力气都是极大的,司徒碧几乎动弹不得。甄后怨毒地看着司徒碧,轻声说:“阿碧,你就乖乖的,啊?现在君瑞已经在怀疑了,若是让他查出来,那么咱们就功亏一篑了。现在姑妈也是没有办法,只有把事情往你身上推。你一死,这就成了无头案。毕竟你差点就被君瑞□而死了,所以做出那些针对君瑞的事情来也是合情合理。你都帮咱们杀了那么多人了,手上早就沾满了血腥了,即使你和君瑞相爱了,但是等君瑞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也只会看不起你。再说了,阿泰也一直是个心善的孩子,你做的那些事,他听了肯定也会觉得你太过分太恶毒了,而且你跟君瑞还有那种龌龊的关系,阿泰只会觉得恶心,所以你就死了吧……”
  “唔……”司徒碧挥动着手臂想要挣脱,可是他哪里有力气?而且甄后说的那些话,全都像魔咒一般蛊惑着他,让他脑子一片混乱。
  “阿碧,你就死了吧……你早该死了不是吗……阿泰的那些手下,个个儿都认为你是叛徒,你还这样活着,太肮脏了。还不如以死明志的好……再说了,阿泰现在还不知道他娘亲我为了他做的这些事情……他这个不争气的,根本就不想登上帝位,可是他不登帝位,咱母女俩的日子都不好过啊……所以你死后,我就可以跟阿泰说,是君瑞害死你的,这样他就会乖乖听话坐上王位,再把君瑞给处死!”甄后的膝盖顶住司徒碧胡乱挣扎的手臂,手下更加用力。
  司徒碧的意识已经恍惚了,窒息的感觉像是一只手,紧紧捏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他的眼前白花花一片,像是陷入了梦境似的,脑子里稀里糊涂地出现了好多好多场景,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娘亲坐在窗前,身后是微笑着看着她的父亲,十分难得的眷恋的眼神。然后他又看到专注而关切地看着他的瑾儿和婉琤,再然后,是君泰温柔的笑容,连眼底都是笑意,轻言细语地对他说:阿碧,你要好好的。最后是在景源府衙的场景。君瑞的声音重重叠叠,反反复复,一直在说:朕会对你好的。你要信朕。
  “砰!”司徒碧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奋力挣扎着,抬腿一脚踹到了甄后的肚子上,甄后倒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往后倒去,她倒下去的地方有个柜子,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撞倒了柜沿上,无声无息地摔到了地上。
  
  永和宫外,当值的太监正坐在门槛上闲聊。前段时间陛下身体微恙,一直在行宫住着,别说回这个寝宫,就连早朝都罢了将近一个月了,奏章都是丞相的蓝批。也因为这样,这个名副其实的寝宫更显得悠闲,除了被关在里头的那个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突然间,静谧的永和宫门外听到有人喧哗的声音,当值太监连忙站起来往外走,一抬眼便看到几个人朝这边走来,太监连忙过去阻拦,要知道刚才太后进去了,这可是背着陛下偷偷进去的,被人知道了,可会有大麻烦。
  那太监走过去,可是还没走到近前,便看清带头那人一身明黄的服饰,赶紧跪下来请安,但刚跪了下来,便被一脚踢到了脸上,让那太监“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了。
  “你们在外面给我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迈进永和宫大门!”君瑞喝了一声,侍卫们立刻围在永和宫门口,君瑞三步并作两步迈进了大门。
  殿内一片宁静,君瑞挥开低垂的帷幔朝里走,目光急切地看向里面看去,等到走到内室门口,却看到凌乱的床上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君瑞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追进来的太监见了,赶紧跪了一地,因为全都又聋又哑,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息怒……”张庭海在一旁劝解,对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赶紧爬过去收拾床上和地上的东西。被子被随意裹了扔在那里,有人掀开被子,不由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那宫人本就是哑的,这一声含混的尖叫听起来异常恐怖,大家全都回过头去看,一下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被子底下赫然躺着瞪着眼已经僵硬了的太后的尸体,脑袋的位置,地面上已经积了一滩血,被子也被血糊住,看起来实在太恐怖了。
  “人呢!司徒碧人呢!”君瑞像是疯了一样,有些失态了,扯住一旁的小宫女大吼着,“叫你们好好看着的人呢?”
  “啊啊啊……”那又聋又哑的小宫女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但是说不清楚,手胡乱地比划着,又哭着摇头,君瑞松开手推开她,到床前看了看,甚至徒劳地掀开床上的被子去看司徒碧是不是藏在里头。可是哪里有人?

  端倪

  君瑞怒火冲天,几乎把永和宫所有的宫人全都骂了一遍,但这些又聋又哑的宫人即使骂他们也一点用都没有,君瑞觉得自己简直就快要气炸了。
  因为被夏离抓伤中毒,君瑞一动怒就觉得肺腑中气血翻腾,伤口一阵一阵激痛,但是他根本顾不得这些,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当日把司徒碧接进宫,为的就是让他和这些事情隔绝开,不让他陷入这纷繁的局势中,但是没想到现在太后竟然这样死在了他居住的永和宫里。而且照宫人描述,是太后收买了守门太监单独进来的,所以说太后和司徒碧在殿内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没有人知道,而太后到底是被谁杀的,也说不清楚。这一下子司徒碧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赶紧派人给我找!”君瑞吼了一句,底下跪着那些人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在殿内到处搜寻。君瑞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自言自语道:“不会有事的,应该还在宫里……不可能走远的……”
  底下那些人从未看到过高高在上的皇帝露出这样慌乱的表情,不免心惊胆战,没有人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轻手轻脚地在殿内四下搜寻着,生怕弄出一点响动便被皇帝抓个正着,成为发泄怒气的对象。
  “啊……”有宫女叫了一声,这一声在静悄悄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君瑞回过头,看到那宫女正站在龙床旁边,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床和墙中间的小空间,那个地方原来放了一张桃木桌子,是用来放一些小物件的,如今那个小桌子已经倒了,露出织锦棉被的一角来,君瑞的心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快,来人,过去看看!”张庭海喊了一句,一旁愣住的侍卫连忙跑过去,手里已经抽出了武器,明晃晃的,让君瑞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似的。他向前迈了一步,想跟上去看一眼,但是却顿住了,他突然觉得害怕,若走过去,看到的是被挟持了的司徒碧怎么办?看到的,是司徒碧冰冷的尸体怎么办?又或者,是手持凶器躲在那里的司徒碧,那他又该怎么办?
  “司……司徒大人!”最前面的一个侍卫喊了一声,君瑞的身子随之一僵,看那侍卫把武器收入鞘中,快步跑了过去,然后又听他喊道,“快,快叫太医……”
  君瑞愣住了,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肩头的伤也随之跳疼着,脑子里也已经是一片空白,他已经顾不得想太多,快步走了过去,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经无法避免地战抖了起来:“怎么了!”
  “陛下……”那侍卫回头来看君瑞,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君瑞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目光转到了靠在侍卫肩上的司徒碧。只见他的头耷拉着,像是昏过去了,君瑞连忙蹲下来看他,伸手晃了晃他,唤他的名字,但是司徒碧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来。随着君瑞的晃动,司徒碧的身子往外倒了下来,君瑞眼疾手快扶住他,手一揽,便把司徒碧抱在了怀中。
  司徒碧身上冷得厉害,虽然裹着被子,但是仍旧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阿碧?阿碧?”君瑞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司徒碧的眼睛半睁着,不过已经认不得人了,头仰在君瑞的胳膊里,目光飘忽地看着头顶的天花,对君瑞的呼唤没什么反应。
  “阿碧,你怎么了?”君瑞扯了袖子给他擦拭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看了看他被被子半裹住的身体,衣裳竟是全湿了。慢慢掀开被子,看到他胳膊和手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怎么受伤了?”君瑞抬起他的手仔细看,不是刀剑所伤,全是齿印,大概是意识模糊时自己咬伤的。君瑞感到心腹之间那股血气几乎喷涌出来,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他的腿弯下,轻手轻脚地把他抱了起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司徒碧却紧闭了眼咬住自己的嘴唇抖了起来,君瑞呼出一口气,慢慢把他放到了床上。
  “呃……”司徒碧轻哼了一声,然后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紊乱而急促,他蜷起身子背对着君瑞,抬手对着自己的胳膊又是一口,竟是用这样的方法来抑制住无法忍住的呻吟声。
  “不要咬伤自己。”君瑞伸手过去拉开司徒碧的胳膊,这个动作让他肩上的伤狠狠的痛了起来,但是他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想着阻止司徒碧的自伤行为——他的胳膊已经被咬烂了,汩汩的鲜血冒出来,看起来实在是惊心动魄。
  司徒碧僵着身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脸色都已经变青了,透出隐隐的死灰,眼里满是血丝,眼泪停也停不住,和着汗水很快就在明黄的枕头上留下了一大块印子。但是从侍卫发现他,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君瑞不断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根本不肯开口说话,并且像是刻意要躲着他一样,一直蜷成一团侧躺在龙床的最里头。
  “太医呢?”君瑞跪坐在龙床上,伸手拉着司徒碧的胳膊避免他自伤,回头吼了起来,“怎么还不来!”
  “陛下,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张庭海弓着身子不敢抬头,轻声道,“陛下,保重龙体……您……”
  “朕知道。”君瑞随口说着,不再搭理张庭海,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司徒碧,膝行到他身边,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给司徒碧擦汗。
  “阿碧,阿碧喝点水,来。出了这么多汗,可怎么受得了?”君瑞柔声对司徒碧说着,慢慢抱住他的肩膀帮他翻了个身。司徒碧的身体已经放软了下来,待给他翻过身,君瑞才发现,司徒碧的样子看起来糟糕透了,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阿碧,你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君瑞的心头闷闷地痛着,但是却只有眼睁睁看着司徒碧的情况越来越糟。他把司徒碧扶起来,让他靠到自己胸前,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心口帮他顺气,渐渐的,那艰涩的呼吸声变的平稳了一些,司徒碧的目光中恢复了一丝清明,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君瑞绑到手腕上的那个墨玉瓶子。
  君瑞看到司徒碧皱着眉闭上了眼睛,突然之间便有小小的抽泣声传来,司徒碧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抬手抱住了君瑞的手,轻轻叫着君瑞的名字,一声一声的,反反复复的叫着,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甚至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在里头。
  “君瑞……君瑞……”司徒碧的声音战抖得不成样子,君瑞忍住眼睛里的酸胀点点头:“嗯。”
  “好疼啊……”
  “嗯……”
  “我不要再这样了……”
  “嗯……”
  “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君瑞……”
  司徒碧的手战抖着,哆哆嗦嗦地说着,然后他的身子剧烈的抽搐了一阵,弯下腰蜷成了一团,拿手抱住了自己,声音哽咽而悲痛。君瑞慢慢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表示安慰。司徒碧大概是疼糊涂了,猛的抬手抓住了君瑞的手臂,伸手去扯手臂上绑着的那根红绳子。君瑞皱眉,抬手解开了绳子递给他,看到他用颤抖的手慢慢抠开瓶盖,一仰头便把瓶子里的药倒进了嘴里。君瑞瞪着眼震惊地看着他,伸手想去抢那瓶子,但是司徒碧已经不太清醒了,抬手竟然要把那瓶子往自己嘴里塞,君瑞连忙拖住他的手把东西抢了过来。
  
  “陛下,仵作验尸的结果是,太后是毒发身亡,司徒大人推她那一把并不致命。不过也并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估计太后毒发之时,正好是她昏迷的时候,所以没能服用解药……”一旁的大理寺卿小心谨慎地说着,偷偷抬眼看了看坐在龙床边的君瑞,又瞄了瞄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司徒碧。他看到一向冷淡而疏离的帝王正一下一下轻抚着司徒碧的头。大理寺卿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又是一番迅速的思忖,现在皇上一点都不掩饰对司徒碧的宠爱了,从前就有一点眉目,现在更是不加掩饰的专宠,这可就表明了即使司徒碧真的杀了太后,皇上也根本不会治他的重罪。所以大理寺卿又开口说:“但是陛下,司徒大人推的这一把,也算是为了自保。据当日的情况,太后大概是要把司徒大人置于死地,所以说若司徒大人不推那一把,恐怕今日……”
  “太后要置他于死地,所以说,他做的,都是为了自保?”君瑞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句话,慢慢抬头,问大理寺卿:“对吗?”
  大理寺卿愣了愣,马上就又反应过来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朗声道:“陛下圣明!事情的真相就是陛下刚才所说的!”
  “好。”君瑞点点头,又挥了挥手,“你先退下。等司徒醒来,你把你的结论告诉他。切记。”
  “是!陛下请放心!”大理寺卿答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朕叫你搜查太后寝宫,有什么发现没有?”君瑞问道。太后在永和宫对司徒碧所做的那种疯狂举动让君瑞觉得蹊跷,因为以太后隐忍的个性,绝对不会做出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所以即使她是主谋,也觉得不会暴露自己只为了杀掉司徒碧——她大可以买凶杀人。所以君瑞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臣奉命暗地搜查了太后寝宫,发现了太后与雍王君泰之间的书信,不过从信中的内容来看,雍王对太后策反的事情并不十分知情,甚至多次修书过来劝解太后,所以应该说雍王与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大理寺卿禀告说,“然后臣又搜查了所有密室,并没有发现任何太后与他人的书信或者其他的相关物品,不过,臣发现了这个。”
  “嗯?什么东西?”君瑞看着大理寺卿递过来的用帕子包住的东西,看他慢慢掀开,露出里面一个小而精致的木匣。
  “里面有两粒药丸,闻那味道,应该是十分稀有的药材做成的,臣找太医看过,还没查出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说是极罕见的东西。说这两粒药丸所用的药材,有好几种连宫里都没有。”大理寺卿说。
  “快,给朕看看!”君瑞的心“咯噔”了一下。这番话所包含的信息,让君瑞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快要呼之欲出了。他拿过那木匣,快速地揭开盖子,果然,里头扑鼻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异香。那种香味,他在司徒碧那里也闻到过。之前司徒碧病痛发作,痛到糊涂时吞下的药丸,就是这个味道!

  悲伤

  最近很多雨,使得仲夏的京城霓都气温骤降,整天都是阴沉沉的,乌云像要压到人心里一样。不过这雨并不是压抑人心的最主要的东西,最让人发愁的,是皇宫里近日出现的一系列事情。
  太后薨了,皇宫里换成一片素白,宫里所有人都不许穿着鲜艳颜色的衣衫,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整个宫里都死气沉沉的,没有人敢对太后的突然死亡发表任何看法,对外的一致口径都是暴病而亡。
  不过这都还不是令人心惶惶的事情,最让人提心吊胆的,还是帝王最近越发暴躁的脾气——这一切,全都源于现在住在永和宫里的那个人。现在永和宫里伺候着的,全是宫里最伶俐、最受皇上信任的人,这也完全成为了衡量这些太监宫女地位的标准。
  不过在永和宫当差,非但不像外面的人想象的那样吃香,反而整日胆战心惊。这都是因为永和宫里住着的那人,如今身陷沉疴。皇帝每日上完早朝后就会奔向永和宫,成日守在那人床跟前,一旦病情有什么变化,下面的人就会受罪。因此所有人几乎都要把那人的长生牌位立在自家的香案上了,不过这都没能改变现状。
  太后的头七都过了,但是永和宫的那人还在昏睡之中未曾清醒,偶尔睁开眼,也是无意识地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张开口说些什么,却不太能听清。太医接二连三的来,但是都没有很好的办法。这个人像是故意要气君瑞似的,一直那么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要靠伺候的下人来帮助,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晃眼看过去,还以为他已经死掉了似的。
  最近的事情太多,而君瑞身上有伤,又有余毒未清,实在有些疲于应付,但是,司徒碧却完全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这让君瑞心里很难受。他整日整日地坐在床前看司徒碧,但是却无法改变什么,这对一个充满支配欲的帝王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
  “陛下,汤煲好了,您看……”张庭海躬身对君瑞说。最近下面的人都怕了君瑞,他在的时候都不敢在旁边呆着,所以现在只有张庭海过来通报。
  “端上来吧。”君瑞叹息着说,等到张庭海退下去了,君瑞坐到床边轻轻为司徒碧翻了个身,让他平躺下来,然后托着他的胳膊让他稍微坐起来一些,因为没有意识,司徒碧的身子软得很,根本就靠不住,君瑞往上坐了一些,让他的头可以靠到自己的腰上。
  “陛下……”一个小太监把汤碗端过来,跪在床前把那只碗高举过头,君瑞拿起勺子舀了一点,吹了吹,伸到司徒碧嘴边,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把勺子塞到他嘴里,慢慢喂给他,一勺下去,很多汤水都漏了出来,但是君瑞一点都不介意,直接用袖子给他擦了,然后轻轻捏了捏他的喉咙,看他吞咽了,才又舀一勺慢慢喂他喝下去。
  因为意识不清,所以司徒碧连进食都有些困难,连着几日就靠一些汤药吊着命,人也病得脱了型。他原本就瘦,现在更是只剩下皮包骨头,完全看不出原来飘逸清雅的精致样子。不过君瑞好像并不介意这些,对待他越发的细致,就像是对待最珍贵的陶器一般,动作轻柔不说,做喂水按摩这样的枯燥事情,也一点怨言都没有。
  君瑞又舀了一勺吹了吹,刚准备喂司徒碧喝,但是突然听到司徒碧轻轻咳嗽了两声,君瑞赶紧扔下勺子低头看着他,手指流连在他的脸上反复摩挲着,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阿碧,阿碧?”
  司徒碧的眼珠动了动,眉头皱起来,费了好大劲才睁开了眼,恍惚地看了看头顶的君瑞,张张嘴,用嘶哑的声音唤了声“君瑞”,后头好像还想说什么,可是体力不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用手指勾着君瑞的衣角,嘴无声地一张一翕着,目光漂浮在半空中,完全没办法固定在君瑞身上,不一会儿,又陷入了昏睡中。这种样子,让君瑞看了之后越发的难受,就好像陷入牢笼里的困兽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陛下,司徒家的人已经来了,是到京城来参加太后葬礼的。”太常寺卿前来奏报。最近有什么政事要找皇帝的,到永和宫来准没错,这里已经成了临时的御书房了,所有奏章全都转到了这里,连和军机大臣议事都是在这里。
  “他们家来了哪些人?”君瑞问着,继续手中的动作。他现在对司徒碧的关注与宠爱已经完全不估计大臣和言官们的意见,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做这些都毫不忌讳,若有人敢说什么,绝对会被他一段打骂。这样一来,大戚王朝全国上下几乎都知道帝王对司徒家十公子的专宠了。这一切,都是君瑞刻意所为——他就是要这样做,让所有人明白,若是有人敢动司徒碧一根毫毛,他都不会手下留情,不管他是司徒碧的家长还是谁!
  “禀告陛下,来的有司徒家的家主,司徒砎。还有长子司徒珏,十六子司徒瑾以及其他姻亲家族中的家主和各家长子。”太常寺卿答道。
  “司徒瑾?”君瑞愣了愣,然后挥了挥手叫来张庭海,说道:“张庭海,立刻传朕的旨意,宣司徒瑾进宫!”
  
  司徒瑾是傍晚时分进的宫,之前宫中传出司徒碧病重的消息时他就想要入宫,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却不允许他造次,首先必须要做的,就是协助父亲处理好太后丧事,但是现在有圣旨宣他进宫,倒让他暗自庆幸了一把。
  可是,司徒瑾并没有高兴太久。等他进宫见到司徒碧,一颗原本还有些小小高兴和期待的心却像被揪住了一样,都有些六神无主了。
  “十哥……”司徒瑾的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冒出来,听起来战抖而又害怕,他甚至不敢接近那张雕龙画凤华丽无比的龙床,因为那床上躺着的司徒碧,脸色灰白,瘦得就好像陷入那松软的锦被里消失不见一样,那双搭在床沿上的细瘦手臂被织锦的繁复花纹衬托着,更显得青白得晃眼。
  “十哥你怎么了……”司徒瑾的声音带着哭腔,慢慢的,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跪倒在床边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手的温度是微凉的,司徒瑾忍不住拿双手捧起那只手,想要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司徒瑾,快给陛下请安!”张庭海在一旁急着提醒他。最近君瑞的脾气很暴躁,司徒瑾这样无礼,张庭海很怕他会得罪了皇帝受到责难,但是君瑞却没有发脾气,而是挥手让张庭海退下了。
  “啪!”那个墨玉的瓶子扔到了司徒瑾脚边,君瑞开口问他:“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司徒瑾看着扔到他脚边的小瓶子不由得一惊,那个瓶子上雕刻的花纹是司徒家特有的,当日父亲把这个东西交给司徒碧的时候他也在旁边,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司徒碧的药瓶。但是司徒瑾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瓶子会在皇帝手里,难道皇帝已经知道“醉生梦死”的事情了?
  “草民……不……不知……”司徒瑾结结巴巴地回答着,低着头不敢看君瑞,躲躲闪闪的样子看起来可疑极了。
  “你不知吗?”君瑞皱眉,露出极其危险的表情,但是眼角瞥到一旁昏睡的司徒碧,表情缓了缓,慢慢说,“朕告诉你,这个药和太后宫中搜出来的药一模一样。你知道太后怎么死的吗?是毒发身亡。是什么毒?而这种毒的解药是什么?司徒瑾,你,不知道吗?”
  “草……草民……不知……”司徒瑾依旧低着头,捧着司徒碧的手一动也不敢动。
  “那朕又告诉你,朕发现你哥哥的时候,他像是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后头甚至直接痛得昏死过去,连呼吸都快没有了,那时候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痛到完全认不得人。”君瑞继续说着,说到后头越来越激动,拉着司徒瑾把他压到司徒碧的脸旁边,指着司徒碧惨白的脸说,“你看看你哥哥,看到了没有?他病成这个样子,好几次太医都说让准备后事!现在每天他都只能用千年人参吊着命,这才几天!就用了六颗人参!司徒瑾,你告诉朕,大戚国国内有多少千年人参?嗯?皇宫又能有多少?若是没有了这些个药材,你哥哥会怎样?躺在那里等死吗?!”
  司徒瑾的脑袋被君瑞的手掌按着抵到司徒碧的面前,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牵肠割肚的这个人。多少年了,司徒瑾在梦里都会看到这张魂牵梦萦的脸,这种感情他不敢说出口,只能埋藏在心里,但是越是这样,就越来越深。哪怕一点点亲密的举动,都会让司徒瑾欢欣雀跃好久。曾几何时,他最最期盼的就是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注视着他,那么近的距离,连脸上的寒毛都能看到,身上淡淡的药香也能闻到,两个人的脸凑到一处,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是现在,司徒碧身陷沉疴躺在那里无知无觉,呼吸也是极其微弱,脸色更是白得发青,就像是随时都会死去一样。司徒瑾觉得眼眶发热,心口发堵,明明十分期待的场景,现在终于得到,却觉得难过得要死。
  “十哥……”司徒瑾艰难地开口唤了一句,眼泪毫无预兆地就盈满了眼眶,一下子跌落下来,滴到司徒碧脸上。滚烫的泪水几乎灼伤了司徒瑾的眼,但是躺在那里的司徒碧,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司徒瑾,你想看着他死吗?”君瑞问他,语气里一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但是从张庭海的位置看过去,却能感觉得出,君王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单和绝望。

  真相

  “陛下……您……您别逼我……我……我真的……什么都……”司徒瑾跪在床前捂着自己的耳朵摇头,想要跑,但是哪里是君瑞的对手?他只能傻傻地被君瑞抓着被强迫地看着司徒碧。大约是被这吵闹声惊动了,司徒碧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司徒瑾,无声地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轻声说:“瑾儿……你……带我……回去么……”
  “十哥……十哥……”司徒瑾已经顾不得被君瑞抓住衣领的别扭动作,扑到司徒碧面前一直叫他的名字,但是司徒碧并没有再睁开眼,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明显意识不清,说的全都是胡话,不过君瑞在一旁却大概能听到,他听到司徒碧对司徒瑾说,让他每个月记得去看他,要给他带好酒,多烧纸钱,还说什么要照顾好他娘,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久,竟然全都是在交代后事!
  “十哥,你别胡说……没事的……”瑾儿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但是却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有把头埋在手里掩盖住那哭声,君瑞看到他们俩这个样子,心里也极难过,他转过身去,大步地走出了宫门,站到廊下看着外面的天空,乌云压顶,到处都跟他的心里一样,一片压抑。
  “陛下……”司徒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君瑞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君瑞肩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着,脑袋也像被人拿大锤敲打一样嗡嗡作响,之前动了气,就觉得心腹间气血翻腾,那是之前中的毒余毒还未清理干净的反应。太医说不能情绪过于波动,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君瑞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陛下……”司徒瑾战战兢兢地站在宫门口,双手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衫下摆,眼睛左顾右盼的,迟疑着不肯再说话,君瑞等了一阵,回头看了看他,眼睛通红,吸溜着鼻子,仍旧是十分担忧伤心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卫和宫人全都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说吧,怎么回事。”君瑞问道。司徒瑾跪了下来,用战抖的声音对君瑞说:“陛下,十哥这是中毒的症状。”
  “中毒?”君瑞愣了一下。之前太医来过无数次,完全没有一点办法,甚至连到底是什么病都诊断不出来,只能用最保守的方法吊命,现在司徒瑾一来,便跟他说这是中毒,君瑞不免觉得脑中一瞬间有一些空白。
  “是,这是中毒症状。”司徒瑾低头轻声说,“陛下,草民请问,太后去世时是个什么样子?”
  
  司徒瑾问君瑞,太后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这一问,倒问得君瑞心里发毛,他隐约觉得里面会有什么惊人的大秘密。他抬手止住了司徒瑾的说话,轻声说:“你跟我来。”说完带着司徒瑾朝外走,两人一同乘上龙辇,又叫了几个极信任的侍卫一起朝灵堂而去。
  灵堂上一班诵经的和尚道士,还有前来吊唁的臣子、使臣,君瑞让司徒瑾在外面隐蔽的地方等候,自己则作出十分悲痛的样子进到灵堂里,借口要单独悼念太后,把灵堂上的人全部遣了出去,然后让侍卫从偏门把他带了进来。
  君瑞用下巴点了点,侍卫立刻过去抬开了棺盖,司徒瑾走过去查看,看到太后的脸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甚至可以用狰狞恐怖来形容。
  司徒瑾拿针刺破了太后手指的皮肤,挤了些黑血出来,凑到鼻尖闻了闻,皱起了眉:“果真……”
  “果真什么?”君瑞问他。
  “陛下,太后这是毒发身亡……”司徒瑾跪了下来,心中多日的疑惑终于解开。在江州得到太后暴病而亡的消息时,他和父亲司徒砎就曾有过疑问,但是根本就没机会看一看尸体,所以说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这个朕已经知道了。”君瑞点点头,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说,“但是,这和你哥哥病重,有什么关系?”
  “陛下,草民恳请陛下,在我说出真相之前,请陛下先答应草民的一个要求。”
  “好你个司徒瑾,这个时候还讨价还价吗?”君瑞吼了一句。他的伤口实在是很疼,疼得他头昏脑胀的,他不由想到之前司徒碧忍受的那些疼痛,因此心情就更坏了,司徒瑾这一句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陛下……请求您……”司徒瑾跪在地上,匍匐着几乎可以说是趴在君瑞面前。他虽然只是司徒家的十六子,但毕竟他娘亲地位很高,娘家那边也是江南一带的大家族,所以他一直都非常的心高气傲,哪里像现在这样低三下四的。
  “求朕……你们一个个……”君瑞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疲惫地按着眉角,口气里也满是倦意,叹息着说,“现在这个样子,病的病,死的死,里里外外事情都烦人,文臣相互掐,武将上朝闹,还让不让朕省心了?”
  “陛下……”司徒瑾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但是他后来说出来的话却带了一点威胁的意味,让君瑞差点就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拖了剑过来一下了结了他,“陛下若肯答应,草民立刻就把答案告诉陛下。这件事关系到十哥的生死,若是再拖延,即使扁鹊在世也无力回春,请求陛下答应了吧!”
  “好,你说,你要什么?”君瑞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跳疼,忍住怒火问道。
  “草民恳请陛下,在臣说出实情后,保司徒家十年平安无事。”司徒瑾磕头道。
  君瑞觉得,司徒瑾简直就是个疯子,在这个时候他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来。君瑞原以为他会提出让司徒碧跟他回家,让君瑞答应再不纠缠他。其实君瑞早就看出来,司徒瑾对司徒碧的感情不单单是兄弟间的亲情,还有更深沉的感情在里头,这一点不光是君瑞能看出来,恐怕稍微有点眼色的,都能猜到,所以君瑞担心他会提出像这样的要求,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因此君瑞一下子愣了,疑问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想要这个?”
  “陛下答应,还是不答应?”司徒瑾一点也不肯松口,执着于这个问题。
  “好吧,朕答应你。”君瑞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又问,“说吧,把实情,告诉朕。”
  
  “你是说,这个药……叫做醉生梦死……”君瑞张口结舌,听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的,陛下。”司徒瑾十分冷静,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个跳脱活泼的孩子了,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
  “用来控制司徒家……在……朝廷里为官的人……”君瑞的声音和表情都十分的惊奇,甚至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这本就是可以满门操斩的大罪,但是君瑞因为惊讶已经忘记了这一点。
  “对,让那些在朝中为官的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而是绝对服从家族利益。”司徒瑾点点头,因为说出了这样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他紧张之中带了点愤怒,眼睛瞪大了,脸色也因为激动而发红,“本朝开国之初,司徒家出的那位丞相,公正清廉,为官刚正不阿,因为家族势力太过强大,因此他想要削弱家族势力,致使当时家族势力受到重创,于是才研制出了这种药物,以此来控制在朝中当官的族人。”
  “所以,你哥哥也是中了醉生梦死,因为他也入京为官了?”
  “是的,陛下。”
  “照理说,这个事情应该是司徒家的秘密,你是从何而知的?你并非长子,也未曾入京,怎么会知道这些?这种秘密,应该只有那些入了朝,吃了那种药的人才知道吧!”君瑞瞪着司徒瑾,猛的一拍桌子,喝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想要欺瞒于朕,胡编乱造一气吧!”
  “草民不敢!陛下圣明!”司徒瑾又磕了几个头,连声说,“陛下,太后和我十哥中的是同一种毒,不然,十哥怎么会拥有和太后一样的药?而且毒发时吃了那药不多久就不痛了!陛下,草民没说错吧!”
  司徒瑾突然转开了话题。关于他怎么会知道真相,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他怎么对君瑞说呢?难道让君瑞知道他对他十哥的感情吗?他对十哥的那种感情,让他关注于一切与司徒碧有关的事情。当日司徒碧离家进京做太子伴读,他司徒瑾哭得个稀里哗啦,偷偷跟在司徒碧后面,躲到父亲书房外偷听他们的讲话,最终知道了“醉生梦死”的事情。而以后那些日子,司徒碧离开家的那几年,他则发奋地学习医术,吃了别人都不敢想象的苦,经常通宵研究医书,不过是想要帮助他的十哥破解醉生梦死之毒。这种话他怎么对皇帝说?兄弟乱伦,本来就是极大的罪恶,他怎么能说出口?若是被司徒碧知道了,令他感到厌恶了,那么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维护的关系,恐怕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亲密的在一起了!
  君瑞没有注意到司徒瑾表情的变化,而是握紧了拳头哼了一声——司徒瑾说得没错,当日司徒碧吃了那药之后很快就不疼了。不过他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可是,之前司徒碧也发作过一次,那次他没有吃药,而是自行恢复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草民果然猜得不错……”司徒瑾闭上眼露出痛苦的表情,极力忍住某种情绪,低下头轻声说,“难怪这次十哥会病得这么重——醉生梦死之毒,每个月都必须服用两枚解药,若是第一次未能服药,可以在疼满三个时辰之后自行解除,但是身体却会日渐衰弱。若是一直不服药,就会持续衰弱致死。第二次毒发,没有解药的话,就会……就会……”
  “就会怎样?”君瑞忙不迭地追问。
  “就会活活……疼死……”司徒瑾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若是当日,十哥不服药,那么现在躺在这灵堂上的,何止太后一人?不过即使他熬过来,可是那东西,还有那些疼痛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太多的消耗,也难怪他现在会这样……”
  君瑞已经完全呆住了。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司徒碧疼痛时的样子。第一次毒发时,他甚至把他扔在破烂的,无人问津的冷宫里,看到他虚弱无助的样子时,他还狠心的冷嘲热讽了一番,难怪司徒碧那是会露出如此难过的表情,甚至还流泪了……而第二次呢?第二次他耍小聪明,拿走了司徒碧脖子上挂着的小东西,当做是寂寞时的念想,却不料那竟然是司徒碧救命的解药。当时若非下旨让他立刻回京,若非追查到太后的异动回了宫,恐怕见到的便是司徒碧的尸体了……他君瑞,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口口声声说要对司徒碧好,再不为难他,还自以为自己做了多大的让步,给了他多大的恩典,却不料其实他不过是害得司徒碧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间接帮凶!
  “原来……原来如此……”君瑞长叹一口气,实在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一股翻腾的血气冲了上来,他低低咳了一声,嘴里竟是一股子血腥味。

  交困

  霓都的雨一直没有停过,从最开始的蒙蒙细雨转为瓢泼大雨,像是天漏了似的。距离司徒瑾进宫那日,已经有三天时间了。这三天君瑞一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长时间地呆在永和宫不肯离开。
  而司徒瑾那边,说明真相之后司徒瑾便提出要回司徒家偷解药的事情来,不等君瑞说什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君瑞本来想劝他不要冒险,因为这样做根本就是与整个司徒家翻脸为敌,压力可想而知。不过君瑞却开不了口,甚至在内心深处还希望他能早一点回去,因为若是能拿到解药,那么司徒碧从此以后就能摆脱司徒家的控制。
  君瑞很为难,以至于司徒瑾走了之后的那些时日时常发呆走神,上早朝的时候都会用手支着下巴在龙椅上冥思苦想。大臣们以为陛下是因为太后新丧所以心中难过,不免有了一番歌功颂德。但是也只有君瑞他自己心里明白到底在想什么,这让他在喧闹的大殿里,头一次感觉到无人能知的痛苦和寂寞。
  “陛下,您看……”底下的大臣眼巴巴地看着君瑞,等着君瑞做最后的决定,君瑞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觉得有些头晕,摆摆手说:“再议。退朝吧。”
  君瑞身上的毒还没有清干净,这些日子下来,隐约有些吃不消了。退朝后他在龙椅上又坐了一阵,扶着一阵阵发疼的额头闭目养神间,听到有脚步声传过来,他抬起头,看到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连忙站起来急切地问:“怎么了?跑什么!”
  “陛下!”那太监飞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九王爷出事了!”
  
  所谓“九王爷出事了”,其实是指九王爷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别人“出事”了。君瑞心里无奈,但是仍旧有些担心,赶到闲王府的时候,看到君羡正坐在堂上呲哇乱叫,旁边还围了两三个太医,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还有多日未见的信王,君泽。
  君瑞一向对君泽没有什么好感,始终觉得他这个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是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写什么,所以只是对他点点头,便不再理会了。
  “这是怎么了!”君瑞喝了一声。堂上的人跪了下来,君羡则一脸哀怨的表情看着君瑞,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哥哥”。
  君瑞看着君羡,从景源回来出了很多事,所以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还处在发育期的孩子,个头又高了一些,但是仍旧瘦得很,长时间呆在房子里炼丹,脸色也是未见阳光的苍白,细细的胳膊抬着,捂着自己的脖子。君瑞走过去一看,脖子上竟然还有血迹。
  “这是怎么搞的?”君瑞担忧地看着那血迹,轻轻扯开君羡的手看了看,伤口虽不深,但是伤在脖子上,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哥,你弟弟我被人欺负了!”君羡扁着嘴诉苦,扑过来搂住君瑞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说,“哥,你好久都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把我都忘记了。”
  “你怎么受伤了?跑到哪儿疯去了。”君瑞叹息着抚摸君羡的头,司徒碧病重,君瑞实在是□乏术,确实很久没有来看过君羡了。
  “皇兄,小九不过是跟人闹着玩,失手给伤了的。”君泽在一旁打哈哈,君瑞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盯着君羡,问他道:“真的吗?”
  “我……”君羡扁着嘴,小声说,“本来就是开玩笑嘛,谁知道他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哼!还敢打人!”
  “谁打了他?”君瑞回头问堂上跪着的那些人,大家一看皇帝一脸阴霾的样子,一下子慌了,连忙七嘴八舌地说,是王爷到小倌馆玩,被那小倌馆的账房先生给扇了一巴掌。
  “被人扇了一巴掌?”君瑞看着君羡,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果真脸上还有隐约的指印,连声问他,“谁这么大胆子?”
  “没有啦……”君羡瞪了一眼那些下人,脸“嗖”的一下就红了,抱着君瑞继续撒娇,“是我不好,是我的错,跟那个人没关系……”
  君泽也笑,摇着扇子打哈哈:“皇兄不用担心,真的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君瑞看了一眼君泽,冷道,“你也是他兄长,好榜样不做,带他去小倌馆,还好意思说?”
  “陛下恕罪。”君泽依旧只是笑,还偷偷抬头对君羡挤眉弄眼。那边君羡也对着他吐吐舌头,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隐瞒了君瑞的事情一样。
  “行了!”君瑞吼道,“我早就听你府上下人说过了,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老跑到小倌馆里去!你才多大,跑去干什么!”
  “哼!就允许你一天到晚呆在永和宫和司徒碧腻在一起,就不允许我出去玩,你这是什么道理!”君羡不满地说,“你喜欢他,都不喜欢我。就不允许我喜欢别人啦!”
  “你……”君瑞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君羡确实被他给宠坏了,自己忙于国事,对他疏于管教,但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哥哥一点都不喜欢我了。成天到晚就想着司徒碧。我在你的永和宫都没有住过这么久,哼!他倒好,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君羡说。
  “小九,司徒大人是病了,现在是在永和宫养病,你就别让皇兄心烦了。”君泽从旁调节道。
  “我还受伤了呢,哥哥还不是过了这么久才来。他司徒碧有什么了不起的……”
  “啪!”一记耳光扇到了君羡脸上,君瑞是气急了,想也没想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君羡眼睛慢慢红了,眼泪盈满了眼眶,哭道:“哥哥你也打我,你们都欺负我……我……我知道阿碧也病了,人家也担心,可是你不许别人到你永和宫去,也不来看我,他到底怎么样了,我们都不知道……你还打我……”
  君羡抽抽搭搭的说了一气,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大通,那大概意思,竟是说他喜欢上了那个小倌馆的账房先生,说宁肯跟那个人在一起也不要再跟君瑞做兄弟了,这番话听得君瑞越发的难受,心里压着的大石越来越沉重,他突然发现,原来君羡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对他惟命是从充满崇拜之情的小孩了,他也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有了喜欢的人,已经学会了反抗和叛逆,而自己一直都没有好好教育过他。这种认知在君瑞看来,实在有些剜心一般的疼痛。
  “成了,羡儿,哥哥对不住你,你别再哭了。”君瑞疲惫地说着,肩上的伤依旧疼,疼得胳膊都麻木了。他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让他微微趔趄了一下。
  “哥……”君羡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君瑞看向他,好一会儿那白光才散去,他看到君羡正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问:“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累了。”君瑞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哥哥有些累了,今晚就在你这闲王府住下了。”
  
  虽然正值盛夏,但是夜里依旧微凉,花园内到处虫鸣啾啁,微风刮过,草木发出沙沙的声响,淡雅的花香铺面而来。
  司徒瑾连夜赶路,不吃不喝,回到江州只花了平常时间的一半。回到江州,他并没有进家门,而是住在了离家较远的客栈里,先行休息,准备等到凌晨时分潜回家中,搜寻父亲司徒砎的房间。他不敢住得离家太近,因为住太近很容易遇到相熟的人,引起很多麻烦。
  他自幼学医,深知不管是什么毒药,都会有解药,天下绝对没有完全无解的毒。之前那个墨玉瓶子里的药物,只不过是压制和缓解毒性发作的东西,而真正能根除这个毒性的药,肯定能从家主的房间里找到线索。
  司徒瑾连夜赶路,进到客栈时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让掌柜愣了一楞,上下打量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看起来疲惫不堪,一身的泥土,所穿的衣服虽然有些破有些脏,但料子都是上好的,连忙点头哈腰地走上前招呼他。司徒瑾早已经饿过了头,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不过他还是要了些馒头还有肉,硬塞了两个馒头,把一碟子肉全吃完了,又喝了一些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啃馒头的时候他甚至觉得眼睛酸酸的,但是一想到气息奄奄的十哥,他立刻把那些情绪全都压了下去,要了个房间,进去之后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的精神十分亢奋,也很紧张,但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要好好睡一觉,因为后面等待他的,还是个未知数。

  夜深

  司徒瑾睡得很清浅,等到外面的更夫打了四更时,他立刻就坐了起来。
  四下一片黑暗,司徒瑾坐在床上适应了一阵这种黑暗,然后骨碌一下翻身下床。他的这个房间在二楼,这个时候客栈已经关门歇业了,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客栈,司徒瑾只能从二楼翻出去。
  司徒瑾打开窗户朝外看了看,下面的那扇窗户稍微往外突出了一些,所以他可以顺着那里往下爬。于是他动作迅速地爬了出去,在最低处跳了下来。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更夫打更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四下看了一阵,确认没有人发现他,便快步朝司徒家的大宅跑了过去。
  夜里的风很凉,司徒瑾跑出一身汗来,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因为紧张,他甚至在不由自主的发抖。他沿着宅院的围墙朝前走了一段,他还记得东面靠近河边的地方有颗歪脖树,小时候偷偷跑出去玩,总是从这颗树爬进去的。
  好不容易到了那颗树下,司徒瑾搓了搓手,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他已经不是那个总会捣蛋的孩子了,已经慢慢学会了温文儒雅,可是现在他却拉起长袍别在裤带上,又挽起了衣袖和裤腿用十分不雅的动作爬树,而且万一被家里人知道,恐怕会指责他丢尽了司徒家的脸,甚至会家法伺候。可是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他的十哥,只有救活十哥这一个念头。什么君子礼仪,早就被抛在了脑后。
  很快,司徒瑾爬上了树梢上,他接着树叶的掩护朝院子里看了看,等一轮护院巡逻过去了,才借力跳到了围墙上。翻身往下爬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底下有猎狗龇牙警告的声音。司徒瑾落到了地上,站在墙根下不敢动,有一只猎狗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弓起了身子。
  司徒瑾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院子里看门的狗都特别凶,从小到大他都很怕这东西,但是现在紧张的情绪已经掩盖住了恐惧,他慢慢背过手去小心翼翼地掏出藏在腰间的药包。一人一狗对峙了一会儿,那只狗伸长脖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知道他是自家人,所以朝司徒瑾这边靠近了一些。说时迟那时快,司徒瑾抬手一扬,手中的药粉洒了下来,那条狗连呜咽声都没能发出,立刻就跌倒了。
  “嗖!”司徒瑾掏出一把匕首冲过去,还没等那狗挣扎便“扑哧”一下扎断了那狗的颈动脉,滚烫的血液喷了出来,司徒瑾的双手战抖着,拖了那狗的尸体扔进了草丛里。一会儿他还得从这里出去,若是不解决这条狗,恐怕离开时就会有麻烦。
  手上全是血腥味,但是司徒瑾顾不得这么多。他强自镇定地沿着墙朝花园里走,绕过花园往右,穿过回廊便是父亲的书房了。路比较长,还得随时注意护院的巡逻,所以说时间非常紧迫,也非常艰巨。
  司徒瑾尽量放轻脚步声朝前走。他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到那间房里,可是脚下的路却像走不完似的。时不时还有护院走动的声音,这时候他必须躲进树丛或者假山后头等他们走过去了才能出来。司徒家毕竟是大家族,如今太后去世,六姐婉琤又被选为妃子,所以戒备更加森严,要平安无事的到达父亲的房间,可以说非常困难。
   * * * * *
  京城霓都这边,君瑞因为太过疲惫,晚上直接住在了闲王府。虽说只是暂住一晚,但是暗地里却增加了很多防守的人员,只不过从表面上看,却和往常没有变化。
  君瑞闭着眼睛,和衣躺在床上,他虽然极困,但是却没有真正睡着,在他的右手边的被子下甚至还藏了一把剑。
  君瑞怀疑君羡府中也有叛乱者的耳目,他甚至还有些怀疑君泽,虽然君泽目前为止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这个人却太扎眼了,虽然总是混迹在王公大臣里,平常也不对朝政发表什么看法,但是他这个人本身就极聪明,甚至聪明得可怕。君瑞还记得当年大家都还是皇子的时候,当时君泽在户部领职,短短时间就让国库积攒了大量钱粮,甚是有些手段。所以说他现在这种深居浅出的状态,太让人怀疑了。所以说今天他故意在君泽也在场的情况下说出他要留宿这里的话来。
  君瑞正在思考,门口便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他立刻坐起来警觉地看向了门口——门里门外都有暗中保护的侍卫,这个时候谁会在外面?
  “哥哥啊,我可不可以进来?”门外传来君羡可怜兮兮的声音。君瑞松了一口气,声音严肃:“不可以。羡儿,这么晚了,哥哥累了,你自己回去睡觉吧!”
  “可是,哥哥,我……我想跟你说说话……”君羡怯懦的声音充满了期盼,君瑞其实想让他进来,但是今晚这种特殊的时候,他只能拒绝,因为若真的有刺客,那么君羡不就危险了么?
  “回去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君瑞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呜呜呜……讨厌你!”君羡失望地捶了一下门,又踹了两脚门,站了一阵仍旧等不到里头君瑞的回应,终于气愤地哼了一声,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远了。而门的这一面,君瑞只有叹气。今天听到君羡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他其实想好好问一问,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听说那人是小倌馆的账房先生,人是否可靠?会不会是骗子?对君羡好不好?怎么还扇了君羡一巴掌?这人未免也太大胆无礼了一些。又或者,真的是君羡做错了什么?君瑞觉得自己就好像护雏的母鸡一样,总想保护弟弟,把以前亏欠他的全部补偿回来,可是他现在发现,即使他称帝坐上了皇位,要补偿君羡也是多么的不容易的一件事。
  “派两个人跟着九王爷,跟好了,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君瑞抬头对着虚空说了一句,立刻便有声音传来:“是,三爷。”说罢,便见一个黑影从窗户飞了出去。这些暗中保护的,全都是跟着君瑞从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亲信,所以对君瑞的称呼也并不是“陛下”,而是还像以前一样称之为“三爷”。本来君瑞自忖武功不错,并没有要他们一直跟着自己,但是景源遇袭之后,他还是带上了这些人。这些人武功卓绝,若非君瑞眼力好,功夫了得,恐怕根本没办法看到刚才紧闭的窗户打开过。
   * * * *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司徒瑾终于慢慢接近了父亲的书房。这个时候他正蹲在草丛里等待护院离开。自从宫中传来太后去世,司徒碧病重的消息后,父亲司徒砎的书房突然多了好几拨护院巡逻,司徒瑾猜测,那书房里一定藏着十哥救命的解药。而这样的重兵把守,不过是因为父亲也害怕了:一方面父亲肯定也是担心十哥的病情的,若是十哥真就这样去了,那么司徒家的命数恐怕也到头了。但是另一方面,父亲也担心若是陛下知道了醉生梦死的事情,那司徒家也难逃一劫。所以说现在父亲如此郑重地守着书房守着那东西,不过是想要留一条后路——若是真被陛下知道了真相,也可以借这个解药来要求陛下留司徒家一条活路。所以说,现在即使十哥病成这个样子,父亲也绝对不会轻易交出解药的。因为这事关司徒家的存亡,父亲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把东西交出来!
  “十哥……”司徒瑾从脖子上掏出一根红绳子,上面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的不过是司徒碧惯用的熏香。里面淡淡的香气让司徒瑾感觉就像司徒碧就在他身边一样。他轻声喃喃地道:“十哥,不要怪父亲……我知道父亲的打算,也知道他的难处……所以用你的性命来威胁皇上……请你也不要怪我……马上我就会找到药回来救你了……”
  司徒瑾亲了亲那个小荷包,深呼吸几下,紧盯着已经从书房门口朝上走的护院,看到他们终于消失在回廊下,终于抬起身子快步跑了过去,跑到门前摸了摸锁住的大门,迅速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匕首是临走前他求君瑞赐给他的,是整个大戚王朝都十分罕见的千年玄铁制成的武器,削铁如泥,所以只一下,便见火花迸射,门锁应声而断。
  司徒瑾推开房门闪身进到了里面。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因为护院一刻钟之后就会过来,所以说他只有加快速度,否则护院一旦发现被毁坏的门锁一定会发现他。他被抓住事小,但是要拿到十哥的解药,却只有这一次机会!

  无眠

  司徒瑾轻手轻脚进入了房间,夜深了房间里很黑,他从兜里掏出蜡烛和火折子。蜡烛是特意买的最细的那种,用手一罩,光线很微弱,不容易被外面的人发现,况且这两天院子的廊下一直点着灯笼,大概是为了方便护院发现异常情况的。不过,外面灯笼的光加上手中小蜡烛的光,倒是让司徒瑾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司徒瑾先走到书桌前大致看了看,全都是父亲的书法以及一切笔墨纸砚。四下翻了翻,没有发现有东西,连桌子底下都一一摸过,没有发现暗格。
  书桌没有收获,司徒瑾又转身搜寻放在墙角的字画箱。字画箱里有好多父亲从各地收集来的名家作品,每一幅都价值连城,里面还有司徒瑾特别喜欢的几幅,平日里根本没机会见到,可是现在他也没有看的心情。
  字画箱里完全没有收获,他又把目光转向后面的书架。父亲的书架很大也很长,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并不好寻找。不过司徒瑾灵机一动,把蜡烛凑到了书架前,自信查看书棱上的灰尘。若是隐藏着有什么东西,那么那个地方的书不会有灰尘,而且因为经常翻动,书必定会有破损——司徒瑾太了解他父亲的习性了,这个细心的男人疑心很重,又爱书如命。所以说除了他,绝对不会有人能翻他那些书,这么多书,他又不可能全部都打扫得很干净,所以说有没有灰尘,仔细看一定能看出来!
  司徒瑾紧贴着书架站着,目不转睛地上下查看着。有好几个地方都没有灰尘,他把那些书一一抽出来翻看,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找了快一圈,什么收获都没有,他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动作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已经快到书架的最后一格了,司徒瑾急得一头的冷汗,他哆哆嗦嗦地抬起蜡烛往那里照,看了一下,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不对。他急坏了,连蜡烛都快拿不住了,算算时间,一刻钟已经过了一半,离护院巡逻过来的时间也不远了。但是他仍旧不愿意出去,因为这次机会一旦错过,那么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行……”司徒瑾喃喃自语道,他咬紧了下嘴唇冥思苦想,又四下张望了一圈,抬眼看了看,书架最上层太高了,他刚才没有查看到,现在赶紧拿了个凳子过来,爬上去,照着蜡烛继续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寻到了一处没有落灰的地方,那本书比周围的书都要破旧好多,书棱都已经磨破了,甚至露出了装订的线来。
  司徒瑾万分兴奋,连忙伸手把那本书拿出来。他把蜡烛放到一边,抱起那本书开始翻看。打开书,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那本书竟然是被掏空的,里面躺在一只木匣。司徒瑾掏出那木匣,刚一打开,便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
  司徒瑾正准备仔细闻一闻,可是外面已经有脚步声朝这边接近了,他连忙吹灭了蜡烛跳下凳子躲到了桌下,一颗心狂跳着,竟是像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一样!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司徒瑾紧张得连呼吸都不会了。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想象着自己被抓住的场景,想象着十哥病重不治的情景,想象着他被家里人所不齿,完全被孤立的情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浑身发软,开始不由自已地发抖。他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强迫自己把哭泣的声音咽到肚子里。他摸到了他脖子上的那个小荷包,轻轻咬在嘴里,心里默念着他的十哥。等到那脚步声从门口走过了,他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等脚步声远去了,司徒瑾已经吓得几乎爬不起来。他索性坐在桌子底下翻出那只木匣,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躲在桌子底下翻看那东西。他看了看卧在那木匣里的紫红药丸,并不能确认它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仍旧大着胆子抠了一点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品尝。他本就精通医道,又是医圣的得意弟子,简单一尝,便知道了里面所用的药材,在心里反复斟酌比较,心知这些药全都是针对醉生梦死症状的,所有的药材都按照十分精妙的方法和计量炮制,简直巧夺天工。司徒瑾觉得,恐怕就连他的师傅医圣,都很难能想到这样绝妙的药方,所以这药丸,应该就是司徒碧救命的东西!
  
  司徒瑾把那木匣子揣在怀里起身准备往外走。可是这时候,门外突然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司徒瑾一惊,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桌旁不敢往前走。
  “大哥,我刚才就觉得书房门口不对劲!”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已经接近门口了。
  “你怎么不早说!”
  “天黑,看不太真切,所以就没说。但是越想越不对劲,所以……”
  “还不赶紧跟上!若是老爷书房丢了东西,你们就等着挨板子吧!不对……里面好像有烛光!快!”声音越来越近了,司徒瑾六神无主地站在桌前,手下意识地护住放在衣襟里的木匣子,他慌里慌张地来回走了几步,急得完全没有办法。手胡乱那么一挥,桌上那只忘记熄灭的蜡烛倒了下来,刚好掉进字画箱里,烛火碰到那些纸张,立刻就燃了起来。
  “哐当!”门已经被踹开了,司徒瑾闪身躲到了书架边上。火势已经越来越大,字画箱里的那些名贵字画早就烧得漆黑成灰,连书架上的书也受到牵连,开始燃烧了。
  那些护院全都傻眼了,这个书房是整个司徒家最重要的地方,那些字画每一件都是名家珍品,有些甚至还是家主司徒砎爱不释手的孤品,可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主走之前早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守护,否则他们就有好果子吃了。实在没想到,这里竟然着火了!
  “着……着火了!快!来人哪!”那些护院早就慌了神,完全忘记刚才进门时发现的锁具被损坏的事情了,他们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紧救火。这也刚好,让司徒瑾暂时不会被发现。
  书房里全是纸张和木头,火势蔓延很快。有人狂奔出去叫人了,还有一人守在书房里扑火。司徒瑾并不敢贸然出去,他正在害怕,因为这个时候跑出去,在这样明亮的火光里,只要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司徒瑾深呼吸,火势已经有点无法控制的趋势了,空气越来越灼热,他所在的位子已经快要站不住人了。司徒瑾悄悄看了那人一眼,趁他低头之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里紧握着的那个木匣准确无误地砸到那人的后脑勺上,那人应声而倒!
  司徒瑾喘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把木匣又放回了怀里。刚才有一瞬间他甚至抽出了匕首准备结果了那个人,但是之前那只狗留在他手中温热的血却让他害怕得发抖,所以他只是用木匣砸荤了那个人,然后弯腰下去抓住那人的双腿准备把他往房外拖。火势越来越大,他若是一直昏在那里,恐怕会被烧死。可是正当他准备往外拖的时候,后面燃烧着的书架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沉重的书架像是不堪承受那重量一样发出了最后的呻吟,司徒瑾回过头去看,却不料刚回头,那书架竟是“轰”的一下倒了下来!
  
  君瑞没敢睡熟,一直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躺在床上。本来身边有暗中保护的亲信,他完全可以睡上一阵。但是他虽然疲惫已极,但是精神却依旧好,顽固地和身体上的疲累做着斗争,脑子里兜兜转转的,一直都是君羡和司徒碧的身影。他在心里反省自己,告诫自己要对君羡好一些,要多多关心他的生活。孩子还小,若是被人带坏了,恐怕就是得不偿失。他甚至还打算派人去打探那个账房先生的底细。可是这一些打算,却在他想起司徒碧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徒碧仍旧深陷沉疴,司徒瑾走了已经有五天了,他居然昏睡了整整四天。之前虽然也是昏睡着,但是好歹每天都会有短暂的清醒,但是这次却只在两天前醒了一次,只睁开眼看了一下君瑞,目不转睛地看过来,那双碧色的眼眸如月光照耀的宁静湖泊,盯住君瑞好一阵,一幅恋恋不舍的样子,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话还没出口,脑袋已经歪过去,再一次陷入无边无际的昏睡中了。
  司徒碧越睡越沉,这些时日更是连汤水都很难喂到嘴里。君瑞想尽了办法,但是每次喂他东西,却只有一点点能咽下去,君瑞被逼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含了药汁抱起他度到他嘴里。可是即使这样,他仍旧很难吞咽,一口药硬逼着灌到嘴里,也有好些会顺着嘴角流出来。君瑞于是怀疑,司徒碧当日看到司徒瑾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在安排后事,他现在这样,明显就是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了!
  这种念头一旦形成,君瑞就觉得心疼得像是快要被撕裂了一样。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蚊帐,心里是急切的,但是却毫无办法。他其实早就想找司徒砎,但是他却知道,司徒砎是个油盐不进的。加上如今太后去世,他肯定会越发地谨慎,绝对不会松一点口。况且君瑞现在只是听司徒瑾说过醉生梦死的事情,又完全没有证据。这时候去找司徒砎,能问出什么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在这样的情况下,君瑞真不知道自己会对司徒家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而他却答应过司徒碧还有司徒瑾,绝对不会对司徒家动手。所以说,君瑞现在只能忍,忍住怒气不去找司徒砎的麻烦。
  天已经蒙蒙亮了,这一夜已经过去,但是出乎君瑞的意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儿,实在太累了,他得抓紧时间好好睡一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就该是早朝了。

  回宫

  或许是太累了,君瑞竟然睡着了,等到守卫的人叫醒他,已经到了早朝时间,他草草收拾了便赶回了宫里,应对芜杂的朝事。太后大丧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太后余党也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过朝中仍旧有些看着前太子君泰长大的臣子恳请皇帝允许君泰回来吊丧。毕竟死的人是君泰的亲生母亲,让他回来不以为过,不过皇帝是下过旨,要求雍王君泰永世不得入京的。所以说现在君泰能不能回来,完全就看皇帝心情好不好。不过显然今天皇帝很郁卒,在龙椅上居高临下一声不吭地坐着,半晌没说话。底下那些个可怜的老东西,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
  “再议。”君瑞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后面走。君泰到底能不能回来,该不该回来,他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太后的死,和司徒碧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若是君泰回来两人见面了,会出现什么情况君瑞不敢想。司徒碧已经病得乱七八糟的了,若是君泰又来对他一番责难,君瑞很担心会不会造成雪上加霜的效果。
  君瑞心慌意乱地朝永和宫走,刚到门口,便看到里面的太监宫女正忙前忙后地往里面送东西,每次司徒碧醒来都会让他们一阵好忙,所以君瑞几乎是立刻就冲进了房里。
  床前坐着太医,君瑞看到一截细白的腕子无力地搭在被子外面,手指细长精致,苍白而瘦弱,被锦被富丽的花纹一映衬,脆弱得像是一捏就会断掉一样。君瑞走过去,示意太医继续诊脉,看了看床上,司徒碧半睁着眼睛,仍旧有些迷糊,脑袋无力地抵在肩膀上,微张着嘴,艰难地呼吸着。太医问他一句,要得好一会儿才会有回应,他已经虚弱得连点头和说话都有些困难,只能按太医说的用眨眼来表示。
  “阿碧,总算醒来了。”君瑞坐到窗前,用温热的大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司徒碧的体温有些低,还冒着虚汗,君瑞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毛巾细细地给他擦了汗,然后看了看太医。两人一同站起来朝外走。
  “怎么样?”君瑞走在前面,偏过头问小心翼翼跟在后头的太医。
  “醒过来总算好。”太医毕恭毕敬地说,“这次应该会平稳一些,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又睡过去了。”
  “甚好。”君瑞一颗高悬的心放了下来,心情好得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不过陛下……”太医欲言又止。
  “怎么?”
  “司徒大人这病,还是要想办法寻找能根治的法子……”太医不敢再说了。他虽然是君瑞最信任的太医,但是在君王底下做事,又是事关人命,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能点到为止。
  “嗯……”君瑞点点头。现在虽然不知道司徒瑾进行得怎样,但是好歹司徒碧已经清醒了,能自己喝药吃饭了,这对君瑞来说就已经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君瑞回到房内,看到一大帮太监宫女正围在床前伺候,因为人多,不免有些嘈杂,他不由得皱眉对一旁的张庭海说:“去让他们给朕安静一些,吵成这样病人怎么休息!”张庭海听了,赶紧快步跑过去呵斥那些人退下了,只留了两个伶俐的在旁边,里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君瑞走过去坐到司徒碧身边,看他闭着眼,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又昏睡过去了,不由轻轻唤了一声:“阿碧。”司徒碧拧着眉慢慢睁开眼,看了看君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口喊了句“陛下”,声音沙哑得厉害,不过在君瑞听来简直犹如天籁。
  “饿不饿?喝点粥吧。”君瑞柔声对他说着,伸手到他的胳膊下面慢慢将他扶起来。他不敢动作太快,因为刚扶起他,便见他闭着眼脸色变了变,一幅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君瑞连忙一手环抱他一手扶住他的头,静静等他的头晕症状稍微缓和了一些,才又动作轻慢地调整他的姿势,让他靠在了垫上。司徒碧一点力气都没有,软在垫子上轻轻地喘息着,手抓住胸前被子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脆弱无助。
  “喝了粥休息一会儿,还有药。”君瑞端过粥碗舀了一勺,细细的吹凉了才喂到司徒碧嘴边,司徒碧很是顺从,张口慢慢的吃了,他凑过来慢慢喝粥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温顺的小动物一样,让君瑞觉得心疼。要知道之前就算是生病受伤,他也像是极具攻击力的小豹子,时不时伸出爪子挠那么一下,虽然不疼,但是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君瑞心知,这次是病得狠了,若不是这样的极度虚弱,连话都没力气说,司徒碧绝对不会这样乖乖的不跟自己顶嘴。
  “来,再吃点。”君瑞喂司徒碧吃了一些,再舀一勺粥递过去,司徒碧略微迟疑了一下,不太情愿的样子,但是仍旧张了嘴。
  “不想吃就别吃了。”君瑞突然叹口气放下了勺子。司徒碧醒来后没怎么说过话,但是君瑞始终觉得他的状态不怎么好,看起来怪怪的。以往他不情愿的事总会想方设法的反抗,即使身体上无法对抗君瑞,也会说出恶毒的话来让君瑞也不舒坦,可是现在他这个样子,分明带着刻意的乖巧和顺从。
  “对不起……”司徒碧弱声道。吃了东西他的状态稍微好了一些,但是仍旧虚弱得厉害,甚至因为君瑞刚才的那些话微微发抖。
  “不想吃,就告诉我,不要勉强。”君瑞又轻轻叹气,放下粥碗让宫女太监们都退了下去,回过头,看到司徒碧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明明已经疲惫得都快坐不住了,还坚持着睁着眼等待自己发话。君瑞笑了笑,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轻声说:“休息一会儿?吃过饭稍微休息一下再吃药吧。”
  “对不起……”司徒碧又说这句话。他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小心翼翼的小模样让君瑞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君瑞也是知道,太后临死前一定对司徒碧说了什么,恐怕连他被利用,还有君泰根本跟整个事件无关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所以他现在这样的诚惶诚恐,肯定是因为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觉得亏欠于君瑞了。
  “好了,不要想这些,你先休息,把病养好,其他的再说吧。”君瑞劝慰道。这样老实而又乖巧的司徒碧让君瑞不太习惯,他宁肯司徒碧像上次受伤一样,醒过来之后就一番冷嘲热讽,假惺惺地扮可怜讲条件,这才会让他觉得司徒碧又活过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
  
  司徒碧只坚持了一会儿便开始迷糊了,毕竟是大病未愈,他的精神十分不济,君瑞轻手轻脚地扶着他躺回去,仔细掖好被角,又叫了个伶俐的太监守在房里,这才退了出来。今天的政事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君瑞得抓紧时间批阅奏章才行。
  刚准备召仪式的大臣进宫,便见张庭海一路小跑着进来,表情是少有的慌张。君瑞皱眉看他,问道:“怎么了?慌什么?”
  张庭海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心急火燎地说:“陛下,司徒瑾回来了!”
  “哦?”君瑞大喜过望,说,“在哪儿?还不宣他进来见朕!”
  “陛下……现在他恐怕来不了。”张庭海喘着粗气说,“司徒瑾连夜赶回来的,才到宫门口人就累晕过去了,状况并不太好,浑身都是伤……”
  “怎么回事?”君瑞急切地问。
  “奴才也不知道。但是身上那些伤,有烫伤,还有棍棒打伤的,鼻青脸肿的,怕是回去偷药的事情给司徒家的人发现了,动家法给打了……”张庭海一脸担忧地道。
  “什么?”君瑞提高声音叫起来,本来还想问问司徒瑾伤势如何,但是他更担心药的事情,连忙问道:“那药呢?”
  “药拿到了!陛下,不过……”张庭海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你这奴才,怎么吞吞吐吐的!”
  “不过,跟着司徒瑾回宫的,还有另外一人,药在她手里……她说,要亲自见到陛下才会把药交出来……”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把药扣下来!”君瑞怒道。
  “回陛下,是司徒家的六小姐,司徒婉琤。”张庭海说,“据说司徒瑾这次全靠这位六小姐给保下来的,要不然那家法伺候下来,小命都得丢掉。”
  “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君瑞皱眉问道。
  “回陛下,是一同前来的司徒婉琤的随身丫头。听那丫头说,这次的事,司徒家都快要乱套了。司徒瑾偷药的时候把他父亲的书房都给烧了,火势蔓延得很厉害,整整烧掉了快有半个司徒家。后来被抓住了要动家法,还是司徒婉琤出面给保下来的。这位六小姐太厉害了,端出了陛下的名号,说陛下已经下了圣旨立她为妃,若是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思动司徒瑾一根汗毛,就是跟陛下过不去,家里这才放过了司徒瑾。这不,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两个人就都一起来了。”
  “好一个司徒婉琤……”君瑞笑了笑。选妃的时候听那些做评判的太监和太妃们说,这司徒婉琤温婉文静端庄秀丽,举手投足一幅大家闺秀的样子,原以为她就是那种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娇小姐,没想到在处理司徒瑾的事情上,竟然有这等气魄,司徒家的人,果真都不能小觑!

  解药

  君瑞见到司徒婉琤是在宫外,她并没有进宫,而是在外头客栈的雅座悠闲地一边吃饭一边等待君瑞。司徒瑾原本是和她一起回京的,但是他急着进宫,可药又不在他手上,只好先行进宫报信,却不料到宫门口刚说了客栈的名称就体力不支,被君瑞接进了自己的马车,带他一起去客栈赴约。
  君瑞看着在一旁打瞌睡的司徒瑾,他的脸色青白憔悴,脸上已经肿了起来,一块青一块紫的,几乎看不到一处好的,右手绑着绷带拿布吊在脖子上,腿也是瘸的,脚背肿起来老高,连鞋都穿不进去了。君瑞叹叹气,知道他此行实在是太幸苦,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车走了一会儿,司徒瑾已经瞌睡得东倒西歪,马车一颠簸,他的脑袋“砰”的一下撞到车壁上,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揉眼开口就叫:“十哥,你把药吃了没有?”然后抬头看向君瑞的方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叫了声:“陛下……”
  “嗯。”君瑞点点头,示意他不必行礼,看他仍旧是一脸迷糊的样子,解释说,“我们还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哦。”司徒瑾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纱布裹着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日如果你肯听朕的,派一个人跟你去,也不会成这个样子。”君瑞说,但是刚说完,又想到,司徒瑾坚持要自己回去,恐怕也是担心他派出的人会调查司徒家。这司徒家的人,一个个都绝顶聪明,还全都维护着自己的家族,实在是令人感慨良多。
  
  马车很快就到了客栈。君瑞和司徒瑾二人一同到了楼上雅间,刚进门,就看到窗前坐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那人虽然一身男装,但是身材却明显是女子的身材,听到门口的响动转头朝君瑞这边看。柳叶眉丹凤眼,很是精致的面容,不过因为这身男装,显出了一股子英气来,竟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
  司徒婉琤对君瑞简单行了个礼,然后一抬手,请君瑞过去坐。君瑞也不客气,挥手让侍卫在外面等待,坐到了司徒婉琤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六姐。”司徒瑾无奈地叫了一声,也坐了过去。司徒婉琤瞪了他一眼,说:“叫你坐了吗?”
  司徒瑾嘟了嘟嘴,不敢坐,垂着头站在一旁。君瑞很是惊讶,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司徒婉琤,没有想到她看起来文静娴雅,说起话来还颇有几分气势。
  “给我回你自己房间好好休息去。”司徒婉琤瞥了司徒瑾一眼,发号施令道。
  “可是……十哥他……”
  “阿碧那里我自由安排,还不赶紧去?”
  “哦……”司徒瑾十分顺从地看着地面,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轻声说,“六姐……我还没吃东西……”
  “都给你拿到房里去了!去吧,吃了赶紧睡觉去!”司徒婉琤一点都不避讳就坐在一旁的皇帝,一脸凶神恶煞地把司徒瑾赶走了。
  “陛下见笑了。”司徒婉琤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看起来似乎又是一个文静的大家闺秀,但是君瑞却知道,那只是表象而已。
  “解药……”君瑞开口道,“解药你要什么条件才交换?”
  “条件?”司徒婉琤一脸愕然,吃惊地看着君瑞,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笑着问:“本小姐倒是不知,陛下愿意用什么条件来交换这东西?”
  “那就看你想要什么了。能办到的,朕尽量满足。”君瑞平静地说。
  “话虽这样说,不过本小姐倒是知道,若是陛下觉得条件太高,或者是我说错话让陛下您不高兴了,恐怕也没有机会走出这个大门了吧?”司徒婉琤一脸嘲讽,甚至在君瑞面前自称为“本小姐”,看起来极其嚣张,不过她挑着眉说这句话的时候样子着实的娇憨可爱。
  “那好,陛下您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了。”司徒婉琤说着,双手托腮瞪着君瑞,像是要看清他是不是有说谎一样,“先问第一个,陛下,您喜欢阿碧吗?”
  君瑞几乎被呛到,咳了几声,说道:“司徒小姐,你问这些问题也太大胆了一些。君臣礼仪你不遵守也罢,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
  “陛下直接说我不守妇道好了。”司徒婉琤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什么三从四德礼义廉耻,笑不露齿莲步轻移,不过都是束缚女子的规矩罢了。看起来不只是司徒家,普天之下都这个样子,对女子诸多要求,但是男子,倒是可以三妻四妾花天酒地的,也不见得比我这个问出惊世骇俗问题的女子好到哪里去!”
  君瑞对这些话有点头疼,连忙换话题,说道:“司徒小姐,能不能换个话题?”
  “换话题?”司徒婉琤正说到兴头上,君瑞看她甚至自顾自地给自己斟酒喝,实在是诧异得厉害,不过司徒婉琤完全没有理会他,说道,“换话题也可以。那么陛下,我问您,您喜不喜欢我?”
  君瑞几乎又要被被茶水呛到,缓了半晌,才稍微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司徒小姐,朕倒是觉得,你今天这样的无礼举动,无非就是想让朕讨厌你,对吗?你这样急于在朕面前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大概是想要让朕对你反感,是不是?”
  司徒婉琤掩着嘴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美得简直如同散发着异样的光彩一样。不一会儿,她面含笑意地看着君瑞道:“为什么陛下不会认为,我这是故意在引起您的注意呢?您当日选了那么多妃子,又是英俊潇洒的少年帝王,不知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我司徒婉琤不过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也对您颇为仰慕啊。”
  君瑞笑起来,他越发觉得这个司徒婉琤和司徒碧实在是太像了,两人从容貌上来说就极为相似,说话的神态和语气更是相似,不过司徒婉琤到底是女子,要丰腴一些,而司徒碧则太瘦了,显得格外的刻薄。
  “陛下不相信么?”司徒婉琤眨眨眼,一脸含笑地看着君瑞,继续说,“还是说,陛下心中已经有人了,再容不下其他人。”
  “司徒小姐,还是谈正事吧。”君瑞端正了神色道,“朕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你弟弟司徒碧的解药来的。”
  “我知道,您是为了解药。”司徒婉琤笑道,“所以说我才会提这些问题。若是陛下给我满意答案了,药自然是不成问题。”
  “朕没办法回答。”君瑞一本正经地说着,完全不理会司徒婉琤脸上明媚的笑,“不过朕要强调一点,这个药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朕也有方法让你给的。”
  “好吧。”司徒婉琤叹口气,摇头轻声说,“好,我把解药交出来。不过,没有得到答案,我却想问陛下要另外一个东西。”
  
  君瑞回到皇宫,已经是日落西斜了。他和司徒婉琤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因为得到解药,君瑞自然轻松了很多,两个人聊了一阵,渐渐的越谈越投机,一直在那客栈雅座里交谈,到傍晚才这才散了。
  一路不停,回到宫里已经掌灯了。回宫后他直接到了永和宫,太监宫女们回禀,说司徒碧已经睡下了。君瑞屏退了周围的人,悄悄来到司徒碧床前,看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熟睡着,便在床边坐下,手掌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的脸,雪白的一张脸如今消瘦下去,颧骨都突出来了,感觉手掌附上去,都已经盖住了他的半张脸。
  司徒碧动了一下,偏过了头去,像是感觉到跟前有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抬眼看到了君瑞,愣了一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开口轻轻叫了一声“陛下”。
  “醒了?”君瑞习惯性地捋了捋他的头发。他的发质很软,摸在手中让人觉得格外柔顺和安心。
  “嗯。”司徒碧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但是手上没劲,费力地挣了几下也没能起来,君瑞托着他的胳膊,把他抱起来靠在了床头。
  “来。”君瑞掏出从司徒婉琤那里拿到的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颗紫红色药丸拿到司徒碧面前,笑着说,“来,张嘴。”
  司徒碧有些发懵,他不知道君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却异常乖顺,甚至带了点胆怯,迟疑地张开嘴含住那药丸,温热的唇瓣轻轻碰到了君瑞的手指,君瑞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发顶,慢慢搂住他,像是抱住了一件十分珍爱的宝贝一样。
  “吞下去。”君瑞轻声说。说实在的,他以为司徒婉琤会用这药丸来要挟索取,肯定不会轻易把东西交出来,但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轻易地就把东西交到了自己手上。拿到药的那一瞬间,君瑞觉得自己心中的大石似乎都放了下来,连日来看着司徒碧缠绵病榻虚弱无助的样子,君瑞心里实在是不好受,简直恨不得倾尽自己所有来医治他,可是无论是宫里的太医还是从外面请来的大夫都说无药可医,君瑞觉得自己都像要死了一样,甚至开始懊悔,自己之前为什么那样无情地伤害他呢?为什么没有好好对他呢?实在担心再也没有机会补偿自己以前的罪过了。可是现在,他看着那药丸被司徒碧吃了下去,实在觉得心里舒畅得很。
  “阿碧,快些好起来.”君瑞不由得收紧了手臂环抱住他。这个人太瘦了,让君瑞觉得心痛难耐。他抬起头看着司徒碧,看他嘴微张着,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不由低头亲了他一下,舌头伸进去搅了搅,检查他是否把药丸都吞进了肚子里。他的唇瓣柔软,混合着刚才吃下去的带着淡淡中药特有香气的甜腻的味道,让君瑞觉得留恋万分。
  “这个,是‘醉生梦死’的解药。”君瑞如释重负地说,“从此以后,你再不必受它的控制了。”

  磨合

  君瑞觉得心里暖暖的,说出这句话来之后连日来心中的阴霾全都吹散了,露出一片清明来。他低头又吻上了司徒碧的唇,轻轻的,很是温柔的吻,辗转着在司徒碧的口腔里探索,来回搅动,勾住司徒碧的舌头像鱼儿一般地嬉戏着。这个吻不带一点□的意味,只是因为欣慰和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证明什么。
  司徒碧本来是靠在软垫上半坐在床头的,不过君瑞手撑在软垫上俯身压下来,几乎让司徒碧仰倒在了床上,十足的居高临下的气势,让司徒碧几乎有一种窒息般的被逼视的感觉。君瑞一手撑在软垫上,一手抚摸上他的脸,小心翼翼的,动作轻柔地捧着他的脸,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要看清他脸上没有个毛孔一般,认真而又仔细。看了半晌,又是一阵缠绵而又温柔的吻。
  “为什么这么呆,你。”君瑞和司徒碧头抵着头,唇也轻轻地相互摩擦着,“我说过,一切交给我。还在担心什么?”
  “陛下……我……”
  “嘘……”君瑞伸出手指抵到司徒碧唇边,轻声说,“朕都知道,你不必再说了,都过去了。大理寺卿已经调查清楚了,不关你的事。君泰并没有参与进去,一切都是太后所为,我不会对他怎样的。”
  司徒碧看着君瑞的眼睛,眼里似乎有浓重的忧伤一闪而过,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君瑞,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虽然一切都是姑妈所为,但是我知道,她也是出于无奈。一个女人,独自在宫里,儿子被贬至他乡,身边连一个依靠都没有,她又能怎么样……”
  “都过去了。”君瑞半跪在床前轻轻搂住他,亲吻他的发顶。这种温柔而小心翼翼的动作,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柔情让人觉得恍惚,就好像它不是真的一样。而且这种温柔,刻意地回避了一些敏感的话题,带着莫名的关切在里头,更让人觉得好像在梦里头一样。
  司徒碧正茫然间,突然觉得身上一沉,君瑞居然就这样直接压了下来,让他愕然不已。司徒碧想要推开他,却不料耳边响起了鼾声。君瑞大约是真的太累了,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司徒碧愣了愣,不再动弹。不一会儿君瑞调整了一下姿势,搂住了司徒碧,睡梦中的君瑞还不忘扯了扯被子把司徒碧裹起来,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君瑞起来的时候,司徒碧还没醒。他身体依旧虚弱,所以睡得很沉,君瑞慢慢撑起身子准备下床更衣去上早朝,凑过去亲他,才发现司徒碧有些低热。
  “一会儿叫太医过来看看,好生伺候。”君瑞回头对伺候他更衣的太监说着,伸手过去在额上又试了试温度,把被子拉上来一些又裹住了他。这些动作都非常小心轻柔,但是司徒碧皱眉嘤咛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
  “陛……下……”司徒碧低声开口,嗓子低哑得厉害,说完这两个字竟然咳了起来,君瑞连忙坐到床边扶他坐起来,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不由得担忧地问:“怎么又烧起来了?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吗?”
  司徒碧没说话,靠在床头轻轻喘着气,君瑞挥挥手,对一旁的张庭海说今天不去早朝了,让张庭海通知众位大臣各自散了。张庭海得令,飞快地跑了出去。
  “喝点水缓一缓。”君瑞搂着他的肩膀喂他喝了些水,再扶他躺回去,又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冰毛巾敷到他额头上,关切地看着他,轻声问:“感觉怎么样?昨天那药吃了,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司徒碧摇摇头,闭上眼轻轻喘息着,君瑞看了他一阵,心里觉得有些发毛,招手叫了一个太监过来,吩咐他去客栈把司徒瑾和司徒婉琤带进宫来。
  “瑾儿和,婉琤姐来了?”司徒碧疑惑地问。
  “嗯。”君瑞点头道,“这醉生梦死的解药,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陛下,叫他们入宫,是怕那药有问题么?”司徒碧盯着君瑞,说道,“那药是怎么来的?他们怎么可能有?难道……是……瑾儿回家偷的么?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他们来了?”
  “你不要管那么多,先把病养好。”君瑞有些不耐烦,司徒碧现在的表情,三分怀疑五分担忧,心里挂念的,全是那姐弟二人,完全没有把他君瑞放在眼里,刚才问出的这些话,甚至带了些责备和防备的语气,让君瑞很不舒服。
  “陛下……真的是……瑾儿回家偷的么?”司徒碧有些急了,连声问,“陛下,当日瑾儿进宫,陛下就是为了让他去偷药的么?为什么让他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被抓住了怎么办?家里对这种偷盗行为很敏感,瑾儿会被逐出家门啊!陛下怎么……”
  “好了。”君瑞站起来转身踱到了窗前,司徒碧一直喋喋不休地问,已经让君瑞很生气了,但是他又不好发作,只能转身背对着司徒碧把那种负面的情绪收起来,然后淡然说道:“朕上朝去了,你先歇息,一会儿太医会来给你诊治。”
  “陛……”司徒碧没说完,因为他意识到,刚才君瑞自称为“朕”,这一个细微的改变,说明君瑞已经很不高兴了。司徒碧闭了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之前两人本来都还很和睦亲昵,君瑞甚至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关心,但是现在,一提到司徒家,一提到醉生梦死,两个人就好像被刺扎了一样隐隐作痛,实在是让人很无奈。而这种无奈让司徒碧也觉得很是沮丧。
  
  君瑞从永和宫出来时着实是气坏了,甚至完全忘记了他已经让张庭海宣旨今日不用早朝的事情,于是在空荡荡的大殿坐了好一阵。一旁的随行太监看他脸色不善,也没人敢提醒他不用早朝的事情,纷纷躲到殿外面面相觑地等着。
  “来人!”君瑞在里头喊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也不甚高兴,大家都战战兢兢地不敢进去,连忙推了一个新来的小太监进去。那孩子连滚带爬地进了殿中,哆哆嗦嗦地跪在金銮宝座下等待君瑞发号施令,君瑞眯着眼睛看他,问道:“你抖什么?难道怕朕不成?”
  “没……没有……奴才不敢……陛下恕罪……”那小太监虽然嘴上说不怕,但却已抖成了筛糠,君瑞叹口气,又说:“朕问你,朕真的有那么凶吗?你莫怕,朕不会为难你。”
  “陛……陛下不凶……”那小太监答道。
  “那朕问你,朕对住在永和宫里那位司徒大人好不好?”君瑞又问。这个问题很幼稚,也很孩子气,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急于要证明什么一样。
  “当然……当然好了……”那小太监怯懦地说,“那位司徒大人病重的时候陛下寸步不离地守在近前,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宫里好多侍女姐姐都说,要是能有司徒大人一半福气就好了。”
  “哼!”君瑞冷哼一声。就像这太监说的那样,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羡慕他司徒碧,可他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也不懂得体谅君瑞的难处,他以为那些恩宠都是平白而来的吗?为了他司徒家那些破事儿君瑞简直头都大了一圈。太后暴亡的事情,当时就闹得朝中一片哗然,没人相信太后是突发疾病死的,他司徒碧也不想想,光压下这些留言,又把他严密保护在永和宫里,君瑞花费了多少精力?一天到晚就只想着他那该死的家族,难道说他家里那些人对他能有君瑞对他好吗?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醉生梦死,不就是拜司徒家所赐吗?!
  君瑞气了一阵,渐渐就平静了,毕竟心里还是挂念着他早上发烧的事情,让那小太监去找太医到永和宫请脉,又吩咐一人去客栈请司徒瑾和司徒婉琤入宫。这两人是司徒碧最亲的家人,让他们进宫陪着司徒碧,应该会让他安心一些吧。
  虽然不早朝,但仍然有一大堆政务等着君瑞处理。赶往御书房与众位大臣商议国事,君臣几人凑合着用了午膳又继续处理政事,一忙,就到了下午。
  从御书房出来,君瑞就起驾回永和宫。虽说忙,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司徒碧,也不知道他退烧没有。早上两人不欢而散,不知他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君瑞不由加快了脚步,因为对司徒碧的牵挂,特别是想起昨晚的拥抱和亲吻,他更是觉得心情无端地好,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永和宫,心情愉快地询问宫人司徒碧今天的情况。
  “回禀陛下,晌午司徒家的两位公子小姐就来了,陪大人一起用的午膳。大人挺高兴的,多吃了几口,又添了一碗汤。”
  “嗯,很好。”君瑞笑着点头,抬脚朝里走,又问,“这阵呢?”
  “这阵两位公子小姐还在大人房里没走。”宫人毕恭毕敬地答道,“大人说要单独和他们呆一会儿,让我们都退下了。”
  “嗯,让御膳房准备晚膳吧,留他们在宫里吃了再走。对了,中午司徒碧吃饭的时候都爱吃哪些记得吗?再照那些种类准备一些。”
  “是,陛下。”宫人得令退了。君瑞看看前头,已经到了司徒碧房门前了。门前的太监宫女都撤了,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他们姐弟三人在里头搞什么名堂。君瑞对身后的随从们挥挥手,笑道:“你们都下去吧,免得惹司徒大人不高兴了。”

  猜疑

  司徒碧和瑾儿、婉琤呆了整整一天,已是撑不住,身上也一阵阵发虚。司徒瑾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扶他躺回床上,虽说舍不得走,但也只得离开让他好好休息。可是司徒碧心里却是有心事,足足憋了一整天,见他们要走,再也憋不住,终于说出了口。
  “瑾儿,六姐,”司徒碧轻声说,“我有事,跟你们说。”
  “怎么?”司徒婉琤本来还和司徒瑾玩闹,看司徒碧一脸严肃,也就安静了下来等他发话。
  “你们今天出宫,赶紧收拾了东西,尽快回江州。”司徒碧说,“最近都不要再做出风头的事情,尽量低调行事,也转告父亲,不要太过张扬激进,生意上也不能再扩张,能推掉的,尽量推掉。”
  “你……是担心……”司徒婉琤一脸凝重。
  “对,陛下恐怕是要对司徒家下手了。”司徒碧无奈地说,“估计近几日太后的人已经被抓得差不多了,太后势力被削弱,家里也免不了遭殃——最近家里的生意往来,是否也经常被宫里的人过问?”
  “父亲没怎么提起过,不过看样子是了。”司徒瑾说。
  “所以以后还是尽量低调行事吧!千万不要招惹是非,生意上也是,能不做的尽量不做,免得……”
  “阿碧,”司徒婉琤制止住他的话,摇头道,“你想得太多了。”
  “六姐,你别掉以轻心,”司徒碧十分地不赞同,“这里可比不得家里,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当日进宫选妃时就应该明白才对。在这里,谁都巴望着你失宠失势,做什么不得算计好前面好几步?陛下虽然嘴上说不会对司徒家如何,可是这句话说到底有多管用呢?等他以后厌烦了,司徒家失去利用价值了,恐怕还没等他把咱们怎么样,咱们就已经被旁的人啃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就想这些?”司徒婉琤叹息着,戳了一下司徒碧的脑袋,说道,“怪不得总是病得乱七八糟的。”
  “六姐,你还是听我的吧!”司徒碧摇头,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姑妈去世,你入宫的日子恐怕要推迟了。这些选进宫来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大有来头?家里现在这样,以后你入宫恐怕是要吃苦的。这段时间我再想想办法,为你多争取一些,等以后,我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阿碧,你就断定,姐姐我自己不能保护自己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都病成这样了,还一天到晚东想西想!姐姐的事你不要管!我自己会做主!再说,嫁不嫁给他,还看本小姐我高不高兴!”
  “六姐啊……陛下并非你想像的那样。他表面看起来或许很温柔,但是他怎样坐上皇位的你也应该知道!他的手段十分强硬狠绝,你……”司徒碧急切地说着,撑起身子坐起来,焦虑万分地握住了司徒婉琤的手,他的手正在轻轻发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因为激动,但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阿碧,我问你,你爱不爱他?”司徒婉琤问道。这个问题让司徒碧和司徒瑾都是一愣。司徒碧沉默着低下了头,半晌没说话。司徒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的哀愁几乎没办法遮掩。
  “我……”司徒碧开口,极其艰难地说,“我……从来不信……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是帝王高兴时的一时兴起。我一个男子,在宫里这样呆着,什么也不是,平白地遭人妒恨,跟一群女子争宠,算是什么?等这段风头过去了,我会写份奏折上去,请旨去为姑妈守灵,出宫,再也不回来,离开这里……远远的……”
  “阿碧,姑妈的死不怪你……”司徒婉琤想劝,但是司徒碧并没有听进去,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样子看起来太过悲伤,让一旁的司徒瑾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条大口子一样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他坐到司徒碧身边伸手搭在司徒碧的肩膀上试图安慰他,可是还没等劝慰的话说出来,他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傻子,一群傻子!”司徒婉琤无奈地摇头,不由分说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把他往外拖,然后大声对司徒碧说,“说得好像你姐姐我好像要硬插进你们当中似的,气死我了!你给我好好的!好好养病,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我们回去了!你给我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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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婉琤走了没多久,外面便有太监过来询问什么时候用膳。司徒碧心情很糟,并没有食欲,便说免了。可是那太监却说晚膳是陛下亲自安排的,要他务必吃上一些,司徒碧听了,抬头问他:“陛下来过?”
  “是啊大人,饭菜都是陛下吩咐准备的,陛下还问您都爱吃些什么,特意吩咐御膳房照着又做了些。”
  司徒碧愣了愣,那太监又说:“请大人多少用一点吧,这可是陛下的一片心意啊!”说完,也不等司徒碧发话,便叫外面开始传膳。
  君瑞生活一向节俭,对吃穿并无喜好,平日用膳也就四菜一汤。司徒碧住在这里之后因为担心他吃不惯,菜品加到了十二个菜和两个汤羹,司徒碧饭量不大,所以都用的小碟小碗,也并不浪费。今日司徒瑾和司徒婉琤在,所以又多出了几道菜,全都是些精细清淡的菜品。太监传膳时,司徒碧扫了几眼,又多出了几道君瑞平时爱吃的。
  “陛下要过来用膳吗?”司徒碧问。
  “陛下临时有事,不来了。”太监答道,“就您一个,多少用一些吧!”
  司徒碧没有说话,他的心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他沉默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端上来的一碟碟菜品,看这份量和数量,很明显是照着四人份来准备的。看样子,君瑞本来是打算跟他们姐弟三人一起用膳的,可是现在他不来了,却依旧照着四人份来上菜,意思再明显不过——君瑞恐怕是听到司徒碧在房里说的那些话,生气了。
  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司徒碧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闷闷地痛着。他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色,再看看身边,除了布菜和伺候的宫女太监,再没有人能和他一起吃这顿饭。他只能茫然地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太监给他布菜,满满地堆在他面前的碗里,还转告君瑞的话让他多吃一些。可是司徒碧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还觉得无端地烦闷。
  “行了,”司徒碧慢慢开口,声音艰涩,他轻轻说,“都别忙了,下去吧。”
  司徒碧想等君瑞过来,他还试图劝说自己君瑞可能真的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可是他之前在司徒婉琤面前说的那些话却反复地在他耳边回响。他就这样一直这样坐着,等到入夜掌灯了,君瑞也没有踏进这永和宫的大门。
  
  第二天,是太后下葬的日子,宫里很早就忙碌起来,要赶着吉时将将棺椁放入皇陵,之后还有一系列的繁文缛节。之前的那段时间,司徒碧都在君瑞的安排下躲避这个敏感的事情,毕竟太后的死,他多少都脱不了干系,可是今天他却不得不面对,因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君瑞都没有来过,也没有任何人来告诉他,他今天到底要不要去参加太后的葬礼,他只能这样尴尬而惶恐地等着。
  自从司徒碧住进这永和宫,他每晚都在这过夜,可是昨晚却没有来,底下的宫人也不免一番猜测,连看着司徒碧的眼神似乎都不太一样了。特别是有宣旨太监进来宣旨让司徒碧出宫,回司徒家在京城的别院扶苏院时,那些猜测的眼神终于变成了窃窃私语。
  司徒碧有些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宣旨太监上了一辆马车往宫外走。马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完全没人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办。就这样一路缓缓地回到扶苏院,下了马车,看着高悬着白色大花的正门,他也依旧茫然着。多日不见的甘棠看到他,连忙跑过来,大声说:“公子,公子终于回来了。身子好些了吗?甘棠担心死了!”
  “甘棠……”司徒碧仍旧没从错愕中缓过神来,他轻声问,“父亲呢?”
  “老爷和公子们去皇陵了,本来想等公子过来一起去,但是陛下的圣旨说不必等你。老爷也怕错过时辰,早早就走了。”
  “哦……”司徒碧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扶苏院上的匾额,再看看甘棠那张胖胖的圆脸,终于了解到一个事实:他已经出宫了。就像他昨天说的那样,出宫,再不回去,远远的,离开了。这种感觉,竟然和他当日从牢房被君瑞召进宫的感觉一样,让人不知所措。

  苦恼

  甘棠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司徒碧,因此显得很激动,一直不停地说着。司徒碧茫然地听着他念叨,皱着眉盯着他看,像是在极其认真地倾听,但是实际上他却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心中甚至是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思维都离他远去了一样。
  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又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着赶回来,这阵司徒碧已经到了极限。甘棠大概也被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过来要扶他。司徒碧抬眼看了甘棠一眼,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一个字都没能听清。他耳朵里现在是轰然一片,强烈的耳鸣带来一片尖啸般的声音,于是他只好疑惑地偏头看着甘棠,问他:“你说什么?”
  司徒碧说话的声音低弱得不行,甘棠的表情变了变,不再说话,而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里带。司徒碧摇摇晃晃地被甘棠半扶半抱着朝里走,身体的重量几乎已经全部依靠在了甘棠身上。甘棠面露忧色,托住他的胳膊想要稳住他的身形,但司徒碧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走上台阶抬脚跨过门槛时,脚一抬,人却软了下来,完全站立不住。
  “公子……公子……”甘棠急了,抬眼四下看了看,扶苏院门口的守卫今天都已经被调走帮忙太后大丧的事情,现在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扶着司徒碧慢慢坐下来,期盼他家公子能缓过来一些。
  “公子,好点儿了吗?”甘棠跪在司徒碧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伸手在他脸上一摸,脸上汗涔涔的,一片冰凉,脸色白得发青,眼也半睁着,张嘴应了一声,却并不太清醒的样子,甘棠心里着急,想起身到里面去叫人帮忙,但是司徒碧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这时候要是有人帮忙就好了!
  正在甘棠祈求有人出现时,路口终于有人骑马过来了,而且看样子,还是朝着扶苏院来的。太后大丧,照惯例城中所有人今天都不得有娱乐及庆典活动,所以今天路上的行人也非常少,大都在家里为太后诵经烧香,所以这个时候有人来,让甘棠不觉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来人还没下马,便在马背上大声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让甘棠觉得简直是天籁一般,不过等看清他身上的服饰,甘棠不由愣了一下——虽然是素白的衣衫,但是那银丝蟠龙的暗纹,却显出对方高贵的地位,是一位亲王。
  “信王爷……”甘棠叫了一声,来人并没有理他,跳下马来,把马鞭朝一旁的随从一扔,快步走过来蹲到司徒碧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君泽略微看了看司徒碧的脸色,拉住他的手想要唤回他的神智,但是司徒碧明显已经迷糊过去了,眼睛虽然半睁着,但目光根本聚不到人身上,手掌上也全是湿冷的汗,轻轻的一个动作,整个人就歪了过来滑到君泽的怀里。
  “快,前面引路。”君泽沉声吩咐甘棠,然后回过头对身后的随从说,“赶紧去请太医。”说完,他伸手托住司徒碧的腿弯儿,一下子便把他抱了起来,由甘棠在前面引着进到了扶苏院里。
  因为圣旨来得突然,扶苏院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司徒碧的房间,甘棠只好把君泽引到了客房,草草整理了一下床铺,便帮着君泽把司徒碧放到了床上。这个时候司徒碧稍微清醒了一些,睁开眼长长喘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的君泽,扯出一个笑,连声音里都透出一股子虚弱:“信王,好久不见。”
  “的确,每次见到你,好像你都在生病。”君泽也笑,“也不知皇兄是怎么照顾你的,老是这样病怏怏的。”
  听到君瑞的名字司徒碧神色黯了黯,勉强笑着说:“让王爷见笑了。”
  君泽看着他略有些失落的表情,心知或许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就不再多说。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司徒碧确实是一个精致的妙人儿,虽然一幅病弱的样子,可是那种摇摇欲坠虚弱不堪的小模样,却让人心中感慨,即使是病弱如此,也着实让人心生怜爱。
  “王爷这时候,怎么有兴光临扶苏院了?”司徒碧弱声问。刚才君泽盯着他发愣,实在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不过幸好君泽是个懂礼数的人,很快回过神来。
  “嗯,皇陵那边人太多,礼节也繁琐,我耐不住,索性走了,也不缺我一个。”君泽道。
  “王爷不怕言官弹劾么?太后大丧,亲王殿下竟然缺席,会被群臣诟病呢。”司徒碧说。
  “太后在的时候本王就跟她并不太亲近,现在不在了,再假惺惺的去哭丧,实在让人作呕,本王可不是那种虚与委蛇的人,故作姿态的事情,本王做不来。”君泽笑着说,他的相貌本就清俊潇洒,用这种口气说话,更显得不羁洒脱。司徒碧不禁苦笑,果真,真正怀念去世之人的,又有多少呢?
  “王爷,问你一件事。”司徒碧说。
  “知无不尽。”
  “敢问王爷……”司徒碧想了想,才又继续道,“太后大丧,君泰回来了没有?”
  “嗯?”君泽瞪大眼看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之前你不是住在永和宫的吗?跟皇兄在一起,应该是第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啊。”
  司徒碧又笑了笑,从君泽的表情和口气他已经猜到,君泰还是没能回来。就像君泽说的那样,很多人对司徒碧住在永和宫的事情都有看法,甚至会觉得妒恨,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如此接近帝王的人,这段时间皇帝一直都住在永和宫,就像是专宠他司徒碧一个人一样。可是,虽然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精细的,但是他们之间却好像横着一条沟壑一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与太后和君泰有关的事情。关于太后和君泰的事情,即使是开口问,君瑞也总会想方设法转移话题,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只是一再的说,交给我,一切都有我。
  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里担心,所有的焦虑就像是疯长的野草,钻进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不断地猜测,不断地揣摩,虽然知道君瑞不过是想要保护他,因为太后的死,还有之前的行刺事件,都让司徒碧处在十分尴尬的地位,肯定有些妒恨他受宠的人想要借此拉他下马,而君瑞这样做,无非是想把他和外面的一切隔绝开,让他远离流言蜚语好好养病,可是,叫人怎么信他?
  
  君泽并没有在扶苏院呆太久,太医很快来了,为了避嫌他在太医进来之前就离开了。
  司徒碧毕竟是久病,被这么一折腾很快就坚持不住陷入了昏睡里,连太医来诊脉他都没有醒来。心里是莫名的焦躁,但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就好像溺水之人一样,神智胡乱扑腾了几下就陷入了昏暗里,只剩下一点点残催的意识在,大约能感觉到周围的一些声音和响动,有人进来了又出去,然后又有人坐到床边说话,还有人叽叽喳喳谈论着什么。心里的焦躁到处乱窜,让整个身体像是放到火炉里来回炙烤一样,简直想要被烧成灰烬一般。心里那些烦躁和不安这个时候也窜出来捣乱,之前在皇宫里掩藏的那些情绪,故作平静的姿态一下子就粉碎了,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全是那一晚太后说的那些话。
  太后说,司徒碧,你早就该死了。
  太后说,你做那些龌龊事,还有脸再见君泰吗?
  本来也是,被那个该死的醉生梦死弄得身体也不好了,现在更是动不动就生病,实在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厌倦。再说,君泰失势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叛徒,后来还被人利用,去对付君瑞,偏偏那个人,还是自己一直暗暗关注留恋的人,还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去对付他,到后头知道真相,更是完全的里外不是人,最后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姑妈。君瑞那样袒护他,那样精心地照顾他,如此温柔的对待他,他却不肯相信,其实哪里是不信?只不过是心里觉得不安。君瑞越是那样对他,他越觉得亏欠甚多,不仅亏欠了他,还亏欠了婉琤姐。婉琤姐迟早是要进宫当妃子的,而自己现在还死皮赖脸的呆在宫里,抢自己的姐夫,实在是又脏又贱害人不浅,即使再小心翼翼,再低眉顺眼顺从他,仍旧觉得自己错得太多,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呢?人人都说司徒碧天资聪颖,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却被人如此利用,却想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一再的让君瑞为他操心,还算什么聪明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都丢人!
  房间里本来乱哄哄的,太后下葬的仪式已经结束,司徒家的人都回来了,这阵大家都聚在司徒碧房里看太医忙前忙后。之前本来都是好好的,但是接近晌午却发起了高烧,人也完全叫不醒,太医和司徒瑾想方设法给他降温,却收效甚微,到现在,更是几乎连脉都摸不到了。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传来,房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君瑞站在门口,一脸阴霾地看着房子里司徒家的那些人,低声说:“才把人送回来,就又给病了。你们司徒家,就这样对待朕交代给你们的人么?!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们也别活了,直接一人三尺白绫吊死在他屋里算了!”

  别扭

  近几日,扶苏院俨然成了皇帝的行宫,除了上朝之外,君瑞连处理政事都是在这里。司徒碧在宫里时穿的用的全都陆陆续续往这儿送,各色各样的珍稀药材也都源源不断地进入扶苏院,太医每天也都往这里跑,前来给司徒碧诊脉。
  君瑞曾经怀疑过那醉生梦死的解药是否有问题,但是司徒瑾凭着他超强的记忆力把药方写了出来,太医院拿着药方仔细研究,确认那药丸确实没有问题。君瑞也觉得,凭司徒瑾对他十哥的感情,绝对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所以说解药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为什么司徒碧吃了解药,身子仍旧不见大好呢?
  君瑞不太了解司徒碧心里那些个想法,毕竟他作为皇帝,向来是发号施令惯了,要他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实在是很困难,再加上司徒碧那日在永和宫说的那些话,让君瑞觉得生气得不得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身段来对待司徒碧了,可是这家伙却仍旧不相信他,实在是有些生在福中不知福。天知道那天晚上君瑞气得都睡不着,越想越冒火,干脆一道圣旨下来让他滚回他的司徒家,让他瞧一瞧,到底是司徒家对他好,还是自己对他好。谁知道才把他送回去,就传来他再次病重的消息,这一下,君瑞又紧张得不行。
  
  司徒碧现在住的,是扶苏院的客房,君瑞四下看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司徒家在扶苏院的老老少少全都叫了出来,在院子里跪了一地。君瑞也不去见他们,而是叫了从永和宫调派来的最信得过的宫女太监,把扶苏院最好的一间房给收拾了。原先那间屋子里凡是君瑞看不顺眼的,不管是价值连城的名家书画还是珍贵罕见的古董摆件,全都从门口和窗户扔了出去。然后,君瑞亲自抱了司徒碧,把他安置到那间房里,亲自看着宫女伺候司徒碧更衣喝药。这样一忙,竟已是午夜时分,司徒碧的热度也终于退了下来。张庭海看君瑞表情微霁,这才悄悄在他耳边说:“陛下,司徒家的人这阵还在外头跪着呢,您看……”
  君瑞没吭声,不过脸已经垮了下来,张庭海吓得不敢再说话,缩在旁边恨不得变成一缕空气,免得被君瑞迁怒到,还是一旁的君泽开口帮忙:“让他们跪着也好。皇兄,阿碧这阵估计快醒了……”
  “你叫的什么?”君瑞一脸阴翳地看着君泽。那意思,竟是说,阿碧也是你叫的?君泽愣了愣,讪笑着说:“皇兄,还是先别置气了。看看司徒好些了没有才是正事。”
  
  君瑞这阵就像个刺猬一样,哪儿不对了,就竖起身上的刺折腾一下,整得扶苏院上上下下人心惶惶。院子里跪着的那些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特别是刚才,大公子司徒珏低头跟旁边的人说了个话,被皇上看到之后就被张庭海给扇了两巴掌,这一下,跪着的那些人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只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着。
  相比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不到声音的院子里,司徒碧的房间里可谓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但是同样没人敢说话,不过那脚步声就够多了。君瑞走进去,皱着眉刚想叫他们动作轻些,便听有太监跑过来回报:“陛下,大人醒了。”
  “哦?”君瑞欣喜不已,快步走过去,果然看到司徒碧睁开了眼睛。君瑞连忙坐过去,接过宫女手上的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声说:“醒了?感觉怎样?要不要喝水?”
  司徒碧还有些迷糊,被君瑞这样一问,半天没反应过来。君瑞倒是不以为忤,叫人端了一杯水来,慢慢扶起司徒碧,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些水,然后才又问:“感觉怎样?”
  “嗯……”司徒碧也没什么力气说话,更没精力问君瑞怎么在这里。但是一想到那些让他头疼不已的矛盾和感情,就觉得厌烦,心里也堵得慌,索性恹恹地闭上眼,像木头人一样又躺了回去。
  “躺一天了,吃点东西可好?不然我看你都会没力气吃药了。”君瑞轻言细语地对他说着,又要把他弄起来。司徒碧心里烦闷得厉害,也没有个好脸色,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厌恶地说了句“没胃口”,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君瑞。
  “快,多少吃一点。御膳房里做出来的,你最爱吃的百合粥,还是热的。”君瑞耐着性子叫他,但是司徒碧根本不理会。君瑞劝了一阵,心里也来火了。特别是想到之前他在永和宫对司徒瑾和司徒婉琤说的那些话,更是气得不得了。他站起来,猛地转身大声对张庭海说:“他们司徒家的人还在外面院子里跪着吗?!”
  张庭海一个激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哆哆嗦嗦哼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君瑞。君瑞冷着脸,吼道:“让他们继续跪着!什么时候司徒碧吃饭了,他们什么时候再起来!”
  张庭海杵在那儿,看看床上侧身背对着他的司徒碧,再看看暴怒的皇帝,心里那叫一个苦。他不由暗暗叫苦:看这个形势,皇帝若真是拿司徒家撒气,那床上这位祖宗更不会买账了。这祖宗现在可是还病着,若是气到了哪儿又有个不舒服,着急受罪的还得是皇上,这可怎么是好啊!
  “皇兄,消消气。司徒可还病着呢。”君泽忍着笑劝了一句,但是说完还是没能忍住,低头偷笑了起来,“刚才被灌了这么多药,可能现在也没什么胃口,皇兄别急……”
  “你还在这儿?”君瑞瞪着君泽,又发起火来,“朕之前派给你的政务都处理完了?”
  君泽不说话了,憋着笑退了下去。君瑞又看了看周围站着一动都不敢动的太监宫女,又吼了一声:“都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滚!”说罢,扭头看了看背对着他的司徒碧,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但是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忍住了冲过去把他拽起来扇几巴掌的冲动,只能捏着拳头看着他的背影。
  “陛……陛下……”张庭海慌神了。皇帝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发了毛的狮子,若是在气头上对床上那位祖宗动了粗,真有可能会出人命,等气消了,肯定会后悔得不得了。但是现在,张庭海又不敢劝,只能哭丧着脸看着君瑞。
  君瑞看着司徒碧的背影,捏着拳头站了一会儿,脑子里的阀门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涌出来好多场景,司徒碧神志不清时哭泣的脸,隐忍的表情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出现,他那点怒气就像是被浇了水的炭火,“哧”的一下冒了个烟,慢慢就冷却下来了。
  “你下去吧,朕要跟他好好谈谈。”君瑞用冷静的声音对张庭海说。
  
  张庭海退下去了,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君瑞坐在屋子正中的桌子前,看了看桌上堆满的药,长长叹口气,慢慢说:“阿碧,你要朕怎样?要怎样,才肯信我?”
  司徒碧没有回答,君瑞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用手肘撑在膝盖上,抱着自己的脑袋,轻声继续说:“阿碧,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很累。我知道,之前我对你不好,但是现在我正在想方设法的补救,难道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过,司徒家的事情你交给我,不要再去想了,我会把它妥善解决的。可是你还是担心,甚至是猜疑。其实你在意的哪里是司徒家?你不过在乎那些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罢了。司徒瑾、司徒婉琤,还有你娘。但是若司徒家倒了,他们也会受到牵连,所以你即使恨这个家族,也不得不要去保护它。我,说得对不对?”君瑞继续说。
  司徒碧仍旧没有回应,君瑞也不管他,接着说道:“这也是司徒砎的高明之处。他虽然算不得是个好父亲,但是确实是一个好的家族领导者。这一点上,我很佩服他。而你进宫后他一直不闻不问按兵不动,其实也是算到,朕现在,真的是离不开你了……”
  君瑞自嘲的笑了笑,又长叹一声,若有所思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你看你,身子这么糟糕,脾气又坏,还老是跟我做对,有什么好的?你再看看你姐姐,人漂亮,又聪明,也有做派和气势,是做皇后的最佳人选。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实在是没办法……”
  君瑞顿了顿,抬头去看司徒碧,想要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可惜他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让君瑞很是失望。好半晌,君瑞才又继续说:“司徒家的事,我说了,交给我,你要信我。我和司徒砎已经谈过了,他也明白现在司徒家的境地,树大招风,当下又极得圣宠,难免会惹人妒恨,所以说,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只差施行了。”
  “然后还有你姐姐司徒婉琤的事情。我本意是想要让她进宫,她在朕心里,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是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是在跟你姐姐抢姐夫对吗?”君瑞淡淡笑着,幽幽说,“可是,她才是插入我们当中的人,不怪你。再者,之前她到京城来,在客栈跟朕相谈甚欢,她也说,她不喜欢朕。之前进宫选妃,一是因为这是家里的安排,第二,是因为她自己意气用事。她喜欢的,是君泰……”

  疯狂

  君瑞说出“婉琤喜欢君泰”这句话之后,便又停下来仔细观察司徒碧的表现,令他高兴的是,司徒碧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到司徒碧的身子明显一僵,虽然仍旧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也说明司徒碧在听,并没有睡着,也没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君瑞继续说:“太后的事,已经彻查了,他勾结权臣,企图让君泰重登大宝,但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君泰并不想当皇帝,他现在一心寄情山水,日子也非常逍遥自在。你当时会被太后利用,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我知道,你跟君泰感情很深,所以才会一时糊涂被太后算计,这件事,我并不打算追究。而且现在太后大丧,会大赦天下,因此夏离等人也不必斩首,而改为了流放。君泰那边,我本意让他回京吊唁,但因为太后谋反的事,即使我想办法压制住流言,但是朝中大臣多有微词,现在让他回来,恐怕会遭言官弹劾。等这段时间过去,风波平息了,我自会安排他回京,然后,婉琤若是愿意,我可以让他们成婚。”
  君瑞叹了口气停下来,他想等司徒碧开口跟他说话,但是对方只是紧绷了身体背对着他,这让他有些气馁,只好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语气轻柔,一字一字说:“这已经是我,作为一国之君,最大的让步了……”
  君瑞把手放在司徒碧肩上,能感觉得到对方轻轻的战抖,君瑞默默地坐在床边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司徒碧实在是太瘦弱了,身上一点肉都没有,这样侧身躺着,身形淹没在繁花似锦的被子里,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兮兮的。君瑞的心猛地抽痛了几下,于是伸手过去,想把他扳过来,让他面对自己,两个人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君瑞手上力气很大,司徒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用力挣了两下挣不动,只好任由君瑞抱住他,托着身子提起来。君瑞看了看他,已是满脸泪痕,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整个脸庞,有的干了,有的还顺着眼角流下来,因为情绪激动,一张脸显得灰白异常。这是君瑞第一次在司徒碧清醒的状态下看到他的眼泪,以前见的那几次,都是在他神志不清时。这个人在清醒时会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披着坚强的外壳,来掩藏自己柔软的内心。哪怕是再难过,也会表现出一幅毫不在乎的神情,即使行动上斗不过,嘴上也不会认输。可是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丢盔弃甲了。君瑞的心里简直像是被无数车轮碾过一样,痛得他喘不过起来。
  君瑞轻轻搂住他,捧起他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他脸上的眼泪,轻声说:“都过去了,阿碧……等司徒家的事情一解决,一切又都会好起来的。都交给我,不要想太多,好好养病……好不好?”
  仍旧有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司徒碧无声地哭泣着。君瑞搂住司徒碧抬手慢慢擦干了,柔声说:“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都告诉我。”
  司徒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话还没说眼泪又涌了出来,君瑞看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忙抱起他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只一会儿,肩膀就已经湿了。君瑞暗自感慨,这个人一再地让他做出让步,对他的种种温柔和宽容,是连君羡都不曾有过的。
  “君瑞……君瑞……我好累啊……太累了……”司徒碧哽咽着,弱声说道,“为什么你们还要利用我?一个个都利用我……一个说是为了泰哥好,一个说是为了家族好,你又说是为了江山社稷,你们全都有理由……可是我呢……我在哪里?我在你们心中的哪个位置?”
  “对不起……”君瑞搂紧他,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又连着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我真的累了,君瑞……太多事情牵扯进来,到处都是一团乱麻……瑾儿……六姐……父亲……娘……姑姑……你说你有解决的方法,说是为了我好……可是瑾儿回家偷药时,你为什么放任他去冒险?不过也是利用他罢了……就像六姐,也是一样……当初选她为妃,不过是看上她背后司徒家的势力,如今社稷平稳了,你有了解决司徒家的办法,不需要她了,就可以把她踢开了……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君瑞……”司徒碧拉住君瑞的衣襟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明显有些激动,拉住君瑞衣襟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根本没有力气,但仍旧徒劳地拽着,急切地看着君瑞,一脸交错的眼泪,衬得他的脸色更加青白。
  “对不起……”君瑞低头,沉声道,“我做错了……阿碧……我之前确实做错了……但是虽然错,也确实是为了江山社稷,所以我也很无奈……不过我答应你,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好不好?”
  “可是君瑞……我真的……你认为……我还……能有多少时间能等……你总是有理由的……可是我的理由呢……我坚持的理由是什么……”司徒碧目光散乱,哆哆嗦嗦地拉着君瑞的衣襟,仰头看着他。他已经撑不住,身子无力地挂在君瑞的手臂上,但是仍旧死死地盯着君瑞,迫切地看着他,看得君瑞觉得心里发毛。君瑞伸手扶住他的头,慢慢把他放到床上躺下,伸手去擦他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只一阵,司徒碧的领口就被冷汗打湿了。君瑞暗叫不好,想要起身去叫太医,但是司徒碧拉着他袖子,盯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君瑞……君瑞……活着……太累了……放过我吧……”
  “你……不要说这些……”君瑞心痛得哽咽起来,他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跪到床边拉住司徒碧的手,可是他猛地发现,司徒碧的手掌有点点猩红的血。君瑞顿时慌了神,伸手拉开司徒碧的袖子,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司徒碧两只手腕都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指甲里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肉,竟是自己把手腕抠破了!刚才两个人都情绪激动,再加上午夜光线太暗,之前竟是一点都没发现。现在一看,才看清袖口已经被鲜血沾湿了,还有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冒出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君瑞的手抖得不像样子,捧着司徒碧的手扯过帕子给他按住了,然后用嘶哑的声音高声喊太医进来。张庭海听着这声音不对,先进来了,一看,吓得几乎晕过去。这两个人都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特别是君瑞,强忍着眼泪憋得脸都红了,眼睛也是血红一片,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但是仍旧拼命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君瑞像是受伤绝望的狮子,冲张庭海喊道:“愣着干什么!太医呢!给我把太医叫进来!赶紧!”
  张庭海吓坏了,君瑞即使再激动,也不曾在他面前自称过“我”,这个称谓只有对君羡和司徒碧时才有,现在这样子,恐怕已经是急坏了。张庭海不敢劝君瑞先行回避,免得太医把他现在的表现泄露出去,但是他哪里敢说话,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太医们跑进来,根本不敢抬头看君瑞,一门心思地准备处理司徒碧的伤。
  司徒碧虽然力竭,但是因为太医的动作竟然拼命挣扎起来,手胡乱地挥舞着,竟是不让太医接近他半分。君瑞想要拉住他,但没想到司徒碧用尽最后的力气躲开他,君瑞又怕再伤到他,因此一点也没办法控制住。君瑞想也没想,爬到床上把司徒碧抻起来,坐到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拉住他的胳膊固定在胸前。司徒碧绝望地反抗着,腿拼命地蹬着,头也不停地晃着,想要挣脱,但是君瑞毕竟力气大,他根本没办法,混乱间张嘴就咬。君瑞吃痛,但是根本顾不上这些,大声对太医说:“赶紧给他看看伤口!愣着干什么?!”
  太医愣了一下,慌忙爬过来准备处理,但是看到司徒碧几近疯狂的样子也有些犹豫。君瑞的手已经被咬破了皮,他瞪了太医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咬咬牙,狠心说道:“赶紧,该怎么做怎么做!”太医得令,抽出一根银针伸手按住司徒碧的头,迅速地扎进了他的脖子,司徒碧扑腾了两下,身子一下就软了下来,倒在君瑞怀里,根本坐不住。君瑞内心翻滚着,一股子血气几乎喷涌而出,他紧紧地圈住司徒碧,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看着太医抬起司徒碧的手腕清理他的伤口。司徒碧大概是用尽了力气,手腕的伤口很深,狰狞地外翻着,尽是模糊的血肉。太医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了,拿纱布包上,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回去,整个过程都胆战心惊的,根本不敢抬眼看君瑞,恨不得连气儿都不出,免得被君瑞给抓住成为发火出气的对象。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君瑞突然开口问。太医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若是……施……施针,马,马上就能醒……不然就会睡上一两个时辰……自,自己就醒了……”
  “你去准备些宁神镇定的汤药。”君瑞疲惫地说,“要那种让他没力气自伤的药,懂了吗?”
  “是,陛下……”太医躬身往后退。君瑞顿了顿,又说:“今天的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你的脑袋立刻搬家!你可明白?”
  “是……微臣……绝……绝不会说半个字……”那太医吓得面无人色,缩成一团杵在那里,君瑞不耐,说了声“滚”,那太医果真连滚带爬的跑了。

  劝慰

  现在已经是初秋时节,天气依然炎热,到了晌午,更是艳阳高照。这时候还有知了在树梢上锲而不舍地鸣叫着,加上小鸟的啾啁声,简直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只不过,这种热闹非凡的场景与扶苏院里某个精致的小院完全扯不上关系,因为尊敬的皇帝陛下下令让人把树上的知了全都处理了。
  “张公公啊……这东西,怎么处理得完哪……”小太监一脸苦相地跑到张庭海面前诉苦,张庭海也十分无奈,要知道住在这院里的那位祖宗最近是让陛下都高度戒备如临大敌了。这位祖宗不吃不喝也不肯睡觉,太医都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施针让他昏睡过去,然后勉强灌些汤药吊着,陛下也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对下面的人撒气,让他们把知了都逮干净,免得影响那位祖宗休息。可这位祖宗一天除了昏睡就是沉默发呆,根本不搭理陛下,对外面发生的事都没反应的,哪里会受什么影响?可是,这些话张庭海哪里敢说出口?
  “张公公,药好了,您看……”一个宫女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在门口就不敢进了,只能向张庭海求救。张庭海叹口气,接过宫女手中的东西,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不由心中暗暗叫苦:昨晚皇上又守了一宿,刚被众人劝说着歇息去了。现在除了皇上,还有谁敢进去碰屋里那位祖宗的软钉子?这位祖宗现在也只有皇上敢动他,可也是小心翼翼赔上十二分的小心,不但要看他脸色,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的,他们底下这些做奴才的,又能怎样?
  张庭海看了看托盘,像是手中端着的是千金重担似的,他踌躇着走到门口,先敲门通报一声,等到里头的甘棠应了,才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了。
  司徒碧的房里窗户半开着,用帘子当着,以免风直接吹进来令司徒碧感觉不适,因此光线并不太好。张庭海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进去,到了床边,贴身服侍的甘棠忙接过了东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公公声音放小些,公子好不容易睡着了。”
  张庭海点点头,和甘棠轻手轻脚走到一旁。张庭海说:“总算是睡着了。大人和皇上置气不肯合眼,可把皇上给急坏了。这不,又叫太医熬了些滋补调理的药,加了镇定安神的药材,等你家公子醒了,你给劝着喝了。皇上也是累惨了,估摸得睡上好一阵,这里就交给你了。”
  “可……”甘棠哭丧个连嘟囔着,“我哪里能劝得动……公子也是因为失血,再加上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才撑不住睡过去的,哪里是我劝的呀……”
  张庭海看着快要哭出来的甘棠,心里也是极同情,可他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本来也是,连皇上都束手无策何况他们这些下人?正想安慰他几句,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几个宫女慌里慌张地低声叫着:“小姐,小姐不能进去,陛下有旨……可不敢惊扰了大人休息啊……”
  听这声音,张庭海和甘棠都是一愣,又听那喧闹声正朝这边过来,赶紧往门外走,这阵还听到了司徒瑾的声音:“六姐……哎哟我的六姐……别去啊……十哥还病着……你可不能骂……哎哟……”
  “司徒小姐!”张庭海快步走出去,适时地挡在门边,堵住了门口,一本正经地说:“司徒小姐,陛下有旨,不得打扰司徒大人休息,违者……”
  “你给我让开!”司徒婉琤也不管什么大家闺秀淑女形象了,一把搡开张庭海,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房中,张庭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好歹也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一旦抬出陛下的名号来,就连朝中重臣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可如今居然被一个女子一把搡到了地上,顿时都有些呆了。而他旁边那些宫女太监,更是吓得不知所措了。
  “小十!你给我起来!气死我了!”司徒婉琤泼妇一般叫嚷着进了房中,她穿着浅绿的衣裙,像是被风吹动的柳梢似的,给昏暗的房间带来了一抹亮色。
  “小十!你个破孩子!你存心让大家难过是不是?!”司徒婉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怒火冲天地冲到了司徒碧床前,本来还想骂,但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司徒碧那荏弱不堪的样子又骂不出来了。
  司徒婉琤愣了好一阵,好半晌才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坐到床边,用战抖的手拉住他放在被子外面包裹着纱布的手,轻声说:“小十,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你个破孩子,把姐姐吓坏了知道不?给你娘知道了,还不得急出病来!你个破孩子,怎么忍心啊!”
  司徒瑾跑进来,他身上的伤害没好,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连声劝道:“六姐,快走吧!让十哥好好休息,你别再打扰他了……”
  “休息?这哪里像是在休息了?简直就是等死!”司徒婉琤一下子来火了,指了指一旁托盘里的药盒汤羹,骂道:“死孩子,不好好吃东西,病死了好让姐姐我伤心难过,觉得对不起你是不是?”
  “姐……”司徒碧艰难地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又闭上眼喘了几口气,才又继续说,“你……不要……管了……”
  “不管?不管你就要给我上西天啦!死孩子……死孩子……”司徒婉琤又抹了一把泪,拉着司徒碧包着纱布的手腕哭道,“你这死孩子,你这样姐姐很难受你知道不?搞得好像是姐姐逼你的一样……”
  司徒碧摇摇头,想要解释,可是司徒婉琤失控起来嗓门奇大,实在弄得他头昏眼花脑中昏然,只能沉默地听司徒婉琤哭诉:“小十,你听姐姐跟你说,姐姐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陛下,当时答应进宫选妃那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君泰这个傻子失势了,一声不吭就去了黔州,一封书信都没有,我以为他把咱们都忘记了。后来你入朝为官,我听瑾儿说你也过得很不开心,姐姐当时那叫一个气啊!我就想,若是当不成太子妃,我也要做陛下的皇妃,叫他君泰看看,我司徒婉琤也不是非他不嫁的!况且我进了宫,也多少能照应你一些。再说了,爹爹那些做法我也很不赞同。家里那些个姊姊妹妹,一个个都训练成大家闺秀,要笑不露齿端庄大方,不许擅自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许抛头露面,一旦做了什么不合适的就会受罚,轻则面壁思过抄写经书,重则家法伺候。司徒家的女儿们,甚至比你们这些男儿更加不易。之前我也忍了,知道这家族几百口人,几百年的风光际遇不是那么轻易就来的,可是看看你,再看看瑾儿,瑾儿上次回来偷药被抓住后受得那些罪,姐姐觉得再也受不了了……”
  司徒婉琤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张庭海见状,赶紧挥手让院子里的下人还有甘棠都退了下去,有小太监问他要不要找皇上过来,张庭海扇了他一巴掌唬道:“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敢惊动皇上!”于是再也没人敢多嘴了。不过,张庭海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位祖宗想来也是压抑得太久了,恐怕这么闹一闹,反倒有可能帮他解开心结。
   * * * * * *
  司徒婉琤继续道:“那天要不是我来那么一出,瑾儿可能都被打死了,瑾儿这死孩子,被抓住了也不知道跑,还搞得慷慨从容像义士赴死一样,简直傻透了!那天我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便带着瑾儿跑到京城来了。后来姑妈出事父亲赶过来,也没有把我怎样。大哥那傻子,以为带着几个兄弟姐妹故意冷淡孤立我我就会怎样,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么?傻孩子,你就是一天心事太重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会老是生病。你看司徒珏,还有瑾儿这帮脑子不好使的,一天活蹦乱跳吃得好睡得好的,不都是因为缺心眼儿吗?”
  司徒瑾听婉琤这么一说,不由瞪大了眼睛想还嘴,可婉琤并没有给他机会,一个暴栗弹过去,横道:“小十六你给我闭嘴!”弄得司徒瑾只能灰溜溜地捂着脑袋站在一边直撇嘴,这时候司徒碧也没能忍住,低声笑了起来,可能是有些岔气了,又轻轻地咳嗽着。司徒婉琤见状,对司徒瑾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小心地把他扶起来靠到软垫上。司徒婉琤看了看一旁的药碗,端起来递到司徒碧嘴边说:“来,喝点润润嗓子。我说你这院子里下人都是干啥吃的?一口水都没有!还说什么永和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我看陛下也是糊涂的!”
  “姐……”司徒碧反手握住司徒婉琤的手,轻声说,“隔墙有耳……”
  “死孩子!”司徒婉琤掐了他一下,继续说,“你就是这样,顾虑太多了,才会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到后来,便觉得那里都没有出路,心里才会憋屈。小十,你说人活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你全为别人考虑了,你把你自己放在哪里?还硬逼着自己去做一些不想做不愿做的事情,心里怎么会开心呢?再说陛下,你明明不讨厌他,可总是和他对着干,用话来刺激他,想要把他从身边推开,可是真有一天他要放手,你心里又会觉得难过,我说得对不对?就像上次,陛下把你送回来了,你却又想不通了,气得病倒。姐姐说的,对还是不对?”

  甜蜜

  司徒碧窒了窒,无奈地笑道:“可是姐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迟早是得嫁给君瑞的。即使你有千万个不愿意,可是家里始终是会有办法让你服从的。醉生梦死的解药,瑾儿到现在也没能研制出来,唯一的那颗,现在也已经被我吃了……若是你执意违抗父亲的意思,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父亲现在没有把你怎样,但是……”
  “但是什么?”司徒婉琤一脸不屑地打断司徒碧的话,笑道:“我知道,父亲迟早会让我吃那个该死的醉生梦死,可是你这傻孩子,他要我吃,我就必须吃下去么?我不会偷偷吐出来么?抠喉咙催吐,用鹅毛,用药引吐,天下还没有一个办法能让它吐出来么?当时给你吃那个东西,你这绝顶聪明的脑袋怎么就没想过把它吐出来呢?”
  司徒碧又是一窒,的确,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恐怕司徒家之前好几代入朝为官的族人也都没想过这些旁门左道。那个时候心里想的最多的恐怕是对这个药所带来的威慑力的恐惧,哪里会想到这一层?
  “所以啊,姐姐觉得你简直是个榆木脑袋!”司徒婉琤抬手拍了拍司徒碧的脑袋,笑道:“世界上哪有无法解决的事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这傻子,以后不许再给我犯傻了!”
  “咳哼!”就在司徒婉琤抬手想要拍司徒碧脑袋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姐弟三人转过头去,看到一脸阴沉的君瑞正虎视眈眈地站在门口。他的头发略有些凌乱,眼睛也布满了熬夜后的血丝,一双通红的眼盯着司徒婉琤伸向司徒碧的脑袋的手,像是被别人侵占了地盘的豹子似的,随时都有发火的可能。不过当君瑞的目光对上司徒碧略带了笑意的脸时,那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也不再说话,而是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沉默无语地对望着,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对方一样。
  “陛下……”司徒婉琤一脸巧笑,对君瑞行了个礼,又戳了戳呆在那里看着君瑞的司徒瑾,生拉硬拽着,把司徒瑾拖了出去,留下房里两人,一言不发地呆在那里。
  “陛……”司徒碧先开了口,顿了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包着纱布的手腕,轻声说,“君……瑞……你……怎么……呃……你不是……回……回宫了么……”
  这个口开得很艰难,因为之前的冷战,司徒碧没有对君瑞说一句话,用沉默和绝食来表达自己的反抗和反感情绪,那时候他实在是觉得活得了无生趣,一心求死,而现在,司徒婉琤的那番话,又让他的心豁然开朗了,他不由觉得,原来在自己面前的,还有很多很多的选择,还有很多条路。即使这些路很坎坷,布满荆棘,但是有婉琤在,有瑾儿在,有娘,还有君瑞,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这样开口跟君瑞说话,他又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敢抬头看君瑞一眼,尴尬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一张脸涨得通红,头也越来越低。
  君瑞没有回答,看着他那张雪白的脸慢慢染上一抹红色,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下来,这种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安详之感让他觉得疲惫从四肢百骸里蔓延上来,他不由分说地快步走过去,二话不说上了床,和衣躺下,伸手抱住了司徒碧,把他紧紧搂在了怀里,把他的头拼命似的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中途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这样紧紧搂住了,不断亲吻他的发顶,像是找回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
  “啧”,司徒碧哼了一声,推不动,只能用十分别扭的姿势趴在那里,耳边是君瑞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身体也能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司徒碧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这样安静地趴着,手也慢慢地想要伸手去抱他,但是犹豫不决着,要抱不抱的,凌空悬在那里,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君瑞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犹豫,猛地伸手过去扯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这个动作大概有些用力,让司徒碧不禁皱了眉头。君瑞没好气地说:“知道疼了?疼还用那么大劲抠自己的手腕,当时怎么不觉得疼?嗯?”
  司徒碧没好意思说话,手轻轻圈住君瑞的腰,一言不发地倾听他的牢骚。不过君瑞并没有太多话,很快就住了口,两个人就这么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拥抱着。特别是君瑞,躺在床沿上,几乎稍微一动就会掉下床来,但是他仍旧保持这个姿势,紧紧地搂住司徒碧,好像完全没有受现在这种“危险”的姿势的影响似的。
  “君瑞……”
  “嗯?”
  “没什么……我……想不起想说什么……”司徒碧低着头,包裹着纱布的手腕近在眼前,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声音小得像猫似的,好半晌,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嗯……”君瑞应了一声,又过了好一会儿,又说,“阿碧……”
  “嗯?”
  “能不能,睡进去一点儿?我都快掉下去了……”
  
  “陛下……已经是戌时了。”张庭海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到床前默默地等着君瑞示话。雪白的纱帐后头是拥抱着睡在一起的两个人,之前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君瑞就困得不行,抱着司徒碧睡了过去。这阵都已经快掌灯了,里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外头的太监宫女们都急得不行,可是没人敢去打扰。还是张庭海胆子大,冒死进去了,站在纱帐外头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嗯。”君瑞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迷糊,还带了浓重的鼻音。
  “陛下……”
  “药和晚膳准备好了没有?”君瑞低声问,似乎鼻子有些不通气,听起来声音怪怪的。
  “已经准备好了,奴才伺候您更衣吗?”张庭海问道,“那个……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给您看看?是不是受寒了?司徒大人这才刚刚好些,可别过给他了……”
  “嗯!快快去传太医。”君瑞几乎是跳起来的。他动作迅速地坐起来,掀开纱帐飞快地下了床,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说,“传膳吧!朕不用你伺候,你叫外面的人进来,伺候他起床吃点东西!”
  “是!”张庭海领旨出去,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进来服侍司徒碧洗漱。君瑞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喝茶,估计是一直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了,君瑞觉得好像有些伤风,口干舌燥的,几口就把茶盏里的茶水喝干了,还是觉得不太舒坦。不过很快太医就来了,请了脉,仔细瞧了,说是热伤风。
  “陛下最近可能是太累了,喝几副药休息一阵,就会好了。”太医笑着禀告。进来的时候太医就看到司徒碧坐在床头自己捧了个碗慢慢地喝粥,一旁的药碗也是空的,心知这位祖宗终于想通了肯吃喝了,心里的担子因此也放了下来。刚才给陛下诊脉,也并无大碍,所以太医也乐得轻松地笑了。
  “不过陛下,夏天的热伤风还是得注意一些。龙体要紧,千万不可再劳累了。”太医最后叮嘱道。
  “嗯。朕知道。”君瑞点头,慢慢地吹凉了他面前放着的汤药喝了,看看桌上放着的晚膳,拿筷子夹了菜吃了几口,又抬头看看坐在床头捧着粥碗小口啜着的司徒碧,想了一阵,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张庭海留下。”
  其他人连忙低头退了下去。等人都走光了,君瑞站起来走到司徒碧床前,兴致盎然地问他:“粥味道还好吧?听说是用江州特产的粳米熬制的。”
  “嗯。”司徒碧轻轻点了点头。好些天不曾好好吃过东西,现在居然没什么胃口,可能是饿过头了。再加上和君瑞突然间的这种亲密,让他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所以头也没抬一下。
  “桌上还有些吃的,都是御膳房做的。你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胃口大概也不好,所以都做的清淡的,要不要吃点?”君瑞腻过去抱住他,看看他的碗里,只喝了一点,还剩了大半碗,索性接过来递给张庭海,笑道,“来,坐过来一起吃吧。”
  司徒碧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也争不过君瑞,只好由着他扶着下了床。在床上躺得久了身上虚软得很,站起来身子的重量几乎都挂到了君瑞身上,还带着些微的晕眩。君瑞伸手揽住他的腰,让他缓了缓,才慢慢朝餐桌的方向带,一旁的张庭海也过来帮忙,给司徒碧披上了外衣。走到桌前,君瑞竟然一把抱了司徒碧,让他坐到了自己身上。
  司徒碧的脸顿时红了,君瑞的表情倒是没怎么变,只不过鼻子不通气,瓮声瓮气地说:“没事,我的热伤风不会过给你的,放心。来,尝尝这个,豆腐做的,要不然试试这个鱼?清蒸的,不腻。”
  君瑞说着,拿筷子夹了些,又把刺给剥了,递到司徒碧嘴边。司徒碧一张脸红得简直要滴血了,撇了撇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张开嘴接了,含在嘴里慢慢地嚼。君瑞像是得了赏的小孩似的笑着问他“好吃不”,司徒碧轻轻点了点头,一张因为失血还有些发白的嘴唇因为汤汁的滋润看起来亮晶晶的,还带了浅淡的粉色,让君瑞觉得心花怒放,不由搂紧了他,凑过去想亲一口,可惜这时候鼻子又不太对劲,赶紧偏过了头。
  “阿……阿嚏!”君瑞猛地打了个喷嚏,声音异常的响亮,连一旁的张庭海都给吓了一跳,连声说着“大吉大利”。

  欢喜

  两人在房里由张庭海伺候着用晚膳的时候,外面的宫女太监只能在外面等着,一动都不敢动,一句话都不敢说。这都是因为之前司徒碧重病时皇上给下了旨,若有人胆敢惊扰司徒碧就会受重罚,因此现在大家都寂静无声地站在外面,苦等了好久,几个小太监甚至饿得肚子都咕咕叫了,才看到张庭海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张公公……”一群人压低了声音求救。张庭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着他们站了一会儿,估摸着这阵俩人应该腻歪到床上去了,这才挥挥手对小太监们说:“动作麻利些,不要弄出声响儿,速速的把晚膳都撤了。”然后又对宫女们说:“去烧一锅水候着。”说完,又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屋里这祖宗才肯吃饭喝药,陛下即使再着急,恐怕这阵也不应该要了他,烧水恐怕是多余的。但是,谁又说得准呢?
  太监们进去的时候,君瑞和司徒碧果真已经进了里间。司徒碧半躺在床上,君瑞斜倚在床头,两人的头都挨在了一处,不知道正说什么。小太监们也不敢看,只有胆子大的才偷偷瞥一眼,心里满是羡慕和崇拜:这两人,简直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似的,一个长得丰神俊朗英明神武,一个眼若明星面如冠玉,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偷偷看上几眼。
  
  快到午夜的时候,君瑞终于没挨得住,起了烧。太医给召了来,诊了脉,又开了个方子,说是起烧属于正常,多喝水休息休息就好了。因为不必担心会把伤风过给司徒碧,君瑞一直腻在司徒碧床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司徒碧的身体微凉,对君瑞来说刚刚好,而司徒碧囿于君瑞生病,也不敢动,只能安静地被君瑞圈在怀里上下其手,一点办法都没有。
  “君瑞……啊……你……”司徒碧哼了一声,推了推君瑞,无奈手上没什么力气,只能偏头躲,可是君瑞把他挤到床的最里面,根本没地方可以躲。
  “阿碧,我可是病号。”君瑞无赖地说着,手不安分地伸进了司徒碧的衣服里摸来摸去,微凉的皮肤让他滚烫的手掌感觉舒服极了,也就不管什么头疼鼻塞,强搂着司徒碧玩闹着。
  “我困了,君瑞……休息吧……”司徒碧小声说着,伸手按住君瑞到处使坏的手掌,几乎算是央求了。他本来就精力不济,被君瑞这么一折腾,已经觉得脑中昏然了。
  “我已经下旨明天不必早朝了,你也睡了这好些天,晚点休息没什么。”君瑞仍旧乐此不疲地腻歪着,这个平日看起来严厉而沉稳的君王,这个时候就像是个孩子似的,对于快算得上是失而复得的司徒碧,简直孩子气到了极点。就像是找回心爱玩具的小娃娃,非得要抱在怀里亲一亲,好好折腾一番才算作数,司徒碧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阿碧……”君瑞把头埋在司徒碧的颈窝里,鼻子在他耳边蹭蹭,小声说了句,“现在这样,真好。”
  司徒碧被他口中的热气吹得,耳朵都红了,还迅速蔓延到了脸上,啜嗫着哼了一声,低下头,把脸埋下去说了句“谢谢你”。君瑞心里高兴,手下也更不安分,滚烫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拉开了司徒碧的衣裳,只几下,就让他的衣裳半褪到了胳膊上,不顾司徒碧虚弱的推拒,低头含住了他胸前的乳珠。
  “嗯……你……干……干什么……”司徒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把君瑞拍开,但是看到君瑞因发热而潮红的脸时又有些不忍。君瑞的鼻子堵得厉害,加上渐渐被撩拨起来的□,更是喘息越加粗重,他本是十分克制自己欲望的人,加上司徒碧之前病重,他已是忍耐了好久,如今这具美好的身子就乖乖趴在自己怀里,君瑞心里的欲望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似的,“蹭”地一下子就燃起来了。
  君瑞不由分说,拉住司徒碧的手放在了自己高昂的欲望之上,只轻轻碰了一下,那东西竟越发地昂扬,司徒碧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几乎跳起来,无奈身上无力,又被君瑞禁锢在了怀里亲吻啃咬,哪里使得出半分力气?司徒碧只能神智模糊地半睁着眼任由君瑞乐此不疲地折腾,身体上的疲累和那种难耐的酥麻感觉纠缠在一起,带来窒息一般的双重感觉,疼痛的、愉悦的感觉折磨着他,让他渐渐开始哭泣求饶。
  君瑞未曾见过司徒碧这样的表现,因此更加的激动,一边轻咬着他的耳朵一边轻声呢喃,朝他耳朵里吹着气儿,司徒碧被折腾得都有些恍惚了,低声呜咽着,徒劳地推拒着。君瑞伸手捞住他的腰箍在自己怀里,翻身跪趴在了司徒碧身上,低头擒住他的唇,热烈地亲吻着,舌头纠缠着在口腔里欢快地游走,把司徒碧嘴里的味道都尝了个遍,甚至坏心眼地吸住他的舌头含进自己嘴里,惹得司徒碧无力地仰起头来,双眼迷蒙地看着他。司徒碧的身子虚软,几乎快要神志不清了,嘴也茫然地张着,晶莹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衬得一张形状完美的嘴唇水润无比,再加上攀在君瑞手臂上那白得发亮而又修长无比的手指,更显出一种极度脆弱的美来。君瑞的欲望就像是排山倒海的浪涛一般无法抑制,难耐的欲望几乎令他发疯。
  “阿碧……阿碧……”君瑞忘情地呼唤着司徒碧的名字,手像是着了火似的抚摸上司徒碧苍白瘦弱的身体,君瑞拉着司徒碧的手在自己的欲望之上来回□,疯狂的动作证明了他此刻迫切的心情,这样□了好一阵,君瑞突然闷哼了一声低头吻住了司徒碧,一股滚烫的粘稠液体喷涌而出,星星点点地洒在司徒碧平坦的小腹上,惹得他红了一张脸别过了头去。
  “阿碧……”君瑞蜻蜓点水一般亲吻着司徒碧的额头,伸手道司徒碧的两腿间揉搓着,司徒碧哽咽着求饶:“君瑞……不……不行……不要了……求……求你……”
  君瑞停下动作,看着司徒碧,看他一脸泪痕,脸上的粉色渐渐褪去了,气息也越来越急促,心知他身体虚弱还不适宜这样情绪激动,连忙抽出手来,扯过一旁的枕巾把司徒碧肚子上的白浊擦干净了扔在一旁,然后躺到司徒碧身边搂住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温柔的亲吻着,不一会儿,司徒碧果真慢慢平静了下来。
  “好点儿了么?”君瑞轻声问他,见他点了点头,又说,“对不起,我太忘情了。”说罢,帮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喂他喝了几口水,搂住他轻轻说:“等你好了,把今天欠你的一并还给你,好不好?”司徒碧听了,很是不好意思,低头把脑袋埋在君瑞胸前,不说话,但也没有拒绝。
  “阿碧,你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告诉我好不好?”君瑞低声问他,语气简直温柔到了极点。
  司徒碧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个劲儿的摇头。君瑞见他这样别扭害羞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笑,低声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好像挺长时间了……”等了一会儿,看他还是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当年你才入京,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孩儿挺漂亮的。只不过,那时候你太冷漠,除了君泰谁都不搭理,所以那时候虽然注意你了,却也不太喜欢你那种态度。后来……后来不提也罢……然后就是在冷宫见到你的时候……那时候觉得,这小孩儿好像隐藏了一些什么东西。态度虽然惹人讨厌,但是里面好像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所以就非常好奇……然后更加关注你,慢慢地一发不可收拾……”君瑞说着,又想起以前对待他的种种,不由懊悔非常,轻轻吻了吻他,说道,“阿碧,以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你了……你不要怪我……”
  司徒碧闷闷地哼了一声,抓住君瑞衣服的手指又紧了紧,君瑞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又问他:“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好不好?我都给你表白了这么多次了,你说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君瑞摇了摇司徒碧,见他仍旧是一副打死也不肯说的样子,不由起了坏心眼不停地折腾他,这儿掐掐那儿捏捏,虽然动作都很轻,但是也把司徒碧折腾得够呛,让他都有些疲惫不堪了。被这么一整,实在是欲哭无泪,连连求饶道:“陛下……我的陛下……别闹了……你这九五之尊的,怎么……嗯……怎么这么……啊……孩……孩子气……”
  君瑞听他无力的呻吟,越发地心旷神怡,不禁哈哈大笑道:“恐怕都得怪你。我也只有在你面前这个样子,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不怪你怪谁?”
  “陛……陛下……”司徒碧都快被他整晕过去了,无奈这个生了病的帝王越发地像个孩子,一幅我是病人我怕谁的样子,搂着司徒碧又是亲又是咬的,还连掐带捏,无赖一般地说,“你叫我什么?嗯?再叫一次?”
  “陛下……啊……”司徒碧刚叫完一声就被君瑞咬住了耳朵轻轻地舔,司徒碧又痒又羞,觉得十分无奈,只好改口又叫了句“君瑞”,可君瑞依旧不依不饶,转战到了司徒碧的脖子,又吸了好些红痕出来,司徒碧实在是被整得都昏昏沉沉了,低低地唤他:“瑞……瑞哥……瑞哥……”君瑞这才停止了恶作剧,把头埋在司徒碧脖颈间,答道:“嗯……阿碧……再叫一声好不好……”
  “瑞哥……”司徒碧已经昏头转向了,又无意识地喊了一声。
  “嗯……阿碧……嗯……我今天,好欢喜……”
  “瑞哥……”司徒碧趴在君瑞怀里,轻轻的,像是梦呓一般地说:“我喜欢你,好多好多年了……当年……在江州……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了……”
  “嗯……”君瑞表情温柔地搂住他,轻手轻脚地抻过被子把两人都裹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倾听着司徒碧清浅的呼吸声。司徒碧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在意识完全消散前,他听到君瑞在他耳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阿碧,君泰月底就会回来,你快些好起来吧……”

  算计

  第二天君瑞不必早朝,可即使如此,他仍旧早早地就醒了,也不起床,只是把头枕在受伤仔细地端详司徒碧。司徒碧熟睡之时的一些小动作以及沉静的睡颜全都落入他眼中,让无聊的帝王笑得几乎都合不拢嘴了。
  到了辰时,张庭海便来伺候更衣洗漱,但是司徒碧仍旧睡得昏沉,连叫了好几次都没清醒,神情异常萎靡。君瑞这才觉出昨晚大概折腾得有些过了,又心疼得不行。后来太医前来请脉,问诊之后只说卧床静养就好,于是张庭海又照着新开的药方煎了药来,由君瑞亲自服侍着喝了,一切妥当之后,君瑞又让太医为自己诊了脉,仍是发热,但毕竟是出身行伍生龙活虎的帝王,这阵已经比昨日好了一些,太医开了些安神祛火的药,明示暗示着君瑞要适当节欲,说得君瑞一阵郁闷。
  “陛下,司徒大人大病未愈,确实应该多多注意龙体。若是您龙体欠安,大人得多担心啊!”张庭海搬出司徒碧这张免死金牌,果然看到一脸阴沉的帝王脸色微霁,不由想到,这司徒大人果真是对付陛下的法宝啊!
  司徒碧昏睡不醒,君瑞在房里呆着也是在无聊,于是便传旨让司徒家的人一一来见。司徒家的事情就像是根倒刺,虽然现在危险不大,但是时不时地来上一下,让两个人都不舒服。而且司徒碧心里也总牵挂着自己的家族,始终是一块心病,君瑞觉得,是时候解决了。
  君瑞首先见的人,是司徒婉琤,这相当出乎意料。因为按理来说最开始应该先见一见司徒家的家主司徒砎,但君瑞不想给他这个面子,反而像给他造成一定的精神压力,好让他更清楚地认识时局,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况且,这几日在扶苏院,君瑞也清楚司徒砎恐怕早已有了打算。但是怕就怕他的打算不符合君瑞的想法,所以君瑞便再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做最后的决定。
  和婉琤的见面纯属胡闹,两人并没有说什么沉重的话题。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通,无非是些玩笑话,君瑞也没有在她面前摆出皇帝的架子,两个人可谓相谈甚欢。这让君瑞更加确定,婉琤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把她娶进宫当皇后,实在是天大的损失。
  “陛下,您若是立我为后,不怕日后我帮着君泰谋权篡位么?”司徒婉琤说起大不敬的话来,简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挑着眉一脸娇笑的样子让人不禁目眩神迷。
  “哦?何以见得?”君瑞也笑,“不立你为后,反倒让君泰白白捡了这个便宜,岂不是放虎归山?到时候你给君泰做了参谋,也是极危险啊!”
  “可是陛下,您要知道怨妇的意志是非常强大而可怕的,若我在宫里过得不痛快,肯定会红杏出墙勾结君瑞——等他篡了权,我也好翻身对不对?”司徒婉琤笑眯眯地眨巴着眼,一脸狡黠的样子让君瑞不禁笑出声来。
  “好,司徒婉琤,朕倒要看看,你怎么让君泰这个榆木脑袋开窍,心甘情愿地娶你!”君瑞哈哈大笑道。
  
  和司徒婉琤话别之后,君瑞本想召见司徒瑾,可是司徒瑾好像并不给他面子,传旨太监回来说,司徒瑾一大早出门了,说是上山采药给司徒大人做滋补的药丸,可这京城霓都如此繁华的地方,要什么没有?还需要他亲自采药吗?于是,君瑞心知肚明,司徒瑾分明是在躲着自己。
  君瑞不再强求,另作了打算,唤了司徒家的大公子司徒珏到书房里长谈。司徒珏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人,君瑞见他第一面,从言谈举止很快就看出来了。不过这个人再懦弱,他也是司徒家家主位子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多少也有些头脑。况且,这个人在经营方面还是有一些手段,把司徒家的产业收拾得井井有条,可以说,司徒珏是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儒雅气质的温和的商人。当然,他从前对司徒碧做过的那些,带头排挤司徒碧、司徒婉琤等人的事情不提也罢——他毕竟是从那种大环境里出来的,非常懂得从善如流。若不是这样,他哪里能坐稳司徒家家主继承人的位子?
  和司徒珏的谈话并不太愉快,因为这个人十分谨慎,说话做事都要考虑好几步,所以谈话并不顺利,但是君瑞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这就够了。
  最后,君瑞要对付的人便是司徒砎了。这应该是一块顽石,因为司徒砎据说是司徒家几百年来最厉害、最受人尊敬的家主。单看他完全不涉足政治却能令士族臣子对他敬仰有加。就可以知道这个人的手段有多么高明,而他更是将司徒家的产业经营到了前人无法想象的规模。用四个字足以概括,那便是——富可敌国。
  与司徒砎的见面和谈话可以想象会有多么艰难,所以君瑞想好好调整一下状态——毕竟这人也算是自己的岳父了嘛!所以君瑞打算下午再休息休息,明日一早再与司徒砎会面。
  
  君瑞在书房坐了一阵,喝了药便开始处理政事,这样一忙,就到了下午。君瑞稍坐了一阵,又由太医前来诊了次脉,被告知热度已经基本褪去了之后,君瑞急冲冲地朝司徒碧的房间赶过去。今天这么一忙,君瑞实在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
  司徒碧的房间在扶苏院最僻静的地方,穿过花园走过长长的走廊才能到达,君瑞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等不住了,脚下生风,把后头跟着的张庭海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到了院子门口,看到有穿着司徒家家丁服饰的人站在门口,不由愣了愣。那些人看到君瑞,立刻有些慌神,连忙跪下来高声山呼万岁,那样子,好像要给院子里的某些人通风报信一般。
  “谁在里头?”君瑞不禁黑了一张脸,对着身后匆匆赶来的张庭海说,“不是说过,闲杂人等不许进入这个院子打扰司徒休息的吗?怎么回事?”
  张庭海也是一愣,连忙低下头不敢说话了。一旦涉及到司徒碧的事情,皇帝就有些毛躁易怒,张庭海可不敢往枪口上撞。
  那几声万岁大概打扰了里头的人,不一会儿房门就打开了,君瑞听到两声低沉的咳嗽,那是司徒碧的声音,于是快步走了进去,到了门口,便看到跪在地上的司徒砎。这倒让君瑞有些惊讶——自己没去找他,他倒是找上门来了。真有些措手不及。
  “陛下……”里头传来司徒碧轻声的呼唤。君瑞抬头看,见到司徒碧被甘棠搀扶着坐起来作势要给他请安,不由皱了眉想走过去扶住他让他躺回去。可是这司徒砎挡在门口,君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抬起脚又跨不进门,顿时有些气急,连忙高声说:“免礼免礼,赶紧给朕躺回去!这才……咳哼……爱卿还病着,不用多礼了!”
  其实君瑞本想说“这才好些了又可劲儿折腾”,但在司徒砎面前说这些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显得幼稚可笑了一些。再者,这司徒砎来者不善,完全看不出他的目的,在他面前表现出对司徒碧的过度热情,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所以他忍住了。但是看到司徒碧虚弱疲惫的样子,心里有着急得不行。于是,他端正了样子让司徒砎平身,沉声问他有什么事。
  “陛下,草民过来看看我儿阿碧,他病了这几日,一直都没能来看他,心里实在担心得紧。”司徒砎低头答道。一口一个“我儿”,让君瑞不由嗤笑。
  “嗯,你先行退下吧。朕明日有要事相商。”君瑞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赶他走。于是司徒砎又行了个礼准备离开,但是在房门口他又停下来,对里头的司徒碧说:“阿碧,为父今日给你说的,你好生考虑,早做打算——陛下,草民告退了……”说罢,竟然头也不回就走了。

  相悦

  君瑞张口结舌地看着司徒砎头也不回地离开,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转头看了看司徒碧,见他还杵在那里,不由皱了眉。张庭海见状连忙走过去扶着司徒碧躺回了床上,然后对甘棠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退了出去,反手关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隐约可闻。君瑞揣摩着司徒砎那句“早作打算”,心里不由又是一番思忖。而司徒碧那边,则一直默默无语地坐在床头,低头看着自己仍旧缠着纱布的手腕。两人都是别样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司徒碧终于开口了,轻轻地叫了句“陛下”,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性,等了半晌,又叫了一声,说了个“我”字,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君瑞不由叹息,走过去坐到他床前,轻声说:“私底下的时候,不要叫我陛下。”
  “是……”司徒碧低下头来,惴惴不安的小模样看起来让人又心疼又生气,君瑞想问他刚才跟他父亲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两个人虽然相互表白了心迹,但是在这个事情上,还是很敏感。之前小心翼翼避开这个事情,现在,是真的避无可避了。
  “我今天,见了你家里的人了。”君瑞说,“你大哥和六姐都见了,谈了一阵,本来要见你十六弟的,但是他出门了。打算明天见你父亲,但是……”
  君瑞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但是没想到,他会先来见你。”
  “嗯……”司徒碧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端详着君瑞,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君瑞……”
  “嗯?”
  “父亲他找我,是为了司徒家家主的位子一事……”司徒碧慢慢说着,抬头看了看君瑞,看他并没有特别惊讶或者生气的表情,才又继续说,“父亲说,他想……让我……继承家主的位子……”
  “哦?”君瑞一愣,皱着眉想了一阵,忽而笑了。这个司徒砎,的确已经看明白了局势。现在司徒碧已经可以算是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了,若是把家主的位子传给他,确实可以保住司徒家。
  “父亲说,他做这几十年的家主,已经疲惫不堪了。现在这种形势,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在他的掌控,所以,他想让我来接替……”司徒碧慢慢说着,一脸的疲惫和茫然。司徒家的家主,如此沉重的担子,若是真挑在肩上,实在是压力很大。而且刚才父亲说话时的表情,让司徒碧不由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父亲说,阿碧,这么多年,为父知道亏欠于你。可是,为父这么做,无非是想要让你能坚强地面对这些困难——因为你是司徒家最有天赋的孩子。从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做了决定,要让你来执掌司徒家。可是这个家族容不下软弱无力的人,因此你必须强大。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早早的适应这些。可是为父现在觉得后悔了。虽然你真的成长了起来,但是却并不快乐。所以说,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实在没有颜面再来见你……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司徒碧分明看到了他通红的双眼。才几日,父亲的头发已经斑白,不知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在担心司徒家的安危呢?司徒碧心里茫然一片,像是突然间空了一样。他宁可父亲指责他,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听父亲说这些。这么多年,自己在家里受的那些待遇,被兄弟姊妹排挤,背井离乡远走京城,陷入这种混乱的政局中,竟是因为父亲想要培养他成为新一任的家主。这算是什么?爱么?那么自己这些年心里的那些怨恨,那些怒气,又向谁发泄去呢?若他才是司徒家最称职的家主,那么大哥呢?做了这么多年的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又算是什么?
  “阿碧,阿碧?”君瑞略显担忧地拍了拍司徒碧的脸,把他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司徒碧抬起头,一脸的无措,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君瑞俯身过去拥抱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别想太多了。没什么,不想做,大可以拒绝。”
  司徒碧没说话,把脑袋埋在君瑞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如此沉重的担子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如此轻松了。不想做就不做,就像是撒娇淘气的孩子,不高兴了就可以不理会。不过这个人,他是帝王,他是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九五之尊的帝王,所以他说可以,就是真的可以不理会。在这个人的怀抱中,能让人感到最最坚实的后盾和依靠。
  是的,他说可以,就是可以……
  
  司徒碧抬起头来,完全出乎君瑞意料的,轻轻亲吻了君瑞的嘴唇。这是他少有的主动的亲昵,让君瑞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的僵在了那里。司徒碧的亲吻很轻柔,略带了一点犹豫,像是水里的鱼一般,轻轻地触碰一下,就躲开了。他的唇很温软,带着一点点苦涩的药味,舌头凉凉的,小心翼翼地伸过来,不确定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生涩地舔了舔君瑞的唇,然后就缩了回去,只用嘴唇小心地触碰君瑞的唇,慢慢摩挲着,像是安心的小猫对着主人撒娇似的,轻轻蹭着,带着向往以及信任,让君瑞觉得窝心的温暖。是的,司徒碧愿意把司徒家的事情开诚布公地跟他说,这是对他完全的信任和依靠,这是两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君瑞低下头,慢慢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回应他,舌头伸到他口中回应他,带着他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鱼一般追逐嬉戏着。司徒碧眼中的泪无声地滑了下来,低落在君瑞的手指上,凉凉的。君瑞放开他的唇,看了看那晶莹的泪珠在指缝中慢慢消失,又低下头,细细地亲吻他的眉眼,眼泪的味道并非是人们所说的苦涩的。那眼泪对君瑞来说,像是甘泉一般沁人心脾,让他贪婪而又忘情地亲吻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地方,眉毛、眼睛、鼻子,每一个地方都那么令人心旷神怡。君瑞几乎带着膜拜的心情,亲吻着,一路亲吻下来,抓住他的手指,跪在他面前,虔诚地亲吻他的指尖,好像司徒碧才是帝王,而他自己不过是匍匐在他脚下的忠实的臣子一般。
  “阿碧……阿碧……”君瑞低声呼唤着,无意义地呼叫他的名字,就好像这个名字是一句充满了神奇力量的咒语,每叫一句,他就会觉得心中被充满了一般,不由俯身过去,低头亲吻他高高仰起的颈项,把他慢慢放倒在床上,手指战抖着解开了他胸前的扣子。
  “呃……”司徒碧轻轻呻吟了一下,这一声,让君瑞停下手中的动作,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头亲了亲司徒碧的额头,慢慢躺到他身边拥抱住他,声音沙哑着,低声说:“阿碧,你好好休息吧。养好身体……”
  “君瑞……”司徒碧的声音也有些哑了,两个人都被难熬的欲望煎熬着。司徒碧还好些,他现在身体还虚着,之前的失血带来的眩晕让这种欲望并没有君瑞那么强烈,可是君瑞则不同,低烧带来的燥热以及一直强忍住没有要他的烦躁让君瑞的心像是被猫抓了似的难受,腿间高昂的宝贝更是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司徒碧身体还未痊愈,实在担心他承受不住欢爱。
  “君瑞……”司徒碧侧过身来搂住他,心里空空的,被父亲说的那些话掏空了,急需一些东西来填满,那种急切的心情让他的心脏都开始疼痛了。他攀着君瑞的胳膊,红着一张脸,脸上带着期盼的心情仰望着君瑞,轻声说:“君瑞……我……我想……我想要……”
  君瑞被这句话刺激得屏住了呼吸,抓住司徒碧胳膊的手不由得收紧,心里的小火苗蹿了起来,几乎要把他烧成了灰。而那边司徒碧更是凑过来把头抵在他的肩窝里,热气儿喷在他的脖子里,顺着衣领窜到衣服里,让他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
  “君瑞……瑞哥……瑞哥……”司徒碧猫叫一般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手攀上来,搂住君瑞的脖子缩在他怀里,像是怕冷的小动物似的紧紧贴在他怀里。
  君瑞的大腿那里还能感觉到司徒碧支棱起来的小东西,怀里温热的身体不安分地拱来拱去,让君瑞几乎爆发了。他哑着嗓子低声对司徒碧说:“阿碧,你先养好身体……我……我怕会……会伤了你……”
  “你……轻点儿就……就好……”司徒碧闷声闷气地说着,抬头亲了他一下,那张原本苍白的脸现在都快滴出血来。如此主动的要求是司徒碧从未有过的,让君瑞也为之疯狂,一切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已经无法控制了。
  
  君瑞仍是担心司徒碧受不住,天气虽然已经非常炎热了,但是司徒碧身体荏弱,不能受凉,于是君瑞把他抱着侧躺了下来。君瑞躺在司徒碧身后,让他靠到自己胸前,用被子盖住他,然后慢慢亲吻他的颈项。从现在这个角度来看,司徒碧的后背线条十分精致,就连突兀的脊椎骨在君瑞眼里都显得美不胜收。君瑞一边亲吻着,一边伸手过去环抱住司徒碧,手掌在他胸前极其温柔地摩挲着,低烧的体温,像是有魔力一般,燃起一片火。手指抚摸上他胸前的小果实,轻轻揉搓,手掌摊平了在上面滚来滚去,只几下,那果实便坚硬起来,惹得司徒碧“嗯”了一声,不安地扭动起来。
  司徒碧毕竟力气不济,君瑞把他牢牢禁锢在怀里竟是一动也不能动,连扭动的动作都显得很困难,只能双手攀上君瑞的手臂,手指轻轻颤抖着,泛出青白的骨节,腿扑腾几下,脚趾都弯曲了起来。
  君瑞低头亲吻他的脖颈,轻轻咬了几下,一只手继续在他胸前惹是生非,另一只手则慢慢伸向了他的两腿间,握住那个渐渐抬头的宝贝揉搓了几下。
  司徒碧哼了两声,头无力地仰起来,双眼迷蒙地看着君瑞,嘴唇微张着,轻轻喘息着。君瑞低头含住他的唇瓣,用指甲拨弄了他胸前的小果,只几下,就让他又哼哼了起来。君瑞放下在他两腿间
  套 弄的手,翻身过去伸手够到暗格,拉开抽屉,里头果然有张庭海事先准备好的小匣子。
  君瑞打开那匣子,红色的丝布上卧着一个玉瓶,还有大大小小的玉势。司徒碧转头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别过了头去。君瑞笑了笑,取了那个玉瓶打开了盖子,一股清凉的幽香传来。君瑞半躺着,把他的腿放到自己弓起的双腿上分开。虽然有被子挡着,但是司徒碧这样的动作,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君瑞伸手挖了一些里面的雪白膏体,一边亲吻着司徒碧的脖子一边把手探到被子底下,摸索着把手指送到了他的 私 处。沾着膏体的手指在穴口轻柔地打着旋儿,清凉的膏体带来一阵凉悠悠的感觉,让那穴口轻轻的收缩着,一下一下的,像是邀请一般含住了君瑞的指尖。
  “唔……”司徒碧羞得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敢抬头,君瑞笑着抬起他的头亲吻住他,舌头在里头探索着,想要吸干他口中的液体一般深深地亲吻着他。窒息一般的温柔亲吻让司徒碧迷醉,眼神都变得飘忽了,而身下的穴口更是无意识地一张一翕着。君瑞的手指在穴口轻轻探索过去,慢慢朝里头送,手指抚摸到里头光滑的嫩肉,流连着转了一圈,再慢慢抽了出来。
  “呃……”司徒碧几乎都要哭了,又是羞怯又难耐,让他的身子虚脱一般地软作了一团。君瑞取了一根玉势探到被子下面,司徒碧无力地抱着他的手臂摇头,君瑞看了他一阵,知道他不过是因为面薄,不由觉得好笑,又坏心眼地抬起手指在他胸前玩闹,低头咬着他的耳垂,轻轻地舔着,底下的动作也不停,慢慢将那根玉势送了进去。
  “嗯……好阿碧……好阿碧……含住它……”君瑞低声在司徒碧耳边轻轻说着,把那根冰凉的玉势推了进去,一边推,一边观察司徒碧的神色,见他皱眉,便停下动作一番亲吻和爱抚,再慢慢用力,直到司徒碧完全含住了那东西。
  “阿碧……你真好……”君瑞轻声说着,半趴着开始亲吻司徒碧。他一路亲下去,还不忘拉过被子盖住司徒碧。君瑞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流连忘返一阵,手也没闲住,伸到司徒碧胸前慢慢揉搓着。司徒碧简直要发疯了,抱着他的胳膊低低的开始哭泣。君瑞舔了舔嘴唇,朝下探去,握住他昂扬的宝贝,一口含在了嘴里。
  “啊……”司徒碧叫了一声,声音都有些发颤。君瑞停了停,看到司徒碧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知道他必是十分愉快的。因此君瑞受了鼓励,嘴里不停运动,吞吞吐吐的,让司徒碧轻轻发着抖,身子弓了起来。君瑞停下口中的动作,又拿了根更粗的玉势,慢慢将司徒碧身子里的东西扒了出来,因为突然的空虚,那粉色的穴口一张一合的,加上膏体的润滑,看起来晶莹而润泽。君瑞把那根更粗一些的玉势慢慢朝里送,嘴巴不闲着,低头在司徒碧的宝贝上亲吻着,用舌尖慢慢舔过他的铃口,司徒碧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像是极痛苦,不过也显得极享受。君瑞把那东西慢慢推进去,双手捧着司徒碧的宝贝,专心致志地吞吐起来,不一会儿,口中便有了淡淡的咸腥味道,君瑞的舌头在顶端快速地拨弄了几下,便听到司徒碧尖尖地叫了一声,浑身都打着颤,双腿试图并拢,可是哪里还有力气,只能大张着腿无力地抖动着。
  君瑞把口中的东西全数吞下了,舔了舔舌头爬上来,就势吻住司徒碧的嘴唇,两个人又耳鬓厮磨一阵,见司徒碧一脸酡红表情恍惚地张口喘息着,也不见有什么不适,不由搂住他把他抬起来坐到自己身上。君瑞弓起腿,把司徒碧的双腿分别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君瑞 坚 挺 的 阳 物戳到司徒碧的腿上,让他红着一张脸恨不得把自己找个坑埋了。君瑞双手十字交叉,箍住司徒碧让他无法动弹,手慢慢滑向司徒碧的两腿间,惹来一阵轻颤。君瑞的手指在那玉势周围轻轻揉搓抚摸,慢慢把那东西抽出来。那玉势如 阳 物般大小,在司徒碧已经适应了它之后这样抽出来,让司徒碧觉得好像是自己身体里的某个部分被抽离出来了似的,无意识地哼哼着,像是在表达抗议一般。君瑞扶着自己的 阳 物,顶端在穴口打着旋,慢慢送了进去。
  “嗯……”司徒碧长叹一声,眉毛都纠结到了一处,君瑞连忙停下来问他:“疼么?”那声音,竟是忍得太久,带着压抑和沙哑。司徒碧拼命摇摇头,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说话。这个动作太羞人了,司徒碧简直要恨死了自己。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君瑞的手指就伸入他口中,君瑞的声音低沉,轻轻说:“不要咬嘴唇。”
  司徒碧的内里滚烫而又 紧 窒,君瑞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克制着自己用尽量缓慢而轻柔的动作 抽 插着。那里头实在是太诱人了,让君瑞呼吸急促。肉柱在里面柔软的嫩肉里来回抽动,每一次运动都让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这种缓慢的动作虽然让人心尖发痒,但是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君瑞克制着,慢慢地加快动作。他不敢太快,害怕那娇嫩的内里受不了剧烈的运动,更担心司徒碧受不了过度的激烈,忍得满头大汗呼吸沉重,心脏都要冒烟了似的。耳边渐渐听到司徒碧的哭泣求饶,怀里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放在他腿上的司徒碧的双腿渐渐夹紧了,脚趾头勾起来抵在君瑞的小腿肚子上。
  “唔……君瑞……瑞……瑞哥……”司徒碧的声音都破碎得几乎辨识不清,像是在求饶,“瑞哥……瑞哥……求你……不……不行了……”
  君瑞低头吻住他,手又到处游走,抓住已经趴在草丛里的小东西揉搓起来,很快那小东西站了起来,在君瑞手里抖动着,渐渐发胀。君瑞上下 套 弄着,身下的动作也不停,这种激动的情绪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毁灭了,让他恨不得大喊大叫,不由加快了手中和身下的动作。司徒碧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简直有点仙仙欲死的感觉了。不一会儿,他感觉手中一热,一股滚烫的液体喷了出来。怀里的司徒碧长长呻吟了一声,歪在他的手臂上像是晕过去了,可是既便如此他的手仍旧紧紧抱着君瑞的胳膊,是如此的全身心把自己交托给了他。君瑞心中一动,一个挺身,也随之喷薄而出了。

  当家

  君瑞给两人大致清理了,立刻让守在门外的张庭海去准备热水,他低头看了看司徒碧,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并无其他不妥。君瑞心知他只是累了,想必司徒砎之前给他说的事情让他心里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如此激烈而主动地回应自己。君瑞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捋顺他的头发,像是看不够似的,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会儿张庭海来报,说是水已经准备好了,君瑞又亲自抱了他,帮他清洗了一遍,又在那私 处涂了一些滋润养护的药膏,这才和衣躺到司徒碧身旁,搂着他一起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君瑞还要上早朝,早早的起来轻手轻脚地穿了衣服洗漱了,坐了马车进了宫。一路上君瑞脑子里都是昨夜旖旎的激情,不由得脸上堆满了笑容,在早朝之上也不像以往那样端正着脸孔阴沉地看着底下的臣子,这让那些老头子们都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臣子们这口气儿还没喘匀呢,君瑞却又想到,若是司徒碧做了这司徒家的家主,那以后就不能堂而皇之地住在宫里了——以前他住在宫来找的理由全都是商量急务要事,而等他继承家主的位子,那他就只得辞官,做回平头百姓,那么他哪里还有机会进宫?不过话说回来,司徒碧辞官也是一件好事。就他那七劳八损的破身子骨,在这尔虞我诈的朝中必定会操心很多事情,还不如做回平头老百姓,也有更多的闲暇时间让他调理身体了。因此一想到这些,这位一向以冷静和睿智的君王脸上的表情竟然像是六月的天气似的,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看得底下的人心里都惴惴不安的。
  上完早朝,又到御书房处理了紧急要务,君瑞便匆匆往扶苏院赶。到了院里也不做停留,赶到了司徒碧所在的院子,听下人回报,说是还在睡。
  “还在睡?”君瑞皱了眉,看看已经升入头顶的太阳,不由得有些气恼,“怎么这么爱睡?之前没睡够吗?”说完,大步迈入了司徒碧的房间。
  “阿碧,阿碧快起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君瑞坐到司徒碧床前轻轻拍他的脸,司徒碧睡得很安稳,雪白的一张脸上略带着熟睡的粉色,气色确实比之前好很多了,至少不会青白得像个死人一样。君瑞耐心地唤他的名字,好一会儿,司徒碧才睁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开口轻轻叫了声“陛下”。
  “我的好司徒大人,早朝不上,让朕孤家寡人地去上早朝,真是无聊!”君瑞笑着一边说,一边把他扶起来。昨天的激情让司徒碧浑身酸软,后面还有些隐隐作痛,坐起来不免抽气。君瑞于是更加小心地扶着他靠到床头,招呼下人伺候他略略洗漱了。
  “吃点东西?”君瑞端着粥碗过去,搅了搅,又在嘴边吹了吹,一勺一勺喂司徒碧吃了。
  “有心事?”君瑞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司徒碧没回过神,依旧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粥碗,君瑞笑了笑没说话,心知他一定在想司徒家的事情,也就不多话了。半碗粥都喝没完,司徒碧突然抬眼看了看君瑞,说道:“君瑞,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君瑞饶有兴趣地问。他不得不承认,思考时的司徒碧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像是会发光似的忍不住想要盯着他看。而心里有了决断的司徒碧看起来更是充满了活力,眼睛里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芒,耀眼如星辰一般。
  “君瑞!”司徒碧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拉住君瑞的手用略显得激动的语气说,“我想到了!”
  “嗯?怎么了?”君瑞把粥碗递给一旁的张庭海,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看着司徒碧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说着:“我想到了!我想到,当上司徒家家主应该做什么了!”
  “是吗?”君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笑眯眯地看着他。君瑞其实心里也有一番打算,但是他仍旧想听一听司徒碧的想法。
  司徒碧受了鼓励,激动的说着,几乎快要手舞足蹈起来。他说若是他当上了家主,打算让司徒家分家,效法三国时期的魏蜀吴国,三分天下,三足鼎立。不过,虽然是分家,但实际上却仍旧有一方作为统领,其他两方唯马首是瞻。这样,司徒家虽然是分割成了三部分,却是分而不裂,三方相互牵制,此消彼长,互相影响,不会对大戚王朝的政局产生威胁,反倒能通过竞争促进大戚王朝商业流通和贸易的发展,简直是有百利无一害。
  “君瑞,终于有办法拯救司徒家了!”司徒碧高兴地几乎跳起来,他兴高采烈地说要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司徒砎。说着,竟然被子一掀就跳下床来赤着脚往外跑,君瑞气得牙痒痒,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拉住他,吼道:“你疯啦!光着脚就乱跑,找死是不是?这才好了一点,又瞎折腾!”
  司徒碧冲他笑了笑,眼睛亮亮的,一派生机勃勃跃跃欲试的样子,完全无法想象几天前他还是一个几欲求死的绝望之人,君瑞怔忡间,司徒碧挣开他的手往门口溜。君瑞咬牙切齿地吼了声:“司徒碧!你给我回来!”
  果真,君瑞一吼司徒碧就不动了,脸上的笑意更深,连眼睛都是弯弯的。君瑞瞪着他,刚想骂,却不想司徒碧的身子突然晃了两下,表情也变了,堪堪往下滑。君瑞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扶住他,顺势把他抱到一旁的椅子里,司徒碧意识不清地软在君瑞胳膊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慢慢缓了过来。
  “怎么了?”君瑞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关切地看着他。司徒碧显然还有些不太清醒,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神色也有些萎靡,渐渐的,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竟是又迷糊了过去。君瑞二话不说把他抱到床上躺了下来,又宣了太医前来。
  
  太医捋着胡子坐在司徒碧床前摸了好一阵脉,让君瑞都觉得很是不耐烦了。好不容易等那老头诊完脉,君瑞却得到了一个让他非常窘迫的答案——太医旁敲侧击地说,建议皇帝陛下严格节欲,每月甚至规定了房事的次数,实在让他大为光火。
  “好大的胆子!”君瑞几乎跳了起来,指着太医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了,“你是说朕必须节制房事,每月不得超过七次?怎么,你是在怀疑朕……咳咳……朕的……朕的……”
  君瑞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陛下……微臣不敢……”太医恭恭敬敬地跪在君瑞面前。评论帝王的房事是大不敬之罪,不过这太医从君瑞还是睿王爷的时候就跟着他了,早已经有经验,况且现在凡事涉及到司徒大人这位祖宗,一切都有商量:“陛下恕罪,陛下正当壮年,身体强健英明圣武。微臣并非是说陛下不能过度房事,而是说司徒大人……大人身子荏弱,恐怕不宜过度纵欲,否则……”
  “嗯?你的意思是……”一听到有关司徒碧,君瑞果然火气没那么大了,表情微霁,眯着眼说,“朕与他……每月……只能……”
  “陛下圣明!”太医大声说着。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彻,点到为止就好。照帝王现在对司徒碧的宠爱程度,就连偏僻小镇的孩童都能编成儿歌唱出来,实在是已经到了专宠一人,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地步。之前选了那么几个妃子,可是君瑞连她们的宫门都从未踏入过,扶苏院都已经快成皇帝行宫了。原本冷静睿智的帝王,现在也只有在政事上保持着原来的风范,而一切涉及到这位司徒大人的事情,皇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所以说太医也敢这么大胆子谈论皇帝的房事了。
  “难道以后都得这样?”君瑞不满地问太医。司徒碧就好像天下最鲜美的一道甜点,一个月只能吃最多七次,实在是有点无法忍受。
  “陛下,司徒大人底子单薄,需要好好调理,不过若是调理得当,倒是可以恢复一些。不过大人的身体似乎遭受过重创,因此要恢复成普通人很困难,可是……房事方面倒会比现在好一些……”太医斟酌着说。君瑞听他这么一说,表情果然变了,弯着嘴角笑得别有深意。
  
  “阿碧,来,喝药!”君瑞亲自端了药碗走到司徒碧床前,把一碗浓稠的药汁递给了司徒碧。司徒碧最近汤药不断,简直都要把这些东西当饭吃了,心里也实在有些毛躁,看到君瑞端来的东西,觉得有些恶心,连忙捂住了嘴别过头去。
  “来,快喝。”君瑞好脾气地坐在他床边扳过他的脸笑着看着他。这药碗里的东西,可是太医用密制配方煎出来的,里面加了好些珍奇的药材,对司徒碧大有好处,当然,对某些方面更是有相当的促进作用,难怪君瑞笑得会那么开心。这个皇帝在司徒碧面前,已经完全找不到之前哪怕一点点的影子,如同所有坠入爱河的普通人一样,经常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情来。
  “君瑞,你这是什么东西,味道太难闻了。”司徒碧不满地哼哼,他这几日简直就像太上皇一样,被众人簇拥着吃补品喝补药,简直脑袋都要补出火来了。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加上君瑞的小心伺候以及司徒家前途的豁然开朗,他的心情好了很多,自然那张恶毒的嘴又开始犯病了,对君瑞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话喝吧,是太医的密制配方,十分对你的症状。”君瑞笑嘻嘻地说着。其实他自己的低烧还没完全退,但是他对此毫不在意,行伍出身的他,以前在外驻军时若是发烧生病了,在山上采些草药嚼了,睡上一觉就能好,所以这种小毛病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司徒碧,动不动就病了,实在有些恼火,所以必须得抓紧时间调理调理。不然,君瑞觉得自己会憋出病来得。
  “你在笑什么?”司徒碧咬着瓷碗的边缘抬眼看着君瑞,看他一脸陶醉的笑,觉得有些冷飕飕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没什么,快,快喝。”君瑞仍旧笑。看了看司徒碧慢条斯理的动作,有些耐不住,一把抢了司徒碧手中的碗,把剩下的半碗药汁倒进了自己的嘴里,含着药汁,扳过司徒碧的脸给他灌到了嘴里。司徒碧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手胡乱地扑打着,“唔唔”地反抗,但是哪里有用?一大口苦涩的药汁被君瑞硬逼着咽了下去,那人的舌头还不安分地在他嘴里搅来搅去,美其名曰为他压住苦味。司徒碧觉得很生气,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已经完全的名不副实了,可是还没等他骂出来,就已经被君瑞吻得晕晕乎乎找不到北了。

  热血

  君瑞早朝完到扶苏院的时候,看到宫人们在司徒碧房门外一脸苦相地站了一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于是快步走进了房里,一看,司徒碧正坐在榻上闲适地看着书,君瑞于是心想,这人大概是被太医的药方以及禁足的要求给惹恼了,不由笑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凑过去柔声问他:“在看什么哪?”
  司徒碧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给他好脸色,扭头继续看书,就当君瑞不存在一样。君瑞笑嘻嘻的,不以为忤,反而更加亲昵的凑过去环住他的腰,在他脖颈间拿鼻子蹭了几下,又亲了亲,看司徒碧不说话,便玩心大发地啃起他的耳朵来。司徒碧羞恼不已,缩着脖子想躲,但是哪里躲得了,只能拿书去挡。
  “你……嗯……你……干什么啊……”司徒碧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抗议,反倒像是满足的轻哼,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君瑞更是笑得十分得意,一把抓住他手中的书扔到了一旁,顺势抱住他上下其手。
  “君瑞……你住……住手……”司徒碧弱声道。但是这反抗是微弱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君瑞逗了他一阵,还是慢慢放开了他,怀里的人雪白的脸上衬出淡淡的粉色,唇已经被咬得血红,正微张着轻轻喘息着,样子实在是鲜美可口,可是太医之前的忠告还在耳边回响,君瑞不得不要学那柳下惠,必须得坐怀不乱了。
  “阿碧,你把那些人都赶到外面做什么?”君瑞抬手轻轻摩挲他柔软的唇瓣,心里还是扑腾扑腾的,实在是有些焦躁,但是表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稳重的样子,这个皇帝当得,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
  说到这个事情,司徒碧像是中了某种咒语似的脸上冷了下来,别过头去不看君瑞,让君瑞不觉一愣。
  “你……”司徒碧咬着下嘴唇不看他,半天才嘟囔道,“你怎么不回宫里,又来这里做什么?”
  “嗯?”君瑞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
  “陛下正值壮年,可是能一夜七次的强壮之人,怎么不回宫陪着你的那些新选的妃子?”
  君瑞又是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他。司徒碧别过头,半撑着身子朝着床里头,白色的中衣因为刚才的玩闹已经半敞开,露出了细细的锁骨和雪白的皮肤。君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祖宗的这种反应,应该是,吃醋了?
  “想什么呢?”君瑞好笑地说,“听谁乱嚼舌根了?这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讲这些闲话,朕这就命人把他们拖出去廷杖……”
  “又没人说你什么,怎么就想要惩罚底下的人了?”司徒碧回头来斜睨着他,就好像曾经无数次看着他时的表情一样,毫不畏惧,带了淡淡的讽刺,一幅算计的样子,“你给我喝的那些药,不就正好能说明问题么?里面全都是……都是……那种东西……”司徒碧的脸又红了红,有些字眼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憋得脸红了又红,渐渐说不下去了。
  “原来……”君瑞恍然大悟,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揽了司徒碧的腰抱住又是一顿猛亲,等到即将擦枪走火了才停了下来,头抵着头,唇也摩挲着唇,轻声对他说:“阿碧,我只有你一个,别的,再也没有过了。”
  司徒碧别别扭扭的别过眼,也不说什么。毕竟房事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本来就很敏感,司徒碧喝那种药,实在是有些羞愤难当,当时瑾儿把药的成分告诉他的时候,他差点没吐血!
  “阿碧,别生气了,我带你看个好东西,好不好?”君瑞低声下气地说着,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简直孩子气到了极点,还不等司徒碧表态,便掀开被子把他拖了下来,招呼外面的宫女进来给他更衣。等衣服穿好,便体贴地扶着他往外走。在门口,正好看到端着药碗走来的司徒瑾。
  “十哥?”司徒瑾行了个礼,不确定地看了看君瑞,又看到被他环腰扶住几乎贴到一起的司徒碧,眼神黯了黯,低头看着药碗道,“十哥,药煎好了,我亲手配的药,没有……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徒碧刚想对司徒瑾说些什么,不料君瑞根本不给他机会,突然低身把他抱起来,侧过头漫不经心地对司徒瑾说,“你先把药放着,我带他出去一趟。”
  司徒瑾低低的应了一声,看起来带着明显的失落,司徒碧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任由着君瑞带着他坐到了马车里,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马车一路不停,直接驶入皇宫内的某处停下,之前司徒碧好奇地想要掀开帘子看看他们到底要前往何处,可君瑞一直腻歪,搂着他亲个没完,简直整得他都要背过气去。
  马车停下来之后,有人掀开帘子把他们请了出来。司徒碧由君瑞搀扶着,半搂半抱地下来,抬眼一看,当下便愣住了——来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大戚王朝的政治权利核心之地,御书房,东暖阁。
  司徒碧对东暖阁有极其不好的回忆,站在门口不免脸上冷了几分,刚想发作,君瑞就凑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不要东想西想,我确实有好东西给你看。”
  司徒碧不置可否,任由君瑞搂着他一起进了御书房。君瑞温暖的手掌正放在他肩上,紧紧地握着,传递来不同寻常的力量,让司徒碧渐渐把那些非常不美好的东西抛在了脑后。
  进了书房,司徒碧看到一人跪在近前。那人听到脚步声,行了个大礼,高喊着“吾皇万岁”,语气里竟隐隐带了狂热和崇拜之情,让一向对君瑞没大没小的司徒碧都觉得心情澎湃。
  “平身。”君瑞淡然道,他扶着司徒碧坐到书案下首的椅子里,司徒碧好奇地打量那抖着衣服站起来的人,绯色官服,上面绣着珍禽图案,配银鱼袋,是一名四品文官,再朝上看,那人皮肤黑里透着红,是常年暴晒在皮肤下的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浓眉大眼的,显得很周正,不过一张紧抿的薄唇,看起来谨慎而又有些刻板。
  “宋……宋子墨……”司徒碧愣愣地叫了一声,站在那里的人,不正是在景源死缠烂打着他想办法赈灾的小官宋子墨么?
  “司徒大人。”宋子墨躬身一揖,司徒碧作势想站起来回礼,但君瑞按住他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爱卿有病在身,不必多礼。宋爱卿,你也别客套了,来人,赐座。”
  司徒碧悄悄撇了撇嘴,偷偷看了看君瑞。此刻他正襟危坐在龙椅之上,一幅严肃而又威仪的样子。司徒碧想起之前他在马车里对自己孩子气的动手动脚的无赖样儿,不由脸上有些发热,可正好这个时候君瑞目光一转,目不转睛地看过来。君瑞满眼的笑意,嘴无声地动了动,好像在问:“看什么?”司徒碧迅速别过眼去,看向窗外的风景,原本肃静的御书房,在这风和日丽的夏日早晨,显出了温情脉脉的情愫来。
  君瑞和宋子墨说了一阵话,司徒碧这才知道原来司徒碧派宋子墨勘查南部地形,历时两年时间,绘制出了南部的边界地形图。
  “这么说来,当初在景源……”司徒碧若有所思地道,“宋大人……”
  “是的。宋爱卿两年前便出发前往南部勘测边境,到景源不过是要与朕接应,顺便做必要的补给。后来又因为景源受灾耽误了一些时日,”君瑞哈哈大笑,“这可算是委屈了他。两年时间,跑了那么多地方,还帮朕处理了好些地方政务,而地图绘制也比朕预想的要早一年,果真是雷厉风行!”
  司徒碧挑挑眉瞪他一眼,心里不免一番思忖:两年前就派人秘密勘测边境地形,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觊觎皇位了,实在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不过,他倒是很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君瑞和宋子墨说了一阵,不一会儿,便见有人抬了一卷东西进来,那是一卷牛皮样的东西,放到地上还激起了点点尘土。司徒碧掩鼻轻轻咳嗽了几下,听宋子墨一边慷慨激昂地说着,一边掀开了那卷好几十块牛皮缝制而成的东西。
  那是一张地图,展开来铺满了御书房那张巨大的地毯。地图上面密密麻麻详细标注的,全是南部边境的山名、城镇名,烽火台、城墙、堡垒以及驿站等军事用途的建筑都用朱红颜色标注了出来,关键地点的山高几许,水深几许,一目了然,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司徒碧看着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震惊地张大了嘴,掩着鼻子的那只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人却已经站起来了。
  “好!”君瑞难以按捺激动的情绪高声喊了几个“好”,重重拍了拍宋子墨的肩膀,踱步到了那地图前,带着君临天下的傲气,意气风发地说:“大戚王朝建国百余年,国富民强,如今更应该厉兵秣马,扫平边疆!”
  君瑞挥挥衣袖,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司徒碧,带着一种狂放不羁的表情,却语气温柔,完全不容拒绝地,一字一字道:“爱卿,和我一起,征服天下吧!”

  分家

  是年七月,司徒碧以身染重病为由,辞去了官职。因他深得圣宠,陛下特赐锦帛、古玩、美婢无数。又因身体原因,他留在了京中,住在皇帝当年赏赐给他的宅院之中。
  同月,司徒家家主司徒砎放弃了家主的位子,由司徒碧接任。坊间传闻,司徒家将会有大变革,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变革,没人能探到一点口风,只能静观其变。
  又是同月,宫中传旨,圣恩浩荡,准雍王君泰于中元节回京祭拜太后。之后,又有旨意传来,朝廷开始征兵,准备对抗南部诸国,扫平不断骚扰大戚王朝南部边境的各个小国,陛下在圣旨里慷慨陈词,痛陈南部诸国在边境上的罪行,表达了对边疆人民生活现状的担忧和同情,号召民众响应,那圣旨的文字极其具有煽动效应,让国内百姓很是热情,大戚国内产生了空前团结的气氛,响应征兵号召几乎形成了一股热潮。
  相比外头热火朝天的情势,君瑞为司徒碧修建的庭院里就要清净很多。这个庭院的修造花费了很长的时间,院子虽然并不是太大,但是每一处都极其精美,特别是院子东隅的一大片湖泊,因为靠近霓都护城河,凿渠引流,曲径通幽,周围植满绿树杨柳,一年四季花草鳞次栉比,每一季都有不同的鲜花盛开,实在是美不胜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湖上的凉亭。造型别致的八角凉亭修在湖中央,各边用白纱遮掩,里面燃上熏香,放一张古琴,置一桌棋局,在霓都盛夏的艳阳里往这里一坐,花香缭绕,虫鸣鸟叫隐约而来,简直堪比人间仙境,一时成为霓都文人雅士争相造访的地方,只是这新近成为司徒家家主的司徒碧,却是一个性子清冷的人,至今在这院中接待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司徒瑾在凉亭外都已经踯躅很久了,看到司徒碧坐在那凉亭里头,和君瑞两人说说笑笑的,心里实在不好受。司徒碧不轻易在别人面前弹琴,他的琴技堪比国手,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可是即使在司徒家,也很少有人能叫得动他,而如今,他正一脸柔和笑意地为君瑞弹奏着,而一旁的君瑞更是悠闲地斜倚在椅子里,吊儿郎当的,一点都不像个帝王。
  司徒瑾觉得,自己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疼,眼睛也像是瞎了似的,辨不清方向。
  “瑾儿,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司徒碧笑眯眯地看过来,大声唤他。司徒瑾愣了一阵神,勉强扯出一个笑,慢慢走了过去。
  “陛下,”司徒瑾先给君瑞请了个安,回过头来又轻声问司徒碧:“十哥,有事找我?”
  “嗯,瑾儿,来坐。”司徒碧满脸笑意地说着,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司徒瑾坐下。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辞了官,也没什么烦心事,所以司徒碧的身体渐渐有了些起色,精神也比以往好了些,看起来不像原来那么苍白虚弱了。
  “什么事?”司徒瑾问道。
  “是有关家里的。我已经安排计划好了,决定要分家,这个你是知道的。”
  “嗯。”司徒瑾轻轻点头。分家这个事情司徒碧曾经提出来过,家里虽然有些异议,但是现在这种事关司徒家生死存亡,没有人有更好的方法,只能默认了,但是具体的方法,司徒碧并没有说。
  “分家会分成三大部分。霓都、江州、蔺州三地。霓都是腹地,京城要地,江州是南部经济中心,蔺州是西北边陲重镇,我打算让三人来分管这三地。我做家主,自然留在京中。”司徒碧下意识地瞥了瞥君瑞,嘴角噙着笑,继续道,“然后一人在江州,再派一人到蔺州。”
  “嗯。”司徒瑾点点头,等待司徒碧的下文。他略有些失落地看着君瑞偷偷伸到司徒碧腰间的手,难怪刚才十哥会笑,可是这笑,让司徒瑾心里难受极了。
  “瑾儿,你也知道,我身子一向不好,当家主也只能勉强支撑。我的考虑是,让大哥坐镇江州——毕竟这个家主原本该是他的。在江州,至少大的产业还在那边,老宅也在那儿,他娘亲以及弟妹也在,再合适不过。蔺州的人选,我跟父亲商量过。他的意思是他要去——那里接近我娘亲的家乡,她是好久没有去过了。父亲想带她过去那边,到处看看。父亲提出这个想法后家里也没人反对,因此算是定下了。接下来,就是霓都这边。霓都不仅涉及到家族的产业,还有朝堂上的一些事情——虽然我已经辞官了,但是司徒家还有好些族人在朝中为官,有些事情必须找个人撑起来。我的意思是……”
  “十哥,你想说的,是让我留在京中吗?”司徒瑾抢白道,“说了这么半天,解释这么多,就是想说这个?”
  司徒碧有些愣,他抬头看了一眼司徒瑾,见他眼睛都通红了,情绪有些激动,不由呆住了。好半天,司徒碧才叹了口气,低声说:“你不愿意。”
  不是疑问,是肯定。司徒瑾的心思,司徒碧何尝不知。可是兄弟间,哪里还能有其他的感情?再说了,之前瑾儿回江州偷药,已经把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得罪完了,回江州不是找不自在吗?而去蔺州,他更不是最佳人选。蔺州是西北要塞,平定南部之后君瑞的目标就是西北,所以那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处理,父亲的声望和号召力在那里,能办到很多即使花钱也无法办成的事情。而司徒瑾,太年轻,又没有心思城府,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多历练历练才好。当时和父亲商讨,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留在京中。”司徒瑾斩钉截铁地说。那语气,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留在京中?留在京中看你们恩爱厮守吗?真是笑话!这种煎熬,简直比偷药被发现挨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遭辱骂更让人难受!这叫我,情何以堪!
  “瑾儿,你还小,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并非只有……”
  “我只有!”司徒瑾大声叫道,“我只有这个!十哥,你是知道的!你……你是知道的!”司徒瑾说着,眼里的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下来了。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想要留在京中,陪在他身边的理由,可是,君瑞这一个理由,就让那成千上万个理由全部毁灭。他司徒瑾,哪里还有机会?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莫要沉溺于……”
  “十哥,不要说了。”司徒瑾又打断了司徒碧的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还没有宽厚到,留在京中祝福你们的地步。我做不到。你明明知道的……我会跟父亲去蔺州,我要离开这里。”
  司徒瑾说这些话让君瑞有些不高兴了,他之前一直坐在那里没说话。司徒碧的这些决定他是知道的,他也帮忙想了很多,但是这是司徒碧、君瑞以及司徒砎商量之后觉得最理想的方案。司徒瑾很有天赋,若是多加历练肯定会更加出类拔萃,而京中正好是最佳的培养他的地方。霓都是政治中心,可以让他接触到很多名臣雅士,学到很多东西,学会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方法,对他来说是很珍贵的体验。而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些根本就毫无希望的感情而放弃这个机会,简直是因小失大不识大体!
  “司……”君瑞刚想发作,司徒碧忙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插话,继而转过头去和颜悦色地劝慰司徒瑾,把各种考虑都说给他听了,然后期待地看着他,轻声说:“留下来,帮帮十哥,好不好?”
  “不……”司徒瑾几欲哽咽,拼命摇头,想要借此来掩盖自己满脸的泪痕。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司徒碧说的全都有道理,他也想做到司徒碧说的那样子,成为司徒家又一个闪光点,因为这样就能跟司徒碧比肩,成为他那样优秀的人。可是,他做不到。心里实在太难受了,每一天都是煎熬,每夜每夜都会想起他的十哥,辗转反侧,完全睡不着,什么都做不成。特别是看到十哥和皇帝在一起,就会担心皇帝会不会欺负他。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是他一点都没看在眼里,一点都不在乎,实在是太伤心了。
  “瑾儿……”司徒碧有些看不下去了,司徒瑾一脸纵横的眼泪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看起来那么卑微,实在是可怜得很。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应该成长,应该有自己的一片天,而不是囿于这些儿女情长。可是这些话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要做到,也很难。就好像多年前司徒碧自己一样,躲在角落里远远的偷看君瑞,看他意气风发运筹帷幄,心里满是憧憬和爱慕,但是无法表达,甚至不敢站到他面前,卑微得好像一个影子。
  “十哥,我要跟父亲,去西北。”司徒瑾一字一字道。说着,慢慢朝后退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带出滚烫的鲜血。司徒瑾退出了凉亭,迅速转过身去,飞奔着离开了这里。不再去看司徒碧和君瑞神仙眷侣一样的幸福样子。
  “司徒瑾!”司徒碧急了,站起来追了出去,大喊,“你给我回……”
  “来”字还没说出口,他便觉得心口有一口气提不上来,连忙扶住一旁的柱子急促地喘息起来。君瑞一步跨上前扶住他,引他坐到椅子上,一边轻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一边轻声劝慰,“好了,急个什么,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可不能着急。他要去蔺州也好。跟在司徒砎身边,也有很多学习的机会。”
  “不是的……不是的,君瑞……”司徒碧怅惘地摇头,扶着额头强压下心中的酸楚,“他的心思,我何尝不知。只不过,我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一切毫无可能。可是我太自私,一直让他受委屈……”
  “好了。”君瑞轻声安慰他,“或许到了蔺州,他会有新的发展,也不一定。”

  离别

  过了两天,便到了司徒家的人离开京城的日子,他们先一起离开京城回江州,略作休憩之后,司徒砎便出发到蔺州。蔺州山高水远,路途极其遥远,所以需要做最周全的打算和准备。在离开之前,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司徒碧第一次听父亲说起他娘亲名字的意思。阿依努尔,在突厥语里是“皎洁的月光”的意思,说起这个的时候父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深远的样子,就好像看到远在江州的那个女子一样。那女子远离家乡到处漂泊,最后终于选择和他在一起,半生时间从未踏出过江州一步,更别说回到西北大漠。这对习惯流浪的突厥游牧民族的人来说,简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事情。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带她回去。当年背负家族命运的艰巨使命,让他不得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好几个妻妾,无非是为了给司徒家开枝散叶,哪里有什么感情?只有这个女子,才是心中最爱。原本对她的爱,后来根深蒂固地延续到了她的儿子身上,想要锻炼他成为一个超越自己的人,可是却让这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作为父亲,他心里,何尝不感觉酸楚。
  “阿碧,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子……”司徒砎借着酒意,慢慢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已经放在心里好多年,可是一直没能说出口。因为作为司徒家家主的男人,哪里敢有一点点脆弱,要时时处处完美无瑕,要坚强得像是钢铁一般,不但是家族领袖,更是整个王朝士族的精神领袖。而现在,卸下这个担子,终于可以做回性情中人。
  司徒碧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点点头,看了看湖边那抹明黄,是君瑞来了。君瑞知道今日有宴席,所以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地等在那里,很让人安心的感觉。
  “阿碧,陛下是位明君,你要好生辅佐他。但是,不要委屈了自己。”司徒砎顺着司徒碧的目光看了那边一眼,平静地说,“不要再走父亲的老路。不仅自己苦了大半辈子,还让儿女跟着受苦。实在是错得离谱。”
  “嗯。”司徒碧轻轻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笑得一脸灿烂的司徒婉琤。婉琤的美,美得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可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在听说君泰要回来时,仍是不免慌了阵脚,连要不要留在京中这个事情,也是左思右想,坐卧不安。她现在这样的放肆,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惶恐。而坐在婉琤旁边的瑾儿,眼里仍旧带着惆怅。他马上也要离开了,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对爱情,任是谁,都只是卑微的奴隶,匍匐在感情的脚下,甘愿献出自己的所有。司徒瑾没有错,只不过,他爱的人,心里早就被那抹明黄填满,已经,好多好多年。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司徒砎朗声道。虽然没再做家主,可是父亲的威严仍旧在,因此桌前的年轻人全都安静了下来,乖顺地看着父亲。
  “明日就要启程,今天不要太晚,回扶苏院各自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司徒砎说着,转身对着司徒碧,目光里全是期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阿碧,以后,司徒家就交给你了。”
  “是!父亲。”司徒碧低头谦恭地道。“交给你了”,意思就是说,你可以自由地发展,自由地飞翔,你可以大展拳脚。从今以后,大戚王朝所有的士族,都会唯你马首是瞻,你便是天下士族的领袖。
  你可以,和那个人一起,征服天下。
  因为你已经富可敌国。因为,你已经站在了可以和他比肩的高度。
  
  宴席散了,刚才的喧闹已经变成了让人觉得空虚的寂静。司徒碧慵懒地倚在榻上,以手支颌坐在那里好久了。下人来询问他是否要把酒宴撤了,但是他只是摇头,仿佛这样就能保持住之前的热闹景象一般。现在的一切就像是个梦一样。当初京中形势巨变,被人领进宫的时候,心里只有绝望和惶恐,仿佛哪里都是死路,到处都找不到出口似的,而现在居然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司徒碧心中一片醺然,心中雀跃的情绪,让他很舍不得这一桌残羹冷炙,就想要守着它,就好像守着心中的美梦一般。
  “大人……夜深露重,早点回房吧。”甘棠在一旁轻声提醒司徒碧。现在已经不能叫“公子”了,但是改口叫“老爷”,又觉得别扭,干脆就叫“大人”。自己的公子现在做了家主,甘棠也提升了地位,手底下也管了好些人,也有派头了。只是在自己公子面前,还是那么愣头愣脑的傻书童。
  “嗯。”司徒碧眯缝着眼蜷起腿来缩在榻上,悠闲自在地听湖边树丛中的虫鸣鸟叫,忽而道,“陛下呢?”
  “陛下原本在湖边等您来着,但是晚上蚊子太多,陛下被骚扰得不行,先回房了。”甘棠笑道。九五之尊的男人,被冷落在一旁喂蚊子,而某人却惬意地喝酒聊天,实在是太可笑了。
  司徒碧也笑了笑,打了个呵欠,睡意朦胧地说:“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儿再呆一会儿。”
  “您可别睡啊!可得当心着凉。”甘棠叫起来,可是司徒碧哪管那么多,兀自闭上眼打起了瞌睡,甘棠拉也不是叫也不是。正发愁,便见有个健壮的身影朝这边来了,一看,不是陛下又是哪个?甘棠也算知趣,冲君瑞行了个礼,招呼了一旁的下人轻声退了下去,一时间,湖上的凉亭又静寂无声了。
  司徒碧身上多了层薄毯,他满足地哼哼:“谢谢甘棠,你下去吧。”可是身边的人却像木头一样不动弹,甚至欺身坐了过来,把他往里头挤。司徒碧笑起来,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这么放肆。
  “做什么呀?不怕又喂蚊子了?”司徒碧嗔怪道。
  “不怕,不喂蚊子,喂你就行了。”君瑞柔声说着,还未等司徒碧翻身,便把他压在了身下,低头亲吻上他的唇,手也不安分地四下抚摸着。
  “这还在外面呢。”司徒碧笑着躲开他,眼睛亮亮的,头顶的月亮似乎落到他的眼里,漂亮得好像整个湖泊都在他眼里荡漾一样。
  “来。”君瑞不由分说拉起他朝凉亭外走。司徒碧已经醉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君瑞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前带。走出凉亭,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司徒碧看到一只小船。
  “干什么呀?”司徒碧笑嘻嘻地问君瑞,酒意蹿上来,让他觉得身上发软,便趴在了君瑞胸前,脸贴着他的胸口,小狗似的贴着,倾听他的心跳。
  “带你看个好东西。”君瑞说着,把他牵到了小船旁。那船上有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有酒器和食盒。
  “还想喝酒?好啊,我奉陪。”司徒碧笑着朝小船走去,踉踉跄跄的,让君瑞担心得不得了,只好半扶半抱着把他弄上了船。刚上船,司徒碧就半躺在了船头,傻笑着看向君瑞。君瑞也笑了笑,坐到船尾拿起船桨往前划去。
  “看什么呀?”司徒碧轻声问。喝了酒他的脑袋已经有些不够转了,所以说话的语气也特别傻。
  “到湖中央,就没人吵了。”君瑞柔声说着,看着船已经慢慢接近了湖心,便放下了船桨任由小船自由地漂浮在湖中。湖面有风吹过,小船便随着那风慢慢在湖中打着旋儿,夹杂着水流和虫鸣鸟叫声的湖面,静谧得如同梦境。
  “哗啦啦”,君瑞从船尾的绳子上拉了个东西上来,司徒碧侧头看了看,绳子上系着的是一只酒瓶。君瑞笑着说:“这是突厥进贡来的葡萄酒。据说是突厥王最爱的美酒,选用国内最好的葡萄果实酿造,极难得呢,刚刚我把它放入湖中镇了好久。”
  司徒碧但笑不语,看着君瑞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两只酒杯来,那两只酒杯通体碧绿,一触欲滴,竟是精工细作的极品。
  “这也是随葡萄酒一起进贡的夜光杯。据说选用的武山鸳鸯玉制成。”君瑞笑得有些神秘,拿起瓶子倒了些酒在杯子里。皓月当空,月光照射在这酒杯之上,清澈的酒液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印出来,熠熠发光,婉如翡翠,实在是美不胜收。
  “鸳鸯玉哦……”司徒碧略有些迟钝地慢慢说着,君瑞笑着把酒杯递给他让他尝了一口,微酸的酒液,带着淡淡的甜,味道十分奇妙,司徒碧眯着眼享受了一阵,还想讨些酒,却不料君瑞已经欺身过来,把他圈进了怀里:“鸳鸯玉。整个大戚王朝就只有这一对杯子。”
  君瑞说着,握住了司徒碧的手让他把杯子翻转过来,杯底上,竟然还有个篆字。司徒碧定睛一看,是个“瑞”字。
  “你那个,是‘瑞’字。”君瑞笑着一边说,一边执起自己那一杯酒喝了下去,调转了杯子,对司徒碧说,“我这个,是‘碧’字。”
  “我的陛下,您真是有闲情逸致啊……”司徒碧脸慢慢的红了,不过仍是不忘数落一番,“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帮我看看你那些皇家产业的账本。那么多账本,这么大产业,你就放心交给我了?”
  “怎么不放心?”君瑞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轻声说,“就是把整个江山社稷都交给你,朕也是放心的。”
  “小心我都交给泰哥,到时候,你可就麻烦了。”司徒碧笑嘻嘻地说着,抢过君瑞的酒杯来作势要喝,君瑞伸手去抢,司徒碧连忙仰头把酒液倒到了嘴里,玫红的酒液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了下来,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一双眼里都只有彼此。
  “阿碧我的好爱卿,你说要交给君泰,那,朕就只好想办法阻止了……”君瑞温柔地笑着,手指慢慢抚摸上司徒碧的嘴唇,拇指轻轻摩挲着。
  “瑞哥我的好陛下,您……想怎么……阻……唔……”司徒碧的话并没来得及说完,他被俯身过来的君瑞抱着,用亲吻堵住了后面的话。那最末的话语的尾音略略上扬着,满是愉快和期待。
  满湖春色。

  独占

  小船还在湖中悠闲地漂浮着,寂静的湖面上,两个人越加粗重急切地喘息声渐渐高昂了起来。君瑞跪趴在司徒碧身上,一边细致地亲吻他,一边慢慢解开了他的衣服。盛夏的微风中,衣衫半敞的司徒碧轻轻抖了一下,细细地哼了一声,君瑞温热的手掌轻抚上去,来回揉搓着,捏住他胸前的果实,等到它变得坚 挺,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小果实像是活了似的,微微颤动了两下,司徒碧不安地皱起眉头,嘴里完全无意义地哼哼着。
  君瑞的手掌并没有闲着,顺着胸前的果实一路抚摸上他的小腹,拿手背在上面蹭了蹭,有意无意地触摸司徒碧的敏感地带,惹得他蜷起了腿想要躲,可是哪里躲得开,君瑞的手抓住了司徒碧的腿抬起来,让那处渐渐抬头的小东西暴露无疑。
  君瑞又亲了亲司徒碧,带着香甜酒液的嘴唇绵软可口,简直让人忘乎所以。君瑞把司徒碧的腿抬高了抱住,手环过他的腿,握上了司徒碧昂扬的宝贝。
  “唔……”司徒碧呻吟渐起,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不断地亲吻他。司徒碧浑身软成一汪春水,连雪白的肌肤都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君瑞慢条斯理地放下那不断流出晶莹液体的宝贝,手伸向司徒碧的后 穴,手指在穴口轻轻打着旋儿,然后慢慢抽出一直藏在里头的玉势。玉势是一早就放在他身体里的,让他含着这个东西跟着司徒家那帮人呆了一天,这种隐藏着的小秘密让君瑞欢喜雀跃,心情好似漂浮在这湖中的小船似的,东摇西晃的,都有些飘飘欲仙了。
  “嗯……”玉势退出司徒碧身体的时候他略有些不安地哼了一声,君瑞吻住他,连带那呻吟一起吞进了肚里,真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肚子里,一下子起了些坏心眼,手指一抽,把那玉势抽出一大半,然后又快速地送了进去。
  “啊……”司徒碧几乎被刺激得跳起来。夏夜的凉风让那玉势带了点儿凉气儿,送进去之后那凉气儿给灼热的内里带来一片清凉,让他的腿不由得哆嗦起来,心里也是又是气恼又是享受,佯装恼怒地瞥着君瑞,哼道:“你……要做就快点儿,别折腾我了……”
  “等不及了啊?”君瑞看他说完这句话整个脸都红得不像了样子,便笑着低头吻了吻他的肩膀,慢慢又将那玉势抽出来放在一旁,然后手指又伸过去轻轻在穴口轻抚。因为突然被抽空,那么地方还一张一翕的不自觉地张合着,君瑞心里像是着了火似的,迫不及待地抽出自己早就胀痛的坚 挺,慢慢刺入了司徒碧的身体。
  “啊……”司徒碧尖声叫了起来。虽然有玉势的帮助穴口已经能够适应君瑞巨大的宝贝,但是毕竟没有药膏的滋润所以进入的时候略有些疼痛。君瑞憋住一口气放慢了速度,一脸的汗水说明了他的辛苦。他伸手抚摸上司徒碧光滑的肌肤,握住他同样变得坚硬的东西,上下套 弄着,让司徒碧的身体迅速放松了下来,等到司徒碧适应了,才又慢慢运动起来。
  湖水清澈,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在这静谧的湖中两人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只有越来越激烈的拍击声不断响起。司徒碧被顶得趴在了船上,手指紧紧攀附着船舷,乌黑的发丝垂到了湖中,带出一缕缕细微的涟漪。头顶皎洁的月光甚至让他看到自己在湖中的样子。满是情 欲的脸,因为极致的欢乐而紧皱的眉、微张的嘴、脸上的薄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简直像是最精美的春宫图一般。司徒碧羞红了脸,连忙闭上眼睛别过头去,可是刚把头枕在胳膊上,君瑞竟趴了上来,在他的脖子上亲吻起来。从他急促的呼吸声听来,像是极其陶醉,正在慢慢攀越上欢乐的顶峰。被他握住的宝贝也胀得发疼,热得不得了。一声声呻吟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就这样溢出来,让司徒碧羞得简直想把脸埋进胳膊里。终于,耳边传来君瑞叹息一般的声音,他一个猛烈的挺身,也给司徒碧带来极致的快感,随之而来的,是顺着大腿流下来的白色粘液。
  君瑞气喘吁吁地趴在司徒碧身上,又是一番细密的亲吻,然后慢慢从他身体里退了出来。司徒碧翻过身,目光对上君瑞的眼,两个人相视一笑,并不用太多言语,便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君瑞为司徒碧大致做了清理,然后扯过自己身上的袍子给司徒碧盖上——司徒碧那件衣裳早就被压在身下皱成一团了,况且君瑞也没打算让他穿上衣服。夜还很长,还能再做些好玩的事情……
  “我的衣服……”司徒碧有气无力地说着,伸手扯了扯垫在底下的衣服,君瑞搂住他又是一番亲吻,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已经脏了,不急。”
  听到这个“不急”,司徒碧抬眼看了君瑞,见他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心知绝对不会有好事,便打算要起身把自己的衣服扯出来穿上。可是君瑞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又压了上来一番温柔的亲吻。长长的亲吻之后司徒碧红着脸急促地喘息着,低声对君瑞说:“你……干嘛呀?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嗯?有么?”君瑞笑呵呵地看着他,司徒碧的发丝已经飘落在水中了,乌黑的头发在水中荡漾,看起来实在是美得很。
  “是啊,以往都……不会……嗯……那么猴急的……”司徒碧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转开话题道,“你有什么心事吗?告诉我,我帮你。”
  “我的心事,当然是你了。”君瑞笑着打哈哈。其实他并没有说谎,司徒碧现在简直就是他的心头肉了,一天不见就会特别想念。而如今,君泰正在回京的路上,到时候不免两个人会见面,君泰会对他说什么,会对他做什么,君瑞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况且里头还夹杂了太后去世的因素,君泰会不会把太后的死全怪在司徒碧身上对他不利,君瑞也一点儿都说不上。或者,君泰会带走司徒碧……这一切的想法,都让君瑞觉得恐惧。当初虽然是他亲自拟旨让君泰回来的,但是这个日子越近,君瑞就越觉得心里发毛,他想把司徒碧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无奈这个人就是上好的玉器,无论怎样遮掩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辉,再说了,这个人是优秀而又骄傲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这些小心眼,非得数落自己一番。
  “想什么呢?”司徒碧吃吃地笑着轻轻推了推他。君瑞回过神来,笑着看向司徒碧,像是完全看不腻似的,装出一脸邪魅的表情轻声说:“当然是,想念我的爱卿美丽的身体……”
  司徒碧突然笑起来,指着君瑞的鼻子欢快地道:“果真,你看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火了吧……”
  君瑞皱了皱鼻子,吸了吸气,感觉一丝滚烫的东西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抬手一擦,几滴鼻血擦在了手背上。再一摸,已经没有了。最近天气炎热他的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特别是想起司徒碧动情的样子,更是心潮澎湃。现在这个人就被自己压在身下,不上火,才怪了!
  “你敢笑我哦!”君瑞孩子气地喊了一嗓子,一下子把身体重量压到司徒碧身上,手也不安分地到处乱摸,两个人就像玩闹的孩童一样在船上打闹起来,“啪”的一下,船桨落到了水里,司徒碧哼哼道:“哎呀……船桨……”
  “别管它……”君瑞咬住司徒碧伸出去的手指,放在嘴里拿舌尖舔了舔,然后咂咂嘴邪气地道,“好爱卿,先帮朕泄泄火才是正事……”
  
  粗重的喘息声渐起,月光下不断律动的身体像是被披上了一层纱似的,亦梦亦幻,极不真切。司徒碧压抑地呻吟声也越来越高,双腿蜷曲着勾住了君瑞的腰,脚趾头都弯了起来,而抓住君瑞肩膀的手指更是越收越紧,极度难耐地在君瑞背上乱摸着,抓出一道道红痕来。君瑞像是得了鼓励似的加快了身下的运动,更是引得小船不堪重负地摇晃起来。司徒碧的呻吟越来越大,到后头都带了哭腔,低低地哭求着:“君瑞……瑞哥……瑞哥……我……呃……嗯……不……不行了……求……求你……”
  只字片语,已经完全凑不成句子,但是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哭求让君瑞越发的激动,完全顾不上四下晃动的船。终于,那已经飘到浅水区的可怜的小船不堪重负地撞到湖畔的假山上,“扑通”一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应声落入了水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两人都是一个激灵,拥抱着从水里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然后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又升起了欲望,两个人眼里都只有对方,哪里管得了太多?君瑞的狂热更是漫顶了似的,轻轻蹬了一下脚底滑腻的石头,搂住司徒碧往前一带,飘到了更浅的水中,把司徒碧放到一块大石上,让他背对着自己,双腿向后夹住自己的大腿,像个青蛙似的趴在石头上,然后从后面进入了他。
  这是一个略显得屈辱的姿势,可是司徒碧并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配合。司徒碧对君瑞越发的信任,所以这种姿势也并不是不能接受,而只是红着一张脸咬着嘴唇迎合他。这种配合让君瑞激动不已,身下的动作越来越激烈,让司徒碧浑身发软,眼前发花,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双腿根本夹不住。君瑞干脆捞着他的腰把他抵在石头上,疯狂的律动着,一浪接过一浪的快感像是灭顶之灾一样,带来空前绝后的窒息般的快乐,他又一次喷薄而出。
  “呃……”司徒碧无力地叫了一声,几乎快要晕过去了。可是君瑞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而是抱起他来让他靠坐在大石上,抬起他的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俯身含住了他已经有些疲软的小东西。这种刺激太强烈了,司徒碧浑身都抖了起来,头无力地仰过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哭着央求道:“不……不要……瑞哥……瑞哥啊……”
  君瑞不加理会,而是专心致志地含住他的宝贝在口中吞吐着,甚至伸手抓住了司徒碧胡乱挥舞的手,单手把他的双手禁锢在了大石上,让他像个囚徒似的固定在了石头上。口中的东西微颤着渐渐抬头,流出了清澈的液体,君瑞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它,用舌尖在那铃口的缝隙处来回用力地舔舐,司徒碧像是要断气了似的连哭都没有了力气,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几乎快要歪倒在了大石上。君瑞何尝不知这种激烈的快感他根本承受不住,而刚才落水的激冷恐怕也会让他着凉生病,可是他心里因为君泰即将到来所产生的强烈的不安促使他继续这样疯狂的举动,就像是要宣告他对司徒碧的所有权一样,要把司徒碧心中对于君泰的那些感情全部赶出去,让他心里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的位子,要独占他。他的一切,他的眉眼,他的肌肤,他的笑,他的泪,甚至是他的每一根手指头、脚趾头,都是君瑞一个人的。
  “瑞……不……不……”司徒碧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身子也无力的倒了下来,君瑞加快了口中的动作,终于等到那股粘稠的液体喷射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司徒碧的昏迷。君瑞一口吞下了那股子腥咸的东西,迅速从水中爬了起来。小船已经翻了,衣服早就浸湿。君瑞连忙抱起司徒碧走上岸去。脚下生风,运起自己的全部功力趁着夜色回到司徒碧的房间,把他细致地安顿好,又给自己换了套衣裳,然后侧身躺在司徒碧身边,搂着他入睡了。
  明天,君泰就要回来了。可是君泰,司徒碧是我君瑞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回京

  第二天,司徒碧果然起了烧,人烧得迷迷糊糊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可就是这样,他仍旧坚持着把司徒家的人送走了。司徒家的一行人总共八辆马车,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一切从简,连马车都是最简单平常的蓝布马车,不过跟随他们一起上路的全是皇宫里的侍卫,护送他们安全抵达江州。这些侍卫都是君瑞的心腹,都很有些本事,到达江州后稍作停留,又跟司徒砎前往西北重镇蔺州,帮助司徒砎开拓西北局势,为下一步扫平西北各国做准备。
  送别的时候,司徒碧并没有见到司徒瑾,因为对方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连面都不愿意跟司徒碧见上一见。原本司徒碧想要再跟司徒瑾说说话,开解他的心结,可是这个小小的心愿并没有达成。也不知道再见时,会不会还有机会。
  “阿碧,回去吧!风大,别硬撑,小心身体。”司徒砎平淡地说着,但是眼里满是关切。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现在这样的关切让司徒碧觉得很窝心,可是病痛带来的昏沉和绵软让他完全力不从心,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滚烫的体温,再加上后面更加滚烫的□,以及浑身的酸软,都是身边的君瑞惹的祸,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司徒碧点点头,“嗯”了一声,提起一口气想对父亲说一声“保重”,却不料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一片漆黑,身子直往下坠,身边的君瑞连忙抱住他,让他站稳了。司徒砎也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连声让他赶紧回马车上去,司徒碧勉力笑了一下,人却完全支持不住歪在了君瑞的臂弯里,一口气上不来,竟是一下子晕了过去。君瑞心疼得直皱眉,不等司徒砎做出反应便把司徒碧打横抱起来送回了马车里,给他仔细裹了被子,然后转身出来。
  “陛下……”司徒砎一脸的担忧无法隐藏。君瑞点点头,示意他“一切有我”,囿于有旁的人在,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番客套,把他们送上了官道。马车渐渐跑起来的时候,君瑞看到司徒瑾终于探出了头来,一双通红的眼,满是泪痕的脸,痛苦的表情让君瑞都为之动容。他看到司徒瑾一直紧盯着自己,然后挥手扔了个东西下来。君瑞一手接住,拿在手中展开来一看,是一个药瓶,包裹着药瓶的丝绢上有司徒瑾写得几个字:“陛下,请您好好待他。”那丝绢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药瓶也带着淡淡的体温,也不知是攥在手心给温热的,还是司徒瑾的眼泪的温度。
  
  七月天气已经很炎热了,可是司徒碧却裹着毯子斜靠在马车里。君瑞接过甘棠递上来的水,含了一口,抱住司徒碧度了一口给他。司徒碧的体温很高,身上都是滚烫的,嘴唇也已经烧得开裂了,那口水一进他嘴里,便像困在沙漠里焦渴的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接了,可是因为高烧嗓子肿了,吞咽有些困难,几口水咽下去,疼得皱了眉。
  “别急,慢慢喝,还有呢。”君瑞轻声说着,又含了一口准备度给他,不料司徒碧嘤咛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眼里渐渐有了神,定定地看着他。
  “再喝点。”君瑞柔声说,慢慢把司徒碧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然后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又喝了一些。君瑞把茶盏递给甘棠挥手示意他下去了,然后搂着司徒碧把毯子给他裹紧了,凑到他耳边说:“回去休息吧,我看你也坚持不住了。”
  “泰哥……什么时候到?”司徒碧艰难地喘息着,弱声问君瑞。一张脸烧得通红,像是要滴血了似的。
  “快了。咱们先回府,你需要休息。”君瑞低声说,“你这样子,恐怕还没见到他,又给晕了。”
  说到这个司徒碧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昨天晚上的事情实在让他羞愤难当,不由怨道:“君瑞,这,该怪谁呢?”
  “怪我。”不等司徒碧再说什么,君瑞就立刻接过话去,连忙用亲吻堵住了他的嘴,这个人的嘴实在是太厉害了,君瑞并不像被他挖苦。
  “你好好休息,等烧退了再去见君泰可好?”君瑞低声问他,有那么一点低三下四的感觉在里头。
  “我想见他。”司徒碧推了推君瑞,高热产生的绵软让他浑身无力,连推拒都显得力不从心,因此心里更加不耐。而这种不耐,让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止也止不住,从嘴里钻了出来:“君瑞,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见他。你现在所想的,不过是等君泰来了之后先于我见到他,然后把某些你觉得不放心的事情先解决了,然后再让我去。昨夜的疯狂,你是否也因为这些想法所以才会这样不知节制?可是你明明知道我的,除非是病糊涂了要死了,我想做的事情,一定会想方设法办到的,所以,请不要阻止我好吗?”
  君瑞无奈地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中不禁感慨,这人实在是太聪明了,在他面前耍小心眼实在是一点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你就是心思太细了,所以才总是生病。”君瑞摇着头搂住他以支撑他的身体。马车虽然行驶得十分平缓,但是司徒碧已经坐不住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可是他的坚持仍然未变,君瑞没有办法,一边暗自后悔自己昨夜的不知节制,一边搂着他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了下来。司徒碧的体温很高,敷在额头的毛巾一会儿就热了,君瑞心疼地说:“君泰是乘船来的,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就能抵达京城境内,你先躺一会儿——对了,这还有司徒瑾给的药,你先吃上,然后睡一会儿养养精神,他到了之后我便带你见他。”
  
  君泰乘坐的大船进入霓都水域的时候,司徒碧觉得略有些晕眩。已经那么久没有见到他了,久得好像已经死过了一次,又重新活过来一样。想当初太子府被围,后来身陷囹圄,再后来三番两次被自己喜欢好多年的那个人折辱,再到被太后利用,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是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想要告诉他自己心中那些甚至连君瑞都不愿说的内心的那些秘密。君泰,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之外司徒碧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当初哪怕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想要帮他重登大宝,只要他说他想要,哪怕是通过夏离的口中说出来,他也会深信不疑。这大概就是所谓被亲情迷惑了双眼吧!
  君泰乘坐的大船从外表看,极其精美雅致,虽不奢华,但是每个细节都显示出主人的品位和格调。船上的人不多,衣着也不华丽,但是一个个都有一股子轻灵的意味。司徒碧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来,那时候的君泰也总是优雅的,在太子府的花园里弹个琴吟个诗,总是如同文人一样过着宁静的生活,所以说朝中大臣才会对他颇有微词,到后来宫变起时,泰哥虽然想力挽狂澜,但已经来不及,相比强势的君瑞,泰哥确实更适合做一个寄情山水的文人雅士。
  船中有悠扬的琴声传来,把司徒碧从遐思中拉了回来,他看到皇家侍卫乘了一艘小船靠近了那艘大船,然后那琴声嘎然而止。不一会儿,侍卫们鱼贯而出,上到君瑞所在的船上,低声在君瑞耳边说了些什么,君瑞手一挥,脚下的船变慢慢朝那边靠了过去。司徒碧的心,失控一般疯狂地跳动着,心里满是紧张,还有愧疚,还有委屈,好多好多的情绪,因为即将见到的君泰,变得越发的难以抑制。
  
  远远的,司徒碧便看到那一身素白的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一如从前清雅的样子,只不过比从前要黑一些,也清减了不少,想必是黔州恶劣的气候所致。那人低头跪在甲板上,恭迎陛下驾临,可是透出来的那一种风骨,仍旧是司徒碧熟悉的。
  “来。”君瑞扶住司徒碧在他耳边轻轻提醒,作势要抱他过去,可是司徒碧摇摇头推开了君瑞,像是中了蛊似的,眼里只有君泰一个人,在甘棠的搀扶下自己慢慢朝对面的船上过去了。君瑞心里憋着一口气,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在他身后走上了那一面的甲板。
  “陛下。”君泰的声音传过来,和风细雨,云淡风轻的,但是君瑞听起来却觉得刺耳。君瑞点点头,示意他平身,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明了来意。之后便不再说话,站在了船头背对着司徒碧和君泰,让他们俩说话去。
  “泰……泰哥……”君瑞听到司徒碧带着哭腔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着不同于对自己的语气,那是一种亲昵和依赖,让君瑞觉得心里酸酸的。之后两个人又轻声说了些什么,都是非常亲密的口气,君瑞觉得听不下去了,转身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船上。

  秘密

  君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自己那艘船上坐了很久,心里是莫名的烦躁。君瑞很想去看一看司徒碧和君泰在一起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可是他一想到司徒碧和君泰说话的那种语气就觉得特别不舒服,他有点害怕,他承认,自己这是嫉妒了。
  君瑞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他心神不宁地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突然站起来走出了船舱,外面的侍卫恭敬地向他汇报,说司徒大人和雍王进了船舱之后一直没有出来过。君瑞在门口踱步半晌,过了好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掀开外面的帘子走了进去。
  船舱里燃着安神的熏香,里面是一片素白,四散的全是一些典籍和佛经,桌上是两杯残茶,在船舱最里头有一张大床,君泰正坐在床头,而躺在床上的,不是司徒碧,又是哪个?
  君瑞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他快步走了过去,看到君泰的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司徒碧放在被子外头的手,而另一只手也放在那只交握的手上。君瑞走到君泰身边,皱着眉表情很是吃味地看着他们。
  君泰抬起头看了看君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说:“刚才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太舒服,我让他躺到床上休息休息。烧得很烫呢。”
  君泰说着,从司徒碧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悄悄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君瑞,君瑞也没客气,一屁股坐过去,那样子,就像是要把司徒碧护在身后似的。他轻轻试了试司徒碧额头的温度,还有些烫,但是比起之前要好多了。看他表情安详呼吸平和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妥。刚才他还怀疑君泰对他不利,现在想来自己确实有些小肚鸡肠了。
  “泰哥……”司徒碧轻轻啜嗫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来,似乎是被这两人的说话吵醒了。
  “你睡你的。”君瑞轻声说着,接过君泰递来的毛巾给他敷在头上。司徒碧有些迷糊地看看君瑞,又看看君泰,长长叹了口气,对君瑞之前那些所谓的“小肚鸡肠”已经明了了,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俩又睡过去了。君瑞有些吃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背影,为自己的小心眼被看穿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陛下,借一步说话。”君泰在一旁解围道。君瑞如蒙大赦一般地站起来跟着君泰出了船舱,两个人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京城的水道。
  “陛下,母后的死,并不能怪阿碧。”君泰开口道,“他心理压力很大,你要多谅解。阿碧的成长环境是那样子的,你也应该清楚。况且他非常聪明,所以说你也要做好准备,他的嘴,可是不饶人的。”
  君瑞哼笑了一声,司徒碧的嘴,他的确见识过厉害,哪里还需要君泰来提醒,搞得好像他君泰才是最了解司徒碧的人似的。
  “阿碧其实心眼不坏。他的梦想,并不是要从政,而是想做一个农夫,养养花,种种菜,就是他认为最理想的生活。所以,陛下既然喜欢上他,就不要再强求他做那些他不喜欢做的事情了。”君泰幽幽地说,“之前母后所做的那些,借着夏离去利用阿碧,让他做那些事情,实在是母后的错,这或许就该叫善有善报吧……我跟阿碧也说了,希望他能解开心结,不要再有什么负担了。阿碧的心思,这么多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他始终不肯承认。现在好了,他终于得偿所愿,实在是不容易。所以还请陛下,好好珍惜他。阿碧其实就是个傻孩子,有什么事情,总是揽到自己身上,认为一切都是他的责任。而别人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想十倍地偿还回去。这个傻孩子,还是需要陛下这样强势的人来保护才能让人放心啊!”
  “大哥,你说得,好像是他的家长一样……”君瑞哼了一声。他没有再遵循君臣之道,而是以寻常的称呼叫了君泰一声“大哥”,这个称呼其实很难得。因为君泰这个废太子,没有被置于死地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竟然还能得到皇帝的认可,实在是让人吃惊。所以,君泰听到他这样的称呼也是一愣,君瑞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拍了拍君泰的肩膀,两个人也不多话,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就在两人安静无声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二人转头去看,一个身穿素白孝服的人骑着马朝这边过来了,那马追着船儿跑,岸边负责守卫的易装侍卫冲了出来,想要制止住那人,可是那人从腰间掏出一件什么东西,大声冲那些侍卫说:“滚开!我有陛下的免死金牌,见金牌如见陛下,你们没长眼睛吗?”
  那人穿的是男装,但是开口说话的声音却清脆悦耳,如银铃一般。君瑞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逐渐接近的那人,果不其然,就是司徒婉琤。司徒婉琤把衣服的下摆扎到了腰带里,两条细腿穿着黑色的长靴,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挥动马鞭啪啪作响,很快就与大船平行了。君瑞看了看他抓着缰绳的手,上面果真挂着一块明晃晃的金牌。他不记得除了司徒碧,他还给过谁这个东西,于是乎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船舱的方向,心里暗暗盘算着等司徒碧好了要怎么“收拾”他。
  “君泰,你给我停船!”司徒婉琤大声喊着,一点也没有忌讳。君泰也是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挥挥手示意停船。君瑞有些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拍了拍君泰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大哥,自求多福吧!”说完,转身走进了船舱。
  
  司徒碧是被司徒婉琤的声音吵醒的。司徒婉琤虽然没有呆在船舱里,但是她的大嗓门儿却实在厉害,让呆在船舱里的两人都体会了她的厉害。司徒碧隐约听到些话语,婉琤说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本来大家都已经坐上马车启程回江州了,但是她自己悄悄跑了出来,就是为了见君泰一面。偶尔也能听到君泰的声音,但是也只是只字片语,很快就被婉琤的大嗓门儿给压过去了。君瑞和司徒碧两个人在船舱里相视而笑,都对婉琤的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感到有些无法招架,更别说君泰这个文雅而温柔的君子了。果不其然,外面传来君泰的惊呼,然后那呼叫声突然间就消失了。君瑞坏心眼地站起来踮着脚尖朝门口走过去,掀开帘子朝外面偷看,然后立刻就张大了嘴巴跟傻了似的。司徒碧也好奇地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君瑞轻轻踱步回来,在他耳边用极不确定的口气说:“我……好像……看到你姐姐……亲了君泰……”
  司徒碧也是一愣,喃喃地道:“果真……是姐姐的本色……”
  “本……色……哦……”君瑞若有所指地轻声说着,看了看司徒碧,忍不住亲了亲他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嘴唇。
  “你发什么疯……”司徒碧轻轻推拒着,可是君瑞力气比他大很多,司徒碧一点办法都没有。君瑞用略带点酸味的语气说:“我就是发疯了,你倒是说说看,跟我大哥君泰,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司徒碧斜瞥了他一眼,嘴角勾出一个笑来,故作神秘地说:“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大戚王朝永和二年夏,皇帝下旨,让原本选进宫中为妃的司徒家六小姐司徒婉琤改嫁雍王君泰。皇帝在圣旨中说,婉琤作为甄后侄女,有义务为其守孝三年,因此暂不能入宫。而钦天监观测天象后得出结论,说是守孝所带的煞气会冲撞真龙之气,所以陛下不得不忍痛割爱。而雍王恰好也要守三年的孝,并且并无子嗣妻妾,所以赐他们二人于守孝期满后完婚。而这件事处理了之后,南部的战争也一触即发,很快,训练有素的大戚王朝的军队横扫了整个南部,长驱直入,取得了空前绝后的胜利,让那些一直以来骚扰南部边境的邻国军队闻风丧胆,而倚靠那些邻国军队生存的寇匪也从此消失了踪迹,南部诸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纷纷投降,南部就此归入了大戚王朝的版图。而风闻此事的西北边境诸国,也是风声鹤唳,战战兢兢。在这一年多的时间,持续不断的战争并没有像反对派所预料的那样对国内经济造成大的影响,也没有出现财政赤字的现象,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功劳当属司徒碧所带领的司徒家的产业以及由他暗中管理的皇家巨大的产业,倚靠这两样,他帮助君瑞稳定住了国内的经济形势,让前线的军队丝毫不用为钱粮而发愁,为后来的大一统创造了前人无法想象的有利条件,以至于后来正史对他的评价,都用上了弥足珍贵的四个字:“功大于过”。

  居心

  “爷,我的爷哟,您就饶了我吧……”书房里传来一片哀号声,听得周围的人都有些寒毛倒立,而书房里则是跪了一地的人,司徒碧坐在最上首的书桌前,他面前堆了一大堆账本,那阵仗,简直像是要把书桌都压塌了似的。
  “大人,先休息休息吧。陛下可叮嘱过……”甘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司徒碧,可不料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司徒碧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司徒碧轻声呵斥道:“别老拿陛下压我。”说完,又觉得不解气——的确,他老是被君瑞压着的,特别是……的时候……
  “咳咳……”司徒碧清了清嗓子把那些乱七八糟羞人的场景都从脑子里赶了出去,然后端正了颜色不满地堆下面的人说:“前方将士等着粮草,我早说过最迟月底就要这批货物,你们倒好,之前口口声声给我担保说绝对没问题,现在又跟我找理由,我可告诉你们,司徒家的规矩可不是当摆设的,都给我当心些!”
  “大人……”甘棠又不怕死的开口了。司徒碧这次倒没有说他什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让下面跪着的人都退下了。
  “大人,先喝药吧。”甘棠端来一碗浓浓的药汁,一边督促司徒碧喝下,一边唠唠叨叨地说:“这是前段时间从十六公子那儿讨来的药方。这可是陛下联系的十六公子,恰巧当时医圣也在蔺州,于是就求了这个方子,您可得按时按量的吃。”
  “甘棠,你可真是越来越婆妈了。得了陛下的恩准,也不怕我罚你了是吧?”司徒碧不满地在甘棠的监视下喝干了那碗药,收碗的时候甘棠得意地小声道:“也多亏陛下开金口免了我所有的皮肉之苦,不然我哪里敢监督您哟!”说完,不等司徒碧抬手作势要打他,便一溜烟儿的跑出了门外。
  司徒碧喝过药之后又看了一阵账本,觉得有些困倦,便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可是那药里似乎加了些凝神静气的东西,司徒碧居然就这样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司徒碧做了一个梦,梦到在苍凉的西北大漠上,扬鞭策马的父亲和娘,在大漠的落日余晖里幸福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而自己则和君瑞两个人悠闲地散步。在恍惚的梦中司徒碧都觉得很好笑,他和君瑞现在都太累了,哪里有时间闲适地散步?大概也只有在梦里遐想一下罢了。
  司徒碧觉得身上一暖,有毯子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最开始司徒碧以为是甘棠,但是他渐渐感觉到一双专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信……王……”司徒碧睁开眼,带着疲倦的晕眩把手放到额头上,还有些愣愣地,暗自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起来的时候目光已经清明了起来。
  “不知信王驾临,有何贵干?”司徒碧站起来行了个礼,看了看急匆匆跑进来的甘棠不满地道:“府上的下人太缺乏教养,都是草民的错,还请王爷海涵。”
  甘棠听司徒碧这么一说,有些不太高兴了,在一旁叽歪着,十分不满的样子。君泽看着他不由哈哈大笑道:“这怪不得他,是小王让他不要打扰你的。最近战事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你也很辛苦,实在是觉得,皇兄不够怜香惜玉啊哈哈哈……”
  “王爷……”司徒碧有些头疼,这位信王说话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赶说,司徒碧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发作。再说了,他现在掌管户部,和司徒家的产业有着莫大的联系,根本得罪不起。
  “小王过来是想催一催粮草的事情。本来最近这个时期也不该太逼迫你,但是你也知道,前方的战事可是一点都拖不得。”君泽笑着打哈哈,一屁股坐到司徒碧旁边的椅子里,随手就翻了本帐来看,
  “最近确实有些吃紧。”司徒碧不紧不慢地说着,把某些重要的账目收了起来。君泽掌管户部,况且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展现了非凡的经营才能,所以皇家产业照理来说应该由他来负责,可是君瑞一直不太信任他,证据倒是没有,只凭着一种感觉。在这一点上,司徒碧和君瑞有着惊人的一致——君泽太完美了,一点弊病都没有,虽然坊间流传说他与秦楼楚馆的风情女子有染,但是并没有太多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都让君泽所谓“风流成性”等提不上台面的评价显得太假了。
  “司徒,一个人负责这些事情可真有的你忙的。”君泽笑眯眯地单手支颌说道,“有时候小王特别羡慕三哥,有你这样一个好帮手。”
  “王爷过奖了。”司徒碧谦恭地答道。他觉得君泽此行的目的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心中隐约觉得不安。
  “哪里哪里。”君泽哈哈大笑,“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小王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也总是实事求是,哈哈哈哈……好吧,不再与你说笑了。小王还与佳人有约呢!”
  君泽说着,站起来便准备要走,司徒碧也站起来打算送他出门,可是不料他刚站起来,君泽就回过了头,两人撞到一起,司徒碧微微趔趄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君泽一步迈过来搂住了司徒碧的腰,借力向上一提,把司徒碧抱了个满怀。司徒碧先是一愣,然后抬手要将君泽推开,可是君泽的手劲奇大,愣是半点没推动。司徒碧眯了眯眼睛,老老实实地趴在他怀里静观其变,果不其然,君泽极轻佻地在司徒碧耳边闻了闻,然后一边笑着一边说:“司徒大人身上的熏香,真是味道奇妙得紧,简直清泠到了极致,大雅,大雅,哈哈哈……”
  “王爷见笑了。”司徒碧的脸色阴沉,但是他的个子比君泽矮一些,并没有被君泽看到他这时的表情,他已经深深明白,君泽此行,目的非常不一般。
  “司徒,你难道对小王要去见的佳人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么?”君泽笑着凑到司徒碧耳边轻声说着,甚至用手指头轻轻抬起司徒碧的下巴仔细地看,柔声赞叹道,“司徒,你果然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呵呵……小王也不为难你了,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位佳人,你也是认识的,青墨馆当家清倌——秋月是也。据说秋月小美人儿前段时间身子不好,精神也极差,不过现在在小王的精心呵护下有了些起色。小王果真比三哥更懂得怜香惜玉的,司徒,你说是不是?嗯?哈哈哈哈哈……”
  君泽一边笑着,一边仔细端详司徒碧的反应,司徒碧听到秋月这个名字的时候确实愣了一下——那个青墨馆的清倌秋月,正是当初借以对付张太师的那个小倌,不过秋月当时已经发了疯,连大夫都说根本不可能恢复,没想到现在君泽竟然医好了他。那么现在君泽在这里说这些,究竟有何居心?
  
  晚上君瑞原本说好要过来和司徒碧一起吃饭,但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宫里却有人传旨过来说陛下有事来不了。传旨的太监到司徒碧这儿也来过很多次了,跟这里的人也熟,于是司徒碧问他为何来不了,那太监也就悄悄地说了,说是九王爷突发疾病,陛下到闲王府去了。
  “王爷病了?”司徒碧皱着眉头问。这个事情君瑞没跟他说起过。君羡身子单薄是单薄,但是偶尔有个小病小痛的也绝不会让君瑞连饭都顾不上过来吃,所以君羡可能得的不是小病。
  “是的,大人,陛下现在就在王府里,太医来了好几拨,硬是一点法子都没有。陛下也很着急,怕是得在王府住上些时日,这段时间可能都来不了。”那太监恭恭敬敬地回答,司徒碧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虽然已经不再做官了,可是没人敢怠慢他。
  “哦?病得很严重吗?”司徒碧追问道。
  “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那太监轻声说着,用手遮着嘴凑到司徒碧耳边故作神秘地轻声说,“大人哪,我也是听说的,就告诉您一人。据说,王爷这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据王府的下人说,王爷都犯糊涂了,老是叫什么狐仙狐仙的,怕是……”
  “咳……”司徒碧轻轻咳了一声,那太监也是极聪明的,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司徒碧随手解下腰间的玉牌放到他手里,那太监欢欢喜喜地去了——要知道这位大人的一切用度全都由陛下亲自过问,他这儿随随便便拿出来的,放在宫里都是极其精贵的。
  “甘棠。”司徒碧待那太监离开后轻声唤了甘棠过来,悄声对他说:“备轿,到闲王府走一趟。”
  今天信王君泽无缘无故跑到府上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又传闻九闲王中了魔障,怕是其中有些蹊跷,司徒碧打算自己去打探一番,他心里隐约觉得,信王今天说的那些话,怕是已经传到了朝堂上,君瑞心里,可能也会有想法,说不定不到这府里来,也是因为这些事。司徒碧在心里轻轻叹口气,以前做的那些事情,虽然不至罪大恶极,但是终究也是罪恶,或许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偿还的时候……

  威胁

  司徒碧坐在轿子上时就觉得心里有些忐忑,这些时日以来,要说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毕竟手里欠下了那么些人命,有时候到了晚上,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司徒碧不是一个绝情冷酷的人,所以说当时秋月发疯,他最后也没有再为难他,而是放了他一条生路,把他弄到一个秘密的地方,还找人照顾他,本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度过余下的生命,但是没想到信王竟然能找到他,可见这个人手段实在高明。司徒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斜倚在轿子里闭目养神。最近为了前方粮草他实在太累了,而君瑞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俩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本来今天说好要一起吃饭,然后留在司徒碧府上过夜的,可是没想到又出了这些事情,再见面时,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司徒碧渐渐睡了过去,轿子微微颠簸着朝前走,好一阵子,轿子才终于停了下来,外面的甘棠轻轻说了声:“大人,到了。”
  “嗯。”司徒碧应了一声,长长叹了口气。今天君泽的到来让他十分的心神不宁,可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闲王府建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位置相当不错,园子也大,是君瑞亲自过问着修建起来的,可见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弟是多么的重视。可是这位九闲王却并不是太争气,完全无心政治,只喜欢炼丹,搞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但是君瑞出于对他的亏欠之心以及无以复加的宠爱,还是总由着他去,于是乎司徒碧进这院子之后,还以为自己进了道观一样,到处所见的,全都跟炼丹和修仙有关,看得他直皱眉头。
  因为事先通传过,所以王府的下人直接把司徒碧引进了内堂,七弯八拐的到了一个院子里,门口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身着皇家侍卫的衣裳,看到司徒碧,连忙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引着司徒碧进到了院中。
  院子里一股子烟火气,是常年炼丹所特有的那种味道,司徒碧慢慢进到了房中,一看,君瑞正面容憔悴地坐在椅子里眯着眼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了看,也没说话,只是伸手招他过去。
  司徒碧知道他最近很忙也很累,所以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顺从地走过去任由他抱住了。大概也是很久没见面的缘故,两个人的拥抱都十分用力,特别是君瑞,用了好大的劲儿,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把司徒碧狠命地箍在怀里,让司徒碧觉得肩背发疼,都快喘不过气来似的。君瑞搂着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半晌没说话。司徒碧知道,君瑞这个时候的这种反应,肯定是心情不好,心里烦闷,所以等他慢慢平静了,才轻声问他:“怎么了?君羡他……”
  “不太好……”君瑞沉声说,“太医没什么好办法。有人跟我说是中了邪,让请人作法,实在是荒谬!没想到君泽也在这儿瞎起哄,说什么要请个厉害的师傅过来!”
  又是君泽。司徒碧暗自皱了眉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床。床上纱帐低垂,里面隐约能看到躺着一个人,身子单薄瘦削,只有小小的一团,那便是君羡。君瑞和君羡自幼丧母,两个人相依为命在这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布满陷阱的皇宫里挣扎生存,兄弟俩的感情是极深的,现在君羡重病,君瑞当然心里烦躁。司徒碧不知道应该怎么劝慰,只好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君泽的提议……”司徒碧顿了顿,慢慢说,“或许也有可行的地方,倒是可以试一试……说不定就管用了……”
  “嗯,我知道。”君瑞点头道,伸手把司徒碧拉了过来亲了亲他,轻声说:“好些天没见你了,你那边如何?”
  “有些吃紧,货物运送速度有些慢,但是都还在预期之中,断不会耽误前方将士们吃穿的。”司徒碧笑了笑,柔声说,“倒是你,听张庭海说,你最近身子不太爽利?可是太操劳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吃吃药就好了。”君瑞略显疲惫地说,“你就别担心这些了,把你自己操心好,别一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管,又给我病倒了。”
  “什么叫‘又给你病倒了’?”司徒碧笑起来。
  “就是‘又给我’。”君瑞搂住他在怀里轻轻地摇啊摇的,就像抱了个孩子似的,司徒碧没来之前他心里烦躁异常,不仅因为君羡的病,还因为朝中纷繁的事务以及前方的战事,他实在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好几个人,一个做君羡的好哥哥,一个做黎民百姓的好帝王,还有一个,就专心致志地宠爱他的司徒碧,不管那些流言蜚语怎么说,只和他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就好。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司徒碧弯着嘴角轻声说,“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出去用膳,然后沐浴睡觉。你在这里,也守了两天了吧?”
  “嗯,好。”君瑞点点头,把脑袋靠到司徒碧的肩膀上蹭了蹭,像是撒娇似的说,“你陪我。”
  
  霓都河道众多,纵横交错,每每雨过天晴都会有彩虹出现,因此得名霓都。然而霓都除了彩虹有名,还有一样也是名声在外,那就是城里的温泉。城中最出名的小倌馆青墨馆,除了它里面姿色绝佳的小倌外,就属它那里的温泉了。不过,老百姓只知道青墨馆的温泉水好,却不知道整个大戚王朝最好的温泉,却在这皇宫里头。前朝皇帝好享乐,因此在宫里也修建了温泉宫,里面雕梁画栋好不壮观,那温泉水呈金黄色,更是美不胜收。
  此时此刻的温泉宫,除了宫门外站着的皇家侍卫外,再看不到其他人,紧闭的宫门里隐约可以听到潺潺的水声和夹杂其中隐约的清浅低吟。君瑞和司徒碧一起回宫吃过饭之后,便乘了龙辇到了温泉宫,如今在里面的,除了这二人,还能是谁?
  “阿碧……”君瑞低声轻唤司徒碧的名字,把司徒碧困在他和池壁之间,伸手在他胸前和小腹间轻轻抚摸,时不时套 弄一下他昂扬起来的宝贝,不断的撩他,却并不深入,只是简单几下,就又转移到其他地方摸来摸去。在温泉水蒸腾的雾气中,司徒碧的身子泛出淡淡的粉色来,脸也是红的,一双眼眼神迷醉,带着一丝懊恼的神色,连嘴都嘟起来了,气愤于君瑞的挑 逗。
  君瑞搂着他,借着水的浮力把他托起来,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臀,粉嫩光滑的臀瓣小小的,在手里捏起来舒服极了。君瑞坏心眼地在他胸口啃了起来,惹得司徒碧尖尖细细地哼了几声。
  “君瑞……你……你快些……”司徒碧微眯着眼,张嘴无力地吸着气,那种烦躁懊恼的心情,像是被水草缠住了似的,难受死了,又向往得很。因为君瑞的撩拨他的身子发软,头仰过去枕在池边的石头上,皱着眉头轻轻呻吟起来。
  君瑞没有说话,托着他的臀瓣把他的双腿搭到自己肩上,手捏着那两瓣娇嫩光滑的臀,头埋进那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含住挺立的宝贝慢条斯理地吮吸起来。司徒碧腰身挺了一下,轻颤着“呃”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到最后几乎飘了起来。君瑞得了鼓励,更加卖力地吮吸着,手指摸到那温热的小 穴附近,抽出里面的玉势,把自己的中指送了进去,拿指腹在里头来回地探索。那小 穴受了刺激,含紧他的手指收缩着,里面灼热而光滑的内壁像是有魔力似的,又含住了君瑞慢慢送进来的两根手指。君瑞暗自得意,这都是他调教的功劳,司徒碧之前青涩得如同一张白纸,从未经历过性事,小 穴轻易就受伤了,而如今却能轻易容下君瑞的三根手指,也不那么容易受伤了。
  “嗯……”司徒碧的声音都打着颤,听起来极富挑逗的意味,手指伸过来插入了君瑞的头发,纤细洁白的手指,指尖带着淡粉的颜色,实在是漂亮。而那修长的腿缠在君瑞身上,不安地来回摆动,简直妖冶得让人发疯。君瑞上下吞吐几下,用舌尖撩拨他的敏感点,又过了一会儿,一股滚烫的汁液喷了出来,君瑞如数吞下去,把司徒碧一拖,把他翻转过来趴在池壁上抬高他的臀,扶住自己昂扬的东西刺了进去。
  “啊……”司徒碧尖尖叫了一声,后面的话简直破碎得不成句子,实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君瑞很喜欢听,“嗯……嗯……啊……君……啊哈……君瑞……”
  君瑞俯下身搂住他的腰,伸手在他胸前拨弄他的小珠,司徒碧哼哼着扭来扭去,翘挺的臀,窄窄的不赢一握的小腰,披散下来的柔顺的青丝,洁白的皮肤以及抓着池壁的手指,每一处对君瑞来说都是一种撩拨和刺激,让他如同火山喷发似的停了停不住,狠狠地撞击着,水声和着肉体拍打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淫靡极了,让君瑞暂时忘记了那些烦心事,整个世界就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一样,实在是让人激动不已。
  君瑞泄了一次,把司徒碧翻过来一番亲吻,然后坐到了池边的台子上,那地方水浅,坐下去水只到腰部。君瑞抱起司徒碧让他背朝着自己坐在他身上,又是一番云雨。司徒碧被他困在怀里,腿搭在他腿上,手只能背过去抓住他健硕的胳膊,像是离了水的鱼一样任人宰割。之前太医给他开的那些个药,因为他的不满君瑞只能让太医偷偷又给开了一剂,和在了给他调养身子的那个方子里,甚是费了些功夫,吃了这么一年半载,果真是效果显著,至少不会像以前做到一半就晕了,君瑞对此得意得很。
  “君瑞……你……今天……怎么了……”司徒碧趴在君瑞怀里任由君瑞给他清理。情事后虚脱一般的绵软让司徒碧说话都有些费力,但是细心如他,还是看出君瑞有很重的心事,之前两人回宫时在寝殿里司徒碧无意间也翻到好几本参奏他的折子,无非说他以色侍君误了国,然后又拿张太师的事情说事儿。司徒碧心里暗自感慨,看样子,该来的,真的已经来了。恐怕今天君泽在他那里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玩笑,而是威胁。
  “你不要管,一切有我。”君瑞轻声说。虽然没有说明到底是什么事,但是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只不过两人都想避开这些尖锐的问题。这温泉宫里虽然春色旖旎,但是外面的天空,却是一片阴沉,是暴风雨快要到来的天气,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牵扯

  第二天一大早,君瑞便要起床早朝。虽然现在君羡病重,但是国事却也不能耽误,于是司徒碧提出帮君瑞到闲王府照看君羡,算是给君瑞分了忧,可是实际上,司徒碧却有自己另外的打算——君泽现在也借着照顾君羡的名义呆在闲王府里,司徒碧不知道,君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想要借着君瑞的名义留在闲王府里,看一看君泽到底耍的什么花样。
  君瑞果真一点都不相信君泽。君羡生病后,闲王府里所有的侍从全都换了一遍,全都是君瑞的心腹,而膳食医药方面更是调派了自己御膳房里的师傅和专门在皇宫里为他熬药的太监,所以君泽一点也插不上手,说是照顾,实际上也就每天过来看一看。而对于司徒碧,君瑞却极其信任,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司徒碧。
  “司徒,最近天气很热啊……”君泽无聊地和司徒碧聊着天。这时候他们俩都坐在闲王府的大厅里,司徒碧正在检查君羡今天的菜谱。
  “是的,王爷。”司徒碧客套地说,“您要是觉得热,何不到避暑行宫去?跟陛下说一说,他肯定准的。”
  “到行宫去做什么?行宫又没有漂亮姑娘,更别说像司徒你这样美的人了。”君泽笑哈哈地说着,走到司徒碧身边坐下,状似亲昵地凑到司徒碧面前,在他耳边轻声说:“司徒,我说真的,你可是小王见过的,最俊美的人了。实在是羡慕三哥啊!能有你这样的美人儿相伴,是我的话,宁可连皇位都不要的。”
  “王爷请自重。”司徒碧朝旁边坐了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语气里已经有了一点不耐烦的意思,“皇上的事情,可不是随便可以谈论的。”
  “为何不可?”君泽睁大了眼睛用略带诧异的表情看着司徒碧,笑道,“司徒,你还不知道三哥为了你破了多少例么?对了,我可是听说,秋月美人儿复原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控诉你在张太师一案上的不公正。他甚至还说,是你威逼利诱胁迫他诬陷张太师,还害死了他的随从。这件事在朝中已经闹得风风雨雨了,那班大臣甚至还嚷着要把这件事送交大理寺。特别是有一个叫宋子墨的人,是一个才回京的大臣,他吵得最凶,还要搞什么联名上书要求皇上彻查。不过皇上还是没松口,本来嘛,张太师是自杀,这件事本身就是死无对证,关你什么事呢?是吧,司徒。”
  君泽说完这些,便非常有耐心地斜倚在那里等待司徒碧的回答。司徒碧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松地道:“王爷,您说的这些,简直像说书似的,都快把草民我给说糊涂了。我何德何能,能动得了张太师?”
  “也是,哈哈哈……”君泽笑道,“不过,我也听说你跟那宋子墨倒是有些交情,这个人实在是不地道,居然还落井下石。哎,司徒可怜的小美人儿,你实在是遇人不淑啊,哈哈哈……”
  “宋大人是朝廷大员,而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商人罢了,哪里能高攀得上?王爷说笑了。”司徒碧依旧波澜不惊,说完这句,便像老僧入定一般专注于手头的东西,根本不在理会君泽了。君泽自觉无趣,索性起身到处走了一圈,然后便离开了闲王府。
  
  有些事情,并不是越低调就能越顺利的处理。有时候低调的表现,会让人觉得你是自知理亏想要逃避,所以麻烦自会找上门来。
  司徒碧处理好闲王府的事情,交代了一些事务之后,已经是月上梢头了。君羡的病一直不见起色,实在让人担心,但是司徒家的生意也不能耽误,有一些他带到闲王府处理了,有一些不便在外头处理的他还得赶紧回府召集众人进行协商,这样忙起来都有些顾不上吃饭了。可是回到府里还没来得及歇一歇,便听下人说有位宋大人下午就来拜访,到现在都还没走。
  “宋大人?”司徒碧微微皱了眉头。
  “是的,是宋子墨宋大人。我说您有事晚上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但是他执意要等。”
  “好的,知道了。”司徒碧无奈地摇摇头,接过甘棠递来的药碗仰头喝下便要往书房去,甘棠问他要不要先用膳,他想了想,挥挥手道:“送到书房来吧。我和宋大人一起用膳。”说罢,便急匆匆地朝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司徒碧推门进去,便看到正襟危坐着的宋子墨。宋子墨表情严肃,看到司徒碧进来连笑都没有笑一下,完全不像之前到这里做客时的样子,让司徒碧觉得头疼万分。
  “子墨,等很久了吧?”司徒碧坐到他旁边的椅子里,略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拣了颗放在盘子里的话梅含在嘴里——刚才的药实在太苦了。不过这是瑾儿的一番心意,他现在在西北,跟随医圣学医,已经越发的出类拔萃了。
  “是等了很久。”宋子墨刻板地开口,看了看司徒碧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之前独自呆在这房间里准备的满腹的草稿,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有事?”司徒碧问道。看宋子墨的这种神色,再加上才进屋时看到的那番样子,司徒碧早就猜到,宋子墨一定也是为了张太师一案来的。他与宋子墨虽说很谈得来,但是他也清楚,宋子墨是一个十分严谨而又严肃的人,是个难得的好官,一向刚正不阿不畏强权,所以即使是抛开朋友间的交情当面来质问,也不足为奇。
  “咳……”宋子墨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司徒,咱们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来,是为了张太师一案。”
  “嗯。”
  “有一个青墨馆的小倌秋月,你认识不认识?”
  “嗯,认识。青墨馆当家清倌,霓都谁不认识。”司徒碧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拣了颗话梅扔到嘴里。他的唇色很淡,是清浅的粉色,把话梅核吐出来的时候小小的舌尖伸出来,衬得那唇更是娇艳欲滴。宋子墨早就听说过司徒碧以色侍君的事情,现在这样仔细地端详他,果真觉得这个人妖冶得紧。不过,作为朋友,宋子墨还是希望司徒碧就像是另一些传闻里说的那样,高洁、儒雅、睿智,宋子墨觉得,这些形容词才足以形容司徒碧,所以听司徒碧说认识秋月的时候,他没来由地觉得失望与烦躁。
  “那都是些什么地方,你怎么认识那些人?实在太龌龊了!”宋子墨拔高了声音不满地道,“青墨馆,简直就是霓都的一颗大毒瘤,官员在里头做些腌臢事情,实在是有伤风化,我没想到你……”
  “子墨,我有说过我也去过么?”司徒碧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只说认识他。他秋月又不是囚犯,要去哪里,谁还能管得住?”
  “这……”宋子墨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慢慢红了,但是马上又说,“可是现在秋月告到衙门,说张太师一案与你有关。”
  “是,是与我有关。”司徒碧道,“当初我参了他一本,才引出后来一系列的事情,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可是你知道秋月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你用酷刑逼他诬陷太师,他不肯,你便杀了他的随从,让他发了疯,你怎么……”宋子墨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本来是想叙述事实,但是他一想到如此纤细干净的人,竟然用这种恶毒的手段来草菅人命,实在是太让他失望,实在是太可恶了,所以说着说着就把陈述变成了控诉。他一直都还记得当初皇帝领他回京,在御书房见到司徒碧时的情景,那时候陛下如此的意气风发,站在那张耗费了他数年时间绘制的地图上,脚底下踩着的,哪里是地图,分明就是大戚王朝巍峨的江山。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简直像是神祗一样,说出“爱卿,与我一起征服天下”那句话时,简直像是要发光了似的,而陛下身边的司徒碧,更像是陛下的翅膀一样,符合宋子墨对历代名臣的一切美好想象。那时候宋子墨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要飞起来了似的。可是没有想到现在,居然传出这样的丑闻,让宋子墨完全无法接受。
  “秋月的身上有伤吗?”司徒碧眯着眼冷着脸看向宋子墨。这一问,倒是让宋子墨有些愣住了。司徒碧的声音也变得冰冷了,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淡淡地说,“你刚才说,秋月说我用酷刑逼他,你可验过他身上是否有伤?”
  “没……没有……”
  “宋大人,你现在可是朝廷命官,说话可要注意不要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司徒碧哼笑道,“再说,我记得不错的话,宋大人如今供职于户部,怎么现在管起了大理寺的事情来了?不知这,可否被理解为越俎代庖?”
  “我……”宋子墨张口结舌。司徒碧巧舌如簧的本事他早就有所耳闻,但是还从未见识过,如今,倒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大人,晚膳准备好了……”甘棠的声音适时地传来,化解了宋子墨的尴尬,司徒碧冷着脸看向甘棠,吓得甘棠都不敢说话了。司徒碧叹口气,语气放缓了,吩咐甘棠把饭菜摆上来。甘棠得令,飞快地跑了出去。在传菜的空当,书房里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宋子墨低着头,心里也是一片混乱。他并不是要越俎代庖,只不过他认为,作为陛下的臣子,就应该为陛下分忧,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司徒,你告诉我,张太师的事情上,你有没有动过手脚?”宋子墨鼓足勇气开口,紧盯着司徒碧的眼睛问司徒碧。可是没想到司徒碧竟是笑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说:“宋子墨,你是想我说有,还是说没有?”
  “你说实话!”宋子墨道。司徒碧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块稀世的玉器,应该是毫无瑕疵的,宋子墨一直这样以为。可是他却不知道,张太师那件事情,不单单是与司徒碧有关,还牵扯到皇上,问这些,全都是徒劳。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司徒碧冷笑道。他的表情不再是宋子墨所熟悉的,而是带着戏谑,还有嘲弄,这种表情在宋子墨看来,如同鬼魅一般,哪里还有儒雅可谈了?那种表情就好像站在司徒碧面前的,不是一个朝廷命官,而是一个愚蠢到家的人。这让宋子墨惊出一身冷汗。
  “宋子墨,我这样跟你说吧。你要听真话,可能你项上人头很快就会不保。若是想听假话,我可以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你也好好供你的职,不要再动不动就联名上书追问事情真相了。免得被人利用!”
  司徒碧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可谓狠厉,宋子墨哆嗦了一下,如同一场大雪当头落下一样冷得他全身僵硬。司徒碧说得再明显不过了,这件事,牵扯的人,恐怕就是上头那位,也就是说,张太师确实是司徒碧害死的,而皇上也明显是知道的,所以才会竭力压制住这件事情。这对崇尚完美的宋子墨来说,不外乎又是一个打击。

  中毒

  过了几日,司徒碧牵心的那批货物终于如期安全抵达前线,其中的艰辛和劳苦不提也罢,单是看这几日下来司徒碧越发瘦弱清癯的样子,就知道有多么不易。战争这个事情不单单要涉及到前后方将领和上位者的战术策略,更重要的还有补给和保障工作,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就是这个道理。而司徒碧背后的司徒家以及他手中操纵的皇家产业,更是掌握了大戚王朝的经济命脉,所以说担子十分繁重。
  除了前线补给外,司徒碧还要很多要操心的事情。最近君瑞身体一直欠安,风寒拖了很久都没有好,有时候实在难受了,连早朝都没有上。君瑞一直是个十分勤政的皇帝,罢朝这样的事情少之又少,所以司徒碧心里清楚,这次怕真是病来如山倒,因此能帮他处理的,都尽量处理了,让他能多休息休息。
  “行了,你也休息休息吧,别累着了。”君瑞轻声对坐在一旁的司徒碧说,榻上的小几上面堆满了奏章,司徒碧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时不时在上面做一些注释,处理完之后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右边,而他决定不了的则放在左手边。
  “没事,你睡你的。”司徒碧回头对君瑞笑了笑,伸手取掉他额上敷着的毛巾,在一旁的水盆里透了透,准备又给他敷上。水盆里漂浮着冰块,随着司徒碧的动作咔咔作响着,君瑞偏过头去看,看到司徒碧的手指头都冻得红红的,不由说:“让宫女来就好,你忙个什么?”
  “好了,别说话了。”司徒碧把毛巾敷到君瑞额头上,又摸了摸他的脸,因为发热他的脸滚烫,连嘴唇都干得要开裂了。
  “你就是平常不生病,所以病起来就吓死个人。”司徒碧笑道,“像我这样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像你这么严重。”
  “你还不严重呢!”君瑞也笑,“哪次生病不是兴师动众的,太医院现在一听说到司徒府出诊,都推三阻四的,还不都因为你。”
  “你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现在躺在床上上不了朝的可不是我。”司徒碧揶揄他,把被子扯上来一些给君瑞捂了个严实,君瑞一直发不出汗来,太医给开了一剂猛的让他裹着被子好好发个汗,说是出了汗就能好得快些,可是喝了药都快大半个时辰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我不是心疼你么。”君瑞突然说,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了司徒碧的手。滚烫的手指捏住司徒碧刚才因为泡过冰水而冰凉的指尖,用力地捏了捏,默默传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而是专注地看着对方。
  “奏章上的那些,你别放在心上……”君瑞突然哑着嗓子开口,定定地看着司徒碧,柔声说,“本来我不想让你帮我批奏章的,怕你看到那些参你的奏章生气,可是如今这个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我也听说宋子墨还找到你府上质问你,所以再瞒你也没有意思。我只希望你别为这些事情生气,我说过我会保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手指头。你要信我。”
  “嗯。”司徒碧轻轻点头,给君瑞一个安慰的笑脸。刚才那些奏章,连着几本都是参奏他的,不仅仅是张太师那件事,现在是连杜清朗一案也牵扯了出来,当然以前被太后利用做的另外一些事情也被检举揭发了出来,甚至连太后都牵连到了,大有连死人都不放过的架势,司徒碧怎能不知君瑞最近的苦恼?
  “若是我做皇帝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做这个皇帝干什么?”君瑞负气地说着。最近他确实有些心力交瘁,君羡久病不愈,司徒碧也陷在了纷繁的政治斗争之中,前方战事更是一点都耽误不得,而这样关键的时候他自己却病倒了,实在是恼火得很。军旅生活那么多年的磨砺,君瑞觉得自己已经是铜墙铁壁了,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在这个时候如此轻易地就击倒了他,实在是窝火。
  “嘘……”司徒碧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说,“我的陛下,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
  “陛下,殿外有大臣求见。”张庭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头立在一旁轻声启禀。
  “都是谁?”
  “好些个大臣……”张庭海低声说,“大理寺卿张大人、御史中丞厉大人、宗正寺卿刘大人、太常寺卿左大人,同平章事白大人以及左右拾遗宋大人。”
  “又是宋子墨?”君瑞不禁皱眉,“还有完没完了?!”说起这个君瑞就一肚子的气,这个宋子墨回京之后君瑞给他的官职便是左右拾遗,也就是规谏皇帝举荐人才的官职,这是君瑞认为的最适合宋子墨的官职,以他的性格做这个相当合适。可不料他一个人才没举荐不说,抓住司徒碧的事情就不放了,非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现在可好,联合了一帮子文官居然闹到后宫里来,实在是让君瑞有些火冒三丈。
  “张庭海,传朕口谕!让他宋子墨好好想想,回京这段时间他到底做出了些什么政绩来!别一天到晚就抓别人的把柄!”君瑞怒气冲冲地吼道,“还有那些跟他一起来的大臣,自己也好好想想!前方正打仗呢,也不先操心一下政事,尽在这里添乱!什么叫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都给我在殿前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准起来!”
  “是……”张庭海战战兢兢地领了旨慌忙退了下去。君瑞很少这样发火,见他这个样子张庭海也是慌了,退出去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了。君瑞一肚子的气,也管不了那么多,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几步走到那小几前抓起那一沓子司徒碧没有写朱批的折子冲到了殿门口,一脚踢开殿门走到外头,手一掷,那些奏章劈头盖脸地就砸到了那帮臣子脸上,君瑞声音嘶哑的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迂腐的狗东西,敢到朕跟前叫板了是吧?就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文臣逮着这些东西不放,怎么没见卫尉寺卿太府寺卿太尉都督来请命的?啊?一个个都把脖子上的东西看牢些!真不想要了,朕就给你们一个个都卸下来!你们不想领这俸禄,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君瑞的气势无疑是强大的,底下的臣子全都被骂得个狗血淋头,全都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君瑞骂了一阵,可能是累了,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站在那里。
  司徒碧站在殿中,下意识地躲到了帘子后头。大臣们最近针对他,所以他不愿意被大臣们看到他在宫里。风吹进来,鼓动着殿中的纱帘轻轻摇摆,司徒碧突然觉得悲伤,为什么现在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实在太让人为难了。
  君瑞的脚步声传来,司徒碧慢慢回过神来,等到殿门慢慢合拢,他才从帘子后头走出来,勉强对君瑞笑了笑,轻声安慰他道:“你别生那么大的气了,好好养病才是正事,你……”
  司徒碧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没想到君瑞的脚步慢慢停顿了,朝他的方向靠了过来,司徒碧吃了一惊,伸手去扶他,却不料这个一向健壮如牛的人却突然间倒了下来,司徒碧支撑不住他的重量,只能抱着他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后背撞到一旁的椅子上,生硬地疼着,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搂住君瑞急切地唤他的名字。
  殿中的宫女太监见状都吓坏了,立在那里张着嘴像是木头人一样。张庭海奔了过来,帮司徒碧扶起君瑞,抬头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叫太医!”
  “慢着!”司徒碧突然大叫了一声,表情狠厉地说,“都给我老实呆着!不许慌乱!张庭海,把陛下扶到床上去!”
  “可……”张庭海为难地看着司徒碧,但是他也被司徒碧的表情吓到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过他的脑袋也转得快,陛下这风寒已经拖好长时间了,一直未愈,现在又突然晕倒。这对一向身体强壮的陛下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蹊跷,说不定里面还有阴谋。即使没有阴谋,也难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之后加以利用。历来皇帝生病都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情,看一看先帝是怎样被篡了权就知道了。
  “照我的话做!”司徒碧冷冷地喝道,转身对殿中的宫女太监说,“一个个都给我小心些,今天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小心你们的人头!”
  
  君瑞被扶到了床上躺好,司徒碧自己也是略通些医术的,做了些基本的处理之后君瑞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司徒碧松了口气,在心中默默思量了一番,嘱咐张庭海去召见自家药铺里最信得过的老大夫,然后又叮咛张庭海一定要秘密把那大夫带进来,千万不能被任何人看到。嘱咐完这些,他又召来君瑞最信任的侍卫,让他们把殿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控制住,不让任何一个人离开,然后又把负责煎药的太监找来,把煎药的所有器具全部放到了殿中,所有的药方也都留存备查。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君瑞虚弱地躺在床上,无力地握着司徒碧的手轻声说着,他猜到司徒碧这样做的目的了,可是他一向疑人不用,这殿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
  “君瑞,我怀疑你的风寒有猫腻。”司徒碧毫不避讳地说,“不然怎么可能一直都不好?”
  “你是说,怀疑有人下毒?”君瑞低声问道。
  “是。”司徒碧点点头,表情阴冷地看着外间站成一排的太监宫女,冷冷地道,“说不定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交换

  老大夫很快就来了,司徒碧秉退了所有的人,坐在床边紧盯着君瑞放在脉枕上的手,一脸沉思地坐着,看得君瑞都觉得难受。好半天,那大夫才放开了手,还没等他开口,司徒碧就急忙问他:“怎么样?”
  那老大夫没说话,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直接扑通一声跪地上了,或者叫做“趴”更准确一些,虽然他没说话,但是司徒碧的心已经凉了半截,站起来之后只觉得腿软,又坐了回去,双手紧握着,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轻声问:“果真……是了?”
  “大当家,小的家里还有十几口人,请大当家饶了小的吧……”一向和蔼可亲的老头从来都是笑眯眯一团和气,如今居然用这样的语气跟司徒碧说话,让司徒碧觉得浑身发冷。
  “朕中的,是什么毒?”君瑞在一旁轻轻开口。他倒是冷静,全无一点慌乱,甚至还伸手过来拉住了司徒碧略有些发抖的手。
  “陛下……草民……草民……”老大夫结结巴巴地缩成了一团。宫廷里的事情本就十分微妙复杂,而皇帝中毒这种事情,知情的人全都凶多吉少,也难怪老头会害怕。
  “说罢,朕免你死罪。”君瑞低声说着,又捏了捏司徒碧的手。从刚才起司徒碧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一脸的苍白,连呼吸都似乎乱了,君瑞觉得心疼极了,说起来也好笑,现在正是事关他生死的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担心,只觉得很是失落,也觉得无奈。君瑞是个久经沙场的皇帝,多少次在鬼门关外走过,对这些也看得很开了,倒是司徒碧,关心则乱,现在都还微微有些发抖。
  “陛下,陛下身上确实有中毒症状,可是这毒,却不是单纯的一种毒物,这东西很复杂,草民……草民……”
  “你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对吗?”司徒碧努力地用平静地语气说。
  “大当家恕罪……”老大夫低头畏畏缩缩地说,“毒性复杂,可能一时半会儿得不出个结果来……”
  “好吧,你先想一想。”司徒碧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挥挥手道,“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这寝宫半步。什么时候陛下身上的毒解了,什么时候你再出宫。”
  “是……”老大夫哭丧着脸退了下去。没有杀他已经是好运了,他也不敢再要求什么。
  
  大夫退出去之后,司徒碧和君瑞两人沉默着坐在殿中相对无语。两个人像是有默契似的都没有说话,只是手还握在一起。君瑞的掌心炙热,像是安慰他似的时不时捏一捏。司徒碧的眼睛慢慢红了,他终于开口艰难地对君瑞说:“瑞哥,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嗯。”君瑞笑了一下,把他拉过来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司徒碧除了意乱情迷的时候,从来不肯轻易叫他“瑞哥”,倒是对君泰,很轻易地就叫了“泰哥”,实在让君瑞吃味,没想到这一声“瑞哥”,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的。
  君瑞毕竟精力不济,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司徒碧为他盖好被子,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低声吩咐一旁的张庭海好生照料,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已经是入夜时分了,略带了些凉意,司徒碧看着院子里跪着的那些宫女太监,黑压压的一片,被侍卫们刀剑的寒光一照,让司徒碧觉得轻微地晕眩,他叫过侍卫总管金善,吩咐他们把守住寝宫各个大门,加强巡逻,然后便吩咐他们各自散了。皇帝出现意外,他们这些人全都脱不了干系,所以也没人敢吵嚷或者发牢骚,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让厄运降落到自己头上。
  “我……出宫一趟……”司徒碧轻声对金善说,“我去……想想办法……”
  “大人……”金善伸手扶住司徒碧,司徒碧现在说话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了,实在是让人担心。金善跟司徒碧是在景源遇险时结交的,一起经历过生死,所以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人特别有好感,他的心思缜密头脑灵活,一定会有办法,只不过他现在这种状态,也着实让人担心。
  “我……我没事……”司徒碧抓着金善的手勉强笑着摇头。说实在的当他听到最后的结果时实在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可是这时候正是君瑞需要他的时候,哪里有空闲生病?君瑞的生命就握在他手里,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司徒碧失魂落魄地出了宫,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任由马车拉着他在霓都的街头转悠。过了很久,直到街边的夜市都已经收了摊,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了,他才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吩咐马车回府,然后暗暗下定了决心。
  马车到了司徒府之后,司徒碧快步跑到了自己的书房,又命甘棠要了最最神速的信鸽。他给远在西北的司徒瑾修书一封,希望他能够回来一趟,如果可能,最好把医圣也带到京城里来。司徒碧的确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求助于司徒瑾。之前带进宫的那个老大夫是司徒家所有药铺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连他都一时半会儿诊断不出到底是什么毒,那现在也只能求助于司徒瑾了。司徒碧明明知道司徒瑾的心思,这个时候却要求他来救情敌,实在是够可笑的,可是哪里还有更好的办法?
  司徒碧的手一直有些发抖,他强自镇定地握笔写字,语气尽量平和,等到一封信写完,他都已经是两眼发花手脚虚软了,而这时候,天空已经现出了鱼肚白,一封信,竟然整整写了一个通宵。
  司徒碧亲手把信绑在了信鸽的脚上,然后走到院中放飞了那只信鸽。那灰白的小东西冲向天空的时候司徒碧的心似乎都要跟着它飞起来似的,心里胀痛得厉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样。
  “嗖!”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一下子飞到了那只信鸽跟前,还没等司徒碧反应过来,那只信鸽便扑腾着朝下坠,一下子从高空摔了下来,落到了院中,粉身碎骨!司徒碧抬头定睛一看,原来那黑影是一只凶悍的鹰隼,在天空盘旋了好几圈,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怪叫声。
  “是谁!”司徒碧尖声大叫起来。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简直像是要疯了一样,气得他神经错乱。他疾步奔到那死去的信鸽的尸体前,从那堆血肉里拆出了那封未被寄出的信,然后又大喊大叫着让院里的护院拿弓箭把那东西射下来。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正在院子里的人手忙脚乱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悠闲慵懒的声音,那声音似乎还带着笑意,让人不由得侧头去看。司徒碧也稍微平静了一些,跟着众人看向门口,一看,竟是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来。
  “信王爷,这么一大早的,怎么有雅兴到寒舍来了?下头的人也没说通报一声,实在是太不知礼节了!”司徒碧冷冷地道。也不知他是说自家人没礼节还是在说君泽失礼,不过那语气那表情实在是冷得可以。
  “哦,是小王着急,自己闯进来的。”君泽笑嘻嘻地走过来,吊儿郎当地说,“小王本来是要去南山遛鸟儿的,不过我那新买的小鸟儿太调皮了,竟然自己挣脱跑掉了!实在是太可恶了!”
  “信王好雅兴!”司徒碧冷冰冰地说着,一点也没给他好脸色。
  “哎,瞧你说的!小王正是过来赔罪来的。”君泽哈哈笑着走过来亲昵的拍了拍司徒碧的肩膀,笑道,“刚才我那鸟儿好像伤了一只小信鸽,我看那信鸽是从你家院子里飞出来的,也不知是不是你的?若是阿碧你的,我可真是罪过了!”
  司徒碧冷笑了一声没说话,目光落到院中那一团模糊的血肉上,君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见到了那一滩血糊糊的东西,连声叫着:“罪过罪过!阿碧小美人儿,我真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生气,我再陪你一只好了。”
  “赔?”司徒碧讥讽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是他心里已经又是一番思忖了。刚飞出去的信鸽就这样眼睁睁死在了面前,即使是成功将信送了出去,那瑾儿能否平安回来?会不会也像这只信鸽那样,受到这样赤 裸 裸的威胁,甚至把命也搭上?难道说,他司徒碧就要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冒这样的危险?
  “王爷,”司徒碧语气突然缓了下来,“既然王爷有心要赔偿阿碧的损失,那么,为何不进屋详谈?”
  
  交谈进行得非常不顺利,两个人各怀心事,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是实际上却剑拔弩张。他们说话都十分的小心,看似闲话家常,但实际上却正借此机会试探对方。司徒碧熬了夜,本就精力不济,再加上刚才的情绪激动,心疼的毛病又跑了出来,难受得他几乎快要崩溃了,可是就这样,他还得跟君泽周旋,想要借机套出君泽的话来,只不过这样的谈话进行得越久,他越觉得力不从心,到后来,几乎连君泽的样子都快看不清了。
  “阿碧,你脸色不太好啊,难道三哥又索取无度了?哈哈哈哈……实在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哈哈哈……”君泽口无遮拦地说着,连声大笑,听得司徒碧鼓膜发胀,眼前发黑。
  “瞧王爷您说的,您这话要是被皇上听到,非得被训斥不可。”司徒碧勉强笑了笑,低声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司徒碧急匆匆地站起来朝门口走。他的手脚都软得不像样子了,走起路来简直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眼睛里是白花花的一片,只能朝门口的方向茫然地走过去。君泽“哎”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堵在了司徒碧身前:“我说阿碧,咱们不是还没说怎么赔你么?慌着走做什么?你可千万别为了这个事儿找到皇兄那里去了,我可是怕他呢,他又该说我仗势欺人不务正业了,哈哈哈……”
  “瞧王爷说的……”司徒碧弱声回答,君泽的笑声仿佛直接撞入他的鼓膜似的,让他头中昏然一片。他摇摇晃晃地朝旁边让了让,侧身从君泽身边走了过去,在两人错身分开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君泽冷笑着说了句“难道你不想听听我的交换条件么?”可是这时候司徒碧的大脑已经迟钝了,完全转不过来了似的,只是慌不择路地朝门外走,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候在走廊拐角的甘棠一见他过来连忙迎上前来,一把扶住了他堪堪往下倒的身子。司徒碧轻声说:“金善的人……就在外头……让……让他们……加……加紧……戒备……不要放……”
  后面的话司徒碧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来,意识的流逝超出了他的预想,他的一颗心焦灼万分,想要把心中的安排布置全部交待下去,但是他已经身不由己,向更加浓黑的深渊里滑了下去……

  阴谋

  司徒碧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纱帐,然后一下子坐了起来:“甘棠!”他大声叫着甘棠的名字。他想起来,失去意识前他并没有把事情完全交代清楚,现在外头到底是个什么局势,他实在是想不出。
  “大人?”甘棠从门外跑进来,依旧是一张略带了好奇的傻气的脸,司徒碧的心放下去了一半,甘棠既然如此平静,那么外面的局势应该还没有发生特别出乎意料的变化才对。他拢了拢衣衫,因为没有更衣就躺下的原因,衣服有些皱了,甘棠手脚麻利地给他从衣橱里又拿了件出来,伺候他穿上了。
  “信王呢?”司徒碧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问。
  “还在前面的客厅里,没走呢!”甘棠拿过药来看司徒碧喝了,又继续道,“问过两三次了,我都推说你有事,让他稍等。我也找了金善,他比我懂得多,跟他说了之后他安排众人加强戒备了。”
  甘棠说着,凑到司徒碧耳边轻声说:“据说宫里的御林军都出动了,正潜伏在四周呢……”
  “你怎么知道?”司徒碧问。
  “我跟了大人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能瞒得了我?”甘棠得意洋洋地说道。司徒碧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可是也并没有太多时间打趣,还是是马上回到了正题:“把信王留下来这个事情做得很好,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一定让皇上好好赏你。”
  
  司徒碧身上还有些虚软,不过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从房里出来他下意识地朝四下看了看,果真自家的护院武者以及乔装成护院的皇家侍卫明显增多了,走出回廊的时候司徒碧看到站在角落里十分不起眼的金善,看他做了一个一切平安的手势轻轻点了点头,借着手捂在嘴上轻轻咳嗽的动作也对他做了两个手势,那意思是,让金善注意宫里以及闲王府的安危。自从景源遇险以来,司徒碧和金善来往越加密切,所以一个简单的手势便能了解对方的意思,十分方便保密。得知皇宫和闲王府一切顺利之后,司徒碧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听甘棠说,信王爷这阵正在前面听小曲儿,司徒碧不由得一愣。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夸甘棠,竟然想到这样的缓兵之计。甘棠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这都是跟大人活学活用的嘛……嘿嘿……不过,这前面唱小曲儿的姑娘,大人您可能还记得,是青玉馆的抱琴。”
  “抱琴?她怎么来了?”司徒碧疑惑道。抱琴她如何不记得?当初太子失势她被卖到青楼,在路上偶遇时还冲出来对着他破口大骂,而后又帮着他算计君瑞,太后一事暴露后,司徒碧再也没见过她了。
  “是她自己找来的,还说要见你。她好像对这个事情有些了解,所以也想了很多办法托住信王。”甘棠说道。
  “哦?”
  “对了,夏离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司徒碧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一个一个的,都来添乱?
  
  见过夏离,司徒碧又急冲冲朝信王所在的房间过去,还没走到跟前,便听见一声声轻缓的弹词曲调从不远处的客厅里传来,那娇柔的女声如同一个飘渺的梦一样悠扬而起:“纤指轻弹韵满舟,娇声如醉唱红楼。佳人玉泪为谁落,沉水梨花伴雨稠……”司徒碧端正了神色慢慢朝房里走去。刚到门口,便看到抱琴侧身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唱出婉转的曲调来,而一旁的君泽,敲着二郎腿击掌附和着,摇头晃脑的样子,看起来悠闲地很。
  “王爷好兴致。”司徒碧笑着一边说一边走进去,对着君泽作了个揖,“实在抱歉,铺子里的琐事太多,忙到现在才完,冷落了王爷,实在是罪过。”
  “哪里冷落小王了,阿碧你十分有心,叫了个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来陪我,甚得我心,哈哈哈……”
  “王爷喜欢就好。”司徒碧也陪着笑,君泽又说:“阿碧,你这话说得,实在是好像小王要强抢民女一样……哈哈哈……难道说,小王开口问你要这位美人儿,你也肯答应不成?从司徒府带走的女子,外头恐怕也会误会是阿碧你的侍妾,到时候传到我三哥耳朵里,不免要吃味的,啊哈哈哈……”
  “瞧王爷说的……”司徒碧干笑着。君泽实在太能装了,连笑起来都看不出一点作假的样子,实在是隐藏得太深了,难怪以前一点都没看出来。
  “若王爷不嫌弃,小女子倒是……愿意服侍王爷的……只是,小女子在大人府上住惯了,十分舍不得……”抱琴低着头轻声说着,那样子实在是娇羞可爱到了极点。抱琴是君泰的贴身侍女,模样长得好看,气质仪态也是绝佳的,做出这样的姿态一点也不觉得做作,反倒增添了不少的韵味。君泽端详了她几眼,嘴角泛出了一个笑来。司徒碧脑子一转,笑着附和了几声,意思便是挽留君泽在府中过夜,让抱琴好好伺候他。君泽呵呵笑了几声,也不说话,回身坐到了椅子里。因为他的这种奇怪的表情,司徒碧也没再说什么,一时间房子里寂静了下来。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君泽突然开口了,“阿碧,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小王离开?”
  见君泽撕下了虚伪的面具,司徒碧也不再虚与委蛇,而是露出阴冷的面孔面无表情地说:“王爷,恐怕你再出不去了。”
  “哦?”君瑞笑了笑,紧盯着司徒碧说,“看样子你很有把握。以前你跟我说话,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表情。只不过阿碧你知道不知道,你耍心机时候的样子特别迷人——也难怪老三会看上你。你现在这种表情,实在让人,心动得紧哪……”
  司徒碧冷笑了一声,沉声道:“王爷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是王爷,你或许不知道这司徒府外围了数千御林军,只要你踏出司徒府半步,就会有无数只箭矢射过来,没人能活着出去。”
  “厉害!”
  “王爷,你手中没有兵权。”司徒碧傲然说道,“君瑞做皇帝,比你们所有皇子都要杰出的地方在于,他手中牢牢掌握住了兵权,所以说即使你想谋反,却无法调动国内的一兵一卒,没有任何一个武将会听命于你,所以,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透彻!”君泽依旧只说两个字,听司徒碧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慵懒,一点也没有犹豫或者害怕的样子。
  “你可以射下我的信鸽,也可以阻挠我向外求助,可是现在,好像由不得王爷你——因为你现在就在这包围圈之中。”司徒碧微眯着眼睛,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捕杀猎物的豹子似的,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有道理!”君泽鼓起掌来,可是单薄的掌声只响了几下,君泽就停了下来,懒散地坐在椅子里慢慢说道,“阿碧,你还记不记得,太后的死?”
  司徒碧没说话,静静地与君泽对峙,听他慢条斯理地说:“太后的死,仵作检验的结果,是中毒身亡。司徒瑾当初也参与了验尸,得出的结果是死于‘醉生梦死’的毒性,小王说得对不对?”
  “可是,小王现在要告诉你,太后,不是死于‘醉生梦死’毒发,而是另一种毒药。”君泽笑着说道,“一种无色,无味的毒,中毒的人连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中招了——阿碧,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想不出老三是怎么中毒的,对吧?你查了他寝宫所有的人,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对不对?”
  司徒碧依旧没说话,保持着阴沉的表情坐在那里,但是他的脊背已经绷直,眼神也越加狠厉,他渐渐起了杀意。这个时候君泽就好像是瓮中之鳖,又如同横卧刀俎的鱼肉,可是他说的话,硬是让司徒碧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就如君泽说的,对于寝宫的彻查,他和君瑞一点头绪都没有。
  “小王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君泽略带嘲讽地说,“老三所中的毒,跟太后的一模一样。太后当日急着要杀你,不过是因为,她急着想要得到我手中的解药。我怎么可能轻易给她呢?一切命令都是从她那里发出的,都那么完美,从外面看,所有人都只会怀疑太后,而不会对我起疑心。可是你和君瑞都太聪明了,我不放心你呆在君瑞身边,所以从你出发回江州开始,就下令要杀掉你,可惜,竟然没成功——你说你这破烂的身子骨,稍微折腾一下就会病得个要死不活的,竟然这么整都死不了,实在让人都觉得厌烦了。所以,最后我都有些受不了了,让太后去杀你——没想到,你竟然把她踹到地上摔晕了,让她回不来,只能死在那里。你害死了自己的姑母呢,司徒碧……”
  “原来如此……”司徒碧摇头冷冷地说,“当日在船上,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我……我最开始以为是夏离。没想到……后来在景源黑风寨的山上,蒙面人没有用箭对准君瑞,而是朝着我来,看样子也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当时我是想射杀老三的,可是小王我心软,怎么舍得杀死自己的手足兄弟呢?再说你这个聪明的脑袋也是很恐怖的,我非得除掉你才行。现在算是报应了,居然被你看出君瑞是中毒,还猜到了我的目的。”君泽闲闲地用手支着脑袋说话,完全不像是一个狠绝的幕后指使者,而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一个对亲人十分爱护的男人。
  “你不是心软,而是,君瑞一旦出事,也根本轮不到你坐上王位,所以你必须要等,等着铲除你身边的绊脚石。”司徒碧嘲笑着一阵见血,“君瑞若有不测。他的兵权你一分也得不到,没人会听你的。而且君泰即使是废太子,也比你好些,至少声望还在。所以你就利用太后复辟心切的心理,让她听从与你,做出那些事情来。只不过太后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死在你手里,还得了个谋反的罪名。太后谋反的事情一旦揭露出来,那么君泰的地位和声望也会瞬息瓦解。之后再随便找个什么方法处理了君羡。你甚至连君羡都算进去了——君瑞最爱他弟弟,你怕君瑞会把帝位传给君羡,所以也想害他。等到这些绊脚石全都一个个消失了,你,便成为了最为理想的继承者——君泽,你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妙!”
  不等君泽说话,司徒碧又继续冷嘲热讽:“只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没有死,反而猜出了你的真面目,甚至还把你围困在了这司徒府里。”
  “的确,在处理你的事情上我一再失误。”君泽自嘲地笑道,“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不是你把我围困到了这里,而是,我主动要跟你摊牌。”
  “哦?难道我们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司徒碧笑得极为自信,他甚至翘起了二郎腿细细地品茶。刚才他转道去见了夏离,得知夏离和抱琴是六姐婉琤故意留下来暗藏在自己身边的人。这两人知道自己被利用差点害死了司徒碧心里都异常愧疚,所以想要做些什么来补偿。婉琤这两步棋实在安插得绝妙,刚才司徒碧已经吩咐夏离悄悄撤离司徒府,立即动身前往蔺州寻找司徒瑾和医圣,并且安全带他们返回霓都。夏离身怀绝技,又因为对司徒碧的愧疚之情抱了赴死的决心,这样的人,把司徒瑾和医圣交给他司徒碧十分放心,所以他现在才有闲心陪着君泽在这里周旋——他手中已经有了王牌,自然气定神闲!
  “当然有。”君泽也笑起来,自信的气势并不比司徒碧差,他悠闲地说:“阿碧,我们就来赌一赌,是你能等,还是我能等——抑或,老三能等得住。”
  司徒碧僵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坐姿对这个问题避而谈不谈:“我倒是对他如何中毒比较感兴趣。”
  “也对哦,你想尽了办法都想不出他究竟是怎样中毒的,心里肯定会觉得不舒服,那好,小王我就告诉你好了——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老三从景源回京时遭遇了夏离,被夏离抓伤过……”
  “你是说……”
  “当然,夏离当时全身都浸过毒,所以君瑞被夏离所伤,自然会把毒留在他身上。”君泽笑得阴恻恻的,让司徒碧一阵一阵发冷,“那个毒,在老三身上潜伏了很长时间,现在才慢慢开始有了症状,也就是说,这种毒除了我,不管是你的十六弟也好,医圣也罢,都不会很快有办法能解开——说不定那毒性已经进到了老三的骨头里,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能轻易解掉。司徒碧,我们要不要赌一赌,君瑞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毒发身亡呢?我真的很期待哦,等你某一天清早起来,发现睡在你身边的最深爱的人已经气绝身亡了,那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肯定会十分精彩吧?实在是想看看你痛哭流涕的样子啊!阿碧小美人儿,你为君瑞的死而哭泣,会是什么样子呢?是疯狂,还是痛苦,抑或是懊悔呢?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他的死,是因为今天,你要跟我打赌哦……哈哈哈哈哈……”

  交锋

  当天晚上,君泽留在了司徒府上。两人协商很久都没有个结果,都是寸步不让,简直都快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到最后司徒碧有些坚持不住了,吩咐下人给君泽安排了客房,表面上做得礼貌周到,但实际上却是严加把守,不许他对外传递任何信息。
  夜里,司徒府上看似安静祥和,实际上里面的形势却十分危急,几乎快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金善来报,说宅院四周有可疑人员正在暗地活动,依照金善的经验推断,对方兵力大概有五百左右。司徒碧不禁心中踯躅——这君泽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单看他只身来到司徒府上,就知道他的魄力了。司徒碧又想起之前在景源黑风寨的那个山上,君泽指挥一群死士围追自己和君瑞时,站在山顶上持弓射箭时傲然自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免有些发憷。虽然金善已经按照司徒碧的安排在周围也部署了兵力,但是君泽的那群死士司徒碧已经见识过了,那些人是完全不怕死的,若是在城中交战了,恐怕会殃及到周围的人,甚至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实在是难办啊……
  司徒碧被甘棠督促着灌了两大碗药进去,又硬吞了一枚药丸。他心疼的毛病才犯过,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可是如今的局势哪里还有空闲的时间?哪里还容得下他有半分差错?所以他只能靠着汤药撑上一段时间,等到事情平息了之后再做打算。
  司徒碧急急忙忙地吃了药,把药碗一扔便开始布置任务。幸好金善了解他与皇帝只见的关系,并且君瑞之前已经吩咐过金善听从司徒碧的调遣,否则他们这群追随皇帝出生入死的大汉们怎么可能听从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司徒碧的调遣?不过让他们臣服的不仅是因为司徒碧背后的皇权,还因为司徒碧敏锐的感觉与绝妙的计谋。然而,金善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事关皇权以及三爷的性命,实在无法想象三爷竟然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付给了这个柔弱的人,况且这个人之前还想方设法的想要帮前太子谋反。
  “你们二人,去信王所在的院子,切勿打草惊蛇,注意他的行动,每隔两个时辰给我汇报一次,”司徒碧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明显比他高壮的男子,详细吩咐清楚了之后才对另外几人下命令,最后对剩下的两个武功最好的汉子说,“你们俩,即刻想办法潜出去,到信王府刺探消息,我要知道信王府上的一切消息,他府上的情况、人手调派、动向全部都要查出来!若是打草惊蛇或者无功而返,你们就给我提头来见!”
  “是!”一群皮肤黝黑的健硕汉子沉声应道。等司徒碧转过身去,那群人已经从房中消失了,只剩下洞开的窗户和大门,有风吹进来,吹乱了桌上的书页,司徒碧把手按在书上,长长叹了口气,今天晚上的一切实在是让人的神经都完全紧绷起来。目前为止所安排下去的一切,无非是想要找到君泽的弱点,借以挟制他。总不能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必须给予反击才行。
  “大人,现在呢?”金善轻声问。
  “等。”司徒碧言简意赅地答道,疲惫地坐在了椅子里,又掏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闭上眼睛轻声说,“为今之计,只能以静制动。我们不必着急,急的人是君泽,他的真面目已经暴露了,并没有太多时间。况且我们有兵权在手,他等不起。”
  “是。”金善低声应了,等了片刻,又问,“陛下那边……”
  “大夫正在想办法。”司徒碧叹息道,“那大夫,是司徒家除了我十六弟之外医术最高明的,应该有暂时缓解的方法。你不必太担心了……”
  司徒碧没有告诉金善派遣夏离暗地前往蔺州寻找司徒瑾和医圣的事情,所以两个人都各怀着不同的心思暗自等待着。其实司徒碧还有个打算,那便是先稳住君泽和君瑞的手下,若是事情真的向坏的方向发展了,那么他就会假意归顺君泽,给他一些并不会对君瑞的权利造成大威胁的好处,然后想办法骗到解药或者拖延时间,等待司徒瑾的归来。可是不知聪明如君泽,会不会识破他的计谋?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天便亮了,负责监视君泽的侍卫隔段时间就会来报,但是并没有发现君泽有什么活动,只说他和抱琴在房里唱曲,然后又很是嚣张地行云雨之事,完全不像是被软禁的人。司徒碧面沉如水,挥手让他们下去继续监视,然后便闭上眼睛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一连三天,司徒府大门紧闭,坊间流传信王君泽贪恋司徒府上一名歌姬,竟是流连忘返直接住到了司徒府上。
  “大人,您去休息休息吧,这几天……”甘棠忧心忡忡地对司徒碧说着,这三天司徒碧完全倚靠药物支撑,接二连三地处理各种事务,一张脸熬得都青了,一点人色都没有,看得人都心里觉得害怕。
  “嗯,我知道。”司徒碧轻声说着。刚才进宫了一趟,君瑞情况还算稳定,只不过高热不退,精神十分不济,早朝的时间都越来越短,让朝中大臣一片猜疑。又有人上奏折说起司徒碧以色侍君的事情,就好像君瑞不上朝完全都是因为司徒碧一样。甚至宋子墨还找上了门来,当面指责司徒碧。司徒碧并不反驳什么,只是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宋子墨气急败坏地引经据典指桑骂槐,那眼神和表情冷淡得几乎都要结冰,让宋子墨看得都浑身发冷,抛下一句“好自为之”就摔门而去了。
  三天了,不出意外的话夏离应该已经到达蔺州境内,夏离单枪匹马还好,去蔺州的路途不会太艰辛。可是要带上瑾儿和医圣两人,目标却有些大,回来的路程至少要六天。只要这六天撑过去,一切就都还有希望。再说,自家那位老大夫想方设法正在控制君瑞的病情,不出意外,六天应该不会有大的起伏。
  司徒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过桌上的小药瓶又倒了一颗药丸,最近吃药的频率越来越多了,实在有些吃不消,光是坐在这里就会冷汗淋漓,可是他现在必须要撑住。君瑞现在也病了,还得在宫里跟一帮大臣周旋,若是自己也倒下,那事态可能就会不堪设想。
  “大人!”正在司徒碧沉思的时候门口传来了金善的声音。金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一阵风便来到了司徒碧近前,满头大汗神色慌乱地说:“不好了,大人,皇上……皇上在御书房召见军机大臣时,晕倒了……”
  
  永和宫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细心看就会发现,这皇帝的寝宫周围守卫和巡逻的士兵比平常要多。司徒碧赶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增加了驻兵遣散了在宫外焦急等待的几位军机要员。皇帝在御书房病倒,这件事十分严重,足以说明最近皇上的身体状况有问题,这几个大臣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为什么最近早朝会莫名其妙地缩短时间。可是他们并不敢多嘴,因为皇上回宫之后很快扔了口谕出来,告诫他们不要胡说八道,只需回家等待再次召见。
  “你放心,我已经传了你的口谕了,所幸是在御书房,那几个老爷子也都是忠心事主的,相信都会管住自己的嘴。”司徒碧轻声劝慰君瑞。君瑞烧得迷迷糊糊的,身上持续不断的病痛已经让他心情烦乱了,索性都由着司徒碧去了,就好像交给司徒碧的不过都是些小事,而非身家性命。
  “你自己也注意些。”君瑞哑着声音低声说,“瞧瞧你那脸色,简直跟死人似的,别硬撑。我也正在想办法。君泽那里,我正在查他手中的兵力,只要拿办了那些人,君泽再嚣张,也没有叫板的资本了……”
  “嗯。”司徒碧点点头,接过张庭海端来的药碗,拿出里面的银针看了看,然后拿勺子一勺一勺喂君瑞喝下。
  “你喝了药,就睡一睡吧。折子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司徒碧轻声说着,看着君瑞一口一口喝药。可是药只喝下去一半,君瑞便开始咳嗽,司徒碧放下药碗扶他起来顺气,可是没想到君瑞咳啊咳的,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接溅到了司徒碧的衣摆上。
  “皇上!皇上!”房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慌了神,可是他们哪里敢上前来,只能扑通扑通地跪了下来,甚至有人开始呜咽起来。司徒碧的手不受自己控制地抖着,他扶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君瑞躺下,紧握住拳头大吼了一声:“都哭什么!给我警醒一点,再做出这般失态的举动,整个永和宫的下人,全都给我拖出去廷杖杖毙!”
  或许是司徒碧的声音太过狠厉,一下子房里所有的声音都嘎然而止了,只剩下司徒碧急促的呼吸声。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吩咐张庭海为君瑞更衣,又让人把老大夫请进来诊脉,然后他一阵风似的从永和宫冲了出去。
  
  “咣当!”司徒府上用来软禁信王的院门被人大力推开了,里面莺莺燕燕的歌曲声停了下来,君泽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司徒碧,笑着说:“阿碧我的好美人儿,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君泽,”司徒碧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尽量冷静地对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说,“你要什么条件?”

  赌约

  君泽并没有卖关子,而是一幅势在必得的样子直接开出了条件。他所开出来的条件很简单,简单到让人诧异,那便是是执掌圣印,而非索要皇位。司徒碧听了觉得异常诧异:君泽竟然只要圣印而不要皇位,实在是太奇怪了,令人匪夷所思。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君泽并非不要皇位,而是因为他即使上位,也无法驾驭君瑞多年来所建立起来的军事堡垒,所以说君泽必须先握住圣印,然后慢慢蚕食掉君瑞的军权。只不过骄傲如君瑞,或许让他直接交出皇位还要来得痛快一些,让他交出圣印却依旧像个傀儡似的坐在皇位上,实在是比杀了他还来得难受。只不过司徒碧现在没有办法,只能拖延时间,等待司徒瑾的归来。
  “好,我帮你。”司徒碧说,“不过你得先救皇上。”
  “好啊,我会给他缓解药性的解药。根除的药,等到我的条件满足了之后再说。”君泽悠闲地说。
  “我凭什么信你?”司徒碧冷冷地问。
  “这一切由不得你。”君泽笑着答道,迎上司徒碧冰冷的目光,满不在乎地说,“阿碧,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因为耗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对他的感情让你慌了手脚——其实,你应该能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名臣,可惜啊可惜,你却犯了大忌,爱上了皇帝。大臣们都怎么说你,你知道么?你就不觉得难受么?你那么聪明,足智多谋,应该把这些才能都花费在国家大事上,我说得对不对?”
  “对,”司徒碧叹息一声,突然笑着又摇了摇头,补充道,“但也不全对。信王,你这算是在拉拢我么?你怕我会食言?”
  “不是怕你食言。而是因为我真的觉得你的才能不应该被埋没。你若是肯帮我,我……”
  “信王,”司徒碧打断了君泽的游说,轻声说,“不必再说了。人各有志,我想要的并非什么名臣,不过是想做个平凡的人,要一片自己的菜园,闲暇时种个花儿喝个茶溜个鸟儿罢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身边还有自己所爱的那个人相陪是吧?”君泽笑道,“你的要求可真低。其实,你若是肯多花费点精力在政事上,真的可以……”
  “信王,”司徒碧再次打断了君泽的话,“请把药给我吧。”
  “好,阿碧,你果真是最不同寻常的。”君泽赞了一声,突然又笑着说,“只不过小王倒要看一看,君瑞到底配不配让你如此痴情于他。我们不妨打个赌,我们赌大一点。就来赌君瑞对你的感情好了,若是你能劝他为你放弃皇位,那么我可以立刻把解药给你。”
  司徒碧愣了一下,并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腹诽了一番。君泽这个人在司徒碧看来,并不是一个坏人。只不过这个人太狂热,狂热到整个思想里全都被权力所充满。据查,君泽府中并没有一个宠妃,就连一个稍微能让他重视的男女都没有。他也没有什么爱好和特别喜欢的东西,对任何人都和风细雨的,但是实际上却任何人都不在乎。他只爱权力。单从他这么多年韬光养晦暗地里的默默经营就实在是让人觉得害怕,这样一个执着到疯狂的人,让司徒碧完全找不到他的弱点。所以他没办法借弱点来要挟君泽,只有拖时间,尽量蒙混着,等待司徒瑾回来。而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简直是疯狂到了极点,好像对他来说,权力和爱情不过是轻轻松松的一句话罢了,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 * * * *
  司徒碧没有理会君泽的赌约,而是拿了药之后风风火火地返回了宫里。那是一枚药丸,司徒碧亲自拿水把它化了喂君瑞服下,紧盯着他,看他面色渐渐好转,高热慢慢退去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张庭海看了竟是偷偷躲在一旁擦眼泪。张庭海跟着君瑞不过才几年时间,可是主仆之间的感情却很深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君瑞总是遵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观念,这种全然的信任让这些追随他的人很是感激,实在无法想象君瑞若是得知司徒碧和君泽之间的协议会怎么想。也无法想象,君瑞知道司徒碧用这种方法来救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只不过现在司徒碧已经没办法考虑那么多了,身体上的疲惫已经精神上的压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心里也很绝望,所以只能毫无顾忌地抓住了眼前的救命稻草。
  心理上的突然放松带来了无限的倦怠,司徒碧长长喘了几口气,却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无力,眼前越来越模糊,手脚都软得像泥一样,他暗道一声不好,开口叫了一声“张庭海”,话音刚落,人却已经从床沿上栽倒了,药碗“当”的一声摔到了地上,裂成了几瓣。张庭海眼疾手快地上前去扶他,却只来得及拉着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快,快去把那老大夫请进来!”张庭海忧心忡忡地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扶着司徒碧坐了起来。司徒碧晕了一下子,这阵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整个人软得坐都坐不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张着嘴也说不出话来,像是完全失去了生机似的。张庭海根本不敢搬动他,只能让两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放到龙床上,所幸龙床足够宽大。只不过,这两人一同躺在那里,让张庭海觉得心里特别的害怕,完全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似的,离了主心骨,只盼望着刚才司徒碧带来的药能够管用,让皇帝早一点醒来。
  大夫很快又来了,看了一眼躺在龙床上的司徒碧,摇了摇头,诊完脉很快开了药方,只留了一句话,说“必须静养”,然后又告退了。张庭海有些六神无主,焦急地踱来踱去。一屋子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出,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两人都平安无事,否则他们这些人都得到皇陵里陪葬去。
  过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君瑞终于慢慢醒了过来,甚至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张庭海激动得眼泪都没止住,跪在床头哭诉。君瑞看了看这个已经锻炼得“老奸巨猾”的太监总管,以往总觉得他八面玲珑,如今竟是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了,心知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事情一定非常的危急了。
  君瑞没有去管张庭海,而是专注地看着自己身旁的司徒碧。司徒碧只不过是劳累过度了,所以现在已经昏睡了过去,情况倒不是太危险。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呼吸却平稳而又绵长,这都归功于那老大夫开的药。不过君瑞也暗自得意,最近这一两年多时间自己全心地照顾司徒碧,让他的身子骨已经比原先要硬朗多了。不过话虽如此,可是看他无知无觉的这副样子,也是非常心疼的,而这种心疼,也让他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就好转了。
  君瑞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毒性被暂时压制住,他的烧褪了,身上的不适也缓解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感觉没有什么不适,便换了衣服下令召见军机大臣,商议君泽造反的事情,一切看起来十分顺利,可是那都是表面的,君瑞还不没来得及看到里面的暗涌,直到几天以后。
   * * * * *
  司徒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他的神智还并不是太清楚,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明黄的帷幔,愣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毕竟君瑞的毒性已经缓解了,他们还有时间做其他的事情,这种突然的放松让他觉得肚子开始咕咕直叫。前几天他一直不怎么能吃下东西,今天倒是特别有吃饭的欲望。
  司徒碧从床上坐起来,头稍微有些晕,他缓了一阵,掀开帐子下了床。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慢慢走到外间,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些水仰头一口喝干了,看了看紧闭的门,觉得有些蹊跷。正在他疑惑时,门口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张庭海,好像正在跟门口的什么人说话,不一会儿门从外面打开了,司徒碧朝外面看,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穿着皇家御林军衣饰的士兵,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大人醒了?”张庭海一脸欣喜地走过来放下手中的托盘,上面放着几样清淡的饭菜点心,还有一只药碗,张庭海殷勤地扶着司徒碧坐下,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他昏睡这几日皇上特别着急之类的云云。
  “陛下呢?”司徒碧淡淡地问。张庭海想都没想,就说皇上很忙,正在处理政务,请司徒碧好生将养。司徒碧没理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张庭海慌忙跟上来堵在房门口,笑着说:“大人,您身上还虚着呢,陛下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好生休息,大夫也说您需要静养,就不要出去了吧,外面的日头也毒,可别晒到了。”
  “张庭海,”司徒碧用十分冷淡而平静的语气打断了张庭海的喋喋不休,轻声问他,“你告诉我,现在这样,是要软禁我么?”
  “瞧您说的,”张庭海满脸堆笑地把他推到桌前坐下,把托盘推到他面前说,“陛下是真的记挂您,瞧,这全都是陛下吩咐准备的,您吃上点儿,然后再去躺躺。”
  司徒碧突然问:“我睡了几天?”
  “三天,大人。这三天可把陛下心疼坏了,您不心疼自个儿也得心疼一下陛下吧?”张庭海赔笑道。
  “我明白了。”司徒碧叹息了一声,颓然地坐了下来。君瑞不让他出门,恐怕是已经发现了这突然转变里的猫腻。君瑞并不是昏君,他也很聪明,很有政治手腕,所以说怪只怪自己当初没能坚持住,若是能再坚持坚持,那么还有弥补的可能,只不过这三天他都昏睡过去了,让君瑞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调查。恐怕这时候君瑞不仅要对付君泽,还要面对大臣们的责难。他在宫中住了三天,有心者一定早就把留言传了个遍。
   * * * * *
  被君瑞发现了秘密没让司徒碧有什么思想负担,反倒让他觉得异常轻松,于是非常配合地呆在永和宫里足不出户地静养。他虽然被软禁在这里,但是聪明如他,还是能从周围宫女太监那里大致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形。君泽按兵不动,以宋子墨为首的大臣们却开始逼宫,请求陛下赐死司徒碧,原因是他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太后谋反,而司徒碧则是最大的帮凶。
  可是这都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还在于,几天以后,君羡失踪了。
  君羡失踪这件事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为无论是大臣也好,君瑞也罢,都把主要的精力放到了政治斗争上。大臣们想要扳倒司徒碧这颗陛下身边的毒瘤,而君瑞则是与君泽周旋暗中较量,所以君羡失踪的事情一传出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司徒碧失态地叫了起来,手中的药碗往桌上一掷,那药碗转了几圈倒了下来,浓黑的药汁让洁白的桌布瞬间变了颜色,可是司徒碧顾不上这些,拉住刚才悄悄给他报信的太监忙不迭地问:“怎么回事?快说!”
  “奴才……奴才也不清楚……”那小太监不过贪财收了司徒碧给的金豆子,随口说了几句,却不想司徒碧听了这么激动。小太监胆子小,生怕会捅出什么篓子来,只是一个劲地说他也不清楚,然后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留司徒碧一个人在殿中六神无主地呆坐着。
  司徒碧猜测,君羡失踪的事情应该和君泽有关,他肯定是想借这个混乱的局势再添些乱,扰乱君瑞的心神。谁都知道,君羡是君瑞的心头肉,宝贝得很,若是君羡出事,那么君瑞一定会比谁都着急。这个时候君羡怎么能出事呢?怎么可能呢?明明早就吩咐为闲王府加强守卫戒备了。怎么可能?!
  司徒碧心神不宁地坐在那里,心里焦躁一片。他现在被软禁了,想出去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见君瑞问问他最近的情况,可是君瑞虽然时常过来,但是每次呆的时间都特别短,大概还是有所顾及。毕竟外头要求拿办司徒碧的呼声越来越高了,君瑞到这里必须避开众人耳目才行。时局实在是乱成了一团麻。
  在慌乱中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几天,君瑞却没有来。算着时间今天也该过来的,但是人却并没有出现,而更让司徒碧哭笑不得的,是从前天开始过来送饭和送药的太监全都换成了聋哑的,大概也因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以及陛下对他的不冷不热,那些太监以及外头守卫们对待他的态度也急转直下,认为他可能就要秋后问斩,不过是等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殷勤了。司徒碧本就心高气傲,被这样冷落心里实在是气愤,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一心只想要见到君瑞,问一问他君羡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他甚至想要亲口把和君泽之间的交易说出来,告诉君瑞,那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可是现在,君瑞却根本不来见他。司徒碧的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里,一天天的数日子,计算着君瑞什么时候会过来跟自己见一面,又一遍一遍的确认司徒瑾回京的日子,六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瑾儿应该已经快要回来了,他把医圣带回来,那么君瑞应该就有救了吧?
   * * * * *
  司徒碧身子虚弱,又加上这段时间的操劳和心神不宁,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就发起烧来,送来的饭食完全没动,只勉强把药喝了,便躺回床上休息。他这破烂的身子他自己心里清楚,怕是真的再经不起折腾,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时候他唯有好好照顾自己,不再给君瑞添乱而已,所以也不用人劝,他自己就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睡得迷迷糊糊的,司徒碧听到外头大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门口的守卫没有喝止,甚至都没有大声说话,外间守着的太监也恭恭敬敬的没发出难听的咿呀声,司徒碧心里清楚,来的人应该是君瑞。听那脚步声还算矫健,看样子君泽的那个药还是管用的,司徒碧那颗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暂时放回了肚子里。可是他马上又别扭起来,自己在这永和宫里住了这么几天,很难得见到君瑞,平白为他担心那么久,还担了以色侍君的名声,被朝臣唾骂,甚至还被这些地位低贱的太监和守卫轻视,实在是委屈得很。这种委屈的心情一旦上来,止也止不住,他索性侧身背对着慢慢走过来的君瑞,佯装成熟睡的样子,不理会他。

  忧患

  君瑞坐到床前的时候,司徒碧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酒气,不一会儿,便感到君瑞那双干燥而又温热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肩头,慢慢摩挲着,抚摸上了他的脸。
  “阿碧……”君瑞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传来,像是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感情,而司徒碧却依旧没有说话。这几天两个人都各自怀揣着心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隔开了一般。朝堂上,对太后一事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君瑞原以为宋子墨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文臣,能为自己说上些话,可是这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坚决地要把司徒碧置于死地。而其他的那些文臣,之前一直被司徒碧的强势压制着,那些埋怨和怒气现在终于逮到机会能够爆发出来,所以实在是恨不得把司徒碧碎尸万段。君瑞知道,这些事情肯定跟君泽脱不了干系,可是如今内忧外患,他真的觉得分 身乏术,而现在君羡又失踪了,战事拖延到现在都没能结束,朝臣争论不断,司徒碧的身子也不争气,哪里都不让人省心,实在令人身心疲惫。
  司徒碧听出君瑞声音里的无奈与困倦,这让他觉得心里钝钝地疼。君瑞的毒还没能解,现在只是暂时缓解了,而刚刚好转又得应付那些内忧外患,的确是有些吃力。可是现在走到这一步,却情况却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很恨自己,恨自己当初的冲动,恨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如今的状况。可是,看到君瑞吐血的样子,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冷静下去了,等待,这种他最擅长的事情也变成了煎熬,心里千思万想反复纠结的,是那一滩暗红的血迹,他头脑中甚至混乱地想着,若是君瑞就这样死在他面前了,他该怎么办?
  “阿碧……阿碧……”君瑞的声音还在耳边,反反复复的,一直不停地念着,君瑞已经半趴在了司徒碧的身上,俯下身轻轻地亲吻司徒碧的脖颈,手指流连于司徒碧的身体,动情而忘我,让司徒碧渐渐的红了眼眶。司徒碧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到冷漠的人,可是如今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软弱得如同一个女子一般,为了这些儿女情长暗自神伤,实在是可笑得紧。
  “阿碧……你知不知道,我很为难……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君瑞像是一只困兽,陷入无望的陷阱中,不断地挣扎,反抗,可是面对那群巧舌如簧的文臣,一个个全都在指责自己所深爱的人,把他说得一文不名罪大恶极,简直就像是全天下所有的罪孽都是他一人造成的一样,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君瑞觉得寒冷而又孤独。那些不断责骂的人,哪里知道那个自己所爱的人所遭受的苦难,哪里知道他坚强外表下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哪里知道,他撑着那副破烂的身子骨为大戚国平定四方所作出的努力?即使是他有错,也不至于一点功劳都没有,可是朝臣们那些奏折里,却丝毫不提他为国家做的好事,只是不断地细数他的过错。其实,这些事情君瑞也明白,那些文臣不但是因为之前司徒碧对他们的压制,他们还从司徒家分家的事情当中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这就好像古时的削藩政策一样,把士族势力一个个分家、削弱,借以巩固皇权。这种改革的思路,是司徒碧想出来的,用在了自己的家族身上,然后被君瑞加以改造,准备用到其他士族家族身上,所以这群文臣,是在害怕,因此把矛头对准了司徒碧,把所有憎恨全都倾泻到了他身上。
  司徒碧的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让他根本看不清跟前的东西,只能把拳头塞到嘴里堵住自己的哽咽声。现在的情势太让人痛苦了,让他恨不得抛下一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忍耐,然后继续留在这里,留在这个他爱慕了很多很多年的年轻的帝王身边,或者,等待帝王对朝臣妥协,赐死他,或者流放他。
  “阿碧……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做那些事……”君瑞叹息着趴在司徒碧身上,把头埋在他背上,轻声说,“我现在谁都不敢相信了。君羡失踪,有人跟我汇报说你跟君泽有过密切的接触,他们甚至都在怀疑你。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在提防君泽,你还跟他有来往,我到底应该信谁呢?”
  “君瑞……”司徒碧慢慢开口,声音淡淡的,轻声说,“我没有背叛你。”
  君瑞没有说话,两个人突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君瑞虽然没有说“背叛”两个字,但是那句“背着我做那些事”,已经足够了。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弥漫了一种不稳定的气氛,足以令人窒息。好半天,君瑞长叹一口气,把司徒碧翻了过来,看着他波光潋滟的眼睛,伸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花,然后俯身亲吻了他。
  这个吻漫长而又激烈,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君瑞渐渐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手中的动作渐渐变得急躁。君瑞的手掌在司徒碧身上来回游走,把他身上的衣服都剥到了手肘上,手指在他胸前揉搓着,捏住他胸前的小果来回拨弄,然后伸手到他的腰下把他捞起来半坐着,抱住他用力地在他胸前啃咬。司徒碧“啊”的一声惊叫,然后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哼了几声,外头全是守卫的士兵,司徒碧根本不敢大声叫喊,若是被听见,不知又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司徒碧跪坐在君瑞身前,拉到手肘上的衣服让他的动作受限,而君瑞抱住他的手从背后勾住了他的衣服,让他根本无法动弹。他的衣衫已经凌乱不堪了,裤带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松开,让裤子松松垮垮地褪到了大腿上,露出了雪白的臀。君瑞一手勾住司徒碧的衣服,一手狠狠地捏住了司徒碧翘挺而娇小的臀,像是惩罚一般用力地捏着,单手把他提了起来。因为生病司徒碧的身体绵软,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无力地趴在君瑞身上,任由他肆虐。
  君瑞半靠在床头,让司徒碧趴到他身上,手指伸到了他滚烫的后 穴中,没有任何药膏的润滑,手指便急切地在里面驰骋,司徒碧又轻轻叫了一声,臀瓣翘起来,娇嫩的花蕊收缩了几下,微微喘了几下才慢慢放松了,君瑞心里有气,所以不免粗暴一些,但是看到司徒碧忍痛的样子心也不由得软了,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药膏挖了一大块伸进了那灼热的内里,来回搅动抽 插一阵,便扶着自己滚烫如铁的东西刺了进去。
  “嗯……”司徒碧哼了一声,皱着眉隐忍着,他被君瑞环着腰坐在君瑞的身上,因为这突然刺入的巨大阳 物身子挺直了头也后仰着,闭着眼睛咬着嘴唇不再出声,只是双手抓紧了君瑞的手臂,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肯松手。这个样子刺激了君瑞,狠狠地抽 插了几下,猛地抓住他也抬起了头来的东西,用力地套 弄了起来,等到有滑腻的液体流出,便捏住他的铃 口停下手中的动作,故意不让他好受。
  “君瑞……你……不要……”司徒碧带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猫叫似的,隐忍中带着央求,君瑞恶狠狠地刺入了他,动作巨大到整个龙床都发出了吱吱的声响,更不提皮肉拍打的声音。司徒碧被他顶得摇摇晃晃的就要栽倒了,君瑞突然大力地把他捞起来调转了个儿,让他背对着自己。整个动作迅速而又坚决,刺入他身体的东西都没有掏出来就这么转了个身,这种刺激太过剧烈,让司徒碧的身体都战抖了起来,无力地跪趴在那里,轻轻地呜咽着。
  “阿碧,阿碧,你不要再背着我做那些事……请你,不要背叛我……你知不知道,我真怕……你再像以前那样……刁钻地针对我……我真的……很怕那样……”君瑞趴在司徒碧身上沉声断断续续地说着,身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一手握住司徒碧的腰一手抓住他同样高昂的欲望,大力地抽 插,激烈地套 弄,他的动作激烈而又忘情,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巨大的拍打声。司徒碧最开始还只是哽咽轻哼,到后头慢慢开始哭泣求饶,痛苦和欲望的双重煎熬,让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原本就清脆柔软的嗓音现在听起来更加形同魅惑,让君瑞几乎无法自持。一次不够,又来了好几次,直到司徒碧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了才停了下来,下床沐浴清理了,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躺在太监们新换了床单的巨大龙床上,一夜无眠。
  
  到了接近黎明的时候,司徒碧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他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看了看身边,君瑞已经不在。司徒碧喝了太监端来的药,又对付了些药膳汤羹,便无所事事地坐在桌前写字。昨晚皇上留宿这里整整一宿,似乎攻破了之前司徒碧必死的谣言,因此今日底下的太监以及守卫们态度都缓和了很多,比起之前的冷漠要殷勤了许多,不过司徒碧并没有在意这些。
  因为昨夜纵欲,司徒碧精神有些不济,在桌前写了几个字便觉得昏昏欲睡,于是又回到床上闭目养神。这个院子有重兵把守,没有君瑞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接近这里,外面的守卫也全都是高手,所以这里寂静得简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司徒碧倚在床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心里暗暗计算着时日。已经六天过去了,瑾儿和夏离他们应该已经回来,照理说,在司徒府找不到自己,夏离也应该会找到宫里,难道说外面的守卫武功比夏离还高?或者,是他们发生什么意外了?
  就在司徒碧忧心忡忡之间,外面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司徒碧侧耳倾听,陆陆续续听到好些个声音。那些声音他何其熟悉?全都是朝堂上争斗过的一帮子老古董。司徒碧隐约听到那些老古董说什么“跪在这里不起来”,“死在这里算了”之类的话,看样子他们这班老东西跑到君瑞那里哭诉无果,便到这里来示威了,司徒碧不由冷笑了起来,从窗前走到了屋子中央的桌子旁,猛地一挥手,桌上的水壶杯子全都掀翻在了地上,司徒碧气得手脚哆嗦,真想冲出去把那些老不死的全都用脚踏死!
  “啪!”有个东西从虚掩的窗口被扔了进来,司徒碧回头去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司徒碧皱着眉,慢慢走过去拾起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鼻烟壶,里面塞了一张皱成一团的纸。司徒碧展开那张纸一看,上面写了几个字,而那字迹虽然潦草,但是司徒碧的眼睛实在是毒,一眼就看出那是宋子墨的字迹,不由怒火冲天地撕碎了那张纸,几乎是咆哮一般地吼了声:“好你个宋子墨!”
  那张纸上只有几个字,写着:“瑾已回京,被关天牢,性命堪忧。”

  出宫

  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今年的秋天来得激烈而突兀。几乎是一夜之间,霓都在一阵阵秋风秋雨中进入了秋季。因为风雨的缘故,第二天清晨司徒碧推开窗户的时候,看到了满地的落叶和残花,他的心,也因为这一派萧索的景象而变得低落。
  昨天,那一帮大臣果真在永和宫的院子里跪了一夜,原本就是些老家伙,这么一跪哪里吃得消,陆陆续续就有些昏倒的给侍卫们抬走了,剩下的一些年纪轻的和身体好的,还在那里跪着,但是个个都惨无人色,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如同雕塑。
  司徒碧现在所在的房间是昨天君瑞专门交代的,从大臣们闹到永和宫,张庭海就悄悄跑过来让司徒碧搬到了这间比较隐蔽的一隅。这里很幽静,一般人根本不会到这里来,但是,从窗户的一角司徒碧还是可以看到院中的景象。那些穿着绯色官府的人如今在司徒碧眼里,完全就像是一个个鬼魅似的,纠缠着,像要扑上来似的,让他觉得头昏脑胀。
  昨夜,司徒碧旁敲侧击地在君瑞面前提到司徒瑾和夏离,君瑞的神色果真不自然。司徒碧不敢再问,因为若是把事情说破了,又会是一番无谓的猜疑,而且说不定还会让君瑞再次增加宫中的巡逻和把守,让他和宫外完全失去联络。
  瑾儿他们被捕的原因,司徒碧大致猜得到。夏离和抱琴是太后一案到如今唯一的活口,抱琴恐怕早已经被抓起来了,说不定还被严刑拷打,因此夏离的行踪暴露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君瑞既然已经不再信任自己,那么所谓的寻找解药不过是个荒唐的借口。瑾儿身在蔺州,而蔺州又是西北军事要塞,夏离前往蔺州,被有心人一加猜测,就能有另一番说辞——勾结司徒家在西北的势力,犯上作乱。所以,瑾儿和夏离回京之后,只能是死路一条。说到底,还是司徒碧害了他们。
  而宋子墨的心思,司徒碧又何尝不知。若是这个时候从永和宫出去,他司徒碧就好像是离开了保护伞一样,完全处于危险中任人宰割。在宫里,没有人敢于无视皇帝的威严对他下手,即使是那班气急败坏的老东西,也只能用下跪绝食来进行抗争,而不敢真的冲到殿中把司徒碧如何。可是出宫就不一样了,出了宫,随随便便出了什么差错,他司徒碧便成了刀下亡魂。即使说仍旧没人敢动他,可是违背皇帝旨意擅自出宫,也将为司徒碧添上一条罪责。况且司徒碧当初从皇上那里求了两块免死金牌,一块给了司徒婉琤,还剩一块,若是给了司徒瑾,那他司徒碧,最终也难逃一死。若是不给,眼睁睁看着司徒瑾丧命,司徒碧也绝对不会活得太开心。宋子墨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妙。
  司徒碧的心,因为洞察一切,渐渐沉到了底。一阵头晕目眩中,他东摇西晃地地扶住一旁的椅子坐下来,长长喘了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了药丸。因为手抖得厉害,一下子倒了好几颗出来,他也没管那么多,一股脑全都塞到了嘴里。
  昨天的那张纸上虽然被司徒碧撕碎了,但是因为有雨,那些碎纸片被窗外飘进来的雨淋湿,立刻显现出了猩红的字迹。看到那些字迹司徒碧连忙跪下来把那些纸片全都拾了起来,拿到书桌前放到笔洗里,全部浸透之后在书桌上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所写的,是出宫的计划。司徒碧一目十行地看了,闭上眼睛默记于心,然后把那些纸片全部揉碎,和到旁边的废纸里,撒了灯油一把火烧了。
  因为跟随了君泰多年,当年又极得太后的宠爱,经常出入宫中,司徒碧对宫里的道路十分熟悉,闭着眼睛回忆一遍那纸条上所写的东西,便能很清晰地记起所有的道路。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脖子,贴近心脏的地方那块用红绳子系起来的小牌子,便是皇上赐他的免死金牌,那时候在景源,他开口问君瑞要这个东西的时候,明显看到了君瑞脸上不满的表情。那时候君瑞对他很好,可是他完全不相信。其实说起来,直到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任还是少得可怜,明明相爱,却不相互信任,总是猜疑,总是伤害彼此,总是利用,中间还隔着皇权这个敏感的东西,那些微薄的感情,大概快要耗光了吧?
  司徒碧苦笑了一下,闭着眼睛又坐了一阵。刚才吃的药丸已经发挥了效力,心中难耐的窒息和疼痛依旧渐渐消失,好像随之消失的,还有另外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一样。司徒碧慢慢睁开眼睛,脚尖轻轻一踢,一旁还在燃烧废纸的那只火盆“哐当”一声被打翻在地,因为浸过灯油,火很快舔到了一旁的宣纸和字画上,一下子火势大了起来。
  “啊!大……大人!”因为渐起的浓烟外面的侍卫推门进来了,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都愣了一下,然后冲过来把司徒碧往外拉。又有人冲了出去,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不一会儿,外面院子还跪着的那些大臣都不知所措地朝这边看,看到浓烟窜起来连忙连滚带爬地朝外跑。司徒碧冷笑着看着那些狼狈逃窜的人,然后佯装成精神不济的样子歪倒了下来。
  “大人!”那侍卫立刻慌了,连声喊着“快叫太医”。因为永和宫一片混乱,那侍卫只能把他抱到了宫门旁。
  “大人,大人醒醒!”那侍卫手忙脚乱地摇着他,见他一直没醒,又伸手摸了摸司徒碧的脉,脉象并没有大问题,因此放下了心来。那侍卫刚想站起来叫人去传太医,却不料一阵奇异的味道飘了过来。那侍卫以及一旁看守司徒碧的两个侍卫以及三个太监只来得及皱了眉,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人事不省了。
  那是司徒瑾出发前往蔺州两天后寄给司徒碧的。信中司徒瑾略带不满的说皇上身体太壮,怕会欺负司徒碧,所以给他这种药,若是皇上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便用在他身上,然后把他欺负回来。当时司徒碧只觉得可笑,可是如今,拿着那小小药包司徒碧只觉得心里闷闷地疼着。
  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司徒碧以最快的速度扯了一个小太监身上的衣服胡乱裹在自己身上冲出了永和宫,迅速一拐,便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宫中的围墙很高,道路遍布,若非十分熟悉地形,一般的小宫女太监根本不敢到处乱窜,所以这条小巷子几乎就没有人。司徒碧一边奔跑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切收拾妥当,他也走到了小巷的尽头。
  小巷的出口处有守卫的人,司徒碧靠在墙上喘了口气,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因为他腰间别着永和宫的腰牌,所以守卫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了。司徒碧埋头走得飞快,走到另一条巷子口的时候,那边守卫的人突然开口问:“哎,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大……大爷……”司徒碧艰难地开口,长这么大,他没把任何人放到过眼里,甚至对皇上都很少用到敬称,如今却要尊称一个守门的一句大爷,实在是别扭。不过,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只能假装慌张地说,“永和宫走水了,让奴才去御书房报告陛下……”
  “啊?怪不得刚才听到永和宫那个方向吵吵嚷嚷的……”守门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瞪了司徒碧一眼,骂了一句,“叫你去找陛下,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
  “是……”司徒碧低头应了,匆匆转头往巷子里跑。因为下过雨,脚踩在青石板上溅起了好多水花,脚下的鞋子也湿了,冰冷的雨水浸到鞋里,像是灌了铅似的。司徒碧疯了似的跑出去一大截,等到四下无人了,才停下来扶住红色的宫墙急促地咳嗽起来。
  穿过这条巷子往右拐,走过回廊就到了百官上朝的大殿宣和宫的偏门,宋子墨在纸条上写的,他会在宣和宫偏门百官坐轿子的地方等他,然后想办法把司徒碧带到天牢去。已经快到了,司徒碧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可是之前的纵欲让他身后疼痛难忍,加上身体的不适,跑这么远,已经快到极限了。
  “瑾儿……瑾儿……”司徒碧低低地叫着司徒瑾,摩挲着脖子上那根细绳子。只要把金牌交到瑾儿手里,那么他便可以逃出生天。其实,司徒碧何尝没有想过求助于君瑞,可是如今,纷纷扰扰那么多事情,真真假假实在让人辨认不清,所以现在,只有出此下策。
  司徒碧坚持着走到了宣和宫的偏门处。之前那一段路,对他来说简直漫长到了极点,如今站在这里,他脑中已是一片昏然,完全靠自己的毅力站立着,否则早就已经倒下了。浑浑噩噩中,他想起当初在宣和宫封官的事情,那时候也是如此茫然地站着,等待里面的宣旨太监宣叫自己的名字。那时候他也是一身绯红的官服,没有别人封官时的意气风发,唯有迷惘和困惑,没想到一下子,竟是过了这么长久的岁月。
  其实宋子墨早就看到了司徒碧,阴沉的秋雨里,那个一向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男子如今无措地站在走廊下。宋子墨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惊艳,这个人实在是相貌无双,再加上那桀骜不驯的表情,即使是面对陛下,也不屑于行那君臣之礼。宋子墨甚至曾经偷偷听过他和陛下的说话,直呼陛下名讳,语气颐指气使。只不过,那种骄横,并非因为得了陛下宠爱所以目中无人,简直就像是他骨子里的的东西,与生俱来,丝毫不需遮掩。这种态度,对宋子墨来说简直就像天方夜谭,讨厌他这种样子,可也觉得好奇,甚至被慢慢吸引。只不过,像司徒碧这样有着一张妖孽般的容貌又脾气乖张的男子,得了圣宠之后一向都会变得无法无天,在史书中全都是祸国殃民的货色。而陛下,那么优秀而又睿智的人,怎么可以被他所魅惑呢?陛下应该是成就大事业的男人,那些儿女情长,耽于美色,只会削弱他的魄力和决断力,让他背上昏庸无度的骂名。只有让他远离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一心一意地关注于朝政和江山,才是最佳的选择,即使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司徒碧站在那回廊下,双手背在后头倚靠在墙上,头低着看着路面,因为穿着太监的普通衣裳,看起来普通极了。只不过他的身形细瘦,皮肤又极白,所以在专注地看着他的宋子墨眼里又显得那么出众。宋子墨叹了口气,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垂到了身前,不自觉地抓住了一旁的柱子,手指抓住柱子的时候细长的指尖捏出了苍白的颜色,身子也有些轻微的摇晃,不由得摇了摇头,把那些无端冒出来的奇怪感觉全都赶了出去。
  
  “跟我来。”身旁突然传来一身低沉的话语,司徒碧木然地回头看,看到了宋子墨。多日不见,宋子墨也是满脸憔悴,胡茬冒出来,衬得他的一张脸也是青白得厉害,最近朝中事情纷乱,他们也是十分辛苦。
  司徒碧和宋子墨挤在一顶轿子里朝宫外走。坐在轿子里,随着一路的颠簸他慢慢陷入了一种类似于浅昏迷的状态。身体已经快要没有知觉,而神智游离于身体之外,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瞧着底下苦苦支撑的身体。
  身旁的宋子墨一声不吭地端坐着,如同所有坐怀不乱的君子一般。即使这个时候司徒碧已经软倒在了他身上,头抵到了他的肩膀上,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喷到他的脖颈上,他也丝毫反应都没有,甚至觉得司徒碧这是在勾引他,因而感到无比的厌恶。
  一路无言,轿子极规律地上下颠簸着,走了一阵,快到天牢时,宋子墨这才低声提醒司徒碧快要到了,可是这时候司徒碧已经完全昏了过去,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宋子墨这才急了,忙扶着他躺到自己腿上,掐住他的人中试图唤醒他。
  “司徒?司徒?”宋子墨拍了拍司徒碧的脸,一手湿冷的汗。这让他有些慌了,又拍了拍他的脸,手忙脚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襟,摸到一个小药瓶。宋子墨拿着那药瓶呆住了,低头看看已经面无人色的司徒碧,他的嘴唇完全褪去了颜色,如同被秋雨无情摧残的娇嫩花瓣,苍白脆弱得就像立刻就会死去一般。宋子墨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种十分危险的念头,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放到了司徒碧的脖子上,细弱的脖颈上也全是粘湿的汗。宋子墨的手渐渐用力,能感觉到手掌下艰难跳动的脉搏以及略有些冰冷的体温,他甚至疯狂的想,若是再用些力,让这个妖孽般的人就此死去,那么那个英明睿智的帝王从今以后就可以了无牵挂,专心于天下一统的大业。无欲无求的帝王,是整个尘世最为所向披靡的男人,在他的领导下,能够成就的事业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宋子墨手中又用了些力气,很快看到司徒碧灰白的脸渐渐被憋红了,额头上细细的血管都凸了出来,突突地跳着,让人几乎疯狂。就在宋子墨打算拿另一只手箍住司徒碧脖颈的时候,司徒碧突然弱声咳嗽起来,细软的声音,像是要断气一般无力地咳嗽着,纤细的手抬起来胡乱挥舞了两下,如同雕琢过一般的美丽指尖触到了宋子墨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冰凉的温度让宋子墨惊了一下,连忙放开了他,拔了瓶塞倒出些许药丸,也没来得及数,便塞到司徒碧嘴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好一阵,司徒碧终于幽幽地喘出了一口气醒转过来,看清自己被宋子墨圈在怀里的姿势,不由得轻轻咳了几声,轿子里的气氛尴尬诡异到了极点。宋子墨把司徒碧扶着坐了起来,又匆匆忙忙出了轿子到门口打点了一番,回来掀开轿帘道:“来吧。”

  天牢

  因为是阴雨天气,里有些阴暗潮湿,司徒碧从轿子里下来,低头跟上宋子墨的脚步匆匆进入天牢大门,这天牢并非什么好去处,所以几乎没有人,显得异常寂静空旷。
  司徒碧先去看了抱琴,心中原本想过她可能会有的惨状,可是见着面了司徒碧仍旧吓了一跳。这个原本秀丽娇媚的女子,被栓在一条铁链上,蜷缩在一堆茅草里,也不知是昏了还是睡着了。她衣不蔽体,下身一片浑浊的污血,脸上身上也未曾幸免,全是鞭痕和烙印,整个牢房里弥漫着一股子腥臭的味道。
  虽然这种场景见得已经很多了,可司徒碧仍旧皱起了眉,而一旁的宋子墨显然也有些震惊,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没有上前来。司徒碧快步走过去扯下之前宋子墨披在他身上的披风给抱琴裹在了身上。
  突然的动作让抱琴惊醒了,她费力地睁开青肿的眼睛看着司徒碧,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我……没有……说出……夏离……的……下落……”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司徒碧叹息一声,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把披风盖到她身上,在心里默默地说:“抱琴,我定会救你们出来!”
  “司徒,你快些,时间不多了。”宋子墨开口提醒。司徒碧抬头冷冷地看他一眼,嘲弄地道:“怎么,担心陛下过来时我不在夏离的牢房么?你怕什么?从这里到御书房得要一炷香时间,一个来回的时间,绰绰有余。若还是担心陛下看不到我在夏离牢房里,你大可以把我跟瑾儿和夏离关在一起。你不就是想让陛下看看我到底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吗?你设计得如此巧妙,怎么能让你失望呢?”
  宋子墨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把几乎脱口的话咽了下去,好半天才闷闷地问他:“既然知道我的目的,为什么你还要来?”
  “我不想……无关的人受到牵连。”司徒碧淡淡地说着,站起来朝门口走、他的表现极为平淡,可是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浓重的悲伤来。那一瞬间,宋子墨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会不会是一个错误?
  “子墨,你,有没有心爱之人?”司徒碧突然轻声问道。宋子墨愣了一下,低头答道:“不曾。”
  司徒碧笑了一下,很是无奈的样子,很久才又开口,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子墨,若我说,我真的很爱陛下,你信不信?”
  宋子墨呆了呆,还没说话,便听司徒碧又开口道:“只是,他是帝王,什么情啊爱的,对他来说都不能是最重要的,他应该心怀天下。只不过你想过没有,皇帝也不过是个凡人,总会有七情六欲。你们这样紧逼他,只会适得其反。现在局势这个样子,内忧外患,有人心怀不轨,为何不多体谅体谅他,反倒步步紧逼。这,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臣子的本分么?”
  宋子墨被司徒碧说得一窒,心里不免有些憋屈,开口道:“正因为有这么多纷扰的事情,陛下更应该摒除杂念专心于国家大事。那些儿女情长只会分了他的心,让他变得优柔寡断。以前陛下不是这个样子的。司徒,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陛下在御书房看那地图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算了,”司徒碧疲惫地笑了笑,轻声道,“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不过比起你,我更加了解陛下。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即使你设了这么个计,最终,他也不会真正跟我反目。”
  “你很自信。”宋子墨皱眉道。
  “不是自信,是因为……你不懂……相爱的感受……”司徒碧长叹一口气,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轻声呢喃道,“即使我一再挑战他的底线,他也不曾真正怪罪于我。只是,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说到这里,司徒碧苦笑了一下,做了个手势让宋子墨在前头引路。宋子墨没听清他后头说了些什么,也不再纠结于这些问题,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很快,便到了男监那边。
  司徒瑾的牢房在最里面,很是幽静,房中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好歹不用睡在茅草里。司徒瑾长高了一些,比以前壮实了,皮肤被晒得黝黑,举止也稳重了很多。看到司徒碧来到牢门口,也仅仅只是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他,好久,才慢慢说了句:“十哥,你来了。”
  牢房的床上盘腿坐了个长者,头发已经花白,似乎正在打坐。而夏离坐在另一边也在打坐调息,从外表看,应该还没有被用过邢。司徒碧松了口气,平静地等待狱卒解开牢门上的锁。牢门打开了,他慢慢走进去坐到司徒瑾对面,长叹口气低声说:“我来了。”
  “路上耽误了一些,不过幸好夏离和师傅的武功甚好,有惊无险。”司徒瑾低声说话,以免惊扰二人打坐,也避免被守在门外的人听了去。
  “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司徒碧轻声问。
  “倒是没有。不过一路上始终有人跟踪,是两拨人。”司徒瑾小声道,“一回京,就直接到这里来了。”
  司徒瑾没有说遇到的两拨人是谁的人,但是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一拨是君泽的人,一拨,则是君瑞的人。原来,从一开始,君瑞就有所准备,派人监视司徒府,夏离一离京,就被跟踪。司徒瑾一回来,就被抓紧天牢。
  两个人的信任,已经到了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之前对宋子墨说的那番话,如同一个讽刺。
  “他这是怀疑,司徒家造反了……”司徒碧无力地苦笑着。或许不是怀疑,而是从一开始就认定司徒家会造反。
  “十哥,那个毒,师傅已经有解药了。”司徒瑾低声说着,放在桌上的手不着边际地伸到了司徒碧同样放在桌上的手边,轻轻一推,推来一个用蜡封了的小丸,又道,“给不给他,你自己掂量。”司徒碧紧紧握住那个东西,攥在手心里,长叹了一声。
  “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他……”司徒瑾欲言又止,手指搭上司徒碧的腕为他诊脉,脸上的担忧神色越来越浓重,抬眼沉痛地说:“十哥,不能再操心了。若继续再这样……”
  “横竖不过这一两年。”司徒碧淡淡笑着,收回了手。司徒家那位老大夫早就悄悄告诉过他,若是不放宽心静养,最多还能坚持个一两年。只是现在,一切都让人灰心,哪里还想那么多?
  “你……”司徒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眼里的忧伤让人心痛,他摸了摸身上,身上的东西几乎都被搜完了,那颗给君瑞救命的药丸还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留下的。司徒瑾摸了半晌,才又找出一颗绿豆大小的小药丸,伸手过来放到司徒碧嘴边,看他张口把药丸含进了嘴里,才又说,“原来不是这样的。陛下不是对你挺好的么……”
  “嗯,他现在也不错。”司徒碧低声说着。司徒瑾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大概是药效的关系,司徒碧觉得无比的倦怠,眼睛也快要闭上了。司徒瑾走过去,轻巧地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那张床上。牢房的床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还算整洁。牢房外的宋子墨看到里头的情形略有些担心,走进来拉住司徒瑾说:“你给他吃什么了?”
  “横竖是不会置他于死地的东西。”司徒瑾厌恶地抚开了宋子墨的衣袖,拉过被子给司徒碧盖上了。那种轻蔑的态度,就好像宋子墨是一团恶臭的狗屎一样。
  “谅你也不敢。”宋子墨狠狠地说着,关门出去了。刚出门,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声通报:“陛下驾到。”
  
  君瑞进入牢房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宋子墨一脸大义凛然地跪在牢门口,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一种让人十分无奈的气息,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控诉陛下所宠爱的并非良人。而牢房里的司徒瑾,则是一脸鄙夷和憎恨。君瑞没有理会这两个带着明显情绪的人,而是径直走到了司徒碧身边,在床边坐了下来。
  君瑞伸手捋了捋司徒碧额前的头发,看了看他和司徒瑾交握的手,慢慢把他的手抽了出来,然后轻声问一旁的司徒瑾:“这是怎么了?”
  “服了一颗安神丹,睡着了而已。”司徒瑾不紧不慢地答道。听他这么一说君瑞安心地点了点头,弯腰从床下拾起司徒碧的鞋,轻手轻脚地给他穿上了,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大麾,把司徒碧抱起来用大麾裹了,拉低了帽沿,轻轻松松一抱,便把他横抱起来,甚至还细心吩咐张庭海把大麾裹严实了一些,这才施施然说了声“摆驾”,完全无视已经成呆滞状的众人,理直气壮地朝外走,脚步声几乎都要消失了,宋子墨才反应过来,喊了声“皇上”,连滚带爬地奔过来跪到君瑞脚下,痛心疾首地说:“皇上,司徒家意图谋反,司徒碧罔顾圣旨,不能留他啊!”
  “宋子墨,你给我起来。”君瑞忍住没有发火,但是露出了极其不耐烦的表情,怕他惊扰了司徒碧,抬脚把他踢开了,又向前走去。
  “陛下……”
  “司徒家谋反一事尚未查实,不能妄加定论。现在先行关押,待审查完毕再做定论。”君瑞沉声吩咐道。说完这句话,便紧盯着宋子墨,一字一句补充道:“若有人再敢给司徒碧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定会让他尝尝株。连。九。族的滋味!”那一字一顿强硬的态度,竟是表明了要力保司徒碧的意思。宋子墨被君瑞的气势所震慑,竟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理想

  司徒碧在御书房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旧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色有些昏暗,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他看了看房间里的摆设,不由得无奈地长叹一声,终究,还是回来这个地方。他刚准备起床,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纱帐被掀开,君瑞带着欣喜表情的脸,脸色略有些发青,不过精神尚好。
  “醒了?可算是醒了!喝点水?”君瑞的声音沙哑低沉,坐过来慢慢把他扶起靠到自己身上,接过张庭海端来的碗,慢慢喂司徒碧喝了一些水,然后又摸摸他的额头,捏着他的手说,“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真得怀疑司徒瑾到底给你吃的是什么药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司徒碧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糊,说话声音仍有些倦怠,君瑞拥紧他,在他脸上摩挲着,低声说:“你睡了有十天了。可把人吓坏了你知道吗?你那十六弟,还有医圣都只说服的是安神丹,说你劳累过度怕伤了元气,多睡一睡比较好。不过一睡就是十天,不吃不喝的,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哦……我以为只有一两个时辰……”司徒碧略有些迟钝地点点头,半晌才又说,“瑾儿和他师傅呢?”
  “在宫里呢。”君瑞轻声说,“已经查实,无罪释放了。不过你一直这么睡着,我担心的紧,便让他们都到宫里来了。”
  “嗯……”司徒碧松了一口气,靠在君瑞胸前不再说话。君瑞低头看看他,又拍了拍他的脸,略有些担心地说:“阿碧,你不是睡傻了吧?嗯?”
  “没……”司徒碧低声说,“只不过累,睡久了,有些头晕。”
  “嗯。”君瑞搂着他,拉过被子裹住他,紧紧抱在了怀里。之前医圣曾经对他说过,司徒碧若是仍旧像现在这样操心,所剩的不过只有一两年时间。听到这句定论君瑞觉得心惊肉跳,心里沉重得像是放下了千万斤的担子一样。司徒碧昏睡的这几天,他也考虑了很多,处理了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
  “我……我的药呢?”司徒碧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看了看自己身上,哪里还是十天前所穿的衣裳?那么瑾儿给他的药丸呢?那可是君瑞救命的药丸!
  “好了好了,药丸我都吃了,别找了。”君瑞搂住他箍住他四下乱摸的手,柔声安慰他道,“医圣亲自给我诊脉,那枚药丸已经服下了,毒性已解,你莫要担心了。”
  “哦……”司徒碧晕晕地应了一声,睡太多了他脑子好像有些转不过来,感觉好像是又累又饿,身上也酸软得难受,于是又闭上眼睛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君瑞身上,心里一直惦念的事情一旦解决,放松之后便是无限的疲累。
  “阿碧,阿碧?”君瑞低头摇了摇他,又拍了拍他的脸,轻声说,“你可不能再睡了。睡了十天还没睡够么?快睁眼,吃点东西。你可是十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你饶了我吧……我困得很……”司徒碧略有些撒娇地说着,像是耍无赖一样窝在君瑞怀中,团成一小团打算继续补眠。君瑞实在没办法,只好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下了床,伺候他略略洗漱了,便抱着他来到桌前,那勺子耐心地一边哄一边喂他吃东西。
  
  喂司徒碧吃完东西,君瑞又让司徒碧躺回床上,却不准他再睡觉,而是塞给他一本书让他慢慢看,说是一会儿回来要问问题,司徒碧拗不过他,只好歪在床上拿过书本装装样子。两人腻歪了一阵,外面的张庭海开始催了,君瑞这才急匆匆地朝外走。
  “可不许再睡了!”君瑞又交代一句。司徒碧眯了眯眼睛不理他,胡乱地翻着手头的书。
  君瑞出了房门,立刻风风火火的朝前面书房过去。毒性解除了之后君瑞便开始暗中调查和君泽有关的各个官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表明君泽确实意图谋反,而君羡失踪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所以君瑞并不敢打草惊蛇,依旧托病减少了早朝的次数,只暗中接见个别极其信任的大臣,令他们着手处理政事,让君泽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的样子。
  虽然司徒瑾和他的师傅医圣两个人无罪开释,但是夏离和抱琴却依旧关押在天牢里。君瑞十分庆幸刚才司徒碧没有询问他们二人的情况,因为太后一案还没有平息下去,夏离和抱琴是这件事的关键点,所以君瑞必须要小心行事。
  到了御书房,和几位大臣商议了一下最近的战事情况,边境之战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文臣开始进驻城中,军队规整休憩,不出意外,冬至之前就能班师回朝。而接下来,便是平定西北了!
  在场的基本上都是武将,唯一的两位文臣之中就有宋子墨,在一群慷慨激昂的武将中间他觉得异常的兴奋和激动,而这个时候坐在最上首的君瑞,则是带着一脸慵懒的表情,双手环抱胸前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下面意气风发的臣子,时不时提一些中肯的意见,简直完美、睿智得如同神祗,让宋子墨产生一种恨不得对他顶礼膜拜的激动情绪。
  商议结束,大臣们鱼贯而出,而宋子墨却留了下来。君瑞看着他依旧站在那里时,表情相当不悦,却不料还没开口说话宋子墨便又开始了他那番言论。君瑞不耐,挥手让他出去,却不料他一下子跪到在君瑞面前,沉声道:“陛下,请做一位明君!耽于美色,宠爱佞臣,并非明君之举!”
  “耽于美色?宠爱佞臣?!”君瑞怒极反笑,指着宋子墨的鼻子骂道,“他什么时候成佞臣了?你倒是告诉朕,他司徒碧到底做了什么担上了佞臣的名号?改良农垦政策,改造水利工程,发展工商业,哪一点,让他成佞臣了?!他做的这些努力,比你们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打压别人的昏庸之辈多得多!”
  “是,他是做过这些,但是陛下不要忘了,他参与太后谋反一事!夏离、抱琴全都问罪,而他为何逍遥法外!”宋子墨据理力争道,“太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他现在只是平民!再说,陛下正值壮年,单宠司徒碧,后宫空虚,无子无嗣,也难怪群臣会纠结于此!即使皇上想方设法要保住司徒碧,可是您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光群臣会有不满,民间也会有留言,您认为,这样能保他多久!”
  “好你个宋子墨!”君瑞愤怒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非得逼朕杀他是不是?我告诉你,宋子墨,若要他死,你就先给他陪葬!”
  “臣不怕死。”宋子墨极其冷静地跪在那里,表情异常镇定,完全不为君瑞的威胁所动,淡淡地道,“臣只是想助陛下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想助陛下成为千古明君,想助陛下开盛世强国,不想陛下背负宠幸佞臣的昏庸骂名,不想陷入战乱的百姓继续生活在兵荒马乱的时代,臣,自认为自己没有错。即使是司徒碧他并非佞臣,可是他也必须得死,只有他死了,才能成就陛下的英名!”
  “他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如何能担起你说的这种重任?只要他死我就是明君了?!”君瑞怒不可遏地挥手砸掉了桌上的东西,甚至冲到了宋子墨面前提着他的衣襟迫使他站起来,瞪大双眼,青筋暴露,恶狠狠地质问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迫切地想要让他死?”
  “陛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只不过,错就错在,陛下您爱上了他。一国之君,不能有如此深厚而专一的爱情,专宠于他,甚至为他一再修改自己的底线,这并非一个明君应该有的。您唯一该爱的,只能是江山社稷,其他的不过是过眼云烟。”宋子墨平静地对视着君瑞因暴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甚至君瑞一把把他扔出去,撞到殿中的柱子上又弹回来,令他口吐鲜血,他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淡淡地说:“请陛下三思。”
  
  天已经黑尽,宫门口的灯一盏盏被点亮了,司徒碧靠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跳跃的灯火,直到宫人跑过去关上窗户,低声说天寒露重,要关窗保暖才渐渐回过神来。
  司徒瑾就在旁边专研医术,他已经成长成为一个稳重的男子汉,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孩子气地扑到司徒碧身上缠着不放。这样的改变是司徒碧一直期待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心中像缺了一块似的。
  “十哥?”司徒瑾手里拿着书,侧头看了看司徒碧,略有些担心,站起来坐到他身边,伸手为他把脉,低声说,“十哥,不要想太多了,现在好好休息保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司徒碧点点头,笑了起来。如今司徒瑾变得这样成熟稳重他都有些无法适应了。而且他现在也变得会藏心事了,问他夏离和抱琴的下落,也推说不知。之前司徒碧想要问君瑞,但是又有些开不了口,毕竟这两人参与了太后谋反,很是敏感,司徒碧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提起这个事情。
  “瑾儿,等宫里的事情处理完,你有何打算?”司徒碧笑着问他。司徒瑾挑了挑眉,慢慢地说,“浪迹江湖,或许某日路过某个村庄城镇,停留下来,开一间医馆,悬壶济世。仅此而已。”
  “光开医馆,不置田产?”司徒碧对他眨眨眼,笑眯眯地问。
  “我可没有十哥的经商头脑,田产与否,倒是真的没有想过。”司徒瑾也笑,“况且只是短暂停留,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然后重复相同的事情,停留下来,开一间医馆,再开一间医馆。不同的只是,教授弟子,传授医道,就像师傅那样,教人救命的方法。”
  “瑾儿终于有了自己专注的目标,终究算是长大了。”司徒碧感慨一声,空闲的那只手放到他为自己把脉的那只手上,用力地捏了捏,慢慢道,“不再是荫于父亲威望之下的纨绔弟子,实在是令我这个做哥哥的感到汗颜。”
  “十哥言重了。”司徒瑾回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十哥为这个国家所做的才真是让我难以企及。改农垦,造水利,广开恩科。你都不知道,在西北那些穷苦的地方,你都快被那些老实巴交的百姓敬为活菩萨了。”
  “什么活菩萨,”司徒碧摇摇头,目光变得温柔而又悠远,轻声说话的样子,让人觉得心疼而又温暖,他慢慢地说,“瑾儿应该懂得,我要的,不过是他能够安心成就事业。我理想中的,哪里是这些?只不过一间小屋,一块菜畦,一条狗,一群鸡鸭的普通生活罢了。只不过你我出生在这样的大家庭,又侍奉如此明君,所以,只能以他的理想为理想罢了。”
  “嗯。”司徒瑾点点头,轻声问他,“十哥,你后悔不后悔?”
  “后悔?”司徒碧想了想,笑着说,“若是后悔,当年也不会抛下一切到这繁华的京城来了。我只是希望,下辈子不再生于司徒家这样的大家族,不再见到他,投胎到一户普通农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农夫……”
  “十哥!”司徒瑾心中突然一阵疼痛,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原本想问他,想不想下辈子再遇到自己,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是哪里问得出?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摇头。

  诀别

  永初五年冬,也就是君瑞登基的第五个年头,夏离、抱琴二人谋反一事定罪,将于明年秋后处斩。君泽也被安了冠冕堂皇的罪名削去了亲王头衔,收回他手中所有权利,鉴于他在民间的口碑和威望,并没有对他加以罪责,只让他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不久后,君瑞派出的侍卫打听到了君羡的下落,原来他遭遇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流落到了蔺州,所幸有他所爱的那位账房先生陪着,再加上君瑞的一班人马暗中保护,也并无不妥。君瑞知道君羡对那人的感情很深,所以也就由他去了。是年,君瑞迫于群臣们的压力,从之前所选的妃子中选出其中品貌最为出众的女子,准备择日立后。只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如何把夏离、抱琴的判决告诉司徒碧,还有立后的事情,司徒碧虽说并不在乎那些可有可无的名分,可是这皇后的身份,便是君瑞名正言顺的正妻了。也不知道司徒碧会作何感想。而且,因为大臣们不断施压,君瑞必须对司徒碧的事情做出交代,若是不赐死他,也必须流放京外。
  其实流放不过是一个形式,过个一两年等大家都渐忘了,还能把他接回来,可是关键在于,骄傲如他,能否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流放他,然后自己在霓都迎娶皇后,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君瑞真是觉得头痛欲裂。
  
  司徒府上一片萧索,因为最近朝中的风言风语,府中一干人等也是人心惶惶。大家表面上虽不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十分不安,若是真的流放了,那么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还真是个问题,恐怕从此以后,司徒家也就落败了。
  相比众人的担忧,得到消息的那一日司徒碧却显得十分镇定,他依旧像以往那样终日足不出户,安心静养。只不过君瑞前来探望他的时候,他却避而不见。
  皇上哪里是能够说不见就不见的?君瑞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便在书房里找到了司徒碧。看到他时,君瑞愣了愣,因为这时候司徒碧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甚至当君瑞接近他的时候,他都会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躲开他。这让君瑞很是难堪。
  “阿碧,我们谈谈好么?”君瑞低声说着,声音里全都是恳求,低声下气的,若是被其他人看到绝对会吓一大跳。
  司徒碧不说话,漠然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就像他面前没有人,只有空气一般。君瑞坐到他身边,巴巴地看着他,想去握住他的手,可是又不敢,只能坐在那里,身体前倾着,尽量接近他。
  “阿碧,你听我说,流放不过是掩人耳目,很快就会接你回来。封后一事……”君瑞急切地想要解释,可是司徒碧突然出声打断他,却不是跟他说话,而是大声对甘棠说:“甘棠!快给我过来,都大冬天了怎么还有蚊子在这嗡嗡叫!快给我赶走!”
  甘棠在一边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司徒碧生气地把书摔在了桌上,站起来朝屋里走,君瑞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而是沉默地跟着他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司徒瑾进到了房间里,看了看君瑞,也是一脸漠然的表情,并不理会,径直到了司徒碧身边为他诊脉,然后硬逼着喂他吃了一颗药丸。
  “陛下,”司徒瑾终于站起来走到君瑞身边冷冷地对他行礼,说道,“十哥最近心疼病犯得勤,若陛下念在十哥当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休息的好。反正都是要处罚的,现在得了个流放的轻罚,实在是感激涕零。可别又被您那帮大臣看到您在这司徒府上,又捕风捉影地添些罪名我们就感恩戴德了。”
  “你听我说……”君瑞试图解释。现在的形势已经很危急了,若不是君瑞竭力压制,恐怕民间早就有怨言,也不知会把司徒碧形容成怎样祸国殃民的妖孽。所谓众口铄金,有些事情一旦传入民间,便会脱离掌控变得匪夷所思,所以君瑞只能出此下策,平息众人的怒气,让司徒碧暂时远离这一切。
  “瑾儿,你在跟谁说话呢!”司徒碧大喝了一声,把司徒瑾都给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听他训话,“不去看你的医书药典在那儿自言自语做什么!还不赶紧!”
  “好了,我知道,十哥,你就别气啦!”司徒瑾赔笑着,说要带司徒碧去看个好东西,拉着他飞快地离开了,只留下君瑞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最终君瑞也没能见到司徒碧,因为前方军队已经开始陆续班师回朝,很多事务亟待处理。而不久之后司徒婉琤也从黔州回京,大张旗鼓地住进了司徒府,终日闭门谢客,也不知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一想到婉琤的急性子和坏脾气,君瑞就觉得头痛,不过关于流放一事,因为考虑到司徒碧的身体状况,他所选的流放地点也是环境比较好的景源,那里离江州和京城都比较近,水土和气候也十分宜人,甚至司徒碧过去后居住的宅院、吃穿用度还有服侍他的下人全都暗中打点妥当,说是流放,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走走形式,更应该被称之为疗养。君瑞打算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好了才让司徒碧出发,免得他在路上又有个病啊痛的。再说了,夏离抱琴那里也已经疏通好了,届时找两个死囚易个容送上刑场。而且现在也已经暗中把他们送到司徒府了。按理说,司徒碧这么聪明,应该能体谅他的苦心。
  马上就到新年了,各家各户都开始收拾、置办年货,宫里也不例外,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热闹,可是别人家里都其乐融融的,君瑞却有些孤单可怜,简直都可以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来形容了。后宫里的妃嫔也只有那么几个,娶进来不过是当个摆设罢了,甚至做做样子侍个寝都没有的,哪里谈得上感情,而君羡现在跟他那位账房先生也是逍遥得很,连回京的打算都没有。君瑞最近俗事缠身,也懒得管他,这一下子,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除夕夜,君瑞巴巴地跑到司徒府上去,想着大过年的,司徒家的人再对他有所怨言也不至于把他赶走,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甚至还戴上了司徒碧平日最爱吃的糕点水果过去,谁知道了门口,仍是大门紧闭。
  君瑞穿的便装,只带了金善和张庭海随行,不尴不尬地站在司徒府的大门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等候通传。门口的小厮大约是新来的,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备受景仰万民爱戴的九五之尊,所以听他说“三爷来拜访司徒大人”之后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进去通传去了。君瑞偷偷从门缝里往里看,里面闹哄哄的,估计是在准备年夜饭,君瑞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极度的不平衡。
  
  “不见!你去告诉他,说大人病危,谢绝一切拜会!”司徒婉琤横眉竖眼地大声呵斥道,“皇上了不起啦?他倒是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了,百姓赞扬他大公无私不徇私情,可是我们家阿碧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流放?”
  “六……六小姐……”进来通传的小厮得知刚才那人是皇上,早就吓傻了,哪里还敢回去告诉他自家大人病危的事?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大……大……大人……”求助司徒婉琤无果,小厮只好求助于一旁的司徒碧。司徒碧确实是病了,不过只是风寒发热,有十六公子和神医在此,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小十你别管!不许说话!”司徒婉琤又吼起来,拿了浸了冰水的毛巾敷到司徒碧额头上,气愤地说,“你安心养你的病,让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体会一下什么叫担惊受怕!”
  “对!十哥现在确实是病了,这身子七劳八损的,也都是因为操劳国事助他完成霸业才会这样的,必须好好休养才行。不过说起来,景源也不错,那里有好几味珍稀药材可以入药,气候也好,在那里呆到夏天,再转道西北,那里有高原温泉,对十哥的身子也是大有好处的!”
  “十六你给我闭嘴!”婉琤再度发飙,司徒瑾连忙收了声,专心地为司徒碧施针进行针灸,而司徒碧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插不进话,索性闭上眼睛不闻不问,把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君瑞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双眼通红热泪盈眶的小厮,几乎都已经懵了。不过君瑞哪里知道,这种表情不过是因为这小厮被司徒婉琤所逼迫,不得不冒险欺君给吓出来的。
  “是……是……是的……陛……陛下……”小厮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说,“大……大人……昨日……突……突发疾病……现在……十……十六公……公子……和……和医圣……正……正在……全……全力……救……救治……”
  君瑞急了,侧着身子准备从小门冲进去,刚才的震惊让君瑞慌了神,手中提的给司徒碧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却浑然不觉,惊慌失措的样子哪里还看得出半分皇帝的威仪?
  “陛……陛下不可啊……”那小厮拖住君瑞的衣角跪在地上,急得哇哇大哭起来。君瑞见他如此悲恸便越发地慌张了,推开他就往里冲,说时迟那时快,门口一个黑影闪过,然后刀光一亮,金善拔剑护在了君瑞身前。
  “陛下,司徒闭门谢客,还望陛下 体谅。”低沉的声音,虽然戴着黑纱的帽子,但是君瑞还是认出了他——夏离。
  “你让开!朕要见到他。”君瑞极不耐烦地想要推开他,可是夏离身手不错,一推之下根本就是稳如泰山,君瑞急了,作势就要动武,可是夏离一抬手,扔了个东西过来,金善眼疾手快一下子截住了。君瑞看了一眼那个东西,连忙抢了过来。
  是那个君瑞亲手为司徒碧编的蝈蝈笼子,如今已经有些泛黄了,粗糙的草叶都变得光滑发亮,看得出是极爱惜,又时常把玩的,说起来都好笑,这好像是君瑞唯一一件亲手送给司徒碧的东西。
  “这个是司徒让我转交给陛下的。”夏离沉声说着,看着君瑞解下了绑在小笼子上的小字条,慢慢展开来看。字条上只有四个字,上书“勿复相思”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君瑞心中大恸,拿住字条的手都止不住的发起抖来。他知道,司徒碧对自己的字一向十分得意,实在病得厉害了,又有急件需要处理也只会找人代书,而绝对不会动手写字的,说是手上无力写出来的字唯恐被人笑话,而那几个字的运笔跟司徒碧的字如此相似,恐怕他病危的事情并非谎言。
  “司徒让我问陛下几个问题。”夏离平静地转述道,“第一,君瑞,你知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第二,夏离和抱琴虽有过,但他们想方设法寻找医圣下落,也是有大功的,功过相抵,本就不该治罪,为何还要让他们背上骂名。第三,你若知我,便应该知道,我是宁死也不肯背上罪名流放他乡。第四,即使流放,你也知道,我想去哪里。”
  夏离说完,咳了两声,别开眼不去看君瑞悲恸欲绝的表情。他表面上虽然看似平静,但心里却觉得好笑得很。那字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司徒碧的手笔,那种略显柔美的字迹,分明出自女子之手,那便是婉琤的手笔了。而那些个问题,哪里可能是司徒碧能够问出口的?司徒碧这个人心思够深,又足够别扭,根本不会问得这么直白。再说了,真的病得凶险了,哪里还能思维如此清晰的问出这些个问题来?很明显也是刁钻古怪的司徒婉琤能问得出来的。可是关心则乱,君瑞已经完全乱了阵脚,浑然不知司徒婉琤和司徒瑾正在一旁偷笑,准备夸大其词地回去说给司徒碧听。

  相思

  元宵节夜,宫里按照惯例燃放烟花,绚烂璀璨的烟火在黑暗的夜空中点亮,宫女太监们都跑到空地上观赏美景,前面御花园有酒宴,太妃和君瑞的一干妃子们以及各位亲王、王妃聚集在一起吃饭赏灯猜灯谜,可是君瑞只露了个面就匆匆离开了,以往泰山崩于前都镇定自若的帝王,如今怎么看怎么失魂落魄。
  君瑞之前在司徒府吃了闭门羹,到现在仍是不死心。从御花园出来,他立刻换了便装从边门出宫。那天他被告知司徒碧病危,关心则乱,时候他才隐约觉出不对劲来,可是他仍旧没办法见到司徒碧。
  君瑞这次没有带随从,穿了一身靛青的劲装,骑一匹寻常的棕色老马出了宫,一路飞驰到了司徒府附近,把马儿拴在一旁的树桩上,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运起内力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司徒府的围墙。
  今晚有灯会,人们都出门游玩去了,因此司徒府背街的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而司徒府内人也挺少,只留了几个贴身的小厮丫头,所以君瑞潜进去的时候根本没人发现他。
  司徒府的格局,君瑞闭上眼睛都能想得出来,因此轻车熟路地便到了前面大堂。大堂灯火通明,到处都挂了彩灯,里面正在吃饭。司徒瑾、司徒婉琤、夏离、抱琴还有白胡子的医圣都在,坐在最上首的,不是司徒碧又是哪个?因为担心会被武艺高强的夏离发现,君瑞并不敢靠得太近。他隐藏在大树之后,专注地看着仿佛在天边的司徒碧。又瘦了,脸色很差,神情也很是倦怠,体不胜衣,靠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眼睛微眯着,嘴角含笑地看着席间说笑的人。果真是病了,过年都没有回江州,元宵节也没有外出赏灯,而是在家中和家人一起吃饭团聚。可是,连那日让君瑞吃了闭门羹的小子也坐在下席胡吃海塞,却连君瑞的面都不肯见上一见。
  君瑞痴痴地看着司徒碧,眼眶不禁发热,君瑞看到司徒瑾为他舀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他尝了几口便捂着嘴摇头。还是那么挑食,君瑞不由摇了摇头。以往他病了,君瑞总是亲自喂他吃东西,又哄又骗的,甚至含了食物度到他嘴里,这样才能哄他多吃一些,日后到了景源,真的无法想象他能不能好好吃饭。
  君瑞吸了一口气,把涌出来的泪意逼了回去。君瑞看到司徒瑾侧身在司徒碧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伸手过去给他把脉。末了,司徒瑾又对他轻声说了些什么,扶着他站起来。大概真是病得狠了,他起身的时候都显得有些颤颤巍巍的,身体的重量全都倚靠在了司徒瑾身上。司徒瑾一手托住他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两个人慢慢地朝门外走。可是没走两步便停住了,司徒碧脸色又白了几分,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喘了几口气,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他大口呼吸了几下,人却慢慢委顿了下来。这一下子厅里的人都慌了神,夏离跑上前去把他一把抱了放回椅子里,司徒婉琤抱着他的头给他掐人中,医圣、司徒瑾在他左右两边一番急救,这才见他幽幽醒转了过来。好好的酒席,因为这突发的事情而仓促地散了。一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夏离抱了他跟随司徒瑾和医圣离开,君瑞的一颗心,像是被人放到砧板上一刀刀地剁成了末,如同凌迟。
  君瑞想起那日夏离问的四个问题,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答案?只不过两人的身份都太特殊了,一旦牵扯到国家民生和政治,哪里是一个“知不知”、“能不能”、“爱不爱”、“可不可以”就能回答得了的?
  
  夏离被医圣遣去取什么东西了,君瑞这才小心翼翼地到了近前。他听见医圣说:“还是太虚弱了。这身子,之前损伤得太厉害,这一两年最好尽量卧床静养。我配的那几副药,都得老老实实地当三餐一样按时吃,温补的食材、药材也不得间断。费脑子的事情还有会令情绪波动的事情都一概不许插手。你这条命是老夫和我这徒儿从阎罗殿里给生生拽出来的,若是不肯听老夫的话,那老夫断不会再管你!”
  医圣的脾气足够火爆,叮嘱这些的时候完全不留情面,司徒碧只能淡笑不语,等医圣从房里出去,这才叹息着轻声对司徒瑾说:“你师傅,真真是厉害得很哪!”
  司徒瑾笑着摇头:“他老人家脾气其实还好,如今也真是急了——你到天牢那天的时候已近油尽灯枯,若非那颗丹药,可能还没出天牢大门便已经俱损,无可挽回了……”
  说到这里,司徒瑾不禁黯然,司徒碧笑着说:“那时多亏了他老人家。当时君瑞他已经不信任我了,我还做了最坏的打算,把心横了,反正大不了一死,倒是想开了,只是……”司徒碧略带歉意地回握了司徒瑾的手,愧疚地说,“当时一门心思就只想着要把免死金牌送到你手里——毕竟都是我,才让你和你师傅他老人家陷入这个漩涡中的。”
  司徒瑾红了眼眶,俯身抱住了司徒碧,声音微颤:“十哥,若是……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永远也不会开心的……你早就该知道……我怎会怪你?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啊……”
  “傻瓜……”司徒碧也回抱了他,闭上眼睛喃喃地道,“如今,可算是解脱了……我原本还想,大不了把这条命给了他,算是成全了他的盛世英名。所以当初出宫到天牢见你,也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本来,这几年就是偷来的时光,不奢望能有如此的幸福——爱上帝王,本就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何况我又是男子。只不过还是会不甘心,不甘心为他做了这么多,仍被冠之以佞臣的名号,不甘心无论如何努力,仍荫于他的帝王之名之下。以为辞了官,掌握了足以和国库媲美的巨大财富,便能与他立于平等的地位,只不过哪里又有什么平等了?他的天平上还压着家国天下,而我除了我的这条命,哪里还有多余的筹码……睡着的那十天,我心中已有了答案……所以说流放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也算是……我和他之间的了断……从此以后……勿复相思……永不……相见……”
  “十哥……”相比司徒碧的数度哽咽,司徒瑾早已泣不成声,但他仍强打起精神轻拍着司徒碧的背安慰他,“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已经想通,不如好好过活,你说呢?到了景源,咱们也不住他所置办的什么园子,自己寻一处小木屋,最好就是建在河边的那种。院子后面开两三亩地,种些花花草草,然后养上三五只鸡鸭、兔子,再养一条狗,一只猫,然后在河边围个水池养些鱼,种些树。到时候就可以钓钓鱼、游游水,十分惬意啊……然后……然后……”司徒瑾已经泪流满面,想说“我们一起相守终生”,可是哪里还能说得出来?司徒碧刚才说的那些,全都有关于那个人,与他司徒瑾无关,今生今世,怕是无缘与他相爱了。于是他改口道,“然后,我去讨个老婆,生一堆孩子。十哥若喜欢,可以当成自己的孩子,或者……十哥也娶妻生子,过寻常人家的日子……”
  这,已经是全部了。司徒瑾并非天生只喜欢男子,他心中所爱只有他的十哥一个人而已,是他感情的全部,只是希望,不相爱,也能守护他。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上天的恩赐了。
  
  夜深了,天空开始飘雪,春节之后按理说下雪的天气都应该很少了,但是今夜的雪却有些大,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飘落到树梢窗棂上,很快就让原先深色的纹理掩盖在了一片素白之上。
  司徒瑾往香炉里加了一块安神助眠香,检查了四面窗户,又拨了拨屋子四角的火盆,然后又走到司徒碧床前恋恋不舍地看了他的十哥好一阵子,这才起身开门退了出去。之前司徒碧情绪有些波动,司徒瑾下的安神香比以往要重一些,以便司徒碧睡得更加安稳,免得他又想着那些有的没有的,一夜都闭不了眼睛。
  君瑞看着司徒瑾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这才慢慢从梅树后走了出来。雪太大了,他的头顶肩头全都是雪花,可是他却浑然不觉,呆呆地转过头看向司徒碧卧房的门口。刚才君瑞听到两人的谈话,生生掰断了手边粗如儿臂的树干。在听的过程中他也是数度哽咽,胸口翻滚的血腥气被他几次压了下去,他的指甲抠到树皮之中也无知无觉,心中的疼痛已经超过了身体的伤痛让他几度失控,让他想要冲到房中,跪倒在司徒碧脚下乞求他原谅。可是司徒碧说的那番话,却如同钉在胸口的长剑,流血不止,痛不欲生。
  勿复相思!永不相见!
  如何不相思!怎能不相见!?
  君瑞的身体已经冻得麻木,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困难,他几乎是一步一挨地走到了房门口,手指僵硬,止不住地发抖。他唯有用另一只手握住伸过去推门的那只手,这才有力气把厚重的门帘掀开,把门推开。
  门一打开,一股暖意铺面而来,君瑞浑身为之一振,思维这才渐渐回来。他迅速地走进去关了门,以免外头的寒气跑进来,然后在门口把身上那件满是雪花的披风解了下来。
  床上的纱帐低垂着,君瑞慢慢走过去,伸手掀开帘子定定地看着熟睡的司徒碧。因为熏香的作用他睡得很熟,侧身躺着,微微蜷着,一只手放在枕头上,手腕上隐约可见的疤痕,让君瑞心中一痛。
  君瑞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床前蹲下,伸手轻轻抚摸过那道疤痕。冰凉的指尖碰到司徒碧的手腕,惹得熟睡中的人微微皱了眉,手指动了一动。君瑞痴痴地看着他,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因为害怕手掌的冰凉温度会惊了他,只虚虚的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描摹一番,慢慢停留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放下。掌下是他单薄瘦弱的肩膀,君瑞慢慢跪倒在床前,拉着司徒碧的被角,突然间泪流满面。
  
  君瑞只是默默地流泪,可是司徒碧仍旧察觉到了,慢慢睁开了眼睛。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却都没有说话。司徒碧伸手摸了君瑞满脸泪痕的脸,略有些迟疑地把指尖冰凉的泪水举到眼前,看了又看,像是十分的不确定似的,低低叫了声:“君瑞。”
  “嗯,我在这里。”君瑞吸吸鼻子低声答道。
  “瑞哥。”
  “我在。”
  “瑞……”
  “我在。”
  司徒碧停止了呼唤,闭上眼睛慢慢地说:“又是做梦吗?你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君瑞把头埋在司徒碧胸前的被子里,声音哽咽地说,“我是真的,我是瑞。我是的,我在这儿……”
  “你不要这样,不要哭……”司徒碧哑着声音说,“我不怪你。我只是,迈不过这个坎。所以才不愿意见你……才不想理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君瑞捧着他的脸细细地亲吻,像是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虔诚得如同狂热的信徒。
  “你知道就好。”司徒碧突然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你知道就好……这个梦真好……以后即使再不见你,也能有这样真实的梦境……即使不见面,仍旧像是还在一起一样。你要记得,夜夜入我梦中,好吗?”
  “嗯……好的……”君瑞开始压抑地痛哭,原本以为他清醒,却不料那安神香实在是厉害,司徒碧根本就没有真的清醒,而是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甚至以为君瑞不过是他的梦境。只不过君瑞却没有勇气告诉他这是真实的。甚至不敢祈求他收回之前说的那八个字。所有一切悲痛的根源,不过就是因为两个人的这种特殊身份地位以及那个天下一统的理想。两个人虽然看起来是在一起,但是中间无形中的那堵墙,却将两人分隔开来。所以以后即使再见,也不过是徒增他的压力,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让他再次陷入不堪的境地,所以还不如就只当它是一个梦。从此再不相见,相忘,勿复相思。

  两讫

  第二天一大早司徒碧便醒来了。其实按照昨天晚上司徒瑾给的安神香的量,他应该睡到快到晌午才会醒,可是甘棠那个不长眼睛的,却因为房门口的一滩水喋喋不休,终于成功地把司徒碧吵醒了。
  其实不过是一滩不大不小的水渍,但是甘棠却觉得十分奇怪。明明昨晚除了十六公子之外再没有人进去过这间房间,怎么会有一滩水呢?而且他进门刚好一脚踏上那滩水,脚底下的污渍也跟着他的脚步弄得满屋子都是了。甘棠絮絮叨叨地一边拖地一边说:“哎呀,怎么会有水呢?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弄的,哼!花园里的树枝枯叶都还在,真是的!大人的房间是随便能进的吗!”
  声音并不太大,但是一向浅眠的司徒碧却是醒了,他慢慢坐起来掀开帘子朝门口看,轻声问甘棠:“怎么了?”
  “哎,大人醒啦?”因为吵醒了司徒碧,甘棠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着说,“门口有一滩水,也不知道谁弄的,我立刻把它拖干净,您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司徒碧捡了外袍披在身上,下了床走到门口看。昨天晚上他朦朦胧胧的好像梦到了君瑞,但是那个梦太真切了,让司徒碧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刚才甘棠说门口有水迹,这让司徒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我看看。”司徒碧扶着甘棠的肩膀走到门口,看看地上,果真有些水迹,还有一些细小的枯枝树叶,然后还有一些带着泥土沙石的像是脚印一样的东西延伸进了屋子,而床头那里也有一些泥渣和小树叶,司徒碧眯了眯眼睛,想了想昨天那个梦,心下了然,不由得摇头笑了起来。
  “咦?大人,您笑什么?”甘棠有些莫名其妙,司徒碧没理会他的疑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什么,快把这些都打扫干净了,然后准备早饭吧。”
  “哎!好嘞!”甘棠高兴地回答着,迅速地收拾干净跑出去准备早饭了。这几天他家大人食欲一直不太好,今天居然自己提出要吃东西,实在难得。而且看得出来,今天大人起床之后的心情也很不错,不像前几日,整日魂游天外,一点精神都没有。
  又这样过了几日,积雪融化,天气慢慢暖和了,到司徒碧离京的日子也近了。这些时日司徒碧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烦心事,也没有再为某些事情生气难过,平平静静地呆在司徒府里安心养病,一天就写写字,画个画,偶尔有些文人墨客登门拜访,一起吟诗作对倒也惬意,被收回权力的闲散王爷君泽也来过几次,不过也都是因为仰慕某个在司徒府做客的书画家,所以跑来凑热闹罢了。
  相比司徒碧的悠闲,君瑞那边却并不那么轻松。朝臣们发现,元宵节之后他们的皇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以往上朝的时候他至少还会因为大臣们之间的相互辩论露出会心的微笑,提出中肯的建议,而现在干脆一点笑意都没有了,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一点表情都看不出来,让有事上奏的大臣们心里都惴惴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想法。而有时候,就干脆坐在龙椅上出神,眼睛盯住某个地方发呆,底下说什么完全没听进去,而等到一旁的张庭海再三的提醒,才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句退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不过大臣们并没有好运,退朝之后很快便会被宣进御书房议事,像是完全不知疲累一样,在御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好几个身子不那么硬朗的老臣更是给累得昏死过去。大家都不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敢去问他?只能逮着张庭海诉苦,可是张庭海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苦笑着应付。
  永初六年四月,司徒碧奉旨离京,流放景源。流放那一日君瑞没有去送行,而是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处理政事,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吃饭的时候破天荒的要了几坛酒,也不要人伺候,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对着一大桌子菜独斟独饮。
  到了半夜,君瑞还关在房里一直喝闷酒,张庭海也不敢进去劝,只能在门口走来走去干着急。转了两圈,张庭海听见君瑞在里头说,让他把宋子墨找来,连忙一路小跑的去了。
  
  宋子墨到了宫里见到君瑞,看到的是大大咧咧斜靠在龙椅上的君瑞。年轻的皇帝一脸醉态,低垂的手上抓着一只酒坛,一只脚放在龙椅的扶手上,另一只脚踩在玉玺上,慵懒地看着宋子墨跪到在他面前。
  “爱卿。”君瑞是真的醉了,说话都不太利索,看着宋子墨的眼神都有些飘忽,叫了他一句,然后笑着看他。宋子墨慢慢跪下来,低声说:“陛下,请保重龙体……”
  “宋爱卿,你,可满意了?”君瑞笑着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他终于被你赶走了,如今,你可满意了?”
  “陛下,并非臣满意不满意。”宋子墨匍匐在地上虔诚地说,“是为了让天下人满意。”
  “说得好,爱卿,说得很好。”君瑞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走到宋子墨身前,低头冷冷地看着他,然后蹲了下来,突然伸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爱卿,你说得很好,如今朕真的成了百姓拥戴的圣君。无欲无求,严于律己,甚好,甚好……”君瑞淡淡地说着,但是他的手上却用了很大的力气,让宋子墨的脸一下子就胀得通红,脸上的青筋暴起,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爱卿,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君瑞红着眼睛表情狰狞地说着,手上更加用力。君瑞出身行伍,力气自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宋子墨不能比的,这一下子,差点就让宋子墨背过气去,张着嘴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朕之前就说过,动他的人,全都得做好被株连九族的准备。”君瑞眯着眼睛露出嗜血的表情,让宋子墨慌张地挣扎着,君瑞看了看他,突然笑起来,用力一甩,把宋子墨扔了出去,撞到墙上弹回来,趴在地上拼命地咳嗽着。
  “爱卿,我不会杀你。虽然你做了让朕很厌烦的事情,但是朕还没有昏庸到错杀良臣的地步。下个月你就收拾东西离京吧,朕会下一份圣旨,擢升你为岭南节度使,负责新纳入版图的那些地方的民生开化。”君瑞想了想,看着宋子墨咳出一口血来,又加了一句,“永世不得回京。你就为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臣……”宋子墨艰难地咳嗽了几声,蜷起身子跪倒在地,低声说,“谢主隆恩……还望陛下,以家国天下为己任,成就旷古盛世。”
  “旷古盛世?”君瑞略有些恍惚地重复了一遍,看了看随意丢弃在龙椅上的玉玺,伸腿过去踢了踢,若有所思地问,“这,对你来说就如此重要么?为什么朕,如今一点兴趣都没有?”
  
  到景源的路程其实并不长,但鉴于司徒碧的身体状况路上总是走走停停,根本不像是流放,更像是观光。哪里有一处好风景,负责护送他的官兵甚至还会询问他是否要下来看一看,这样一路倒也惬意。君瑞也暗中派人跟着他们一行人,每隔一日便飞鸽传书回京禀报,只不过,到了第五日的时候,书信断了。
  最开始君瑞觉得有些慌张,但是也还暗自劝慰自己可能是遇到坏天气来得慢了,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到晚上信鸽来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取下信筒展开纸条一看,却愣在了当场。
  司徒碧一行人在路上遭遇暴雨,投宿客栈之后,负责护送的侍卫官兵全都被迷药迷倒,然后司徒碧、司徒瑾和小厮甘棠三人一起失踪了。
  君瑞心中乱成一团麻,看着那纸条硬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像是一条条毒蛇,一口一口地咬住他的心,一点点的撕扯着,让他痛到麻木。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字条站起来在书房里走了一圈,甚至还倒了杯茶饮了几口。可是放下茶杯的时候他的手却抖个不停,最后那个可怜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碎了。
  君瑞这才失控了,命人传旨八百里快递让司徒碧一行人马上回来。然后坐到龙椅上无措地收拾手边的东西,一旁共同商议政事的大臣根本不敢吭声,面面相觑地立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好一阵,君瑞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把目光落到那张纸条上。
  纸条上说的是官兵全都被药物迷倒。若是遭遇不测,那么这些人都该一个不剩全被杀死才对,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要劫持司徒碧的人知道自己的武功或者人手比不过那群皇家侍卫,所以才运用了这个计策。而带走司徒碧的人甚至好心地也带走了他的小厮甘棠,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若真的是劫持,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些累赘?为什么不痛下杀手?这个下手的人还真是仁慈。恐怕,这件事就应该是司徒碧的主意——司徒瑾就是用药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药倒武艺高强的侍卫然后悄悄离开,不费吹灰之力,也不死伤一人,实在是妙。
  一想到这点,君瑞心中大恸,捏住纸条的手指都快抠到自己的肉里。这时候他突然感到一丝异样,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君泽狡黠的目光。
  君瑞已经顾不得形象,冲过去一把提住君泽的衣襟把他推到墙上,怒气冲冲地大喊大叫:“他在哪儿?快告诉朕!他在哪儿?!”
  “陛下所指的‘他’是何人?臣弟不知啊!”君泽依旧是笑嘻嘻的,好整以暇的表情让君瑞心急如焚,他顾不得一旁大臣们的劝解,甚至推倒了过来想要拉开他的张庭海,恶狠狠地盯着君泽,一字一字道:“他在哪儿!”张庭海吓坏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让大臣们都出去了——两兄弟这样剑拔弩张,实在是太有损皇家威仪了。
  “陛下其实应该猜到,这件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君泽被君瑞捏住脖子,有些喘不过起来,抬起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哑着声音道,“既然他能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情,说明他是真的不想再见陛下了。陛下虽说放他到景源,却暗地派人跟踪监视他,他恐怕是厌倦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陛下为何反过来问臣弟?”
  “你到底想要怎样?”君瑞气急败坏地问,因为刚才的冲撞他的龙袍都有些凌乱了,头发也有些蓬乱,但是根本顾不得这些,抬手对君泽就是一拳,“快告诉朕!你说不说?!”
  君泽被一拳打得有些懵了,抬手擦了擦嘴角,又吐出一口带了血腥的唾沫,这才抬头看着君瑞似笑非笑地说:“皇兄真是过分,既要霸着皇位,又缠着司徒碧不放,这跟做了 婊 子又立牌坊有什么区别?人不能如此贪心的。”
  “他在哪里?”君瑞略平静了一些,既然确定君泽知道他的下落,就不怕问不出来。只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会不会受影响,甚至还怕,君泽会不会对他不利。
  “臣弟不知。”君泽很是痞气地坐到了地上,揉了揉已经肿起来的右脸,笑骂道,“皇兄,你这样,怪不得小九儿不再亲近你,而巴巴地跟着他的那个账房先生风餐露宿。司徒决定从此消失,也是对的。”
  “你想怎样?”君瑞危险地眯起了眼,朝君泽又靠近了几步。君泽毫无畏惧地看着他满是杀气的眼,嘲弄地说,“你太贪心了。皇兄,又想做明君,又想怀抱美人儿,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皇兄莫要忘了,你的那位美人儿还是个满脑子算计的男子!即使朝臣容得下他,百姓未必能理解。你为他连个子嗣都不曾留下,大臣和百姓会怎么看?说是流放,却搞得像是皇妃省亲,一路游山玩水,若被人知道了,也不怕被人耻笑么?没人敢笑话陛下你,可是这一切罪责可都算到你的美人儿头上了!他心里的小九九打得那么精的,会心甘情愿接受么?走了四五天才出手,他也太能忍了。这不明摆着告诉皇兄你,别来找我,我们两讫了吗?皇兄,你的那个小美人儿实在是够毒啊!做得这么绝,皇兄你倒是怪罪在我头上了!”
  君瑞无言以对,所有的话像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咽不下,吐不出,难受得简直令人疯狂。他无措地握紧拳头在书房里走了一圈,一把挥开了书桌上堆得高高的奏折,发疯一般地大喊大叫起来。

  归宿

  永和宫近日大门紧闭,任何人都不许入内。一向勤政的帝王如今已是连续一个多月没有过问过政事,连最紧急的军务都被挡在宫门外,更别说报送天听了。唯一能得见天子的,只有金善等一干跟随君瑞多年的死士。
  君瑞派金善打探司徒碧的下落,近一个月,金善等人才回京复命,带回的仅是司徒碧死亡的传闻。据金善报告,说是在距离事发地三百余里的山林里,发现三具男尸,因为天气炎热,尸体身上已经完全腐烂,分辨不出容貌,后来请了仵作验尸,验出三位死者生前是被猛兽袭击而死,年龄大约是弱冠之年,其中一具尸体身形瘦弱,生前因为服用过多药物,连骨头都有些发黑了,必定死之前是病痛交加。
  听金善汇报的这个消息,君瑞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他慢慢把手拢在脸上遮住了眼睛,看起来虽然镇定但是身体却在轻轻战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悲恸的气息。良久,他才用沙哑而疲惫的声音问:“金善,你以为如何?”
  “陛下……”金善为难,本想劝说皇帝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司徒碧有病在身,在如此高密度大范围的搜寻下,哪里可能逃得了?可看到皇帝如此悲痛,哪里能说出口?
  “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君瑞摇头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不是真的……他那么聪明……那么聪明……怎么可能?”
  “陛下,”金善忧心忡忡地看着君瑞,呐呐地道,“陛下还是节哀顺变吧……”
  “金善……你相信……他已经不在了吗?”君瑞强忍着悲痛对金善说,“他那么聪明,他十六弟又擅长毒药和迷药,能从皇家侍卫眼皮子底下溜掉,还想不出办法对付没有灵性的野兽么?肯定又是他的计策,一定是的……”君瑞为自己打气,越说越有信心了,激动地站起来对金善说,“快!把那三具尸体给我连夜运到司徒府,然后让司徒家的人过来收尸置办丧事。他那么在意他娘亲,让他娘亲一定要来!朕倒要看看,他娘亲如何演绎这丧子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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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司徒家的人就赶到了京城。治丧的过程中君瑞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倒不是他不想参加,而是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在暗室里监视众人的举动,以期能够找出破绽来推翻司徒碧已死的谣言。
  这是一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情,而且每每都让君瑞觉得剜心的疼痛,看着外面那些人带着悲伤的表情站在灵堂里,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怀疑,难道司徒碧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吗?他的身子破烂成那个样子,恐怕真的走不了太远就会病倒,山里头的条件又那么恶劣,他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又有病在身,哪里能够自保?可是君瑞有会在心中把这些全都否定了,心中存着一丝期望,希望司徒碧还活着,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好好的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只不过他或许因为流放的事情还在生他的气,所以暂时不愿意见到他,或许等他稍微消了气,就又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每一天,君瑞都在这种坚信和动摇间反复许多个来回,但是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直呆在暗室里头观察众人。
  其实,君瑞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有多糟糕,日复一日暗无天日的呆在那个小小的暗室中,那地方阴暗得很,又小得只容得下一个人坐在里头,甚至活动一下身子都有些困难。而君瑞又反复地目睹一个又一个带着各自目的的,看起来表情哀伤的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每次他深夜从暗室里出来,形容憔悴,脸色青白,简直就像是个鬼似的。这个样子虽然跟随在君瑞身边的金善他们看在眼里,却哪里有人敢劝?司徒碧活着的这个假设现在就好像君瑞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金善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若司徒碧真的不在了,这个年轻的帝王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当君瑞都已经有些绝望的时候,有一天君瑞终于看出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地方:照理说,司徒婉琤跟司徒碧的感情很好,她应当十分伤心才对。前几天她的伤感都显得恰如其分,帮着忙前忙后,照顾司徒碧的娘亲。两个女人的表演实在是天衣无缝。可是那一天,君瑞亲眼看到司徒婉琤坐在灵堂的一角打呵欠。打呵欠这个事情,对一个大家闺秀来说实在是太不文雅,而且婉琤还是未来的雍王妃,作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可以说是有辱皇家威仪。再说了,在这样的灵堂上,死的还是跟她关系最好的两个弟弟,她更不应该有这个心情这样做才对。那个呵欠,怎么看怎么悠闲——虽然她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的打呵欠,但是相对于君瑞如今的神经质,已经太过于明显了。而这个时候,君瑞甚至还看到信王君泽正看着司徒婉琤莫名其妙的笑。君瑞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半空中——难道说君泽也知道?难道说,只有他君瑞被蒙在鼓里,其他人都知道?!
  “当”的一声巨响,君瑞一脚踢开了暗室前面的小门从里面冲了出来,他如同一阵风一般,一眨眼间就到达了司徒婉琤跟前。婉琤还没反应过来,君瑞就完全顾不上礼数一把拉了她急冲冲往外走。君泰本来在婉琤身旁,这一下也是愣住了,跟着跑了出来。
  “告诉朕,阿碧他人呢?!”君瑞厉声问。
  婉琤愣了愣,看了君瑞半晌,冷笑道:“陛下,你问民女这些,怕是不合适吧?阿碧在哪里?他不就在刚才的灵堂里么?在冷冰冰的棺材里躺着的,不就是他么?他活着的时候你一再逼他,现在他死了,难道陛下还不肯放过他么?陛下还要怎样?他死都死得不安稳,死无全尸,还被陛下这样闹,陛下难道要让他走也走得不安宁么?”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君瑞艰难地说,眼睛已经红了,看起来绝望得如同濒死的困兽一般,语气里带着祈求,眼神中的神色也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婉琤撇了撇嘴,语气软了下来,轻声说:“他的确已经不在了,陛下再这样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
  “我不信。”君瑞摇头,完全没有了帝王的威仪,沮丧地道,“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见我。让他流放,果真是错了……”
  婉琤没有说话,瞥见追过来的君泰,轻轻对他摇头表示一切都好,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但是害怕被君瑞看到,立刻就绷紧了脸。跟在君泰身后赶过来的君泽看了婉琤这个样子,不由得凑到君泰耳边耳语了几句,君泰无奈,看着婉琤一脸温柔笑意地摇着头,和君泽两人一起朝灵堂里走去了。
  君瑞情绪很坏,哪里斗得过婉琤的伶牙俐齿,?他很快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再与婉琤周旋,黯然地转身朝灵堂里走去。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君瑞看到悠闲站在一旁的君泽,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君瑞听到君泽轻声说:“当局者迷啊,皇兄。关心则乱……”
  这句话的口气十分随意,但是君瑞却是愣住了,转头看了看君泽,见他一脸戏谑的表情,心不由别别地跳动起来,一种既恐惧又期待的心情如同潮水一般翻涌而来,让君瑞不由浑身发抖。
  “皇兄,你还是放不开啊……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还是不明白。”君泽叹息道。
  “你……”君瑞眯着眼睛看着君泽,咬牙切齿地说,“是你……”
  “不是我。”君泽与君瑞直视。君瑞是久经沙场刀口舔血的将领出身,很少有人敢在他暴怒的时候与他直视,当年甚至有敌军士官在他如此的目光和气势下吓得从马背上跌下来的先例。而且君瑞身手很好,君泽根本无法跟他相比,两个人相距这么近,保不准君瑞在盛怒之下会一手捏断君泽的脖子,所以君泽现在敢于在这种状况下与君瑞对视,胆量和魄力可谓惊人。
  “三哥,”君泽收起一贯的吊儿郎当,表情沉静而又严肃,慢慢地道,“三哥知我想要什么。为了这个,我准备了这么多年。当他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在研究他,研究你。所以说很有可能我比三哥你还了解他,比你都要了解你自己。你现在的痛苦,不过是因为你放不开你的理想,而这个理想,却让你忽略了他的理想,他所想要的东西。所以说,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我能想到,能猜到,而且,绝对比你的猜测准确得多。三哥,我们要不要赌一赌?”
  君泽没有叫君瑞做“陛下”,而是称之为“三哥”。他说话的表情、神态都十分镇定自若,甚至可以说是带着运筹帷幄的意味在里头。君瑞突然觉得疲惫,这个男人,君瑞和他做兄弟二十几年,居然一点都没能看透他,他如此精于算计,谋划这么多年,硬是没有用到一兵一卒,就敢于与自己抗衡,实在是太有心计。不过君瑞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位兄弟,胸怀大志,头脑又是极好的。但看他那些显著,却丝毫不张扬的政绩,就能看出他到底是怎样一个高深莫测的人。而他那句“我比你更了解他,更了解你自己”,更让君瑞觉得难过异常。君瑞长叹一声,没有说话,慢慢从他身边走过。
  一连十五天,君瑞都把自己关在永和宫的寝殿里,没有任何人能进去见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里头干什么,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只有不断从京城出发的到处打探司徒碧下落的人,各地甚至开始张贴皇榜悬赏此人,说是找到这个人赏黄金一千斤。这种疯狂的举动和局势的不确定性让朝中大臣一片慌乱,慢慢的,有的大臣开始左右摇摆,持观望态度。可是十五天,仍旧没有一点消息。君瑞所剩无几的理智还是让他选择了停止了这种荒唐的举动。
  在这种人心惶惶地情况下,宋子墨准备出发前往岭南,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焦躁,而是平静地处理了自己遗留在京中的事务,出发前一天,他关在自己房中痛哭一晚,第二天出发时,更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行三扣九拜之大礼,神情悲痛而虔诚,叩拜完,他的额头已经破了,血流不止,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令人动容不已。他到现在,也是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的结局,心中懊悔不已,为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感到万分的后悔——若是司徒碧还活着,皇上肯定会比现在更加英明强大,成为超越历代所有帝王的圣贤皇。可是如今,恐怕一切都只是他宋子墨的一个完美理想。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没有任何人是完美无缺的,皇帝其实已经做得够好,他唯一的缺点,不过是对那人的宠爱而已。而那个人,本身也是极其优秀,对国家,对百姓也都作了很多事,甚至对国内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个人,却不单单是皇帝的缺点,也是皇帝的软肋。走到现在这一步,的确没有别的出路。
  “陛下,臣,定不负陛下重托。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宋子墨一脸纵横的眼泪又对着皇宫的方向行三扣九拜大礼,然后三步两回头地乘上马车离京前往岭南。这一别,他再也没有回过霓都。十四年后,他果然完成君瑞嘱托,开化民生,改造岭南偏远地区的农垦、水利、道路条件,让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当地原住民过上了温饱的生活,而他最终积劳成疾,死于任上,也是大戚王朝死于任上的官阶最高的大官。去世之前,他还在田间与当地村官交流庄稼生长情况,身上的一件官服,破了补补了破,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留下的所有财产,只有不一百两银子,而他所编写的岭南风物志,却堆满了整个房间,成为日后朝廷处理岭南事务最最有力的理论依据。他当时已经官至一品,却如此清贫,实在令人感慨不已。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天启元年夏,西北重镇蔺州以北两百里,有一个叫做沙柳镇的地方,这个地方之所以以次为名,当然是因为漫山遍野的沙柳树,也因为这些茂盛的沙柳树,这个地方被成为塞外小江南。这对一向干旱缺水的西北戈壁来说,这里的确可以被称之为“水乡”。
  “天启”,是新帝君泽登基后的年号。先帝君瑞突然宣布退位,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这位新帝很是忙碌了一阵,不过这个原来以风流花心而著称的皇帝在登基后却完全颠覆了以前给人的印象。他手段强硬,颇为工于心计,让朝中一帮位高权重而又十分具有威望的老东西全都服服帖帖,甚至收起了以往对这位皇帝的不屑一顾和颇有些鄙夷的态度,变得恭恭敬敬,甚至是敬畏。而对于原来忠于先帝的一班武将,新帝对他们尊敬有加,继续予以重用。那些个武夫,因为新帝的态度,也由于先帝所留的退位诏书,并不敢有什么怨言。再说了,这位新帝所做的,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所以退位风波不过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距离沙柳镇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对于悠闲的,如初而作日落而归的边疆居民来说,实在就像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他们甚至是在半年之后才知道原来的“永初”年号已经改成了“天启”,就连新帝的名字,也好久之后才搞清楚。但是这些事,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他们该种地的还是继续种地,该经商的,还是继续起早贪黑的摆摊卖东西,每天关心自己三餐吃什么,什么时候能再盖一间房,给教书先生迪里达尔缴的束脩是多少,仅此而已。国家大事,离他们太远了。
  西北的夏季,到了中午时分炎热,而早晚却十分凉爽,甚至有些冷,所以才有了“早穿棉衣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俗语。夏季的某一天午后,镇上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这人大概是个年轻人,说他大概是,是因为他看相貌十分英俊,举止也很潇洒,长身玉立,简直像是个活招牌,惹得镇上那些未嫁的女子频频注目。这个人一看就是中原富商家里的公子,突发奇到这边陲小镇来玩耍。他虽然穿着粗布衣服,但是举手投足十分有气派,可他的头发却隐约有些花白的颜色,虽然不太多,但是夹杂在乌黑的发丝中,还是十分扎眼。在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这个人根本没有关心周围豪爽而又美丽的突厥族少女,而是略显得焦急地四下张望,因为天气炎热,他小麦色的皮肤已经被晒得有些发红,满头的汗,很快就让身上的衣服被打湿了。
  “哥哥,你找谁?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吗?”身穿红色纱裙的大胆的少女朗声喊着,并不太标准的汉语,听起来却异常悦耳。
  “对,我找我的心上人。”君瑞笑着回答,“姑娘,你可知道这里有没有有一位叫做司徒碧的人?弱冠年纪,碧色的眼眸,大概这么高。”君瑞比了比自己的耳根,尽量地仔细形容着。因为天气炎热,他不断地擦着额上的汗,看起来急切而又张皇。
  少女们笑起来,嘻嘻哈哈地说:“哥哥啊,你说的,是个男子啊!而且还是个美男子。”
  “是的。”君瑞也笑起来,“你们见过没有?”
  “这里没有叫做司徒碧的人。”少女们说着,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说的全都是突厥语,君瑞一句都没有听懂,心里更加着急了。正当他快要等不住准备离开时,有一个笑起来嘴角带着酒窝的少女用蹩脚的汉语说,“哥哥,你去镇子北边的柳园河畔看看,那里有个私塾,教书先生迪里达尔和哥哥你所形容的人有些像。”
  这句话君瑞倒是听得一点都不困难,他跟那群少女道谢,心急火燎地朝北边飞奔而去了。
  柳园河畔的私塾规模并不大,这阵似乎正在上课。里面书声朗朗,孩子们清脆而有些生涩的汉语此起彼伏。蔺州是西北军事重镇,也是大戚国边贸通商的重地,南来北往的商客很多,因此汉语通行,会写字和算术,并且精通突厥语的人在蔺州很受欢迎,镇上的大人们都把孩子送到这里学习,期望他们今后能在蔺州某个职,不必再在这个小镇里生活。
  因为里头孩子们的声音很响亮,所以衬得那教书先生的声音很小,听不太清。君瑞走到那座木屋前,侧耳倾听,终于听到那个宛如天籁一般的声音。一颗久久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连续的追寻,日夜不停的赶路,四下打听,终于找到了这里。君瑞疲惫地坐到了廊下,背靠着墙壁,专注地听着这个声音,仿佛所有的劳累和焦虑全都“嗖”的一下消失了似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只因为那人跟自己,如今已经只有这一面墙的距离。
  时间过得很快,不久便听到那人用满是笑意的声音宣布放课,叮嘱他们放羊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能走远,然后呼啦啦的一下子,门口窜出一群衣着各异的孩子,有汉族的,也有突厥族的,全都笑着闹着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司徒碧最后一个出来,他如今已经不叫司徒碧,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了历史,他现在的名字叫做迪里达尔,在突厥语里是吉祥如意的意思。这是他娘亲给他起的,希望他从今以后一帆风顺,再也不会遇到那些伤心难过的事。娘亲的名字,叫做阿依努尔,是“皎洁的月光”,他其实想叫尤里吐孜汗,是“星星”的意思,但是用汉语念起来还是有些拗口。他虽然继承了母亲的突厥血统,高鼻深瞳,但是骨子里还是倾向于中原文化。
  他左手抱着两本书,右手撑着一把伞。他的身子虽然有瑾儿的调养,不过下午的日光他还是有些吃不消。才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怎么在意,还觉得晒晒太阳把皮肤晒黑一点比较好,可是只不过在太阳底下站了一盏茶时间,竟然就晕了过去,还被院子外头的突厥族少女起哄,很是取笑了一番。而半个月来这里一趟的瑾儿更是提醒他,让他不许胡来,因此只能勉为其难,打上一把伞遮阳,虽然有些丢脸,但总比无缘无故晕在院子里好多了。
  司徒碧撑着伞从课堂朝自己的房子走去,开门进去放下书,喝了几口水,然后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厨房的灶上有火,加上几块柴,然后用自制的皮橐摇了几下,火很快旺了些。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养尊处优的十公子了,很多东西都要自己动手,有些工具甚至都是自制的。前不久甘棠也和镇里的一位突厥女子成了亲,虽然住得近,甘棠也总说要他和他们一起住,但是司徒碧始终觉得自己住起来舒服一些。各自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嘛!
  司徒碧从水缸里提起一只小桶,里头有两个碟子,是隔壁大婶给送来的兔肉。把碟子端出来,在锅里加了些水,把兔肉放到笼屉里蒸上,旁边加了一个馍,盖上锅盖,看了看火,转身出门。
  小木屋后头有一小块地。西北蔬菜很少,大家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哪里会吃这些?最多吃一吃胡萝卜、芹菜之类的。司徒碧是在江南长大的,所以并不太习惯,只能在自己院子里开一块地,种些绿叶菜。
  从地里摘了些菜叶放到篮子里,司徒碧站起来歇了歇,这才走到树下的笼子旁边给里头养的鸡加了些吃食,又到一旁的鱼缸里撒了一把鱼饲料,然后研究了一下后头的葡萄架和石榴树,这些水果都是西域特产,中原很少见。他也是翻了文献资料又请教了当地的老农,才试着种的。做完这些,他这才转身进屋。进屋后他先把瑾儿留下的药给吃了,又歇了一阵,看了一下孩子们做的功课,才到厨房里洗菜叶,洗完菜刚好之前蒸的东西已经好了。把蒸锅端下来,放上另一只锅子,加些水,等水烧开把菜叶扔进去烫一烫,起锅,加上盐,滴几滴香油,端上桌子就可以开饭了。吃的东西比较简单,除了青菜,其他的都是邻居们送来的。镇上很多年都没有教书先生,所以他到这里简直就被大家当成宝了。再说他也不太在乎大家给的束脩,因此没钱给他的就会时常给他送些吃的过来。西北人比较豪爽大方,送来的东西经常都吃不完,上次隔壁猎户张送来的半腿羊肉,吃不完,只好抹了盐挂起来腌成了咸肉。
  一个馍,掰一半,另一半放起来明天继续吃。桌上的肉没怎么吃,青菜倒是吃完了,汤也喝了一大半。司徒碧朝外面叫了一声,一只黄毛儿的大狗从篱笆外跳了过来,直接冲到木屋门口,让君瑞吓了一大跳。那条狗看到君瑞,“汪汪汪”的大声叫起来,站在君瑞身边不肯走。君瑞赶它,赶不走,又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是狗儿哪里懂这些?仍旧冲他大叫。司徒碧觉得有些奇怪,放下碗筷朝外面走,在门口,便看到一双穿着粗布鞋子的大脚,心中突然砰砰直跳。
  “阿……阿碧……”君瑞很是不好意思地冲司徒碧笑着求救,那条黄毛儿大狗已经快要趴到君瑞身上了,司徒碧呆了一阵,淡淡地唤了声“小瑞,来!”
  君瑞几乎都要答一声了,可是一想不对啊!司徒碧明明比自己小,都叫自己“瑞哥”的,现在怎么称自己“小瑞”了?正当他纳闷儿的时候,那条大狗“汪”的一声朝司徒碧奔过去了,围着司徒碧的脚转了好几圈。司徒碧慢慢走进去从盘子里倒了一半的兔肉到地上的小碗里,那狗立刻扑过去大快朵颐起来。
  君瑞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走过去,蹲到司徒碧腿边,抱着他的膝盖轻声说:“阿碧,我来了。”
  “嗯。”司徒碧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一旁的“小瑞”。
  “我再不走了。”
  “哦。”
  “我……放弃帝位,如今,不过是个平常人。”
  “这样啊。”
  “现在还无家可归,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真可怜。”
  “除了你,对我来说再没有更重要的了。”
  “哼。”
  “请求你,收留我吧。”
  “……”
  司徒碧不说话,君瑞也不吭声。屋子里只有小瑞哼哧哼哧的咀嚼声,君瑞原本是蹲在司徒碧身旁,到后来干脆跪倒在他脚下,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像是生怕下一刻他又离开了似的。另一只手,则箍住他的腰,把他搂在怀中,拼命呼吸他身上的味道。渐渐的,君瑞哽咽声起,听起来悲伤而又欣喜,那声音逐渐变成了痛哭:“阿碧……阿碧……阿碧……我找你……好苦……原以为你真的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这一年多……实在是生不如死……求你再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再……离开……”
  司徒碧慢慢抬起手抚摸着君瑞那夹杂着花白头发的头,长叹一口气,低声说:“你,起来吧……”
  “你原谅我……不要再离开我……”君瑞断断续续地说。
  司徒碧抿了抿嘴,说道:“快起来吧,做皇帝的,怎么能随便跪,岂不是折杀了我。”
  “我已经退位了。不过是个无家可归被情人抛弃的可怜人。”君瑞负气地说着,搂紧司徒碧,根本让他挣扎不开。他已经横了心,若是司徒碧不肯原谅他收留他,就死缠烂打到底,坚决不会放开他!
  “你……”司徒碧被他箍得喘气都有些困难了,推不开,也动不了,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把手放到他肩头,无奈地叹气听天由命。
  “我看这木屋的顶子是茅草的,下雨会不会漏?改明儿我去买些瓦来,把屋顶修一修。还有那个鸡笼,我看也歪歪扭扭的,不会是你自己弄的吧?这样子还不被人偷了去?过两天我去弄些木头,做一间鸡舍。哦,对了,篱笆也需要加固,小瑞一天到晚这么跳来跳去的,迟早有一天会把篱笆给跳塌咯。我多